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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领地视察及丈夫的盘算(2 / 2)




坐在领主馆办公室里的公公忿忿地咬紧牙关,拜蕾塔面对瓦纳鲁多站在办公桌前,看着至今整理出来的资料,安纳尔德则是坐在会客区的沙发上闭着双眼。



这五天来将领地内从各农村采收的谷物当中,由领主馆收下的量与过去的记录相对照之下,全都确认完了。五天是瓦纳鲁多替这趟领地视察设下的期限,回顾过去忙得头昏眼花的这几天,拜蕾塔都不禁有些出神了。



公公对于这个结果相当气愤。



再怎么说,要篡改各个村子的资料都太困难了,拜托几十个村子的村长都来协助这件事情的风险太高,而且实际填写这些资料的人又都是村长的部下,因此人数众多。



如此一来可能就会有人跑去向中央报告,何况若只改其中几座村子,就会派人调查谷物量减少的原因。若是说发生火灾或村民急遽增加之类,只要拿记录跟村民的记忆相互对照,就能调查出真伪了。



就结果来说,能得知这十五年来大概有总计五年份的谷物凭空消失,没有向上回报。虽然曾有三次丰收,但被报告成歉收的影响也很大。



「按照规定,领地作物的四分之一都要上缴国家,这不只是包含国库储备的份,也是用来提供给前线的补给物资。以现在这个时局来说,后者的比例还比较多。既然没有呈报上去的量如此之多,恐怕是难免受到责罚。」



「那现在要怎么做?」



朝瓦纳鲁多看了一眼,只见他依然是双手在胸前交叉盘着,一动也不动。



坐在办公桌前的会客区沙发上喝着红茶的安纳尔德,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他是不是完全不打算继承领地呢?现在面临公公对于领地经营太过随便所造成的危机,他还是完全不受影响的样子。



拜蕾塔呼出了一口气。



「你这丫头还真是从容!伯爵家要是毁了,你也会很伤脑筋吧?」



「哎呀,我本来就对爵位一点兴趣也没有呀,毕竟以前根本就不打算结婚,更是早就决定好要独自一人活下去了,请别替我担心。」



「你这个臭丫头真的是……总之,给老夫想个办法,再这样下去……对了,你那么疼爱的米蕾娜,也会贫困到连吃饭都有问题!」



「若是如此,我就带着米蕾娜去开店吧!肯定会被评论为美人姊妹经营者呢。」



「咕唔唔,你这家伙……!」



「不过呢,既然您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也是可以替您想个办法喔,父亲大人。相对的,希望您能答应我一件事情。」



一扬起微笑看向公公,他就不禁感到颤栗。看到一个堂堂美人面带笑容,竟然脸色大变地抖了一下,究竟是什么意思?是觉得太过美丽甚至感受到神圣性而不禁畏惧吗?如果是因为这样,那倒是可以理解。



「要我答应你一件事?是什么事?得视内容而定。」



「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喔。」



「你以前也说过这种话,然而那却是满重大的事吧?」



朝着安纳尔德瞥了一眼的公公,死心地叹了一口气。一副像是因为自己在离婚书状上签名的关系,才落得被儿子纠缠的下场。



「这是两码子事,我有份文件想请您写一下。」



「竟然又是文件,你是要转行做诈欺了吗?」



「哎呀,对一个正当经营的商人讲这种话也太失礼了。这当然是一场对双方都有利的交易,请放心吧!」



「既然对双方都有利,不需要透过这种形式也能实现吧。换句话说,这件事其实只对你有利。」



「『又是』是什么意思?以前也有像这样,请父亲大人写过什么文件吗?」



这时,一直都保持沉默的安纳尔德突然开口,拜蕾塔也不禁吓了一跳。



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了。



要是说出「其实是打赢沉迷酒精的公公,并请他在向你提出的离婚书状上签名」这个事实,公公同意离婚的前提就不算数了。虽然不知道这场赌注的胜败为何,难得都拉拢了公公,实在不想说出这种冒险的话。



拜蕾塔佯装平静地重新面对公公。



「我有因为其他事情拜托过父亲大人,这次也不能说跟领地毫无关系……父亲大人,对于事情的解读本来就是多面向,从某个角度看来,双方确实都能从中得到利益。」



「竟说这种像诈欺师惯用语一样的话……不过算了。相对的,你提出的应该是肯定能够解决问题的建议吧?」



总算是蒙混过去了──拜蕾塔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挺起胸膛。



「现在这个时世来说,会傻傻地将收获量据实报告的领主还比较少吧?毕竟大家都知道要是申报得多,就全都会被拿走。更何况到之前为止的部分,都已经报告过了,那些东西可是谷物喔──无论现在的状态为何,两年以上的东西应该早就不见了吧?事到如今,就算想追讨回来也没辙。或许是会有些罚款,但应该不会实际征收谷物才是。」



「也就是说,要装作没这回事啊。」



「毕竟国家没有看穿我们的报告也有错,我们只要彻底秉持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的说词就好──实际上至今为止也确实都不晓得,所以只要表现得堂而皇之就可以了。如此一来,大概只会被惩以轻罪吧。虽然还是会因为督导不周而挨骂,然而今年的部分我们不但察觉了,也已经在制作报告了,对吧?唯有这次必须正确记录才行。只是,问题在于第一次已经呈上歉收的报告,现在却提出丰收的产量报告,也说不太过去……」



「这次实际上的产量跟虚假的报告之间,差了多少?」



安纳尔德一边思考,这么问道。



「由于还追加送了谷物过来,就算领民消耗了一些,还有相当于接近八个月份的谷物。」



「这么多啊。」



一直默不吭声的安纳尔德确认了之后,只露出了严肃的神情,大概是总量比他所想的还要多吧?看起来不像是要唱反调的样子,总之就先不管他了。



要向国家报告的资料,包含刚收成之后一次粗略的报告,以及春天时第二次制作一份精确数字的报告。



现在时值夏天,也就是正在准备制作秋天收成时那份报告的时期,可以说是准备粗略的基底数字的阶段。



「所以说,你要怎么解释这个差距?」



由于瓦纳鲁多疲惫不堪地这么问,拜蕾塔便扬起了满脸笑容。



「全都被盗贼偷走了。」



一听见警钟「锵锵锵」地激烈敲响的声音,拜蕾塔动作俐落地自床上起身,随后一把抓起立靠在一旁的剑。



打开房门来到走廊之后,只见安纳尔德已经做足准备站在那里。明明是大半夜的,他却是一身穿着衬衫及休闲裤的打扮,手上也跟拜蕾塔一样拿着剑。



「真的要过去吗?」



安纳尔德说话的声音相当清晰,平静到甚至教人怀疑他是不是一直都醒着。听说军人会进行夜间训练或趁着大半夜行军,说不定他即使是在夜晚也很有行动力。



「一般来说这种时候,应该都是乖乖躲在房间里吧?」



「那就请你乖乖躲回自己的房间呀。」



抛下这句话,没有等他回应就迳自向前跑去,拜蕾塔的目的地是位于二楼另一侧的公公的寝室。



拜蕾塔身上并非穿着睡衣,而是简朴的洋装,她也很想跟军人一样穿上轻便的裤子,但再怎么说也没有准备那种衣物。由于这几天一直都穿着家居服睡觉,一想到这样的日子总算可以结束,拜蕾塔也松了一口气。



现在应该是深夜时分,只靠着淡淡月光带来的微弱光线,在已经住惯的走廊上不断前进,庭园跟宅邸各处都能听见打斗的声音。



「我指的不是自己,而是在说你。」



「如果想要一个会乖乖听话的妻子,那就请你另寻他人吧!」



躲过忽然从阶梯转角处冒出来的陌生男子袭来的一击,跟在身后过来的安纳尔德便干脆地砍了下去。真不愧是现役军人。剑路俐落从容。



拜蕾塔知道他的手臂看起来纤细,但其实肌肉十分结实。应该可以说是不小心知道了吧,床笫之间再怎么不愿意也能感受得出来。然而一点也不想坦率地称赞他。不知为何,就是不想说出这样的真心话。



正当内心这么纠结时,就遇上从公公的房间那里现身的敌人,大概是听到声响赶来的吧?真感谢他挑在这个时机点,多亏如此,也不用听丈夫说些多余的话了。



当对手挥下长剑的瞬间,拜蕾塔已经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一击将对方打倒。她手持的长剑较轻,因此要以速度为重,第一击就让对手无力反击便是最有效率的方法。



「真是厉害。」



「听见这样的称赞真是我的荣幸呢。」



明明他是对自己送上坦率的赞美,却总觉得无法接受的原因,是在于自己没有称赞丈夫的关系吗?还是因为他的语气感觉高高在上呢?



就在两人停下脚步时,后方仓库窜出了火苗。



「开始了。」



「这个袭击路线虽然一如预料,但人数比想像中还要多的样子,还是小心为上。」



眼角余光朝注视着火焰的丈夫瞥了一眼之后,只见他耸了耸肩。在安纳尔德的指示下,顺利设法引诱敌人只锁定在这一条路线进行袭击,真不愧是最擅长狡猾战法的他会使出的计谋。看样子他会被形容成狐狸也是有其道理。在拜蕾塔表示希望可以让仓库烧起来的请托下,他就变更了计画,以防堵可能会从庭园展开侵袭的路线。要拜托园丁趁着夜晚在仓库放火时,对方原本是很不想答应的样子,但安纳尔德说服了他。看着点燃的火焰,为了将损害降到最低,拜蕾塔便更快跑向公公的房间。



必须在火势蔓延到宅邸之前就解决这起事件,换句话说,这是在跟时间赛跑。不断前进的途中迎面就遇上了敌方一个男人。拜蕾塔毫不迟疑地砍了下去,并冲进目的地的房间里。



「您没事吧,父亲大人?」



「还真英勇,你是想成为军人吗?」



「哎呀,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我还比较想拯救惹人怜爱的公主殿下呢……既然您还能这样说话,想必平安无事吧。」



冲进公公的房间之后,只见两个男人被他砍倒在地,另一个男人则是抱头蹲在一旁。



「这、这是怎么回事?老爷怎么会有此等实力……」



「看样子您在帝都过着悠闲自在的生活一事,都传到领地这边来了。」



不知道是指他在酒后会对妻子施暴的事情,还是指一点也不在乎领地经营状况的态度,但挥剑训练媳妇的模样似乎是没有传到这里。



「吵死了,你少说两句。巴杜,你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剑尖直指着喉头,公公紧紧瞪着执事长。



此时他颤抖着喉头,将满腹的怒火吼了出来。



「都是老爷完全没有顾及领地状况不好啊!无论遭逢歉收、桥毁坏,还是村子被泥水淹没,就连谷物被盗贼强夺,您都只要我们自己想办法解决……我只是尽一己之力处理罢了。」



「你的处理方式就是跟恶徒联手吗?」



「若不这么做,只会被抢夺一空!他们也要生活。只要答应交易,他们就不会胡作非为了,我一点也不感到后悔。」



看着巴杜索性全盘供出的回应,拜蕾塔也心生同情。



「怎么想都是父亲大人不对。不如说,他处理得还不错吧?」



「当这个人决心引领那些恶徒登门杀害老夫,这条命就不值了。」



「那是因为老爷竟说要派遣帝都的军队过来,他们只是自觉逃不了,才决定直接向您谈判而已,并没有要杀害您的意思!」



「啊,那不过是谣言而已。只是为了让你们侵入领主馆所设下的局。」



拜蕾塔「呵呵呵」地笑了起来,巴杜便一脸错愕地看了过来。



假借视察各个村落的名义四处打听时,村民常会提起修缮桥跟道路的那些男人们的事情。也有很多人目击他们击退了其他想摸黑前来窃盗的集团。实际上带安纳尔德去确认之后,确定了那些男人并不是一般工人。



这时拜蕾塔便试着放出因为到处有人目击一群可疑人士,因此有请领主派遣帝都的军人前来讨伐的消息。



决定性的一击便是直接对巴杜说出这件事情,而这正是因为看穿了如果他有跟谷物盗贼联手,消息肯定会传入对方耳中。



他们应该是明白万一帝都的精锐军人们前来讨伐,应该会难以逃出生天吧?因为也推测出混进来的那群人大概只有一个小队的规模,想必让他们感到更加慌张。



公公眉头深锁地骂道:



「你这蠢货,竟然完全被这丫头的策略耍得团团转。你们要是没有现身,老夫就不用写下什么奇怪的文件了。」



「哎呀,是父亲大人来拜托我想些对策,我都好好给出回答,您要是撤回这番话可就伤脑筋了。而且我有向您解释过,这对往后的领地经营也十分有利对吧?您可不能毁约喔。」



「请、请问……您说这是策略,所以会从帝都派遣军队过来这件事是骗人的吗……?难道少爷来到这里不是为了事前侦查……」



「我是为了别的事情而来。」



执事长对安纳尔德投以恳求般的视线,他却只是面无表情地这么说。虽然不知道实际上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但他这个说词也越来越显真实了。



「所以我才说,有你在比较能提高可信度吧。」



「真是别具慧眼。」



拜蕾塔对着耸了耸肩的丈夫投以一抹微笑。



这次总算有赢过丈夫的感觉了。



然而更胜于此的是,听到他对自己送上纯粹的赞扬,总觉得教人自豪。而且他也没有因为身为女性,就歧视或指责拜蕾塔的行动。



「请问……这意思是?」



巴杜问道。



「当然不会派遣军队过来。自尊心高的父亲大人,怎么会特地去散播自己领地上的丑闻呢?虽然至今都把领民丢着不管,现在才提起自尊心什么的也很奇怪就是了。总之,我们决定了要私下解决这件事情。」



巴杜一再眨了眨眼,他铁青着一张脸并抬头看向公公。



「老、老爷……请问……少夫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呢……不是一位普通的千金吗?」



「那是儿子的老婆,你这个蠢货,竟然被她装乖的模样骗得一愣一愣的。都因为你这家伙老奸巨猾,害得老夫无谓地丢尽颜面。瞧瞧巴杜的表情,简直就像遇到妖怪一样。你平时就再多表现出目中无人的一面如何?不,毋宁说该好好矫正一番。」



「呵呵呵,父亲大人。您这样讲真是有趣,竟然说我这样堂堂的淑女老奸巨猾?要称赞的话,还是建议您挑选正面一点的用词比较好喔。您独特的品味真是教人一言难尽呢。」



「老夫就是说你这种个性太目中无人了。」



做出难以理解地微微歪头动作后,公公就摆出了一张苦瓜脸。



「少啰嗦了,快点去做事,时间有限!」



「哎呀,您心情不太好呢。我就别再惹您生气了。那么我想想,总之我们有三个要求。第一,偷走的谷物流向。第二,盗贼们的真实身分。第三,仓库灭火。现在要以灭火为优先,因此等事情都结束之后,再连同盗贼一起讨论剩下两件事情吧。」



「什……啊?那个……」



「蠢货,还不快动身去灭火!」



面对愣在原地的巴杜,焦躁的瓦纳鲁多便发出了怒吼。



后来请家里的佣人们一起扑灭了仓库的火势。



由于没有对佣人们提及巴杜的事情,因此大家都很坦率地服从他的指示。说明了是有盗贼闯入,并在仓库放了火就逃走之后,佣人们也都松了一口气。幸好除了侵入者之外,都没有其他人受伤,进而解释是公公跟安纳尔德击退了盗贼,所有人也就更为安心。



不过,公公一脸不悦地看着深感困惑的执事长,所以或许也称不上是皆大欢喜。



毕竟现在时间也已经很晚了,这件事就先暂且告一段落。



那些摸黑闯入的盗贼们全被关进领主馆的地牢里了,那里虽然是用来囚禁村落罪犯的地方,但并称不上宽敞。要将接近十五个人一起塞进那种地方,可说是比肩继踵的状况。



顺道一提,拜蕾塔打昏了三人,公公则是两人。剩下十人都是被安纳尔德逮捕的,真是个强悍的军人。由于乍看之下身形瘦削,让人觉得就像被狐狸骗了一样莫名其妙。



之后的事情就交给公公处理,拜蕾塔回到安排给自己的房间。根据拜蕾塔抛出的要求,巴杜似乎有事要跟公公商讨,但对于年轻女性来说睡眠可是相当重要,于是拜蕾塔就早早离席了。



一换上睡衣躺上床铺之后,拜蕾塔立刻就被舒适的睡魔给掳走了。之前为了提防袭击,接连几天都没什么睡,可以早早解决这件事也心安许多。



虽然不至于熟睡,但一觉醒来已经是隔天早上,然后就得知公公在叫自己过去。



接下来就是交涉了,虽然粗略上是有所预料,但对方的反应有点难以捉摸。



一抵达会客室,只见熟悉的脸孔都已经齐聚一堂,公公、安纳尔德、巴杜以及像是盗贼团首领的男人。



男人有着一头偏红褐发,目光格外凶恶。然而那并不像是地痞流氓般恶棍的氛围,他的眼神中带着凛然之气。



他应该就是带着安纳尔德去远观他们一行人修理桥的时候,负责指挥的那个男人吧。



拜蕾塔一踏入会客室,所有人的视线都看了过来,但她也只能尽可能装作不在乎地走进去。



「非常抱歉,我来晚了。」



随着站在一旁的巴杜引领,拜蕾塔坐到公公的身边。



「你之前说的老夫全都讲过了,他们都想问,你怎么会认为盗贼们是与邻国有所渊源的人?」



「哎呀,您已经说了吗?」



「因为这个男人坚持若非如此,就不肯前来交涉啊。」



「我是盖尔•亚达鲁丁,曾任纳立斯王国重机部队的补给部队长。在地牢里的,都是我以前的部下。」



纳立斯王国是位于斯瓦岗领地东边的邻国。虽然是三十几年前曾与帝国打过战争的国家,但在缔结和平条约之后,两国也建立起稳定的关系。甚至可说正因为如此,公公才有办法过着都不回领地,窝在帝都醉生梦死的生活。



而且纳立斯王国与其北邻的雅哈魏伦巴皇国之间的战争,直到现在已经打了十年左右。他们重心全都摆在那边,也没时间顾及盖罕达帝国。虽然帝国也跟南边的邻国起了争执,无从批评他们就是了。不过帝国会爆发这场战争的起因,是在于对方不但擅自跨越国境还来挑衅找碴的关系,整体来说跟纳立斯王国的战争有些不太一样。



主要是因为从雅哈魏伦巴皇国嫁过去的王女遭到纳立斯的国王毒杀,才会爆发这场复仇之战。但这只是表面上的说法。



那一头偏红的褐发以及褐色眼睛在帝国都很常见,因此难以用容貌判断他来自邻国。他的部下们外貌也都差不多是这样。



如果不晓得其原委,确实是会把他们当作普通的谷物小偷吧。盖尔会感到费解也是无可厚非。



「这个嘛,要从哪里开始说起才好呢?我知道什么是『塔嘉莉特病』。」



「你……为什么会知道那种疾病……!」



盖尔的表情瞬间大变。另一方面,住在盖罕达帝国的人都是一脸不明所以的样子。就只有巴杜大概听说过事情原委,只见他一脸沉重地低着头。



盖尔会感到这么惊讶也无可厚非,毕竟这是纳立斯王国跟雅哈魏伦巴皇国拼命隐瞒的国家级秘密;不如说知晓这件事,更证实了他曾具备相当高的地位。基本上这应该是只有接近王族的人才会知道的情报,也能说是国家机密。



安纳尔德也没听说过的样子,毕竟他之前都在南部打仗,不知道也是理所当然,但身为领主的公公对于邻国的事竟是如此漠不关心,就说不太过去了。为了让公公也能明白,拜蕾塔解释起她所知的内情。



「『塔嘉莉特病』是取自为了两国和平嫁到纳立斯王国那位皇国王女之名的一种疾病。主要的症状是发烧及下泻,还会出现血便,偶尔甚至会伴随神经病变。重症化的致死率很高,现在虽然是在纳立斯王国传染开来,但这基本上是雅哈魏伦巴皇国的地方性流行病。」



「是的。王女是在感染之后,将疾病带进我国,就此逝世。虽然外传是毒杀,其实是因病而亡。」



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硬挤出来似的。



或许是出自怒火,此时微微颤抖着的盖尔想必一直以来都抱持着难以释怀的心境吧。他的年纪应该没有多老,但可能是长年累积的疲劳所致,让他看起来年长许多。



「既然是一嫁过来就因病身亡,说不定多少带有找麻烦的意思,但照理说应该不至于演变成这么严重的问题,或者用偶然间厄运接踵而至的说词就能结束这件事情。然而会发展成战争局面,正是这种疾病的可怕之处。感染率相当高,甚至会透过饮用水或食物传染。想必就这么从王城传到王都,接着在城镇之间扩散开来了吧?」



点点头之后,盖尔语带颤抖地娓娓道来。



「在没有任何治疗方法的情况之中,人们一个个倒下。疾病以令人恐惧的速度传开,进而蔓延到整个国家。然而又不能公然说明王女就是造成疾病的主因。为了两国和平嫁过来的王女,竟是带着疾病这样的恶意,让人民得知这种事也只会让国家情势更加混乱而已。因此当然会将源自主因的塔嘉莉特病这个病名列为机密。然而恬不知耻的雅哈魏伦巴皇国,竟找碴说是我国毒杀了王女。」



本是为了和平的这场婚姻,就这么渐渐演变成长年的战争。



「不过,这种疾病却没有在雅哈魏伦巴皇国造成大流行。」



「这是什么意思?你刚才说这是该国的地方性流行病吧?」



「正因为是地方性流行病,在他们国家,当人在因此病死之前能做出因应对策;应该说,在他们身上这种病本来就不会引发重症,所以他们才会认为王女是遭到杀害。一个健健康康的年轻少女会突然死亡,原因也只能想到是毒杀了吧?」



「这种疾病竟然有因应对策吗!」



盖尔的身体探了出来,激动地追问。原本以为没有任何有效的治疗方式,没想到竟然能在这种地方得知,尽管半信半疑,他应该还是想抓住这一线希望吧。



「有的。何况雅哈魏伦巴皇国也有与我国的国境接壤。但各位有听说盖罕达帝国严重流行过这样的疾病吗?」



「顶多只是拉个肚子,不至于病死。」



公公歪过头想了想,并这么说。



「也就是说,有某种东西是我们跟雅哈魏伦巴皇国平时会吃,但在纳立斯王国是吃不到的,那正是不会引发重症的原因。」



「难道……是鱼吗……?」



盖尔茫然地答道。



拜蕾塔对他点头回应。



盖罕达帝国跟雅哈魏伦巴皇国有部分面海的国土。但纳立斯王国既是内陆国家,也位处山岳地带。只要有靠海就能吃得到鱼,但位于山间的王都附近甚至鲜少看见。



「在这状况下能产生效果的,是由某种鱼做成的鱼露;但跟鱼一样,王国并没有食用这种鱼露的习惯。所以说,感染者没有触碰到的谷物不会有任何问题喔,亚达鲁丁先生。」



「没想到……竟然……」



在茫然自失的盖尔身旁,公公疑惑地张望了一下。



「老夫搞不太懂啊。」



「刚开始十年左右,应该是巴杜独断专行吧?主要是为了可以援助经常受灾的地区,所以多囤积了一点起来。该地区的水灾次数多得异常,然而领主大人却没有要提出任何改善方式嘛。这确实是犯罪行为,但我也觉得是无可奈何之下做出的应对方式。」



稍稍瞪了公公一眼,拜蕾塔继续说下去。



「这可以从跟这几年相比,数字小了许多这点看出来。然而近年谷物消失的量太过异常,这么大量的谷物不可能只是透过简单的交易进行。就算要拿去卖,也需要管道。然而个人进行买卖也有其限度,实际上却被盗走远超出限度的数量。第一年大概是先试水温,并确定可以顺利执行吧?毕竟隔年就盗走了大量的谷物。会需要这种程度的量,绝非小事。」



自从二十几年前,伯爵就不再到领地来了,但谷物消失的量却是在最近三年达到高峰。也就是说,应该是在一、二年前开始与盖尔他们有所勾结的吧?讽刺的是,那刚好与拜蕾塔硬逼着瓦纳鲁多前往领地的时期重叠。



「不过,当我听说谷物是流入邻国时,怎么样都想不通。纳立斯王国是位在谷仓地带吧?照理来说,对谷物应该没有那么大的需求才对。明明没有商机,却还是流通过去了,这应该是因为疾病的流行,提高了民众对于本国谷物的不信任感对吧?」



「没错。由于疾病会透过食物传染,强烈的不信任感导致大家都不敢吃本国的作物……结果就造成任谁都不想碰国内作物了。然而要是国内的作物剩余这么多,却还从国外进口,恐怕会令人滋生疑窦,如此一来疾病的事情就会被揭发,因此国家为了隐瞒到底,便开始强迫国民吃本国的谷物。明知会生病,但民众还是只能照着命令吃下去……有好多人就这样丧命了。现在被关在地牢的那些人,都有家人因为这种疾病过世。受不了国家这种做法,于是我们就为了购买谷物来到这里。」



他们就是这样来到这个斯瓦岗伯爵的领地吧。



这就是盗贼的真实身分。



「请问,你怎么会知道我们是来自邻国呢?」



盖尔直直注视着拜蕾塔。虽然没有打算隐瞒这件事情,但面对现场紧绷的气氛,她也不禁倒抽了一口气。



「就算去问领地内的村民,也几乎得不到与摸黑窃盗相关的情报。相对的,倒是很常听他们说会有一群陌生男子在巴杜的指示下来到遭受水灾的地区。既然会有男丁出现在这一带,想必是从邻国来的。一开始还怀疑可能是败逃兵或归还兵,却听闻各位的行动很有组织性,一下子就把桥给修好了。实际上我也请丈夫一同去确认过,才认为这群人想必有着一个部队指挥官存在。」



「但光是如此,也无法确信就是从邻国来的吧?而且你为什么会知道『塔嘉莉特病』呢?」



「这个嘛,真要解释起来,正因为我是海雷因商会的亲戚。」



「什么,竟是海雷因商会的……!」



盖尔睁大了双眼。



他想必知道这半年来援助纳立斯王国的海雷因商会之名吧。这就是舅舅最近在竭力处理的案件。来领地之前才刚见过面的舅舅,好像因为这笔生意动辄就是相当可观的金额而心情极佳。



「即使知道国民之间有会传染的流行病,商会的人还是从异国带了罕见的食物过来。我听说民众也都感到很开心的样子。」



「加工过后拓展销售通路的正是会长,不过那个食物正是可以抑制疾病的药喔。」



「那个竟然是药吗?」



「我听说是国王亲自询问商会有没有可以治疗的药物。毕竟吃不惯鱼露的人难免会有所抗拒。所以就将熬制而成的东西加工成固态的颗粒状,并混入其他食材当中做成那种食物。而且也可以代替主食,再过一阵子整体病情应该也会趋缓下来了吧。」



「什么……那竟然是因为能治疗疾病而推广开来的吗……」



「对我们来说这是一笔生意,所以称不上纯粹的善意就是了……我听闻国王与会长是旧识。得知国王遇到很伤脑筋的问题,于是会长就采取了行动。由于深知纳立斯王国的内情,我才会看穿谷物的流向以及你们的真实身分。」



舅舅确实不是出自善意,只是敏锐察觉到赚钱的商机而已,但也没必要散播这种蔑视般的事情。即使家人是个唯利是图的人,也不用将贬低他人当既得利益。



「谢谢,真的是感激不尽……!」



只见他眼眶中泛起薄薄一层泪水,诚心地低头致谢。看着将自己当神一般崇敬的盖尔,拜蕾塔也只能露出苦笑。



对商人来说最重要的就是讲求信用,但萨缪兹并不是一个德高望重到受人崇敬的人物。该说是舅舅有着另一面呢?应该说正因为知道他那心怀鬼胎的个性,所以总觉得心情满复杂的。拜蕾塔只是把这些事情说出来而已,并没有参与其中。看来是盖尔这个人太好了吧。流行病的事情想必让他很伤脑筋,但即使如此凡事还是要臆测一下隐情比较好。



舅舅是盘算着要当他卖给邻国的人情膨胀好几倍之后再回收利益,这次的事情不过是垫脚石罢了。毕竟他现在才刚回来,又立刻准备要前往邻国了。



「这是会长自己的决定,若想感谢他,只要多多利用商会就好啰。更重要的是,你要不要在此跟我做一笔交易呢?」



「交易……是吗?」



「是的,父亲大人,请您写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面对话题突然抛来自己身上,公公点了点头就将放在办公桌上的三张文件拿过来,一张张摆在盖尔面前。



这就是为了帮他设法解决伪造谷物申报这件事的代价。



「这是近几年斯瓦岗领地谷物的变迁,这边的是上报国家的份。由于这几年来持续歉收,因此并没有缴交多少国税。另一张是今年的份。这边也同样是以歉收呈报。而且就记录上看来──父亲大人有送追加的物资过来,即使如此还是不足。请问实际上这些谷物是放在哪里呢?」



「一部分运到纳立斯王国,已经消耗掉了。剩下的还留在这个领地。」



「在东部国境边有一座旧堡垒,现在也有几名士兵在固守,就保管在那边的仓库里。由于伪装成为在雨季防堵土石的沙包,因此知道那是谷物的人就只有我们而已。」



巴杜接着盖尔的话说明下去。



持有领地的领主们都有各自的军力,要是跟纳立斯王国交恶,那么位处国境边的堡垒就会成为国家的重要据点,并从帝都派遣军队驻扎,但平时都是由领主负责管理。



帝国现在都将重心摆在南部,因此位于国境边的堡垒就成了一个很好的保管场所吧?



「我们平常也都是使用放在那边的谷物。」



盖尔深感抱歉地这么说。



本来还在想他们究竟都潜伏在哪里,没想到就堂堂地待在国境的堡垒中。



公公虽然摆出了一副苦瓜脸,但追根究柢当然都是放任超过二十年的领主不对。所以拜蕾塔才一天到晚劝他,待在领地时要再更认真地处理事情啊。而且邻国的人不但擅自闯入,还占据国境边的堡垒盗窃谷物这种事情,要是被国家发现肯定小命不保。真是拿这个公公没辙。



幸好盖尔是真的有着逼不得已的苦衷,如果他是单纯为了利益而窃盗,公公被视为卖国贼都无可奈何。要是有一步差池,就会演变成整个家族都连带受罚的大事。现在这个状况就算被揭发了,只要说是基于人道进行物资援助,罚则肯定可以轻判许多。何况对方还是友好国家,更是万幸。



「父亲大人真是一位优秀的领主大人呢,真羡慕您这副与生俱来的狗屎运……」



「你这家伙一定要这样多嘴才甘心吗?」



「请您体谅一下这种想抱怨的心情好吗……睡眠不足害我觉得头都晕了。」



「哦,那解决完这件事,就随你去休息。」



「哎呀,领主大人您好体贴人心!那么,亚达鲁丁先生,请问你接下来打算回国吗?」



「就算要回国,也没有家人在那边等我了,何况在战争中辞退职位的士兵也没办法恬不知耻地回去。这次虽然准备了治疗药物,但我也很痛恨那些因为隐瞒实情导致疫情扩大的王公贵族。可以的话,我是想留在这里做些修桥之类的工作,并生活下去……但这不过是窃盗犯的一番梦话吧?」



「别这么说,得知你也有想留在盖罕达帝国的意愿可说是侥幸。那么,谷物请就此储备在堡垒中吧。既然王国流行病的问题也得以解决,事到如今应该不用再追加了才是。或许会有好一段时间必须蒙受谣言带来的损失,但只要发现持续吃下去也不会生病,舆论也会跟着平静下来。」



话说至此,拜蕾塔对着流露出困惑神情的男人投以微笑。



「就像你看到这些资料上的记录,除了巴杜独断专行的时期之外,现在得知少了几乎三年份的谷物。」



一看到眼前明确的数字,盖尔的脸色随之大变。接连好几件事情让他的心境剧烈地起伏总觉得很过意不去,但既然本来就是窃盗犯,也能请他多包容了。



顺道一提,谷物并非斯瓦岗领地收入的主要来源,因此即使是三年份谷物的收获,也还不及领地整年收入的三成,但这件事就不明讲了。也就是说,这对领地经营上并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



这也是巴杜能像这样不断侵占好几年的最大原因吧?同时也是公公一得知歉收,就很干脆地准备追加物资的理由。



「接下来就是交易内容了。亚达鲁丁先生,我们希望你们也能继续待在堡垒生活。现在虽然是遭捕的盗贼,但立场会有所改变。」



「请问这是什么意思?」



盖尔疑惑地问道,这时拜蕾塔拿起第三张文件。



那是请公公制作的平面图。由于没什么时间准备,所以细节都还没处理,但至少已经完成一个大致上的蓝图,所以一眼就能看出是要建造什么。



「斯瓦岗领地最近计画建造预防灾害的大规模排水道,为此我们需要男丁。帝国现处战后时期,因此可以确保足够人手,却缺乏担纲指挥的人才,于是打算雇用从邻国来到我们这边的人。」



「这样……真的好吗?我们应该算是罪犯……」



「说到头来,这全都是父亲大人不好。竟然将管理领地的工作全盘丢给部下处理,就算被留下失职领主的烙印并没收领地,也没资格抱怨,就算遭到领民反抗并驱赶出去都不足为奇。对于避免了此等局面的巴杜,以及负责修缮领地内木桥的亚达鲁丁先生等人,可说是感谢都来不及了,遑论责难。而且是要凭什么指责呢?对吧,父亲大人?」



歪着头朝身旁看去,就听见传来一道咕唔唔的沉吟。



在锁定了犯人,并将这次整起事件的始末告诉公公时,就已经指责过一番了,当时这个男人也像是承认自己有所过失似的,没做出什么像样的反驳。



这当中大概也包含了要报复他硬是将自己带到这里工作的怒气,但他还是甘愿承受下来了。不过自己确实也为此有些乐在其中就是。



「今年歉收的情形虽然没有太严重,但昨晚盗贼没有偷走而剩下的部分,都连同仓库一起烧毁了,因此只能缴交一如报告中的收获量。这就是这次的结论。」



「但我们拿走的份该怎么办?」



「请别担心。至今拿走的份,就当作是修缮木桥之类的费用支付给各位。而且昨晚烧掉的那个仓库本来就是空的,也是打算在近期进行改建的老旧建筑,所以对我们来说只不过是时期提前了一点,并没有造成什么损失,请亚达鲁丁先生别放在心上。那么,交易内容就是这样,你觉得如何呢?」



「这意思是……我们还有选择权吗?」



「当然。这是父亲大人表达感谢的一番美意,理应如此。不过你们要是不愿意接受这样的条件,就会以盗贼身分逮捕并遣返邻国,所以我是不太建议。如果决定留下来,领主大人会再跟你们说明详情。就算是听了之后想讨论一下再给出回答,也没关系;不喜欢这些条件的话,也可以强势一点喔!」



「你少说废话。」



「哎呀,要与人交易时,必须让对方明确了解到自己有着什么样的权利,否则就不能互相信赖地谈生意了,如果希望对方可以长期留在这里工作就更该如此。我要说的就是这些,请问还有什么事情吗?」



怒涛般整理完整起事件之后,公公一副没劲地抬起下巴指使了一下。安纳尔德则是一如往常面无表情,连问都不用问。



既然如此,应该可以解释成要离开也没关系了吧。



「那么各位,我就先离席了。」



优雅地行礼之后,拜蕾塔很快就走出会客室。



想也知道就算继续留在那里,只是徒让公公不快的心情直线攀升而已。等着被拿来出气的巴杜应该会很辛苦,但这样也算是不追究他所犯下的罪刑,希望他可以努力撑过去。



在内心对他合掌致意,同时强忍下一个呵欠。



确实很想回去睡回笼觉,但肚子也饿了,干脆先吃点东西再去睡午觉,感觉很美好。这样的计画对于时至今日的忙碌生活来说,实在是浪费时间,甚至可说是太奢侈了。反正明天就得跟安纳尔德一起返回帝都,又要经历一段艰辛的马车之旅了。距离庆功宴也没剩下几天时间,无论怎么安排,行程都相当紧凑。



拜蕾塔让自己尽可能别去想令人忧郁的明天,开开心心地安排好今天的计画,并踩着轻快的脚步朝餐厅走去。







拜蕾塔离席之后,会客室内充斥着一片寂静。



大家都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面面相觑,现场飘散着困惑的气氛。



「你老婆很厉害吧?」



父亲大概语带戏弄地扬起笑容,注视着安纳尔德。



「她就是那副德性,脑筋转得快到惊人,而且还能从海雷因商会的舅舅口中得知各式各样的情报,就这方面来说人脉也很广。因为平时就在做生意,也很善于理财。」



「那样的剑术实力是怎么回事?应该不是你锻炼出来的吧?」



昨晚看她击退入侵者的身影可谓炉火纯青,明显具备熟练的武艺。



第一次牵她上马车时觉得手掌的触感有些不对劲,因此在前往领地的马车里,一观察她的手就发现满结实的。那并非贵妇人的手,而是历经长年修练的手,确实并非一朝一夕能够练就的成果。



一个淑女究竟是在哪里习得那样的技术?亲眼看到她挥剑的身影时,着实感到极为费解。



「她嫁过来的时候就是那样了,老夫也是一下子就被她击败。她出身自以武功闻名的子爵家,说不定是家中教育的一环,但老夫没去确认过这件事。也可能是她的个性使然,真是个好战的野丫头──虽然她都大放厥词地说自己是淑女啦,你想驯服那家伙可是相当困难喔。」



平常面对拜蕾塔时总是垮着一张脸的父亲,好像觉得相当有趣似的笑了起来,看样子他心情非常好。



为了搜集妻子的情报而刚返回帝都时,安纳尔德曾到宅邸去见过父亲一面。本来是因为听闻关于情妇跟小妾的谣言,而去忠告父亲别要求自己帮他管理这样的对象,父亲却一再叮嘱千万别跟妻子离婚。原以为父亲是为了挽留情妇,甚至不惜利用儿子而气愤不已,没想到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他单纯只是想要她的办事能力而已!



「真希望你可以早点解释清楚。」



「是你没在听人说话吧!突然跑回来就对着老夫说什么『请管好你的小妾』,也不听人解释又马上就离开了。不过,要老夫好好感谢你在那之后提出莫名其妙的赌注挽留她,也不是不行,你可要紧紧抓牢,别让她逃了。」



初夜隔天,安纳尔德便向父亲说明自己提出了一个月的赌注,并暂且留住了她这个妻子。父亲虽然傻眼地说赌注的内容莫名其妙,但也露出坏心眼的笑容,表示这种异常的内容大概正符合那个奇葩的妻子就是了。



「少夫人不但将对领地一点也不感兴趣的老爷带过来,也在各方面提供了许多协助。虽然完全不会干涉老爷的工作,但少夫人会向我询问有没有在她能力范围内需要帮忙的事情……由于老爷几乎不会回覆陈情书,所以有几封是直接寄给少夫人……」



巴杜说道。



「你还做了这种事吗?」



父亲似乎毫不知情。他在感到惊讶的同时,也愤恨地啧了一声。



「全凭她的判断做出指示吗?」



「既然老爷不知有此事,应该就是出自少夫人的判断。从昨晚的言行看来,就连老爷也是照着少夫人的意思行动的吧?」



巴杜露出不只是尊敬,甚至崇拜般恍惚的神色点了点头。他的表情就像甩开一直附身的东西般神清气爽,应该不只是至今隐瞒的事情全都被揭发而已吧?那是一副找到寄托似的祥和表情。



说到头来,对安纳尔德来说,这次也是时隔许久重回斯瓦岗领地。一走下马车,看着并排在领主馆前方的佣人们时,就能看出熟悉的面孔年纪都增长了不少。当时幼小的自己,至今已成年了好几年,周遭的人当然也会跟着变老。但不知为何,这光景让他更是深刻感受到年月的流逝。



以前觉得很大的领主馆,现在看来感觉也小了许多,总觉得很不可思议。不过,巴杜即使老了,还是跟记忆中一样健壮。



一开始,还难以置信比任何人都深爱着领地及领主馆的他,竟会涉及侵占贪污,甚至觉得肯定是哪里搞错了。所以在向佣人们打听妻子的事情时,也顺道问了执事长至今的工作状况;就结论来说,都没听见他们的坏话,巴杜的工作态度跟安纳尔多想像中的一样,就连妻子也是任谁都没有负面印象。令人惊讶的是,佣人们甚至已经跟妻子相处得很融洽了。看过报告之后确实知道父亲有带她来领地几次,没想到关系竟然这么好。



回想起报告中提及她有大批信众的内容,安纳尔德自然也扬起了嘴角。



「她的指示下得明确吗?」



「那是当然。原本以为少夫人是询问过专家意见才给出那样的回覆,但从方才那样看来,大部分应该都是出自少夫人的思量吧?真是一位具备辽阔视野,而且横跨许多领域、造诣颇深的人物,相当适合管理领地喔!不只如此,还有着强烈的正义感,个性率直又重感情。照理来说,营运夫家领地并非少夫人的管辖范围,但她应该是无法对深感困扰的领民坐视不管吧!这几年来还能勉强守住这块领地,都是多亏了少夫人的尽心尽力。」



「原来如此。这下子我知道你被妻子掌握住不少弱点了。」



「差点就要让妻子逃走的没出息儿子,才没资格批评老夫。」



瓦纳鲁多冷哼一声并皱起脸来。一旦讲到对自己不利的地方就会立刻打断话题,器量狭小的父亲态度还是一样。



「她就像是我国圣母神一般的人物,既美丽又婀娜,还聪慧到令人敬畏,真羡慕你能娶她为妻。」



至今保持沉默的盖尔极为感慨地开口。从他的双眼中看见憧憬的同时,也能感受到无比的热情。



她就是像这样创造出一个个崇拜自己的男人啊!尽管傻眼,还是不禁感到钦佩。如此一来,就能肯定「她是个掳获男人的心进而控制对方的恶女」这样的风声,终究只是不实的传言。不如说从另一个层面看来,可能更胜谣传。



充满正义感,无法对遇到困难的人坐视不管,并会尽一己所能做到最好。更重要的是,她并不会拿别人的功劳讲得好像是自己的成就一样。一面经商,并协助管理领地,这些全是出自她的能力。



的确是娶了一个不得了的女人为妻。



正因为如此,自己是不是第一步就走错了呢?



「那个丫头真的有够难搞。不但相当理解自己的美貌,对于聪慧的头脑跟剑术的能力都很有自信……但相对的,她看起来却感到自卑的样子。」



「感到自卑吗?一般来说,具备这些值得自豪的要素,应该会对自己很有信心才是?」



「这就是那个丫头奇怪的地方,不知为何,她不在乎自己的价值甚至到了惊人的程度。就拿她的容貌来说好了,大概是跟那些散播谣言的愚蠢之人曾经有什么过节,让她对于自己会引人注目的容貌感到厌恶,宛如容貌是惹事的根源一般。所以她非但不习惯应付男人,还很讨厌男人,认定所有靠近自己的男性全都是轻信了谣言的人。正因为如此,她也放任谣言不去澄清,甚至还趁势恶搞。」



「趁势恶搞……」



「哼,社交界也都被她耍得团团转嘛!竟然还有年轻小子跑来找老夫挑衅。老夫怎么可能跟那种冒失鬼单挑啊?然而那个丫头却利用这件事助长了谣言,不只如此,还说什么『大家都觉得您有个这么年轻又可爱的恋人,父亲大人还真幸福呢!』这种蠢话……真是个性格恶劣的丫头,你最好在下次的晚宴上想想办法。」



「多亏如此,我也被谣言耍得团团转了。」



原来是这样啊。安纳尔德都想大叹一口气了。



因为那个谣言,自己竟将没道理的怒气发泄在妻子身上。



「那是你的老婆吧,还不都是你把她丢给老夫,管好自己的老婆好吗?那种麻烦的女人,不但嘴上不饶人,当你以为她退让时,不知不觉间反而变成自己被逼到没有退路了。开口闭口都是嘲讽,嚣张的臭丫头,一天到晚计画着把老夫玩弄于股掌间的策略。不管过了几年,态度完全都不改变。你去教教她要怎么尊敬年长者吧,跟她说媳妇本该更加敬重公公才对。还有啊,那个丫头──」



之前感到气愤不已的明明是自己,立场却在不知不觉间颠倒过来了。



父亲直到刚才还好像很开心地称赞妻子,转眼间就突然翻脸也让安纳尔德难以接受。想必是妻子至今的态度让他感到相当郁闷吧!虽然一个接着一个回想起来都在在令他恼火不已,但这些都是现在得听他抱怨的事情吗?



从小到大都没被父亲说教过的安纳尔德,落得从一大早就得被训话到没完没了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