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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臣长子科举入仕记第110节(1 / 2)





  太子愣了很久,连哭都忘记了哭。他好像自一场大梦中醒来,可周围却还是黑暗。而回荡在他脑海中的,则是那句温柔又虚弱的“别哭……”

  “我要怎么做,告诉我,我要怎么做?”他拉住卓思衡的袖子,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

  “殿下今日所见该当明了,伴驾太医五人,只有一人在你母亲身前,其余太医皆在你父皇身侧救治,然而你母亲看起来明明伤势更重……在你看来,这是为何?”

  “因为……他是天子。”

  “对,他是天子,这是他的权力。如果今日天子是你,那你就可以有权力决断谁更远离死亡。”

  卓思衡觉得自己此时不像一个老师和大哥,他像是一条毒蛇,在将最黑暗的毒液以语言的形式注入一颗良善的心。

  他从前不是没有想过将残忍的利弊与温情背后的血腥逻辑道出给太子听,可他总觉得,或许还未到时候。但今天,皇后弥留之际的话语彻底将他唤醒,没有比这更合适的时候了,为了太子也为了自己,他需要狠下从未狠下过的心。

  太子静静看着卓思衡,仿佛忘记了呼吸一般,沉寂的黑暗里许久之后才传来他的低语:“但是太难了……卓侍诏也说,父皇并不属意于我……”

  “那就给他个理由,一个非你不可的理由。”卓思衡不等太子说完打断道,“让自己变成唯一的那个选择。”

  “皇位到底是离我很近还是很远,我其实一直并不清楚,母后曾告诉我说,先让自己立足比什么都要紧,所以父皇病重那天,我才会去……后来我跪到昏厥,醒过来时,他们告诉我,我已经是太子了……但是我没有高兴,我高兴不起来……那个时候我太小所以不懂,可如今是真的知道原因了……”太子低语道,“因为我知道,这个位置不该属于我,在父皇的心中……他只是需要一个太子来平稳朝局,他需要一个人在储君的位置上,好像一切都是正轨,可我的感受从不在他的考量之内……”

  卓思衡听着太子的话,心中焉能没有半点同情和酸涩?可他也没有一丝一毫犹豫,用近乎冷酷的语气说道:“赵王可以用感情博得你父皇心中的地位,而你需要用实力和能力来证明自己。已经没有余地再犹豫不决了。行刺之后的朝局只会更加混乱,你父皇身体到底会受多大影响连救他回来太医都不敢下结论,如果真的到了储君之位必须敲定的时候,你还会如此稳当得坐在其上吗?还有就是刺客冲着你和你母亲而来,此时究竟缘何尚未可知,你父皇不愿意为此事大动干戈自然有他的目的,但你们是真正的受害者,你们不能坐以待毙。”

  太子似乎是点了点头,可他的动作太小,卓思衡只能自掌心感觉到些许微动。

  “你需要自己掌握权力,将危险永远驱逐出你家人的生活,这不是权宜之计,而是为生存所做的别无选择的道路,你已在通往权力之路上,不去披荆斩棘就可以安全么?你自己不想要,你的位置也会成为别人的目标。殿下,你需要对权力的渴望,你不能没有对权力的渴望!你的权力欲望可以不为自己,但要为你的母亲和妹妹滋生,这会让你每迈出一步都更坚定和勇敢,这二者是你如今最欠缺的东西。太子殿下,坚强起来,为真正愿意为你而死之人,为真正愿意为你而活之人,勇敢一点,不要退缩。”

  卓思衡说完所有的话后,自己也想长出一口气,但他紧绷住神情,希望自己的坚定也能让太子明白,自己和他一样没有选择,但依旧朝前走去。

  黑暗中的时间流逝或许更慢一些,许久之后,太子忽然抬起头来。

  “我明白了。”他声音很轻,但之前的那种犹豫却彻底得消失了,“我不会再让你担心了。”

  卓思衡这才露出些许笑容来道:“不,恰恰相反,你心存此志后才会一直让我担心的。”

  太子也笑了:“我从没有这样清醒过,谢谢你,卓大哥。”

  “清醒未必就是幸事,但我们都没有不清醒的权利。”卓思衡终于收回了手,声音也恢复如常的平和,“殿下,我也有自己必须要做之事,你也是我寄托希望之人,我们都要面对自己必须面对的痛苦,我不能保证你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但我可以保证,在你险厄孤独的时刻,我都会陪在你的身边与你一起面对。”

  “我相信你,因为你也是用生命保护过我的人。”太子一字一顿地说道。

  “天就快亮了,殿下,你要去告诉所有人好消息了。”卓思衡推开屋门,外面仍是黑夜,可不知为何,太子却觉得好像什么都能看得真切一点,至少脚下的路仍在延伸向前。

  “我们这就动身。”

  太子说道。

  第148章

  高台之上,庭燎的燃火又添了一次脂油。

  长公主被心头焦苦折磨,却也一次又一次含笑示人。

  但久而久之,不见天晓也不见再有人通传帝后的消息,便有人担忧狐疑,屡次想离去询问,都被长公主以看似温柔实则强硬的手段给拦住。

  只是越来越多人开始不安,她也不知道自己能拦住多久。

  几个世家亲贵倾耳相谈,时不时将目光投向四周的黑暗中去,也有人仿若无事,却认真去听临近能听到的任何话语。人们的镇静自若都像是精湛的伪装,他们让旁人听见的都是对帝后的关切,可心中所想却尽是一声一声拨弄算筹的响动。

  长公主并不为此郁愤,她想,如果自己坐在那个位置,而躺在里面的人与自己如果没有半点亲情血缘,或许她也会如此。可事实上,没有人比她更关心皇帝,卓思衡之前显然是在为稳而谎称,那么此刻兄长情形又是如何?他为什么还没回来?

  “是太子殿下!”

  长公主沉思之际骤然听到有人惊呼,忙循声望去,刘煦正独自一人登上此台。

  他整个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松弛之感,那一刻她听见自己的心终于落地的声响。

  “太子殿下。”

  众人还从未这样期盼和重视过太子的到来,纷纷起身行礼,刘煦虽是让人感出平和之态,但神色里的疲惫也是十分真切:“父皇和母后均已无虞,眼下醒过来各有吩咐,又因体虚和伤损睡去静养。各位今夜忧惶挂虑,俱是忠心可表,请诸位稍作歇息,不一会儿便能各自归回行宫各处,只是禁军仍在排查刺客余党,还请稍安勿躁,再待些时辰。”

  告知情况、许诺安抚和维定现况,一句话便全都说清。太子的话让人听了心安,却也有人看着附近的空座位发愣。

  言毕,刘煦又深深朝长公主行了一礼,长公主连忙去扶急道:“好孩子,怎么还和姑姑这样大礼。”

  “姑姑,今夜有劳了。”太子眼中略有晶莹,声音轻而缓,“是侄儿无能,只懂牵挂父皇母后,却不似姑姑一般着眼大局会为攸关情势着想,待到父皇母后均是无恙才想起这边由姑姑一人苦苦支撑。于情,姑姑是父皇独一无二的至亲,焉能不能急不忧?于理,侄儿才是按规矩,该留在此处担责主事之人。到底还是姑姑懂担当,替侄儿避免了两难,侄儿不能不拜谢。”

  长公主见太子的泪滴随话末尾音一道落下,心中感其情真切挚,亦是感怀而含泪道:“一家人不说这样见外的话。姑姑如何不懂你也有难处?若你留在这里,难免被人说一句不孝,而你心挂你父皇母后侍奉身侧又是何错之有?怕是也有人要怪你不周。怎样都是你错……这些年未尝没有其他事不是如此,你能平素对待,至今都不人前人后说一句不妥的话,是你心胸宽阔又明事理,姑姑不会让那些小人背后嚼你舌根的。”

  长公主对兄长的所有子嗣一直都一视同仁得保持安全距离,然而今日最先宽慰她难处的人竟然是太子,她也未曾想过。太子一直木讷少言,看来个中委屈都在他心中积蓄已久,长公主也不愿当今太子心生怨怼,况且今日太子所作并无错处,方才他安抚众人也是不能更恰到好处了。这样想着,她便出言安慰回护,心中继续思量前后,这事怕也是在卓思衡意料之中,才特意选自己留下,当时也确没有更好的他选了。

  而太子始终记得卓思衡让他只身赶来前叮嘱的话:

  “这是争取长公主最佳良机,感情是你的突破点,却不是最终理由,她和你父亲一样,都需要实际利益来真正打动。”

  ……

  “姑姑……”太子含泪道,“父皇母后能无恙渡过此劫,实在是上天庇佑,我不敢祈求太多,今后但求做个孝顺儿子,能常伴父母左右,其余便是不敢多想……出宫立府之事,还是缓一缓吧……”

  “你好好念书又能懂事,便是真正的孝顺,今日你能做的都已做了。”在得知兄长无恙后,长公主放心后也倍感疲倦,声音都显得温柔许多,但太子立府的事已确定是她来督责,听到这样一说,她又打起精神,不愿让此事付诸东流,“但可别说灰心的话,待你父皇好后,同他好好谈谈,有些委屈也该说说,倒也不是他做得不好你做得不对,只是你们父子之间不似寻常人家,还是将话说开了好。你要是不好开口,便由姑姑去替你们父子做一次斡旋之人,这是咱们家的家事,也不能一拖再拖。”

  “那也要等父皇母后的身子都大好了再看。”太子犹豫后说道,“请姑姑也保重身体,这事成与不成,都无妨,但我实在不想再有今夜这般痛彻心扉……如今只要父皇母后能安乐康健,我便再无所求了……”

  ……

  “这话别人说可能长公主未必信,但以你素来的心性去说,她一定相信。况且相信对她是有好处的。”卓思衡转身离去前,脸上的是一种信任和宽和的笑容,“你能做好的,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