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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臣长子科举入仕记第160节(1 / 2)





  罗贵妃已被两名越王的部下左右反手扣押跪地,她凄楚的哀涕在未至的黎明听来犹如杜鹃泣血般哀婉苦痛,她控诉越王的行径,斥责他的不孝与悖逆,然而没人在意她的一言一词,福宁殿的殿门即将为最终胜利者打开。

  “给逆贼围住!一个也不许走!”

  一声爆喝似惊雷炸地,杨令显的刀都下意识出鞘了,可他骤然意识到,这不是卓思衡的声音,也离得太远。

  紧接着就是兵甲摩擦之声、与疾步踏地之声,卓思衡扬起的手制止了所有人的误判,他的手就这样举在半空当中,迟迟没有落下。

  那个清越的、属于少年的声音再次在黑夜中响起:“放开我母妃!饶你们不死!”

  与话音同时而落的,是卓思衡半扬的手臂,一声令下,所有他身边的禁军精锐鱼贯而出,冲入福宁殿的前庭。

  这里已是混乱至极的场面。

  三方对峙的人群互相白刃相向,越王站在台阶上似是被眼前场景惊到无措,罗贵妃被按跪在地,可蓄满眼泪的目中却也包含希望的光,她看向了自己的儿子——刚刚勤王而来的赵王。

  赵王身后的是数百名殿前司禁军,这些人终于出现了。

  可不论是越王的手下还是赵王的人马,都对杀出的兵马司禁军表现出惊异,他们根本不知道这是谁的部下。

  但他们马上就知道了。

  “臣卓思衡,来向圣上请安。”

  卓思衡迈着颇为轻松的步伐,好像真的和他所言一样只是为了请安,镇定自若穿过无数刀剑,一步步行福宁殿殿前三方的正中间。

  “天还没亮,你请什么安!”越王见他便不受控制暴怒道。

  “天还没亮,二位殿下又在这里做什么?”卓思衡笑着回问。

  赵王看是卓思衡到此,之前的惊疑也有些许化作惊喜,忙道:“卓大人!越王行篡逆之事,矫诏逼宫,要谋反弑君弑父!快将他拿下!”

  ……

  福宁殿内与殿外仿佛两个世界,这里极黯无光,更无有一人,穿过熟悉的厅屋夹道,再往内走就是寝殿了。

  “你们等在这里。”

  最后一道门,太子刘煦命禁军在此处等候,而他则缓缓推开寝殿宽阔的大门,再掀开厚重的帷幕,苦涩药气扑面袭来,他心中一痛,却还是快步走向御榻。

  “父皇!快醒醒父皇!随我离开此处!这里已经……”

  刘煦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他靠近了才看清,父皇并没有像想象中的安眠,而是睁着一双在黑暗中依然铄熠的目光,静静看向天顶的藻井。

  很快,这目光缓缓移至他的脸上。

  “是你。”

  刘煦只在父皇遇刺苏醒的那日听过这样虚弱的声音,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了,本来已对父亲失望至极,可此时这个衰弱游弋的气音闯入他的耳朵,心口那种憋闷和苦痛竟无以言表,眼泪不由自主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父皇……”他极力忍住情绪,强迫自己冷静,上前道,“我们快走!外面都是叛军!”

  “我听见了。”

  父亲的表现比刘煦想象中要平和许多,但刘煦牢记卓思衡的话,他四处摸索,以最快速度找到个厚重的冬日貂裘披风,又拽了个不薄不厚的罩袍,此时顾不得那么多了,他扶起父亲,笨拙地将罩袍套在他身上,努力想将他扶起,然而父亲只是伸出手来,缓缓示意他等等。

  “父皇不能再等了!”刘煦急道。

  “你怎么不在外面呢?”

  皇帝的这句话让刘煦愣住了。他本来是该在外面的,但是卓思衡让他来,他就来了。实话是不能说的,他已不再是从前的太子了,如今他很快就能以自己的语言复述卓思衡教过的说辞:“我千里之外赶回来就是为了保护父皇,这时候不来带父皇离开,难道要去外面与二弟兵戈相向,当着父皇的面同室操戈么?”

  “同室操戈……这种事倒不用避免,只要你和皇家沾边,它总会找上你来的……不管你是无辜稚子还是野心逆贼……它都不会放过你的。”皇帝忽然握住了刘煦的手,半坐半靠在床边,喘了几口气后才说道,“是卓思衡教你这么说的,对不对?他也跟着你来了吧?”

  刘煦心头一紧,可嘴上却反应得很快:“卓大人跟着儿臣勤王护驾,他教儿臣兵分两路,救驾和讨逆一样重要,是儿臣选得来找父皇,卓大人说儿臣做得对。”

  卓思衡很早以前就教过他,谎言的威力不在于它的虚假,而在于它所隐含的真实。

  他的这番话半真半假,几乎就要连自己都骗过去了。

  不过,他却不能确定父亲是否相信,因为此时握住他的手没有任何反应,手掌的热量透过皮肤隐约传来,但却没有太大力气扣紧。

  “你做得错了。朕一定会死,到那时赢的人才能做上皇位,你又有什么办法逆转乾坤呢?”皇帝言及此处却顿了顿,忽然,他自嘲般笑了,“不过也对,你还有卓思衡,他救过你一次就会救你第二次、第三次……他是古今少有之奇臣,若是你的两个弟弟坐上皇位,他大概就是史书上第二个霍光和刘裕……可如果是你,他则会是你的房杜萧张……甚至诸葛武侯也未尝不能……文庙十哲再添他一个也不算难事。然而他的心太软了,心太软的人做不了僭主、称不了帝王。”

  一时之间,太子刘煦竟不知父皇是在评断卓思衡还是指点自己。

  “那你呢?你做好锻造一颗帝王之心的准备了么?”

  刘煦这次没有犹豫,点了点头。

  皇帝听罢叹息着拍了拍儿子的手背道:“我从前没有教过你什么,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失职。”

  他以我自称,令刘煦心惊不已。

  皇帝仿佛没有看到儿子的惊慌,自顾自说道:“也没人教过我如何做个皇帝,我一直以来直比着自己的叔叔,我希望能胜过他,证明我们这一脉更适合来坐这张龙椅,可是这位置我坐得越久就越清楚,我的父亲你的爷爷,其实并不适合君临万邦。”

  在刘煦的记忆里,父皇从不提景宗和戾太子的事,父皇继嗣景宗,这是杀死爷爷的仇人,然而为了皇位,父皇又必须忍此奇耻大辱,这是何等锥心之恨?可今日,父皇的语调却平静的仿佛寻常人家祖父在同孙儿讲古说事,全无波澜,只能听出其中的感慨万千。

  “但你的二弟,他不像景宗,他愚蠢不识时务,一辈子也坐不上这个椅子,替人当了伥鬼还不自知。你的三弟是个聪明的孩子,朕没必要瞒你,朕曾经希望他能坐上朕的位置,从朕这里继承一切,但朕的意愿在天意和人力面前似乎并无半点转圜之力,他如今也只是一颗棋子,当棋子的人是不能主持棋局的……你看,朕虽一直躺在这里,黑漆漆的,却反倒将一切都看得清楚……这就是皇帝要做的事情。”

  皇帝轻轻用手去整理刘煦早在奔忙中乱了的衣领,边理边道:“你也并不适合,可你身边却有能臣良将,后来朕静静看你,也发觉你虽勉为其难可做个守成之君,却绝不会让朕愧对列祖列宗,你是个好孩子,也有能力以真心换来君臣得宜的天下,朕今日可以放心说,确实心意你为太子,朕并不后悔。”

  刘煦再怎么想忘记父亲对自己的加诸的不堪过往,今日这一番话也足以摧毁他自以为的漠然,除了啜泣,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在年幼时受到的伤害虽已无法弥补,母亲和妹妹的不公也再难以讨还……但他知道,他永远也不会忘了今日,这是他的父亲对他说过最长最长的肺腑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