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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臣长子科举入仕记第166节(1 / 2)





  “戾太子竟在死前曾造景宗毒害!若此事当时查出,景宗也无法向群臣交代,所以他才灭口行事。以免污其圣名。”刘煦立即理清信中所揭示的真相,他看着卓思衡问道,“卓参知,敢问先帝可曾看过此信?”

  卓思衡平静道:“臣从未曾将此信献予先帝亲观。”

  “为什么?”刘煦不能理解,“先帝纵然遇事深思熟虑,可若视此信,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定然要还戾太子一个公道给景宗一个论断,卓参知与高御史……还有其他人家也能就此扬眉雪恨,参知为什么一直隐忍不发?”

  “臣并非不想为家人雪恨,可正是因为先帝会因此信于朝野肃清拨乱,臣才保持缄默至今。”卓思衡看向那封信上熟悉的字迹,目光流露无限的思绪,“景宗驾崩多年,若追究起来他才是元凶,可这世上如何去找死人复仇?陛下今日不知此事何为,其实还是有所执念,但这件事并非陛下登基第一年就该做之事,当事人均已过身,公道是给活在当下之人的,臣还活得好好的,可以等到合适的时候再行机变,或许还能作为援引也说不定。陛下也陪臣一道等等看吧。”

  刘煦觉得自己虽不敢说十足了解父亲,却也多少知悉其个性。父亲对此事深恶痛绝,只是一直隐忍不发,也并无好的借口来发作。其实这封信完全可以作引而出,但卓思衡却放弃了,要是真在父皇一朝凭借此信论功,他何须辅佐自己上位?以他的才干加上昔日东宫忠良之后的身份,平步青云甚至无需指日可待,简直是唾手可得。

  但卓思衡却没有。

  他选择了一条更难的路,并且顺利抵达重点——路上还捎带了自己一程。

  刘煦对卓思衡的感佩一直有增无减,今日更添重重一笔。

  “将这些人送去陪他们的好主上景宗,我也算做完了人臣人子应尽之事。更何况……”卓思衡看着刘煦笑道,“和陛下您说不也一样能有朝一日将公理昭彰天下么?急不来的事臣就不去急,把握当下才可论来日。”

  刘煦经此一论,也以拿定主意如何回复顾大学士,就在君臣二人相识一笑之际,高公公却急急赶来,额前全是汗珠禀报道:“启禀圣上,皇后娘娘产时已至,请您快去看看罢!”

  ……

  “你快去看看!我进不去内宫啊!”

  卓思衡火急火燎叫来云桑薇,却只能等在天章殿外,云桑薇倒是镇定,她说道:“有太后和圣上陪伴,想来无事。我去看看便是,你别慌。”

  云桑薇也有了诰命封衔,时长入宫陪伴太后,二人往往相谈甚欢,于是太后赐下了宫中可通行的宫令,赐云桑薇可随意进出探望自己。

  卓思衡赶紧示意她快去,云桑薇走出一步,却转过头回来压低声音对丈夫笑道:“宫变那天你都没慌过,皇后生孩子你倒如临大敌。”

  “宫变那是宫变,都是有迹可循能推敲分析的。可是生孩子……我是真不懂啊!”卓思衡觉得自己脑袋如斗,一晃荡里面都是液体的声音。

  云桑薇看他的样子实属无奈,让他别瞎担心便离开了,到了皇后中宫处,太后和长公主都已至此,而大长公主也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几个女人都非常镇定,只有皇帝像是被烫到脚的蟋蟀,根本不能在一处安静下来。

  真不愧是她男人教出来的帝王啊……

  云桑薇也只能在心里感叹一句。

  皇后的哭声与其说尖锐不如说凄楚,云桑薇在等候时听来未免有些伤感。

  尹毓华的这个后位来得着实艰难,因受刘翊谋逆案中从罪的家人连累,前朝许多人极力反对,不过云桑薇也知道,那些反对声音最大的都是自己家有适龄女子的高门公卿,当年他们未必就愿意将女儿嫁给尚为东宫的新帝,毕竟那个时候新帝的太子之位仍有悬念。可后来一夜潜邸化龙,眼看新帝又是孝顺的儿子要为先帝守孝,他们便都急了起来,一面催促后宫不可一日无主,一面又非要赶快给太子妃的母家论罪言诛……

  用卓思衡的话说,看着像替你着急的人,可能真正在着急的不过是自己的事,你只是个台阶。

  事实也恰好如此。

  新帝和卓思衡都不希望掌权伊始就因后宫和外戚将局面变得复杂,于是干脆也快刀斩乱麻,给彼时的太子妃母家按照国法定罪,但又说太子妃是先帝所选,要是不给封后,岂不是对先帝的安排有所怨怼?皇后要封,家人也要处置,可是皇后的母家按理女眷可以有些许从宽,于是就让太子妃的母亲和妹妹从株连的死罪变为流放。

  太子妃这才顺利被封为皇后。

  可因家中事,皇后忧惧非常伤怀过度,七个月的时候就有不安稳的胎相,什么方法都折腾了,这也是刚九个月就生产,没能足月而诞,多少还是受了家中落罪的影响。

  如今云桑薇只希望皇后和孩子都能平安。

  这对朝局也是一种稳定。

  好在皇后的生产还算顺利,很快便有了消息,通传的人喜极而泣道:“皇后生下一位小公主!”

  先皇的两位公主如今都已晋升为长公主,这就是宫中现下唯一的公主了。

  因早在太医处知晓是位尊贵的公主将会出世,即便希望能有可继承皇位的皇子稳定朝局,但在座所有人仍然期待此位公主的到来,尤其是大长公主最为激动,她率先入内,在中宫的正殿内接过刚抱出来的公主逗弄,听见爽朗干脆的哭声立时赞道:“不亏是我刘家的女儿,自落地就有一股气势在。”

  皇帝听了这话笑出声来,他从未当过父亲,这次头一遭,急忙和姑姑申请想抱抱孩子,大长公主小心翼翼给襁褓中的公主送至皇帝怀中,再与太后对视欣慰一笑,云桑薇一时感慨,都说自古无情帝王家,半年前的腥风血雨不也是这样证明的么?可眼下一家人却都为一个小生命的到来而欢欣鼓舞,温情满溢,仿佛寻常百姓家。

  “小公主乳名可以慢慢起,但封号可想好了?”太后问道。

  “想好了,姑姑那辈的公主以宣字为首,朕的姊妹则都已上古史书里山川命名,朕的女儿,不若就以星辰为名好了。”皇帝已为这个孩子的到来准备了许久,不假思索道,“朕封她为瑶光公主。”

  丹山长公主赞叹道:“瑶光是北斗第一颗星,也被称为破军,是祥瑞之星,古人诗中有云‘王气应瑶光’,还有说‘见瑶光之星,贯月如虹’这样的星象吉兆之意。”

  此时有女医通传说皇后已醒,皇帝立即要带着瑶光公主去见见她的母后,兴冲冲抱着女儿入内。

  产房血腥气息已渐渐淡去,皇后尹毓华极为虚弱,刘煦抱着孩子看在眼中倍加酸楚怜惜道:“毓华,谢谢你为朕生下第一个孩子,辛苦你了。”

  其实这段日子,他怕见到皇后让其勾起伤心事便甚少与其见面,今日再见,夫妻二人一个为怀胎一个为国事都已憔悴不少。

  “你来看看咱们的孩子。”刘煦将瑶光公主的襁褓小心翼翼放在尹毓华的床榻边。

  尹毓华看着孩子已然安睡的乖巧面容,眼泪再度落下。

  “朕已封她为瑶光公主,她将像星辰一般在你我的庇佑下熠熠闪耀。乳名就你来起吧,好么?”刘煦坐在床边,看看尹毓华又看看女儿,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称心快意了。

  虽然他确实需要一个太子来稳固自己的朝局,可是初为人父的喜悦根本无法替代,这个女孩是如此让他难以自抑的喜爱,只抱过一次,他便想将世间万物都给她享用,那些自己没有享受过的爱,他也将绝不吝啬。

  尹毓华看见夫君的神色是那样喜悦,她的眼泪便更加抑制不住,用虚弱的颤声哀告道:“陛下……求您看在臣妾为您诞下公主的苦劳上,让臣妾的母亲和妹妹回来吧……她们也是公主的亲人啊……”

  刘煦的面容和心骤然同时冷了下来。

  他抱起瑶光公主,站起身居高临下以帝王之姿俯视痛哭不止的尹毓华,平静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瑶光是朕的掌上明珠,是我朝独一无二的尊贵公主,她没有任何戴罪之身的外戚亲眷,从前没有,以后也不会。”

  他冷漠的语气让尹毓华感到陌生和惊惧,她在短暂的错愕后哭着不顾一切拽住刘煦的衣襟苦求道:“臣妾身上也流着尹家的血……公主身上的……也是啊……”

  刘煦轻轻拍打安抚女儿明黄色的襁褓,这是他私下里跟母亲学来的动作,说是可以安抚婴儿更好使之熟睡,他对待女儿是如何温柔,此刻看向尹毓华却是如何冰冷,他拂开妻子的手,用自己有史以来最严肃的语气道:“尹家所犯下的是不可饶恕的罪过,朕曾经给过你家人机会,是他们自己弃之不顾。他们的所作所为太子或许可以原谅,但皇帝不会。你是当朝皇后,是朕的妻子,朕和公主才是你的家人,忘掉他们,也不要再向朕说今日同样的话,不要让朕的女儿也失去母亲。”

  说完,他在尹毓华呆滞的目光中抱着女儿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