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暖很认真地回想了一下。

  “去年过年之前，和家里通电话后，就开始很少开心或者生气，没太大情绪。”

  她停顿了一下，选择主动继续往下说。

  “我是家里的大女儿，还有一个妹妹。爸爸妈妈不希望我离家太远，想让我回家。高考之后，他们还偷偷改过我的志愿，只是被我发现了，没能把我留在省内。”

  上大学后，江暖很快活。

  那是在家的时候从来没感受过的，完全不一样的快乐。

  名为自由。

  她可以和关系好的朋友出去逛街，看电影，吃饭，不用被说必须在家看着年纪小的妹妹，否则就是不懂事。

  也可以随心意留长发，不必被说长头发洗起来麻烦，耽误时间，必须剪短。

  衣服可以选好看的喜欢的颜色，不必因为一句“不耐脏”而被迫放弃。

  说到这里，江暖拿着一次性纸杯的手收紧了一下。

  “其实，他们很爱我。他们把我生了下来，没有把我扔掉而是好好养大，就算我学习不是特别拔尖，也还是让我一直读书。我从来没有因为没有食物而饿过肚子，没有因为没有衣服被冻过，也从来没有挨过打，比起这个世界上很多女孩儿，我已经很幸运很幸运。”

  她的爸爸妈妈都没有受过什么教育，年轻的时候家里很穷，吃过很多很多苦头，早早的就结了婚，生了孩子。

  江暖知道，她享受的，已经是爸爸妈妈能给她的最好的一切。

  “所以，在发现我想逃离他们的时候，我很自责，很愧疚。我觉得，我不应该那么想，我太自私了。可是，当我尝试回到他们身边的时候，我也会痛苦。”

  因为父母对她好，不像网上说的那些父母那么恶毒和荒唐，所以她没办法决绝地离开他们，彻底和他们切断一切联系与往来。

  可又因为父母和她之间因为成长环境生出的巨大鸿沟，她没办法安心做傀儡，没办法一切听从父母的安排。

  江暖在这样的纠结中苦不堪言，精神压力越来越大。

  和父母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大，争吵越来越激烈。

  “我还记得，那天打电话回去的时候，我很开心，因为我终于抢到过年回家的票了。一开始，爸爸妈妈也很开心，说到时候给我做很多好吃的，还说一起去逛街买过年穿的新衣服。”

  一切本来好好的，不知道怎么的，就变成了一场把她推向崩溃的争吵。

  是妈妈说给她相了对象，让过年的时候回去见一见？

  还是爸爸问了她的工资后，没好气地说花钱供她读了四年大学，毕业后却一个月连2万都没有，太没用，不如辞职回家去早点结婚生孩子？

  江暖已经记不太清楚。

  “我只记得，当时我产生了一个很不好的念头。我说，是不是我死了他们才会尊重我，才会明白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一个可以随便被安排的奴隶、物件儿。”

  电话那边的回答是——“不结婚不生孩子还不如死了！”

  然后，江暖的情绪就一点一点消失了，直到变成积秽被消灭之前的样子。

  云安听得心里难过，从兜里摸出一颗有彩色包装纸的糖给她。

  “谢谢。”

  江暖接过糖，剥了糖纸放到嘴里。

  真甜啊。

  把想起那些刺耳的话带起的苦涩都给压下去了。

  “现在想起来，因为他们是我的爸爸妈妈，所以他们对我的评价一直对我都很重要。所以当时听到那句话之后，我突然发现，我引以为傲的、好不容易争取到的好工作，我努力提升的工作能力，我的个人价值，好像都没有任何意义。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去结婚和生孩子。所以我崩溃了。”

  她在心里，彻底否定了她存在的价值。

  积秽趁机喧宾夺了主。

  云安：“不是的，你很重要，全世界只有一个你啊，江暖。”

  每一个人，在来到这个世界上后，拥有自己的身体，自己的名字，自己走过的每一步，都是不可复刻的，最宝贵的存在。

  就算周围的人都在否定，就算生活有不如意的地方，也不可以放弃自己啊。

  一定一定，要成为全世界最爱自己的那个人。

  别人不爱就不爱，我自己来爱自己。

  这是云安的爸爸妈妈各自拥有各自的新家庭，有了新的宝宝后，她对自己说的话。

  谁都不能阻止她爱自己。

  “但是，他们说，女人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结婚和生孩子。说我不这么做就是自私，会让人类灭绝……”

  云安：？？？

  “我第一次知道恐龙灭绝是因为大恐龙不生小恐龙。”

  江暖被这句话逗笑。

  一笑，那些如跗骨之蛆的焦虑与自我怀疑就散了开去。

  “我明白了，云安，谢谢你。”

  经历过失去所有情绪后的日子，又听了云安的那些话后，她想明白了。

  哪怕会痛苦，会纠结，她也要继续坚持走她想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