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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话 祸不单行(1 / 2)



如果有人问我,也就是供牺创贵,是怎么将「红色时间的魔女」水仓莉丝佳纳为己用,老实说我还真不知该如何回答。原因很简单,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当初是哪句话打动了她的心。如果要我试着回想这个从来没想过的问题,我只记得当初总共花了五个小时以上的时间,用尽有生以来所学过的各种辞汇,最后才让莉丝佳感受到我的诚意。至于我到底跟她说了些什么,对不起,当时我跟她说的话实在太多了,真的一点记忆都没有。现在大家知道当时我有多拼命了吧?为了将人称「红色时间的魔女」,有生以来第一次遇见的魔法师纳为己用,让她成为我供牺创贵手下的第一颗棋子,当时我真是吃尽了苦头。是的,她是我遇见的第一个魔法师、第一个魔女。俏丽飞扬的红发搭配迷人的红色双眸,点缀着湿润丰腴的红唇,头上戴着一顶过大的帽子,胸前插着一把美工刀。纤细的粉颈、纤细的手臂、纤细的腰身、纤细的小腿,莉丝佳轻轻摆动右手的手铐,小巧玲珑的指头把玩着美工刀的刀片,然后说着不合文法的语句,朝我点点头。是的,她答应了。莉丝佳的个性十分独特,彻底的矛盾是她的最佳写照,外表看似稳重,却又很容易流于冲动。或许在她内敛的人格中,隐藏着感情用事的另一面吧!这就是水仓莉丝佳,恶魔的掌上明珠,「红色时间的魔女」。不过在刚开始的时候,我对莉丝佳应该是抱持着一份警戒与怀疑,毕竟有求于莉丝佳的人是我,可是相对于莉丝佳而言,我未必是她所需要的人。不过这一年来,我跟她为了共同目的一起行动,有时我帮助她,有时她拉我一把,就这样历经了许多未必对我造成困扰的困难之后,我才逐渐放松戒心。共同目的往往会让陌生的两人成为亲密战友,虽然我对这种令人喷饭的情感表现嗤之以鼻,可是在不知不觉中,我也将「供牺创贵的身边有个水仓莉丝佳」等同于「水仓莉丝佳的身边有个供牺创贵」。当然,这很有可能是我自作多情,我也很有可能犯下最愚蠢的错误。无论如何,莉丝佳不惜越过「城门」,来到等同于海外异国的佐贺县,她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寻父」,至于其中的过程,早就被我忘得一干二净了。是的,简单说来就是如此,我也知道自己犯了不该犯的错误。我到底是怎么说服莉丝佳的,到底是怎么让她对我唯命是从?对我来说,这绝对是值得纪念的起点,绝对是值得纪念的五个小时,结果却被我忘得一干二净,难道是自信心过剩的关系?抑或是得失心太重导致的暂时性失控?当然,我并不因而感到悔恨,供牺创贵的字典里面没有「后侮」这两个字。这一年多来,我跟莉丝佳已经达成预期目标,也就是逮到水仓神檎的尾巴——严格说来,应该是「影子」才对。一般人的效率没那么好,如果只有莉丝佳一个人,恐怕花上十年的时间也无法达成,就连我也没办法如此顺利——当然,后者是一种谦逊的表现。毕竟我不会使用魔法,力气也不怎么大,这就是我需要莉丝佳的原因。没错,其中的因果关系一定要弄清楚,顺序千万不能颠倒。需要莉丝佳不过是达成目的的一种手段,跟我本身的条件优劣毫无关系。对我来说,需要是一种必然条件,相对于莉丝佳而言,我的存在当然也是一种必然。不过仔细想想,后者的必然性似乎又没那么高,可是说也奇怪,莉丝佳居然会爽快地接受我的提议,让我成为她在陌生国度的「向导」。或许莉丝佳需要我充当她的手脚吧!我想。我把莉丝佳当成达成目的的「棋子」,可是就另一方面而言,莉丝佳又何尝不是把我当成达成目的的「棋子」?而且莉丝佳是我遇见的第一个魔法师,我却不是莉丝佳遇见的第一个「本地人」,因此她实在没有非把我当成「向导」不可的必要性。至少在我试着说服她接受提案时,过程中应该没有对她产生任何诱因才对。



「难道她已经习惯我的存在?」



没错,要不然她怎么会说我是她的「朋友」?对对对,就是在地下铁事件结束时。朋友……无聊透顶,简直就是愚不可及,老实说我根本不在乎。不过转念一想,这也没什么坏处。莉丝佳把我当成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在我心中不过是一个工具、一颗棋子,所以我一点都不在乎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形象,根本连想都没想过。基本上,只要她把我当成可信赖的伙伴、忠实的朋友就好,其他我都没放在心上。反正之前也是以同样的模式一路走来,中间也没发生什么大问题,继续维持也不失为良策。



「……我没有当坏人的意思。」



即使没有反讽的意味,我还是忍不住冒出一句,然后停下脚步。脚上的鞋子是新买的,穿起来不怎么舒服,新鞋特有的别扭感从脚底阵阵传来。这双鞋是时下流行的款式,鞋带又宽又扁,绑起来格外吃力不说,从鞋尖贯穿鞋舌的设计更是有说不出来的诡异。不过迎合大多数人的品味还是有其必要性,所以昨天才央求父亲替我买了一双。学校里那些低能儿为什么会喜欢穿这种鞋子,老实说我还真的不明白——不,严格说来也不是完全不明白,只要分析他们的行为模式,很快就能找出答案。我只是不想花这个力气罢了,况且他们的行为模式也不值得我去明白。在贺织绘离奇失踪的事实就摆在眼前,学校里其他人却还能浑浑噩噩地过着他们的日常生活,这种麻木不仁的低能儿会有什么了不起的想法?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水仓莉丝佳到底在想什么、到底把我当成怎样的人、到底对我有什么看法,之前我也是一无



所知,或许在旁人眼中,我也是个麻木不仁的低能儿吧!没办法,这也是不得已的。



「不得已……这三个字我实在不怎么喜欢。」



从书包掏出钱包,才发现我站在老旧大楼旁的自动贩卖机前。刚好是我觉得水份摄取不足的时候。一百二十元。今天风蛮大的,开关书包有些吃力,我抬头看着贩卖机正上方,挂在建筑物外墙的招牌(上面写着几个不具意义的文字,根本看不出是哪一家公司)也被强风吹得摇摇晃晃。将两枚硬币塞进投币孔,商品选择灯旋即亮起。贩卖机的饮料共分上中下三列,最下面一排的半公升宝特瓶饮料远超出我这个小学生的胃容纳量,所以直接淘汰。那……喝什么好呢?咖啡好像不错。罐装咖啡有别于千百力冲泡的咖啡,还在我的味蕾所能接受的范围内。于是我将目光转移到位于最上层的咖啡饮品,结果发现我必须踮起脚尖,才按得到最上层的按钮。小小的罐装咖啡值得我踮起脚尖吗?嗯,这是个复杂的问题,而且事关我的自尊。如果踮起脚尖也按不到按钮,即使这种状况只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岂不是会让我饱尝失败者的羞辱。而且这不是有损与无损的问题,这种状况一旦成立,我的自尊心一定会在瞬间化作碎片散落一地。可是话又说回来了,男子汉大丈夫一旦做了决定,岂能轻易退缩?不知道是谁说过,退缩就是失败的同义词,表面上我好像避开了失败的结果,骨子里却跟失败者没什么两样。无法坚定自己的决心,这就叫屈服,这就叫失败。于是我牙关一咬,将右手伸向目标物的按钮。



「……啊!」



说时迟那时快,一根手指跨过我的头顶,按下目标物旁的按钮。重物的掉落声旋即传出,铁罐出现在取物口内。够了,真是够了。紧接着响起的是找钱零的声音,总共响了八次,想必是八个十元铜板。其实根本不用听声音,既然我投了两枚百元铜板,掉出来的八个零钱也绝对是十元铜板。我没有回头,事实上也没这个必要,因为那只缠着绷带的手十分面熟,我才刚刚见过而已。



「……长崎县的风俗或许不太一样。」我压低了嗓音。「可是在『城门』另一端的这里,越过别人的头上拿东西可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



「——那可真不好意思。」缠着绷带的手冒出一句回答,哄小孩的语调。「我只是担心你不够高,按不到按钮罢了。根据我的目测,你绝对是百分之一百二十按不到,所以我才好心出手帮忙呢,供牺创贵。」



「你可真爱多管闲事。」



「怎么又板着一张脸?你对其他人也是这样吗?」



「……你一直在跟踪我?」我不想回头,也不想回答问题,直接从贩卖机内将饮料取出。同样是咖啡,这罐却是不加糖也不加奶精的黑咖啡。「赔我。这不是我要的,我要的是旁边那种。」



「照理说我应该向你道歉,可惜这是早有预谋的犯罪。当然啰,如果你无论如何都要我赔偿,小小的一罐咖啡我也没放在眼里,再买一罐赔你就是了。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是要旁边的咖啡,不过罐装咖啡基本上都是糖水,这种咖啡不喝也罢。既然要喝,选择无糖咖啡才是王道。」



「这就叫多管闲事,懂吗?」



我回过头来,将手中的无糖咖啡朝着对方脸上丢过去。老实说我不在乎对方接不接得到,结果那个家伙还是轻轻松松地接下我丢过去的无糖黑咖啡。



「不用赔了,算我请你的。」



「真的吗?太感激了,供牺创贵真是慷慨。我长这么大了,还是第一次有人请我喝咖啡呢!」



缠着绷带的手腕——水仓破记一派轻松地笑了起来,拉开铁罐的拉环。「供牺创贵,如果你现在闲得发慌,要不要跟我聊聊?一直想找你聊天的人是我——不对,我一直想找你聊天才对。」



★★



我跟水仓莉丝佳失去了联系。其实莉丝佳是个拒绝上学的人物,在学校里面见不到她本来就很正常,不过我所谓的「失去联系」当然不是指这个。之前我基于某种需要——简单来说就是有事请教——的理由拨电话给莉丝佳,却一直找不到人。不管我打了几通电话,得到的只有管家千百力以「小姐目前身体不适」的制式理由回答,即使是直拨莉丝佳房内的专属电话,话筒另一端也总是千篇一律的铃声。刚开始我还没放在心上,不过同样的情况持续一阵子之后,按捺不住的我才终于直接造访莉丝佳的住宅(外观是风车状,一楼是咖啡厅,二楼是莉丝佳的住所),结果硬是被千百力挡在门外。千百力的语气虽然委婉,却摆出了一副没得商量的强硬态度,真不愧是个尽职的管家。当时我觉得事情似乎还没到非得强行进入不可的程度,于是就摸摸鼻子自行离去;可是同样的情况又持续了三天之久,莉丝佳的失联已经是第十天了,这令我不得不感到事有蹊跷——好吧,我承认我确实有点担心。于是我暗下决心,即使是烧到四十度,今天也非得见到莉丝佳不可。好不容易等到学校放学,我跟同学随便敷衍两句之后,四度踏上前往咖啡厅的路程。



「这家伙可真是会找麻烦。」



途中脱口而出的抱怨,无可否认地带有一丝的不耐。莉丝佳想要见我的时候,大可使用「省略」的手法来达成目的,不懂魔法的我却只有「徒步」这唯一选项(不过我也不希望莉丝佳无时无刻都会出现在身边,因此这个方法仅限于事态紧急的时候使用)。然而我这里所谓的「麻烦」,并不是指这些具体的琐事,老实说造成莉丝佳「身体不适」的原因,我心里多少也有个底。如果我猜的没错,号称「影之王国」的影谷蛇之,以及在贺织绘的死,应该就是莉丝佳「身体不适」的原因。影谷事件结束后,莉丝佳就失去联系,就时间点上的巧合来看,也间接证明了我的推论。事件发生当时,莉丝佳流下了红色的泪水,彷佛在怪罪自己没能拯救在贺织绘。她同情失去生命的在贺织绘,毫不保留地宣泄自己的悲痛。我从来没见过真情流露的莉丝佳,在贺织绘的死对她所造成的影响着实超乎我的想像,更没想到当时的冲击竟会造成她身体不适的后遗症,现在我除了感到麻烦,还是麻烦。幸好目前九州境内并未发生我跟莉丝佳必须插手的事件,不过等到事件发生后再来解决问题,似乎又嫌迟了一点。除了这个原因,当时我离开现场前去救助在贺织绘时,莉丝佳应该从影谷的口中问出不少有关水仓神檎的情报,以及所谓「方舟计划」的详细内容,我还找不到机会跟莉丝佳问个详细呢(这就是之前提及的某种需要,急于请教的要事)。照理说这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情报,而且就算莉丝佳的「不适」真的很严重,应该也还不到无法开口说话的地步,她的失联实在没有道理。不过话又说回来,基本上我可以理解在贺织绘的死对莉丝佳造成相当大的打击(毕竟我也有身为人类的这种情感表现),所以才一直宽容以对;可是我的耐性也是有限的,即使我是个目光远大又沉得住气的先知,也不认为-味的等待有何意义可言。今天不管千百力说什么,我都要冲上二楼找人。而且我还构思了几个派得上用场的作战计划,如果情况需要,说不定还得给莉丝佳一个当头棒喝。基本上我不擅长激励人心,可是我也不容许莉丝佳为了区区凡人之死而意志消沉,这是我最无法忍受的地方。



「欢迎光临。」



「营业中」的吊牌随着自动门的开启左右摇动(我还是得用力踏在地垫上),就在我准备进入店内时,出乎意料的光景映入眼帘。千百力一如往常站在吧台后方,坐在对面的就是失联许久的水仓莉丝佳,她将一双纤细的腿在高脚椅上晃来晃去,似乎找不到着力点。发现到我的存在后,一脸惊愕的莉丝佳瞪大了双眼。



「啊,莉丝佳——」



意外的场景也让我不知所措。刚开始我还在考虑该不该出声,犹豫了半秒钟后,旋即打定主意开口招呼莉丝佳;没想到不等我把话说完,她就从高脚椅上跳下来背过身子。我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她想逃离现场。趁着她还没踏出第一步的时候——



「站住,莉丝佳!」



声音的威吓有时比实际行动来得有用,只见莉丝佳停下脚步,心不甘情不愿地坐回高脚椅。就椅子的高度而言,「爬」或许比「坐」来的更贴切。目视莉丝佳的一举一动,我满意地点点头,离开自动门坐上莉丝佳右侧的位子,然后将背上的书包往旁边的空位一摆,目不转睛地打量她。莉丝佳俯视着眼前的桌面,并未抬头看着我,老实说这种态度让我非常不悦。莉丝佳的脸色虽然不怎么健康,却也还不到「身体不适」的地步。



「……供牺少爷。」



千百力率先打破沉默。



「想喝点什么?」



「嗯……给我来一杯——」



「不需要。」



莉丝佳打断了我的话。



「千百力,你先下去。」



「可是……小姐,时间差不多了。」



「无妨,没关系。」莉丝佳加重了语气。「时间这种概念对我来说不构成问题。」



「……遵命。」



千百力恭恭敬敬地向莉丝佳行个礼,转身向我说句「招待不周,还请多多见谅」的客套话后,就消失在吧台后方的木门。等到千百力离开后,莉丝佳再度跳下高脚椅,将自动门上「营业中」的招牌翻成「准备中」,才又回到座位上。



「不请我喝点东西吗?」



「……」



「下午第一堂的体育课跑马拉松,老实说我现在累得很,双腿更是累积了不少乳酸。挑在一天的课程快结束时玩这种长跑,差点没要了我的命。」



「……」



「不过你也别端咖啡出来,这样子真的会要了我的命。你们怎么不卖柳丁汁呢?我敢保证生意一定会变得比较好。」



「……」



莉丝佳保持沉默,一句话也没说,这种反应让现场的气氛顿时尴尬起来。也不想想我连书包都没放下,一放学就直接赶来探望她,结果居然受到这种待遇。不管我说什么,莉丝佳总是不发一语,即使是脾气再好的人,难免也会感到不是滋味。这种感觉就跟我在学校面对那些无能之辈的时候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就是现在的我有些说不上来的心神不宁。



「莉丝佳,你好歹也说说话吧?到底是……」



「创、创、创贵。」



莉丝佳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细若蚊鸣,身体还不自觉颤抖。



「创贵,你杀了在贺织绘。」



「……」



终于被发现了。基本上只要稍具基本的逻辑推理能力,很快就会发现事情的真相,毕竟当时我编出的藉口过于牵强,欠缺合理的逻辑性。而且像这种小事实在不足挂齿,更没有隐瞒的必要,只要时机成熟,我自然会主动向她告知。不过这一切都建立在客观的立场上,莉丝佳身为当事者之一,当然会以主观立场来看待整件事,照理说在贺织绘的死对她而言,应该是个不容易被发现的真相才对。可是事实摆在眼前,即使当时的她情绪崩溃、脑筋一片混乱,却还是在事情发生的第二天以冷静沉着的态度嗅出隐藏在表面下的真相,只能说水仓莉丝佳不愧是我所欣赏的魔女。她的脑筋十分清楚,值得赞许。



「……回答我。」



「嗯?啊……嗯……」我本来想全盘否定,不过仓促之间难以编出一套有力的说词,再说这种小事也没有刻意隐瞒的必要,考虑片刻之后,还是缓缓地点头。「她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事,我也是不得已的。」



「——创贵,为什么?」莉丝佳的双眼凝视着右手的手铐,彷佛拒绝接受这一切?「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个嘛……因为她知道的太多了。」



「为什么?你怎么下得了手?」



「……」原来如此,这才是莉丝佳避不见面的真正原因。「这么做也是为了你我的目的。」



「可是!」



莉丝佳大叫一声,不让我继续说下去。



「可是我一点都不希望事情变成这样!」



「……」



「你根本不了解!我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就是为了阻止这种事情发生!」自从我进门之后,莉丝佳还是第一次圆睁着鲜红的双眼,目不转睛地瞪着我。「可、可、可是你却做出那种事,这、这要我如何是好?目、目的?那只是你的目的!我、我没有那种目的,不要把我跟你扯在一起!」



「莉丝佳……」咄咄逼人的气势让我在一时之间为之语塞。「……可是你仔细想想,我们能有今天的成果,不也是牺牲了许多代价吗?死去的不是只有在贺织绘,那时的敌人、别名『影之王国』的影谷蛇之,他也是个活生生的人。」



「他不一样。」



「为什么?因为他是『魔法师』吗?那之前的高峰幸太郎又怎么说?他可是个不折不扣的人类吧?」



「……可是……他们都是『坏人』。」



「原来你是个道德主义者,真是出乎意料之外。」我毫不客气地反瞪回去。「『坏人』就活该倒楣被你杀死吗?凶手就非死不可吗?或许这是你的思考模式,可惜我无法苟同。无论是高峰或是影谷,无论是好人还是坏人,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之所以非死不可,纯粹是因为他们是达成目的的障碍,跟他们自身的人格或是角色无关。就这层意义而言,无论是高峰幸太郎、影谷蛇之还是在贺织绘,对我来说都是同样的障碍,你没必要、也没有资格质疑我的做法。」



「……」现在轮到莉丝佳沉默不语了。只见她眉头深锁,双唇抿成一字形。「创……创贵。」



「干嘛?」



「……类似的事,之前你也做过?自从认识我之后——不,在认识我之前,这种价值观就支配了你的行为和动机吗?」



「我不懂你的意思。」



「……在贺织绘是不是第一个,我想问的就是这个。」



「城门之外的语言,你倒是应用得十分巧妙嘛!」或许在这十天之内,莉丝佳一直在心中琢磨这句话吧!也就是说这不是出于莉丝佳的怀疑,她很确定我就是杀了在贺织绘的凶手。「真是不简单,不愧是我欣赏的魔女。」



「回、回答我。」莉丝佳语带颤抖。「创贵,你像这样欺骗我……在贺织绘的事情应该不是第一次吧?」



「没错。」



四下无人的店面响起清脆的巴掌声,火辣的痛楚在我脑中缭绕。垂在莉丝佳右腕的手铐紧接着发出银铃般的声响,我慢慢睁开基于本能自动闭上的双眼,观察着莉丝佳的模样。原本以为她的脸颊依然垂着两行火红的泪水,想不到应该存在的水珠却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胀得通红的双颊、急促的呼吸,以及恶狠狠地瞪着我的双眼。莉丝佳似乎说不出半句话来,其实我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说真的,我完全没料到莉丝佳居然会直接诉诸暴力,一时之间还真的有些措手不及。再次强调,我是个见识过大风大浪的人物,这辈子也不是第一次被人赏巴掌,我只是没料到动手的人居然会是莉丝佳罢了。



「为、为什么?」



「……」



「为什么,创贵!」



莉丝佳右手一翻,又打算朝我另一边的脸颊招呼。第一次或许是猝不及防,第二次可就不能被她得逞了,我连忙以左手挡住莉丝佳的右手,再以另一只手回敬莉丝佳一巴掌。趁着莉丝佳发愣的时候,我立刻跳下高脚椅,顺便把莉丝佳也拉了下来,高高抓起她的右手。



「没什么好为什么的!我已经说过了,这一切都是为了达成『目的』!『目的』、『目的』、『目的』!除了『目的』还是『目的』!想要达成目的,就必须付出相对的牺牲!别以为自己活在小孩子的童话世界里面!」



「本、本来就是小孩子!不管是我还是你,我们本来就是小孩子!」



「够了,不要再说了!难道你也是光说不练的家伙?难道当初找出水仓神檎的誓言,只是你随口说说的场面话?我们明明又再明确不过的『目的』!我们的目的就是——」



「不是我的目的!那不是我的目的!不要把我跟你扯在一起!那是你的目的,你只是想藉此利用我罢了!」



「不,那不是我的——」



「创贵!为什么!」



莉丝佳闭上双眼放声大叫。



「为什么不替我想想?」



「——够了。」



莉丝佳的呐喊让我不由得举起右手,却被人从背后一把抓住。刚开始我以为是千百力,不过从吧台后面的木门离开店面的他不可能从背后抓住我的手,唯一的可能就是走进店内的其他人。可是我没听见自动门开启的声音,除了我们之外,店里面也没有第三个人,否则莉丝佳就不会把门上的板子翻到「准备中」那一面了。问题是身体的感觉不会骗人,我的右手真的被抓住了,于是我战战兢兢地转过身去。



「吵架偶尔可以,女孩子动手打就不好——不对不对,偶尔吵架可以,动手打女孩子就不好了。」



对方是个身材高挑的男生,红发,还穿着一套相当奇特的制服,看起来不像国中生,大概是高中生吧!不管是抓着我的右手,或是自然下垂的左手,两只手都绑着一层细密的绷带,这应该是他最大的特征。皮肤异常白皙、双眼异常修长、五官也是异常细致,外表十分女性化。只见他露齿一笑,薄如蝉翼的双唇宛如鲜血般赤红,连他的瞳孔都是红色的。



「……你是——」



「哥!」



莉丝佳把我往后一推,强行挣脱束缚往前跨出一步。没错,她就这样一头冲进那名男子的怀中,说是用「撞的」也不为过。我绝对经不起这一撞,不被撞得往后翻倒才怪;可是那名穿着制服的男子却毫不在意地吸收所有的冲击力道,然后放开我的右腕,缠着绷带的双手温柔抱住一张粉脸埋在胸前的莉丝佳。



「哥!哥哥哥哥!」



「好了好了,别让其他人看笑话了。莉丝佳,你的朋友还在旁边呢!」男子将目光转向我,露出礼貌性的微笑。「呃……初次见面,你是莉丝佳的朋友吧?叫做水仓破记的人就是我——不对不对,我叫做水仓破记。」



「……供牺创贵。」



自报姓名后,我才猛然醒悟。整整三天足不出户的莉丝佳,今天为什么会跑到位于一楼的咖啡厅?先前千百力为什么会提到时间差不多了?这一切的一切,就是出自这个重要性远超过对我避不见面的原因。我在内心咀嚼着被莉丝佳一把推开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推似乎比刚刚的巴掌更让我感到受伤。



★★



「莉丝佳称我为『大哥』,不过我并不是水仓神檎的儿子。水仓神檎是我的叔父,我跟莉丝佳其实是堂兄妹;不过我的父亲死得早,所以我是神檎叔父一手带大的,这也是我跟莉丝佳情同兄妹的原因。」水仓破记喝着无糖、无奶精的罐装黑咖啡,迳自说出这些我根本不想知道的答案。「刚刚莉丝佳跟我聊了不少你的事。」



「不敢当。」我拉开罐上的拉环,啜饮着又花了我一百二十元买来的罐装咖啡。当然,是有加奶精也有加糖的商品。「你不去陪莉丝佳吗?她的精神状态不甚稳定,需要你这种人安抚情绪?」



「嗯,或许这就是千百力跟我联络的原因吧!我这个做哥哥的万万也想不到,莉丝佳竟然会趁我专心向学时偷偷跑到外面。」



「……这件事你不知道?」



「没错,我被蒙在鼓里。也幸亏千百力判断这件事属于非常状态,所以才冒着背叛主人的风险跟我联系。基本上这是非常正确的判断,我从来没见过如此失态的莉丝佳,很难想像她以前是个被宠坏的骄骄女。」



「骄骄女……」



风势愈来愈大,把我跟水仓破记吹成一头乱发;不过我们都不怎么在意。



「其实——」水仓破记以意有所指的眼神看着我。「我并不认为陪伴莉丝佳是我的责任,老实说这应该是你的工作。」



「没听到我刚刚跟她吵得不可开交吗?我开始怀疑你的思考逻辑是不是出问题了,怎么会导出这种荒谬的结论?」我将咖啡空罐丢进贩卖机旁的垃圾桶。「你说莉丝佳跟你说了很多,我看八成都是在说我的坏话吧?」



「呵呵。你们吵得再凶,也不过是小孩子在拌嘴,用不着放在心上。」



「……说得倒简单。」



「你的脸色可真难看,而且对长辈——好吧,对初次见面的人也很没礼貌。你对其他人也一向如此吗?」



「很抱歉,这是家族遗传。再说你我素昧平生,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说得也是,算你有理。基本上到了我这个年纪之后,就会变得比较圆滑,讲难听一点就是容易妥协。就这点来说,你跟莉丝佳都十分难能可贵。」



「你看起来年纪没那么大。」



「我已经十八岁了,今年就要脱下这身学生服。在你们眼中,我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欧吉桑了。」他将咖啡罐丢进垃圾桶,大概也喝完了吧!「欧吉桑喝的咖啡绝对不加糖,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你不喜欢甜食?」



「倒也不是,其实我对甜食的热爱胜过任何人。不过我的体质容易发胖,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可是个圆滚滚的胖小子。之后好不容易才减肥成功,现在我可不想再胖回去了,糖份的摄取当然得有所节制。」



「怪了,我怎么听说长崎县的人都将肥胖跟帅气划上等号?」



「……,……别闹了,你这孩子真奇怪。」水仓破记以不可思议的神情看着我。「该不会是莉丝佳说的吧?」



「呃……前几天遭遇影谷蛇之时……」



我知道这件事瞒不了他,索性将来龙去脉整个说明一遍。听完我的叙述后,水仓破记瞪大双眼,脸上挂着难以置信的神情。



「……以动物当成一个人的称号,确实是一种尊敬的表现,毕竟动植物对『魔法』的理解比人类更深。不过这只是一种全盘性的思维,我们并没有特别尊崇『猪』这种动物,莉丝佳显然是误会了。」



「误会……」果然不出所料。「不过莉丝佳好像特别喜欢看大相扑……」



「那只是她的个人喜好,并不代表所有的长崎人都爱看大相扑。真是天大的误会,就跟住在北海道的人一定很会滑雪、住在京都的人一定都以红豆糕饼为主食的误解一样。」



「……」



看来莉丝佳是个异于常人的怪胎。



「没错,天大的误会。」



水仓破记似乎有些意犹未尽。



「这就是将自己的价值观等同于全世界的价值观所造成的误解,这种人完全不知道这个世界还有无法以感官察觉的另一面。」水仓破记露出微笑,似乎很满意自己的台词。「就这层意义而言,莉丝佳不过是个小孩子。你也不例外,供牺创贵,驱使『魔法师』的幕后黑手。」



「……」



「这段时间以来,你跟莉丝佳联手消灭了许多魔法师,不过可别因此以为自己对『魔法王国』了若指掌。其实你知道的只是皮毛……严格说来,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是吗?」我睥睨着水仓破记。「敢不敢亲自试试我到底懂多少?」



「亲自试试?我吗?这个主意不错,我也很感兴趣,不过并没有这个必要。以我的标准而言,你根本从未体验过魔法的可怕,一次也没有。」水仓破记的语气依然平顺,并未被我激怒。「或许在这一年中,你以为自己跟莉丝佳经历了许多危险,也以为自己是个见识过大风大浪的老鸟,这就是你给我的感觉。」



「……?『感觉』?怎么个『感觉』法?」



「别再装傻了,这招对我没用。还是说你根本毫无所知?不瞒你说,我从你的身上嗅到了莉丝佳的味道。」



莉丝佳的——味道。



「说得精确一点,应该是你的血液里有莉丝佳的味道。一般人或许很难察觉,不过我毕竟是莉丝佳的亲人,只要集中注意力,这点小事难不倒我。我从你的身上,感受到莉丝佳的存在。」



「……」



原来如此,原来这就是其中的奥妙。难怪我离开咖啡厅已经好一段时间了,水仓破记还是可以找到我。原来他不是在背后跟踪我,而是从我的身上嗅出莉丝佳的味道。



「从这里就可以确定莉丝佳曾经将自己的鲜血分给你,也代表你的生命曾经受到莫大的损伤,迫使莉丝佳非这么做不可。这一年多来所累积的『经验』,或许已经转化成你的『自信』,我也有理由相信你认为自己得到了不少收获。」



说到这里,水仓破记用力摇摇头。



「可惜你错了,你根本还不了解魔法的可怕。这一年来你接触到的,不过是魔法的皮毛罢了。」



「……很抱歉。」



我沉默半响,决定加以反击。



「基本上我就是这种人。我不会因为接触了『魔法』而改变自己的想法,更不会认为莉丝佳替我带来了全新的自我。」



「我倒不这么认为。供牺创贵,你大概还不了解莉丝佳的可怕吧?她可是水仓神檎的女儿,我看只有精神异常的人,才敢对她动粗。」



「……你管太多了吧?这又与你无关。」



「怎么会与我无关,莉丝佳可是我的妹妹。」水仓破记顿了一下。「——不,应该是近乎妹妹的存在。」



「这种小事也要分得这么清楚,令人不由得怀疑你是否心中有愧。」



「……不错不错,这种小孩我挺欣赏的——不对,我挺欣赏这种小孩,你让我想起过去的自己。」水仓破记眉头一皱,旋即恢复开朗的微笑。「供牺创贵,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



「我跟你之间没得商量。不过你若有事相求,我倒是可以听一听。」



「我想带莉丝佳回长崎。」



「……」



「莉丝佳太天真了,还以为真的可以找到神檎叔父。他可是世界上最伟大的魔法师,即使动员长崎县所有的人力,也未必能找到他的下落。我们这些血亲虽然可以仰赖『血缘』的力量知道他在何处,却无法掌握确实位置,而且神檎叔父一定使用了『隐形』术,除非他自己愿意现身,否则根本没有人能找到他。就算运气好被莉丝佳找到好了,之后又能怎样?神檎叔父可是个六亲不认的人——不,他根本不是人。」



「……随你吧!」我冷冷地回答:「如果莉丝佳想回长崎,你就带她回去好了,我没有把她留下来的意思。」



「真冷漠,她不是你的朋友吗?」



「她只是我的棋子。既然事情已经进展到这个地步,就算没有莉丝佳,我一个人也能抵达目的地,大不了多花一点时间。老实说莉丝佳不是一颗容易掌控的棋子,『车』的行动力虽强,可是小小的棋盘上挤了二十几颗『车』,这盘棋下起来也是索然无味。」



「或许『皇后』的比喻较为恰当。」



「那你就是『骑士』啰?」



「这个笑话有点冷,不过……」



水仓破记的神情有些萧索。



「你还真的从未替莉丝佳想过。」



「……没这个必要,我不需要替棋子着想。」这个问题我不想再谈下去了,于是我干脆转移话题。「莉丝佳怎么说?她想回长崎县、想回森屋敷市吗?」



「……」



「怎么啦?该不会还没跟她提起吧?我跟莉丝佳非亲非故,犯不着先征求我的同意吧?」



「她不想回去。」水仓破记苦着一张脸。「这还是莉丝佳第一次拒绝我的提议。」



「……是哦。」



「你早就料到了是吧,供牺创贵。」



「这倒不是。不过我知道找出水仓神檎的下落对莉丝佳而言有多重要,也明白她甘冒风险越过城门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寻找她的父亲。如今她为了达成目的,已经耗费不少苦心,就算是『亲如大哥』的你叫她回去,她恐怕也不会乖乖听话。当初瞒着你这个『大哥』离开长崎,就代表她的决心是不可动摇的,你这个做『大哥』的应该多多体谅才是。」



「口气倒是很大嘛,供牺创贵。或许『越过城门来到这里』的目的确实是寻找父亲,不过她不想回去的原因,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



「……怎么说,难道这里还有值得她留恋的地方?当初莉丝佳之所以不肯上学,就是不想跟外面的世界有所牵扯,这可是她自己说的。」



「你的脑筋不错,直觉却迟钝得可以,这点一定会成为你的致命伤。」水仓破记的这句话听得我糊里糊涂的。只见他抬头仰望天空,然后再低头看着我。「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供牺创贵,你到底对莉丝佳做了什么?」



「……有吗?」



「你到底是用什么华丽的辞藻,赢得水仓莉丝佳的芳心?」



「这个嘛……」我两手一摊,决定跟对方装迷糊。「老实说我根本不知道莉丝佳听得懂几成。」



「莉丝佳可是出了名的冰山美人,从小就是难以亲近的别扭小鬼,不过这也不能怪她,毕竟她的家庭环境跟一般人不同。不瞒你说,小时候我不知道吃了她多少苦头。如今这个难以亲近的莉丝佳,却对你格外放不下。」



「……我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严格说来,我并不是毫无概念,至少在面对影谷蛇之,当莉丝佳对「影之王国」心生畏惧时,我所说的那一番豪情壮语或许就是个中原因。不过我并不打算告诉水仓破记,毕竟那是莉丝佳的伤心往事,不应该随便提起。不知道水仓破记将我的沉默作何解读,只见他一如往常地继续说下去。



「莉丝佳确实不易与他人亲近,不过一旦认定对方,就离不开那个人。看似独立的她其实是个黏皮糖,或许应该称之为隐性的依赖症候群吧!这不是她自身性格的显现,而是依附于存在理由之上的『现象』。」



「……怎么说?」



「就像名刀也会挑选主人一样,原理差不多。基本上她被『制造』出来的大前提,主要就是充当水仓神檎忠心不二的『工具』,也就是说水仓莉丝佳的隶属性相当高,所以才会让你产生误解。」



「误解……」



「将水仓神檎的女儿纳为己用的误解,让你错估了魔法师的能力,以为来自长崎的魔法师不过尔尔。说得明白一点,你根本不了解魔法师有多可怕。」



魔法师的可怕……



「当然,莉丝佳也要负起部份责任。或许她的一言一行不像被称为『红色时间的魔女』、『魔法杀手』的人物,所以才会让你产生这种错觉。」水仓破记停顿了一下,再度凝视我。「我从千百力口中得知你消灭影谷蛇之的经过,相当有一手,可是你根本不应该接近那种人。为什么要冒这种危险?答案很简单,你的好奇心远远胜过了内心的恐惧,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答案。你不知道什么叫做危险,你不知道什么叫做恐怖,你不知道——」



「你不知道什么叫做跟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说完了吗?」



「嗯,我想说的就是这些。」



令人不安的沉默降临。我紧握藏在掌心的箭头,细细琢磨它的形状。刻满魔法文字的箭头,「影之王国」、也就是影谷蛇之的遗产。刚刚在水仓破记开口之前,我就已经先把箭头准备好了。这绝不是反应过度,不管是水仓破记刚刚在咖啡厅里拥抱莉丝佳的姿势也好,或是他在自我介绍时流露的眼神也罢,都令我感到一丝毛骨悚然的敌意。因此我准备了两支箭头,不管水仓破记接下来会有什么行动,至少也能求个自保。



「那——我先回去了。」



「不,你哪里都别想去。」



水仓破记彷佛做出什么重大的宣告。



「你应该亲身感受魔法师的可怕,这样子才会让你学会什么叫做妥协,乖乖地当个听话的孩子。」



「……有话直说好吗?不必绕那么大的圈子啦!」



我的语气充满挑衅。



「你只是在气我抢走莉丝佳,想要教训我而已。有种就放马过来吧,水仓破记——!」



「竟敢主动向魔法师挑战,你的胆子还真不小。原本以为你是个冷静沉着的理性派人士,没想到你居然是个冲动易怒的热血少年!可借你说错了一句话,我的妹妹并没有被抢走!」想不到水仓破记居然冷静以对。「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莉丝佳永远都是站在我这一边!」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现在——



「就是现在!动手吧,莉丝佳!」



「……呜!……可……」



猝不及防的我反射性地转过身去,却没看到半个人影。身后的空间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恶……!」



「太迟了。」



就在我转身回来的同时,视线突然被一片血红覆盖,我心中一惊,连忙往后退了一步。这是什么?液体——水吗?不,难道是血液?勉强睁开双眼,才发现我的脸部、胸口和腹部全都是血红一片,水仓破记的右手——解开绷带之后的右手也被染成了鲜红色。看来水仓破记将他的血液泼到我身上,可是……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在一瞬间将自己的右手弄出一个那么大的伤口?



「呵呵。」察觉到我惊讶万分的神情,水仓破记露出胜利的微笑。「我的血液跟莉丝佳一样,里面都写满了魔法式,这也是神檎叔父的杰作。不同的是我无法容纳『所有』的魔法式,所以不能组成魔法阵。至于这个绷带——」



水仓破记将绷带卷起,惊人的现象发生了。万流奔腾的鲜血突然止住,连绷带上面也看不到半点血迹。到了这个地步,我总算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因为水仓破记在卷起绷带的那一瞬间,绷带上面浮现几个魔法文字。



「那也是魔法式?」



「我的血液比莉丝佳低了好几个等级,可经不起太多伤口的折磨。不过好不容易才获得这种能力,当然得多加利用,所以我的权宜之计,就是手腕上的绷带。这两条绷带具有让伤口的时间暂时停止的作用。」水仓破记顿了一下,继续开口说话。「你懂得很多,可惜都是一知半解。这两条绷带是魔法阵,不是魔法式。」



「……魔法阵的效力不是以一次为限吗?」



「这也是莉丝佳说的吗?基本上是以一次为限没错,不过凡事总有例外……看来你对莉丝佳十分信任,可惜莉丝佳也不过是个孩子,相信她是你错误的开始。明白了吗?莉丝佳的知识相当偏颇,她懂的也未必比你多,否则就不会妄想找出神檎叔父的下落了。这就是所谓的不知天高地厚,还累得我亲自跑这一趟。只能怪你问错人了,如果你真的对魔法王国有兴趣,应该去问千百力。」



「不许侮辱莉丝佳。」



「侮辱?你错了,这才是亲密的表现。难道这种亲密的表现碍到你啦?不过话又说回来,你刚刚的表情真是精彩,原来你压根就没想到有一天会受到莉丝佳的攻击,这就代表你以为自己收服了莉丝佳,从未想过她可能会背叛你。」



「没错,我的确是吃了一惊,因为棋子背叛主人的设定根本不可能存在。」



「哼,还在嘴硬。」



水仓破记的微笑消失了。



「你到底把莉丝佳当成什么?我不相信你的愤怒来自受到侮辱的『棋子』,难道这在外界算是正常的反应?」



「我不知道你到底想知道什么,我只知道现在不是说废话的时候!你的攻击就只是淋得我一身鲜血而已吗?」



「嗯,我的攻击仅止于此。」



就在这时,就在我准备逼近水仓破记的时候,一阵强风突然吹过,某个物体高速通过我跟水仓破记之间。我的视觉无法捕捉到那个物体,只能感觉到从上而下吹落的强风,接着在下一秒钟,耳朵接收到物体摔得粉碎的声响。我先低头看着地上的物体,再抬头望向天空,马上就意会到发生了什么事。



「……!」



自动贩卖机上方的招牌,在强风吹动下挣脱束缚,直接摔落地面。意会到这个事实之后,我只感到冷汗直流。如果事情发生的时间点迟了一秒钟,招牌就会直接砸中我的脑袋。



「这……这是……?」



惊魂甫定的我将视线从天际拉了回来,却发现水仓破记早已不在眼前。他跑得远远的,离我有好一大段距离。「糟了!」.我对自己的大意懊悔不已。就在我气得直跺脚时,水仓破记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我。



「很抱歉,就连我这个施法者也不确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为了安全起见,还是跟你保持距离比较妥当!另外——」



水仓破记露出微笑。



「这不是决斗,而是我认识你的一种手段!无关胜负,纯粹是我对你的一种『测试』!如果想投降,就把这两句话挂在嘴上!如果愿意帮我说服莉丝佳回到长崎、如果愿意跟我坐下来好好谈,就把这两句话挂在嘴上!到时我自然会帮你解除魔法!」



说完之后,水仓破记再度背过身子往前跑去。一时之间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脚边的广告招牌。难道招牌掉落的结果,跟他施展的魔法有关?如果脑袋被这个玩意儿砸个正着,确实是不死也半条命;可是他在当时并未念咒,照理说应该也没有事先在招牌上动手脚的时间。光凭淋得我一身的鲜血吗?



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不可能,太没道理了。可是——



「——站住!」



不能让他就这样离开,于是我赶在他的背影完全脱离视线范围之前狂奔。就在我跨出第一步的时候,身体突然失去平衡,重重地跌落在柏油路面上。……鞋带松开了。又宽又扁的鞋带本来就很不好绑,现在果然害我跌个狗吃屎。真是的,居然挑在这种紧要关头。我用一只手撑起身体,将松开的鞋带重新绑紧。脸上热热的,跌倒的时候撞到了鼻子,一定流鼻血了。我随手擦掉鼻血,站起来继续往前跑,同时确定「箭头」是不是还握在手中。水仓破记的背影难以辨识,却还不到追丢的程度,我有追得上的自信。可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前方应该有个地铁车站。他一旦跳上电车,我就真的无计可施了。



「……看你往哪跑!」



「箭头」几乎都被我留在家里,带在身边的——包括书包和手中的「箭头」总共只有五支。既然水仓破记的魔法不是「直接攻击型」,只要以影谷蛇之的「箭头」剥夺他的行动力,就等于赢了一半。凭那种人也想「认识」我供牺创贵,也想「测试」我?开玩笑,我可不是好欺负的。管你是莉丝佳的亲哥哥还是堂哥,也不管你是魔法师还是一般人,今天只要侮辱我供牺创贵,就别想活着回去。本大爷的心情正闷,刚好拿你来出气!



「——咕哇!」



好不容易才依稀见到水仓破记的身影,我又在柏油路面上重重地摔了一跤,原来是另一只脚的鞋带松开了。可恶,怎么又来了!膝盖擦破皮,渗出暗红色的鲜血,早知道就应该穿长裤出来。我抬起头搜寻水仓破记的下落,发现他正站在斑马线前面,等待号志从红灯变为绿灯。路上根本没几辆车子,他可真是守法啊!「魔法王国」没有汽车,所以长崎人来到外界之后,反而更加遵守交通规则吧!无论如何,这可是天大的好机会,于是我立刻站起来。膝盖的擦伤不碍事,反倒是鼻血阻碍了呼吸,跑起来有些吃力。不过这点距离不算什么,一口气就跑到了。于是我屏住呼吸,朝着水仓破记拔足狂奔。他在我的眼中已经化作不可饶恕的「敌人」,阻碍我跟莉丝佳达成目标的绊脚石。



「你失去了原先的冷静。」水仓破记也不转身,迳自看着眼前的号志,自言自语冒出这句话。号志依然是红灯。「莉丝佳的反抗让你颜面尽失?抑或是在忌妒莉丝佳突然出现的亲人,也就是我?」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水仓破记的背影愈来愈大,眼看就要追上了。就在我将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箭头」时,号志很不巧地变成绿灯。按照一般用法,应该是号志「刚巧」变成绿灯才对;可是现在的我只希望号志永远是红灯。眼看目标近在咫尺,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抓到了,水仓破记却又迈开步伐。没关系,我就不相信那种公子哥儿的体力会好到哪去,我迟早会追上他。



「……不会吧?」



就在我准备一口气穿越斑马线时,来自右侧的喇叭声让我反射性地停下脚步,忙不迭往后退,想要回到人行道上。结果脚步一个不稳,我又跌倒了。今天的第三次,而且这次是后脑先着地,我只感到眼前一黑。



「闯……闯红灯……?」



没什么好奇怪的。这条路上的车流本来就小,又正巧碰上号志刚刚转变的时间点,很多驾驶都会选择直接通过。没有确认左右来车就直接横越道路,可说是我的疏忽。可是——我也未免太倒霉了吧?做什么都不顺利,我的运气实在太差了。



「你应该了解我的『魔法』是什么了吧?」站在马路另一侧的水仓破记——赶在闯红灯的卡车之前通过斑马线的水仓破记,隔着一条马路对着我——狼狈地坐倒在斑马线上的我说话。这时号志早已变成红灯,又是一次的「不巧」。「我的名字是水仓破记,人称『专司迫害的博爱恶魔』!属性跟莉丝佳一样是『水』!至于我的种类——」



水仓破记的种类是——



「『命运』!」



命运——干扰命运系!而且是最正统的干扰命运系!就这层意义而言,比莉丝佳的「时间」还要可怕!水仓破记今年十八岁,表示他已经是个十分成熟的魔法师!说到这里,印象中莉丝佳曾经跟我提过!名为「专司迫害的博爱恶魔」的魔法师最可怕的地方,就是破坏既定的未来——「水、水仓破记——!」



我试着站起来,可是说也奇怪,身体却完全不能动弹。吃了一惊的我连忙双手使劲,却无法改变原先撑起上半身的动作。慢着,不是无法动弹,而是被「固定」了!我居然被「固定」了!一秒钟后,眼角余光捕捉到难以置信的画面:我的影子上面插着一支「箭头」。没错,我的「影子」被「缝起来」了。现在的我两只手都撑在地上,难道刚刚摔倒的时候,不小心把「箭头」弄丢了?然后两支「箭头」当中的一支,无巧不巧就插在我的影子上面!太夸张了!这一连串的巧合根本就不可能发生!



「啊、啊、啊——!」



可是不可能发生的巧合并未结束,依然持续发生中。我的耳朵再度捕捉到高分贝的喇叭声,这次还加上轮胎在柏油路面上剧烈摩擦的声响。「固定」的视野尚未接收到正在发生中的画面,无法判断即将发生的事件,只看到马路另一侧的水仓破记,正以惊讶万分的神情欣赏着自己的魔法所导致的结果。这是唯一的线索,唯一让我判断即将发生的事件的线索。几秒钟后,连水仓破记都颇为意外的影像,终于呈现在视野的一角。



「……这不是真的吧?」



速度飞快的重型卡车,正朝着我摔倒的位置、我被「固定」的地点一路冲来。这辆体积庞大的重型车辆显然失控了,戴着帽子的中年司机一脸惊慌,所有的动作都以慢速播放的形式映入眼帘。方向盘打错方向了!我很想逃离现场,无奈身体早已被「固定」住,完全无法动弹!死棋,毫无对策!



「呜啊啊啊啊啊啊!」



我彷佛听见世界末日的声音。



★★



「干扰命运系?」



「嗯,没错。」莉丝佳点点头。「被归于这种范畴的,就是我的魔法。除此之外——嗯,预见未来和看到过去,也算是干扰命运系的一种。简单来说,就是积极改变『已成定论的剧本』。」



「『已成定论的剧本』——有这种东西?」



「原则上是『有的』。基本上我也参与了你的命运,因此现在这个剧本也是可以改变的。命运就像从正极流向负极的电流,这样子应该比较容易了解。……不过干扰命运系的魔法师十分稀有,我也没见过几个,最重要的是这种魔法没有想像中好用,所以有意愿学习的人并不多。」



「原来如此。乍听之下,可以干扰命运的魔法好像挺不错的。莉丝佳,除了你的『时间』之外,还有哪些干扰命运系的魔法?」



「嗯……」莉丝佳思索片刻。「最为人所知的,就是类似我这种以『命运』为种类的魔法。简单说来,就是替被施法者带来厄运的魔法。」



「厄运……?」



「的魔法。」莉丝佳点点头,还是一派轻松的神情。「也就是所谓『破坏既定未来』的魔法。我被人称为『红色时间的魔女』,他则是众人口中『专司迫害的博爱恶魔』。」



「稍嫌冗长了些,没什么文学素养。」



「称号又不是自己取的,跟他本人无关。其实那个人算是我的亲戚,同时也是令人畏惧三分的魔法师。」



「带来厄运……感觉上反而比较接近『诅咒』,跟『魔女』还是『魔法师』扯不上什么关系。那种魔法到底像什么?总不会只是让对方倒霉到家而已吧?」



「你说的没错,其实施法者本身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这种魔法属于完全自律型的非随意系,与施法者的意志或是想法无关。总之,就是会让被施法者陷入与本人的意欲和企图完全搭不上关系的不幸。」



「相当抽象的说法,很难归纳出一个具体的形象。」



「就是因为抽象,所以才可怕。愈是暧昧不明的解释,运用的范围也就愈广泛,你以前不是说应用范围广泛的魔法才构成威胁吗?极致的单纯就是极致的复杂,套用在抽象的魔法上也一样,几乎是所向无敌、众所披靡——」莉丝佳顿了一下。「最后只有死路一条。」



「死路一条?」



「应该说厄运会持续到被施法者死亡为止。」



「……真是缺德的魔法。其实我以后也很难碰到这种魔法师,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可是听你一说,心里又觉得有点毛毛的。如果哪天真的不幸碰到这种人,莉丝佳,有没有什么对付他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