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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蹂躏圣都(2 / 2)


圣都冒出了熊熊火焰。



在曙光底下放晴的天空不知不觉涌入了厚厚的云层,让天色充满阴郁的气息。仿佛正为了城镇中四处窜起的火舌和黑烟感到焦虑。



《钢之宫》的结构与王宫西南方的城墙相连接。位在五楼的军议室可以同时看见王宫内部和城墙外的城镇景观。随着腥臭的风灌进窗内的,是令人头皮发毛的号角声、冰象和战马的嘶鸣、沾满鲜血的钢铁激撞后发出的声音,还有北方如歌声般的吼叫。



"报告!敌军杀进三楼来了!已经截断南侧楼梯,但仍阻止不了敌军的进攻!"



一名浑身是血的圣王国军士兵冲进来大叫。王配侯格雷烈斯坐在背后挂着紫色旌旗的座位上,面色凝重地点点头。他再次环顾这间军议室。手边的人只有固定跟在大公身边的十二名护卫和四名神官装扮的'章鱼'。楼下试着挡住敌军的圣王国士兵不知道还有多少人活着?



这座《钢之宫》既是圣王国军的营舍,也是王宫的后门。一楼大门前方的宽阔空间连接着王宫内外。即使威猛如冰象也没办法冲破这道巨大的城门,但现在已经有数千名安哥拉军的精锐步兵杀进来了。



"王配侯殿下,您没事吧?"



艾比雷欧带着几名年轻骑士冲进了军议室。只见他们身上的铠甲插了好几枝箭矢,斗篷上也沾染了鲜血。很明显的,那并不是敌人的血。就连艾比雷欧身上也受了伤。那张被胡须包覆着的精悍面容此时显得有些苍白。手中的剑则是断成了两截。



"你怎么也伤成这样了?不要紧吧?"



"只是在截断楼梯的时候受了点小伤,没什么。"



看到大将军拔掉身上的箭矢,一名侍从赶紧跑上来用布包裹住他血流不止的伤口。



"援军有办法赶到吗?"



"不清楚。我几乎让所有兵力都去支援那个正在保护外联地道的银卵骑士团小姐了,希望大概不大。"



"这样啊……"



《钢之宫》已经不断传出微微震荡。两名侍从帮艾比雷欧抱了一把新的巨剑过来。他用的是剑身比起一个人的身高还要长的凶悍武器,旧的那把之所以会折断,恐怕是他为了劈断石砖砌成的楼梯,好阻挡敌军的攻势所致。



格雷烈斯望着对方身上无数的箭伤,不禁想着:看来连这名如怪物般强悍的剑士也不得不屈服在敌军庞大的军势之下。



"由微臣来保护王配侯殿下。"艾比雷欧带着紧绷的表情这么说道:"为了殿下您必须担负的责任,您必须活下去!"



(我的责任呀……那是什么呢?)



格雷烈斯将身体摊在椅子上,自言自语着。



(是让这个国家陷入火海而颓倾的责任吗?)



他扬起日光瞪着艾比雷欧,开口说道:



"……你呢?不过弄碎了自己的蔷薇章,就以为这样便没事了吗?"



这名大将军的胸前不见一贯配带着的白色蔷薇章。他摇了摇头。



"就因为光是这样无法弥补我的过错,所以我会手持巨剑持续奋战!"



"你虽然毁掉了向己的蔷薇章,不过依然是个彻头彻尾的骑士嘛。"



他是打算以死负责吧。格雷烈斯在心里讪笑着。那自己又该怎么办呢?他该负的责任又是什么?空虚与无力感在战争带来的亢奋中,悄悄袭上格雷烈斯的心头。他开始思索着。



(我为了这个国家的秩序不断地杀戮、掠夺、算计,收割我想要的成果。)



(现在又该怎么做才好呢?我能做什么?)



"大将军殿下!"一名站在窗边的年轻骑士大声呼喊着:"敌军搬出攻城塔了!他们打算将士兵从屋顶上送进来!"



紧接着,整栋楼房忽然受到强力冲击开始大幅度摇晃。是安哥拉的攻城塔架上《钢之宫》外墙所引发的震荡。艾比雷欧面色凝重地扛起巨剑。



"我们上!绝对不能让敌军踏进这间军议室!"



就在这时候,格雷烈斯忽然感受到一股奇怪的感觉。他顿了一下才察觉到那是额头刻印发出的疼痛所造成的。他将目光移到自己的手背上。刻印并没有发光,但却浮现了红色的斑纹。那不是自己与生俱来的伊凯洛斯刻印。



是莫尔菲斯的印记。



耳边传来湿润的野兽呼吸声,他猛然抬起头。只见艾比雷欧身后一名年轻骑士忽然仰起头猛抓自己的喉咙,露出一副极为痛苦的模样。他的手上绽放出青光,身上也开始浮现红黑色的斑纹。



(骑士里面也有被播下《种子》的人吗!)



军议室内充斥着一股战栗。连格雷烈斯都忍不住从椅子上起身。



"——把名字还给我喔喔喔喔喔!"



骑士化身为一头野兽,嘴角挂着唾液,踩过大桌朝着格雷烈斯冲过来。在那当下,只有艾比雷欧一个人做出反应。他挥出一记强烈的重拳,狠狠击中了泛着红黑色斑纹的骑士颜面。随着骨肉迸裂声响起,那名骑士的身体也摔倒在大桌子上。



然而,面对第二个身上也出现同样变化和举动的人,艾比雷欧就无法即刻应对了。背后才刚传来野兽的咆哮声,艾比雷欧的右肩膀便喷出了鲜血,被撕裂的右臂狂洒出红色液体,掠过半空摔在桌子上。



"……呜、啊啊……"



艾比雷欧一张脸纠结着差点倒下,但仍设法以左手撑住了身子。此时,另一名兽化的骑士喷出口中唾液,正准备再爬上大桌——是他身边的另一名骑士。



"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大将军殿下!"身边的骑士们一脸慌张,赶紧包围住艾比雷欧。



"呜喔喔喔喔喔啊啊啊啊啊啊!"



一头野兽挟带着嘶吼声,蹬了下桌面朝着格雷烈斯冲过去。



"你疯了吗!" "可恶——"



几名骑士沉痛地叫道,同时挥舞着长剑,锋芒在空中交错。



朝着格雷烈斯挥过去的红黑色手臂还没击中目标便无力地垂下去。来自四面八方的剑刃贯穿了这名兽化骑士的咽喉和胸膛。



待众人抽回长剑,野兽的身躯便倒下,恰巧压在艾比雷欧被扯下的右手臂上。



一阵沉痛的静默气息笼罩在飘荡着血腥味的军议室中。地板和天花板再度摇晃起来。碎石从上方掉落。阵阵脚步声在众人的头顶上响起——敌军士兵已经从攻城塔杀上屋顶了。



"……为什么?"



其中一名骑士忍不住唉了一声。'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这……呜呜……他们的皮肤……"



几名骑士铁青着脸,注视着地上的两具尸体。两人身上的华丽铠甲和斗篷仍昭示着他们身为圣王国军骑士的身分。但是,肌肤上却爬满了宛如诅咒一般的红黑色斑纹。



"将军殿下,这到底是……" "殿下!您的手臂!" "呜、啊啊——" "快点找能捆绑止血的长布料!"



艾比雷欧推开跑上前来的部下,从地上站起身。他此时的出血量,换做常人早就已经晕厥过去了吧。他看着格雷烈斯,开口说道:



"您看,这些家伙已经来找您索回您记忆中的那两个名字了。这样的情形搞不好也会在安哥拉军阵中出现。为了圣王国,我们非得守护您的性命不可。"



周围的骑士们全都瞪大了眼睛,呆望着艾比雷欧。这位大将军说的话只有格雷烈斯一个人听得懂。



因此,他笑了。



(守护我的性命?为了不让那名少年取回自己真正的名讳?)



他抬起头,仰头发出了笑声,丝毫没有顾忌到周围几名士兵因恐惧而扭曲的表情和视线。



仿佛豁然开朗——



(谢谢你了,艾比雷欧。)



(我懂了,我知道我自己现在该怎么做了。)



建筑物猛烈摇晃着,一块落石从天花板上掉下来砸穿了大桌。军议室大门开了,一名满身是血的士兵连滚带爬地冲进来。



"报告!中央楼梯守不住了!所有防御网已经全部被——"



他察觉到了屋内的惨状,报告到这里喉咙便哽住再也说不下去。格雷烈斯从瘫在大桌旁的红黑色野兽尸体中拔出长剑。用左手按住右肩伤口的艾比雷欧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格雷烈斯殿下!您要干什么!"



"要活着承担责任的人是你呀,艾比雷欧。"



格雷烈斯举起长剑指着脸色逐渐暗沉的大将军,如此说道。艾比雷欧那张泛紫的嘴唇忍不住扭曲。



"您、您要干什么……?"



"要阻止他取回记忆,我一个人就够了。"



"您疯了吗!" "王配侯殿下!请住手!" "快拦住殿下!"



格雷烈斯将燃烧着刻印的手背贴到额头边。梦想之神伊凯洛斯的力量瞬间如爆炸般扩散,



然后蒸发、消失。



这是夺走他人记忆的力量。在接触到这股力量,再次取回记忆的瞬间,会让人短暂失去知觉,不知道自己置身何处,正准备做什么。格雷烈斯拖着剑,穿过几名茫茫然站在原地的骑士们,走向军议室大门。哀嚎、钢铁激撞产生的声音,还有瓦砾的崩塌声从门外传进来。走廊彼端,一群安哥拉突击部队的士兵正残杀着被逼退至此的圣王国士兵,口中扬起了声声嘶吼地冲过来。



"——格雷烈斯殿下!"



率先同过神的艾比雷欧立刻转身大叫着。他想冲过去,但却因为失血过多而禁不住踉跄。



"您一个人杀出去,圣王国该怎么办!"



"艾比雷欧,现在就让你见识一下,我所拥有的神祇之力足以匹敌千名士兵!"



"就算您拥有刻印之力,这也未免——"



就算艾比雷欧不说,格雷烈斯也知道,刻印之力迟早会衰退,挡不住敌人的枪剑。他没有胜算,这么做只是在拖延时间而已。即便如此——



"我要带着冥王欧克斯的名讳共赴黄泉!这是我唯一的选择,不是吗!只要我还活着,难保他无法从我手上取回记忆!"



"什么——"



艾比雷欧表情扭曲地看着格雷烈斯转过身,朝着门外走去。摇撼走廊的脚步声带着凶暴的嘶吼和渴求鲜血的长剑,沿着走廊朝军议室涌来。



"你就用单手爬着继续活下去,去承担那份骑士的责任吧!"



"格雷烈斯殿下啊啊啊啊啊啊!"



大门就此关上。艾比雷欧凄厉的嘶吼被阻隔在门内。



*



安哥拉军的战钹、号角,和冰象的咆哮随着风传递到山麓这头。朱力欧的额头淌着鲜血从下颚滴落,玷污了脚下满是枯叶的大地。只要一个晃神,他的意识恐怕就要沉入深邃的黑暗中,再也回不来了。他咬紧牙关,以指尖掐着自己的膝盖,望着眼前纤弱的背影。



"希尔维雅……陛下……请您……快点离开……"



希尔维雅完全不予理会,执意张开双手挡在朱力欧的面前。用来代替外套披在身上的粗布从她肩上滑落,露出底下那身脏污的白衣和绑束着的红色头发。



"不准你靠近朱力欧!"



她以凛然的语气再次强调着。



黑发女子手持长剑,面露充满杀气的浅笑站在希尔维雅细瘦的身躯前。那双细长的眼眸并没有因此而显露出半分犹豫。



"……陛下,您是想代替朱力欧跟我决斗吗?"



卡拉以不带任何感情的干涩声音说道。



希尔维雅则是令人难以置信地点了头。



"希尔维雅陛下!您、您快点离开呀!带着梅尔快逃!"



朱力欧大声叫唤,其实光是发出声音就已经在他脑中激起一阵剧烈的疼痛。他死命地撑起已然无法使力的四肢,拖着身子爬到希尔维雅身后,想用细身剑撑着从地上爬起来。



(希尔维雅陛下!您太乱来了!)



(卡拉老师真的会杀了您的!她就是这样的人呀!)



朱力欧看到希尔维雅的侧脸,冷不防地感觉到一阵战栗。



那是视死如归的眼眸。她已经认知到卡拉的杀气绝不会手下留情,却还是坚决挡在卡拉的面前。



卡拉踩过草堆缓缓靠近。朱力欧看到卡拉眯着眼晴一步一步地朝着他和希尔维雅走来。仿佛有根冰柱刺进他的脊椎,令他止不住地颤抖。



卡拉手中的长剑轻轻一震。



就在这时候,朱力欧视线一角瞬间冒出了强烈的白光。



希尔维雅手背上的杜克神刻印猛然绽放出一道强光。卡拉瞪大了眼睛,眼中同样映出了希尔维雅额头上的刻印倒影。



从昏暗的天空中,一道金属摩擦声倾注而下。



那是一阵齿轮转动所发出的共鸣。



无数的车轮和车轴连动运转,甩开铁锈发出声响——



是命运转动的声音。



朱力欧看到卡拉手中的剑光闪耀着。几千、几万、几亿次死亡,以希尔维雅的身体被长剑刺穿、劈断、搅烂的形式出现,却被命运舍弃,扔进时间的夹缝中蒸发消逝。



一个未来,唯一被选中的未来与此刻衔接。



希尔维雅纤细的身躯依在卡拉的怀里,她双手捧着卡拉的脸庞,手上的杜克神刻印焕发出耀眼的光芒。



接着,卡拉看见了。



诞生于末世之刻的女神在时间之潮中,向创世的瞬间溯流而行的所有记忆。以及冗长过程中,以卡拉为名的一切可能性。



她的邂逅、她的战争、她的死亡……



同时出现的千年光阴在卡拉面前展开、覆盖、具象,包围着她歌咏,然后消逝。



命运的纺车再度运转。



卷起了时间之潮展开的群像,继续编织着未来……



剑从手中滑落,掉到了堆满枯叶的地面上。



朱力欧一脸茫然地注视着长剑的剑身。那是卡拉的剑。



卡拉仿佛气力用尽般垂下双手,差点没倒向希尔维雅。她的双眼显露出无瑕的空洞表情。



朱力欧非常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因为他也被希尔维雅的刻印释放出来的力量卷入,看到了同样的景象。



"……刚刚那是……所有可能出现在我身上的未来吗?"



卡拉忍不住吐出一声呢喃。



"是的。"



希尔维雅在卡拉的怀里出声回话。此时,刻印的光芒已经消失了。



"我……无论到哪里、选择了什么样的路……都没有败阵的可能吗?"



"……是的。"



"不论哪一个未来……都没有能够杀死我的人吗?"



希尔维雅以沉痛的语气回答她。



"是的。"



朱力欧感觉到身上的温度正在逐渐流逝。卡拉老师的眼神——仿佛独自在满布着白骨和砾石的荒漠中度过数十年岁月的老人一般。他从来没有看过如此绝望的意念。



卡拉从希尔维雅身边离开,转过了身。一头束着的黑发和腰带在风中唰一声翻了一圈。



"……老师……您、您要去哪?"



朱力欧忍不住开口询问。干涸的喉咙因为声音摩擦引发了疼痛。卡拉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回答他:



"不知道。要去哪里呢?我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森林吞噬了卡拉毫无生气的背影,凡是她走过的草地仿佛都会因此而枯萎。她的身影消失不见了。



朱力欧这才胆敢放松紧绷的意识。红色的鲜血逐渐遮住了他的视线。



"朱力欧!"



在合眼之前,他看到一抹朦胧的少女身影朝自己跑了过来。一股温暖包覆着他的掌心……



对呀,就是这个,只有这份温暖绝不能放手。朱力欧紧紧握住了手心中的温度。



远方传来阵阵声嘶力竭的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