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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圆环(1 / 2)



希尔维雅的寝室角落立着两把剑。



一把是剑身宛如冰柱一般的长剑。



另一把则是厚如铁板似的巨剑。



这对内宫中央,充满阳光的女王寝室来说,是非常不搭调的摆设方式。负责照顾女王的神婢建议将两把剑移往仓库,但希尔维雅却笑着摇了摇头。



"这是拯救了我的性命的两把剑。"



说完这句话之后,她便将目光移向寝室的大门,不再开口。



穿过六重回廊的彼方,王宫的中央大殿完全封锁。那栋四层楼高的建筑几乎全毁,谒见大厅与地底下的银阴宫全都被压垮在瓦砾堆中。据说在与安哥拉帝国军交锋的时候,希尔维雅就待在谒见大厅地下。



参加王宫防卫战的骑士们一本正经地流传着——



……在天花板崩塌的时候,还想要救出被活埋的人,本来就是非常危险的事情。事实上,当时根本没有人认为女王陛下还活着。



除了一个人以外。



那个人自己明明就身负重伤,却毫不犹豫地冲进瓦砾堆中。嗯……就是说呀。那个人才是真正的骑士。只有他才配得上那朵白蔷薇章。我们实在是有够丢脸的……



那名骑士在几乎要令人绝望的深沉地底中找到了希尔维雅。



而希尔维雅之所以能够平安无事,是因为寝室里插着的那两把剑在瓦砾堆中撑起了一个空间。



王宫里的神官说那并不是奇迹,而是杜克神在庇佑。不过,每个人都知道这其实是骗人的。希尔维雅更是比谁都还要清楚。



因为当希尔维雅从地底下被救出来的时候,那头红发已经褪色,变成有如新月之夜一般漆黑的黑发。



*



"那把长剑还是还给你好了……"



隔了好一段时间,弗兰契丝嘉才又再次造访女王寝室。希尔维雅看到那把剑之后,对着身旁的吉伯特说道。不用说也知道,战争过后那一个月的时间,大家都忙着善后,根本没什么机会前来。



"不。"



黑蔷薇骑士带着依旧坚硬如钢铁一般的表情摇了摇头。



"那是我借给克里斯的东西。因此应该由他还给我,不能由陛下把剑交回到我的手上。"



真是诡异的逻辑。弗兰契丝嘉站在一旁笑得肩膀轻轻颤抖。坐在床上的希尔维雅也露出了笑容。



三人不约而同将目光移向房间角落的阴影处。



望着那两把彼此依偎着靠在墙上的剑。



沉默中,只剩下鸟儿轻啭。持续几天的严寒之后,天空终于放晴了。这些小鸟想必正忙着谈情说爱吧。



"……希尔维雅陛下,微臣听说挖掘作业仍在持续进行着。"



弗兰契丝嘉忽然开口提起这件事。



"……是啊。我试着制止过了,但骑士团的人说什么都不肯放弃。就连现在也是……"



骑士团的人今天也在挖掘被埋没在谒见大厅瓦砾堆下的银阴宫,持续搜索着。他们强辩说,就算要重建中央大殿,这些碎瓦砾也非得除去不可,因此希尔维雅也不好下令制止。



但是——希尔维雅知道他们想在瓦砾堆中寻找什么。



而且也知道他们永远也不可能找得到。



"总不能让女王陛下一直在寝室里面接见臣子呀。"



弗兰契丝嘉刻意以开朗的口吻说着。



"西侧宫殿比较没有受到损坏,大部分修复工作都完成了。不如暂时将西侧宫殿的二楼大厅当作谒见厅使用吧。虽然离这里有点远是个问题,不过因为动员了所有札卡利亚知名的建筑师和工匠,现在西侧宫殿可以说是美得焕然一新呢。"



希尔维雅展露笑颜。



"我知道了,谢谢你。费用就从国库这边——"



弗兰契丝嘉举起手制止,不让希尔维雅把话说完。



"费用当然是由札卡利亚这边来负担。"



"不行!"希尔维雅皱起了眉头。"这样会变成不当征税!"



弗兰契丝嘉笑着摇了摇头。



"这其实不是为了陛下而进行的修筑工程,而是要布置下个月微臣就任首相的庆祝典礼会场而做的呀。"



"哎呀?"



希尔维雅举起手捂住嘴巴。如此铺张的庆祝方式令她感到讶异。



"下个月吗?现在举办庆祝典礼好吗?目前城镇还在一片瓦砾堆里呀……"



战争结束到现在还不满一个月。圣都各处遗留的伤痕仍是一片令人怵目惊心的景象。而且现在还有一半以上的居民找不到自己的家人。但是,弗兰契丝嘉又接着说了下去:



"就是因为这样才要庆祝呀。不勉强开一次庆祝会,把人民全都召集起来,这个城镇不会恢复生气的。"



确实如此。



不论是王宫里的官员、骑士团的士兵们,或是留在圣都的居民,每个人身上都散发出一股沉重的倦怠感。有如强风一吹就会倒下。不仅城里完全看不到任何马车,市场迟迟没有开始营业,就连塔雷米雅湖上也不见船只的踪影。



这座城镇毫无生气。因此,就算是勉强也要将生气注入其中。



"而且,这个国家还有其他地方要花钱。"



弗兰契丝嘉面露阴郁神色地说着。



"我们得召集东方七国的诸侯,请求他们协助。"



"又要……打仗了吗?"



听到希尔维雅的询问,弗兰契丝嘉一脸僵硬地点了点头。



"人在伊梅汉的艾比雷欧将军派了使者过来,提到还有安哥拉军的残存部队聚集在蓝德夫要塞。剑审院现在总算知道该拾回对圣王国的忠诚了,因此微臣希望能够尽快派兵剿平这些残存势力。"



希尔维雅垂下肩膀,叹了一口气。



安哥拉军发动了一次规模空前的远征行动,致使补给线出现破绽。虽然战争在双方都蒙受严重损失的情况下终结,但庞大的远征部队不可能一夕之间就折回国内。加上女帝已死,指挥系统处在一片混乱的状态之中。因此仍有数万名安哥拉帝国军人还遗留在圣王国境内,变成四处打劫聚落的强盗。



"艾比雷欧将军做得很好。"弗兰契丝嘉开口说道:"他的威名连东方的公王国也有所耳闻。虽然一度抛弃荣耀,但他终究是一名白蔷薇骑士。即使现在只剩下※一只手臂,不过无论是剑审院或东方公王国的骑士团,能够将其统领起来的也只有他了。" (译注:日文中的'片腕'除了单指一只手臂之外,亦有'领导者底下优秀的左右手'的意思。)



弗兰契丝嘉露出恶作剧一般的俏皮笑容。



"哎呀。"



希尔维雅用手捂住了嘴巴,忍不住在心里想着,要是艾比雷欧听到这个玩笑,肯定会摆出一张臭脸吧。



"不过,募集资金毕竟不是骑士的责任。"



弗兰契丝嘉将手捧在胸前,一脸认真的表情。希尔维雅听到这句话,也跟着垂下目光。自己已经不是以往那个有如花瓶般的女王,非常清楚国库现在的窘境。



(战争还要继续下去……)



一想到这点,有关个人的任性要求就更加令她难以启齿了。



但是,今天就是希尔维雅将弗兰契丝嘉召进内宫的。"对了,陛下召见微臣是有什么事吗?"因此,听到弗兰契丝嘉如此询问,她也不得不开口了。



"……那个……你还记得吗?人家任性的……"



弗兰契丝嘉一脸不解地歪着头。



"就是在圣卡立昂,你救了我的那时候……"



她一说到这里,弗兰契丝嘉整张脸便笑开来了。



"嗯,微臣当然记得——微臣说过要在战争结束,和陛下重逢的时候,教导陛下骑马的嘛。"



希尔维雅忽然觉得一阵羞愧。



"对不起喔。明明还要继续打仗,可是人家很想要现在马上就学习骑马,但又不好意思拜托其他人……"



"现在?马上?"



弗兰契丝嘉一脸讶异,不过一看到希尔维雅认真的眼神,便立即低下头去。



"微臣明白了。那么我们就在每天公务结束之后,偷偷溜出去……在中庭练习如何?"



"谢谢你!"



还有一件事……希尔维雅说出她的要求之后,弗兰契丝嘉的表情看起来比刚才还要惊讶。



"……银卵骑士团的交战记录?"



"对,我希望能够看到更详细的资料。包含什么时候,还有在哪个战场上。"



希尔维雅双手合十地请求着。



在会面即将结束时,弗兰契丝嘉提出了心中的疑问。



"陛下,您是不是察觉到了……那两个人现在在哪里……不对,或者是他们已经完全消失了是吗?"



希尔维雅望着那双宛如蓝宝石般的眼眸,犹豫了一会儿之后才回答:



"……我……不是很确定。所以,现在还不能说什么。"



弗兰契丝嘉听了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在行过礼之后带着身边的黑蔷薇骑士走出了寝室。希尔维雅吸了一口气仰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任由玻璃天窗洒下的阳光温暖着她的脸庞。



"……姊姊……"



在这声呢喃之后,她便沉入了梦乡。



尼洛斯大公格雷烈斯的丧礼,在一个即将下雪的日子举行。



圣王国为他实行的是军葬礼仪。不仅圣王国骑士团全员参加,各个公王国的军队也有多人列席。他是战死的,遗体也没找到。在《钢之宫》的战场上,他试图以一己之力挡住安哥拉帝国的数千人大军。援军赶到的时候,只见整个走廊的墙壁和地板一片血肉模糊。



空灵柩里面装满了白色和紫色的花朵。



代表札卡利亚公王国列席的是宝拉。弗兰契丝嘉刚好有事返回札卡立耶斯戈,因此让不知在什么时候成为札卡利亚骑士团代理指挥官的宝拉代表参加。她在穿不习惯的女性服饰中挑了一套最庄重的礼服,陪同在场的圣王国骑士们一起在王宫的祭祀厅中献花。



举行军葬的不只格雷烈斯一个人。那些在战争中失踪,找不到遗体的士兵也全数纳入此次吊祭的名单之中。因此,宝拉每对着灵柩扔一朵花,就为那些没有回来的同袍祈祷一次。银卵骑士团之中也有一半以上的人员阵亡。



宝拉下定决心,说什么也不为其中的三个人祈福。



(蜜娜那家伙向来都是独断独行,无论到哪里都喜欢一个人冲出去。)



披挂着黑色斗篷的骑士们将灵柩从祭祀厅中搬出,走在通往塔雷米雅湖的石砖道上。宝拉站在城墙上目送着队伍,忍不住在心里嘀咕着。



(而且蜜娜是个路痴,她只是不小心迷路了。)



歌颂着莫妮斯祈愿的队伍逐渐走远。



(克里斯一定也只是闷着头缩在某个地方而已。)



石砖道上的脚步声拉得很长很远。灵柩上掉落的花朵在风中摇晃着。



(不过要去找他、把他拉出来的人是蜜娜,我才不要管他呢。)



最后,这列送葬队伍终于消失在拱门彼方。



雪花开始飘下,落在路上的石阶与花草上,将整片大地染成了白色。



宝拉靠在冰冷的城墙上,想着自己不愿吊祭的第三个人。



(这家伙到底又跑到哪里去喝酒了?)



(明明是个医生,真是有够乱来的……)



她伸手入怀,取出了一直带在身上的东西。



镜框生锈,镜片磨花的单片眼镜。



圣都防卫战那天——



弗兰契丝嘉和吉伯特回来的时候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将这支单片眼镜交给宝拉。



宝拉两手握着单片眼镜,将它捧在胸前,抬头仰望着下雪的天空。



(我做得很好喔。)



她对天上的云说着。



(就像你教我的一样,对每个人都带着笑容。)



(你曾经说过,这是最重要的事。)



(所以……所以……现在你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