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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看……」



我转头看向衣柜上的立式时钟。



「一点半。」



「下午?凌晨?」



「当然是下午。」



她原本打算睡多久?



接下来是回想──是后来发生的事情。



后来,战场原同学真的和我一起洗澡──在此向各位报告,这是我第一次和别人一起洗澡,所以发生了各种笨拙的糗事。



主导权因而完全掌握在战场原同学手中,她实际上也帮我洗了各个部位。她的动作非常熟练,很明显经验老到。



这孩子,很习惯女生之间的肌肤之亲!



她令我如此心想。



不过被做到这种程度,我也不能任凭宰割,所以也帮她洗了各个部位。



在没有多大的浴室里,我们真的是裸裎相对,我不晓得应该怎么形容,但我觉得算是跨越界线了。



划下界线的我,跨越了界线。



要说这是转机,确实是转机。



至少我觉得,今后不需要再对战场原同学表现无谓的客气了。老实说,虽然我被战场原同学硬是带到她家,我还是不太愿意借住别人家。



就叨扰她一天吧。如今我率直心想。



我有这样的感觉。



率直心想。



这么说来,明明是这么简单的事,我却很久没做过了。



什么是率直?



怎样叫做率直心想?



要是深入思考这种问题,就会没完没了。



回想起来,战场原同学原本也是在内心筑起坚固高墙的人。



如果是她还称为「深闺大小姐」的那时候,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让我住进家里或是一起洗澡,更不会跑遍城镇找我一整晚。



她在这几个月,克服了各种沉重的负担。



想到这里,就觉得同样经历各种事件却没能克服任何难关的自己很丢脸。



是的。



我没能克服任何难关。



即使经历黄金周事件,经历文化祭前日的事件,依然没有成长。



没有改变。



所以我非常羡慕战场原同学,而且非常喜欢她,无法讨厌她。



我率直心想。



后来我们在浴室嬉戏半小时左右(没人阻止我们),舒畅走出更衣间。



帮对方擦乾身体,穿上内衣。



「羽川同学,如果要借穿我的内衣,你内心应该难免会抗拒,不过至少借穿我的睡衣吧。」战场原如此说著。「应该是你在某间特价商店购买,设计风格烂到连佛塔都忍不住倒塌的那套运动服,我会帮你扔掉。」



「咦?那套不行?」



「很惨。」



心情因为湿头发郁闷的战场原同学摇了摇头。



这评语精简有力。



「那套运动服的设计不是给人穿的……是模特儿假人专用,也可以说是用来测试衣架功能的样品。」



「…………」



居然数落成这样。



废墟没有镜子,所以我没能确认自己穿上衣服的模样……不过战场原同学把睡在自制床铺的我叫醒时,或许是看到我穿这种衣服睡觉才掉眼泪吧。



唔〜……



伤脑筋。



「可是我方便借穿战场原同学的睡衣吗?」



「没问题,我衣服还算多。」



「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



内衣则是百圆商店购买的新品。



后来,我穿上战场原同学从衣柜拿给我的睡衣。



穿别人的衣服,是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虽然穿著衣服,却有种无法言喻的解放感。



感觉做任何事情都会被原谅。



战场原同学身高很高,所以衣服比我大一号,穿起来异常宽松。



「但是只有胸部太紧,这是定理。真美妙。」



「不,并不会紧……」



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毕竟是睡衣。



这种定理并不存在。



等战场原同学也换上睡衣之后,我们帮对方吹头发。



这个工作很快就结束了。第一学期的时候,我与战场原同学的头发都算长,但现在只有及肩的长度。



很快就吹乾了。



我对此有些惋惜。



「羽川同学,你在文化祭过后剪短头发,但现在又变长了。」



「嗯?嗯,是啊,后来就没去过发廊了。」



「想再留长?」



「嗯……还不确定。剪短之后我才首度发现,长发整理起来反而不花时间。你不觉得吗?」



「嗯。总之,有些部分或许如此。」



「对吧?」



「例如睡醒会乱翘。」



「……对吧?」



哪壶不开提哪壶。



「所以考量到毕业之后的计画,或许还是留长比较好……我这么想过。」



「毕业之后的计画吗……」战场原同学别有含意复诵我这句话。「老实说,我不赞成这种计画。羽川同学认为大学教育并非必要,但是大学并不只是求学的地方,就我来说,周游世界和上大学没什么两样。」



「…………」



这个话题至今屡次被提及,不过正因为战场原同学敢明讲自己的想法,我才会喜欢她吧。



是的,我不上大学。



所以出席天数或成绩考核表都和我无关。



我打算在毕业之后,以两年时间周游全世界,相关计画也几乎拟定完成。要是行程设计得过于详细,感觉会成为背包客的旅行预定表,所以只是拟个大纲而已。



目前只有阿良良木与战场原同学,知道我这项「生涯规划」。



阿良良木是那种个性的人,所以并没有阻止我。



战场原同学是这种个性的人,所以温和表达强烈反对。



「想到你会冒失到面不改色在那种废墟过夜,我反对的态度更加坚定了,甚至可以形容成固若金汤。并不是所有国家的治安都和日本一样好吧?要是遭遇危险就太迟了吧?你要考量到全世界的男生都在觊觎你的肌肤。」



「肌肤?」



「想到你的肌肤会在行经热带地区时晒黑,我就感到绝望。」



战场原同学真的露出绝望的表情。



她对我的肌肤有多强烈的执著?



「乾脆套上项圏关进笼子里好了……」



「战场原同学,战场原同学,你正打算在这个治安良好的国家让我遭遇危险。」



「不是在赌气?」



战场原同学无视于我的吐槽。



这么说来阿良良木也提过,战场原经常无视于他的吐槽。



或许是少根筋吧。



「不过,我不知道你赌气的对象是阿良良木、是忍野先生、是我……或者是其他人。比方说那样的父母。」



「…………」



我沉默片刻。



稍做思考。



或许吧──不对。



「我没有赌气,不会以赌气心态规划自己的未来。」



「是吗,那就好。」



「我只是想填补自己的不足之处。以现在流行的说法,就是寻找自我之旅。」



「寻找自我……」



「不过,我已经在黄金周遇见『自我』了……所以正确来说,应该是另外『创造自我』。」



「这样啊。我也不认为自己能够改变你既定的决心,你的顽固不输给我的坚持。不过……」



战场原如此说著。



平静说著。



「如果不想去了,你随时可以取消计画,也可以旅行到一半就回来,我们不会认为这是丢脸的事情。对,『我们』。阿良良木其实肯定也想阻止你。」



「肯定吗?」



「无须质疑。」



她如此断言。



不过,很难说。我不清楚阿良良木对我的想法。



总之,我们聊著这种不算私房话题的私房话题,并且吹乾头发。



然后战场原同学从壁橱拿出一组被褥。



「还有一组被褥是我爸爸用的,不过要拿来用吗……年过四十的中年大叔平常使用的被褥,我不太愿意拿给女高中生睡。嗯,这是没办法的,羽川同学,和我一起睡吧。」



「…………」



结论下得好快。



「不要紧,不要紧,不要紧!你放心!我绝对不会乱来!只是一起睡而已!我不会碰你一根寒毛!」



争取信赖却失去信赖。战场原正在做这种非常高明的行为。



「我不会把羽川同学当成抱枕!」



「……我似乎明白你能和阿良良木交往的理由了。」



阿良良木变成那样的原因或许不是我,而是战场原同学。我的内心迅速冒出这样的质疑。



而且仔细想想,记得阿良良木在春假时还算正经。



嗯,既然这样,就不是我的错了。



「没关系,我明白了。你不用这么强调,我没有担心这种事。」



「是吗?谢谢。」



战场原同学不知为何道谢。



这个女生超可疑。



「那么羽川同学,枕头用我的吧,我用爸爸的枕头。」



「咦?对了,既然这样,不能选择让战场原同学用令尊的被褥吗?」



即使是家人,不对,正因为是家人,这个年纪的女儿对父亲的排斥感已然成立,所以不愿意使用父亲的被褥。虽然这种解释说得通,不过既然她愿意使用枕头,应该不会有这样的顾虑。



「啊?因为要是我用爸爸的被褥,就不能跟羽川一起睡吧?」



「原来如此。」



非常有道理。



难以推翻。



「而且我其实有恋父情结,要是躺在爸爸的被褥里,我会兴奋到睡不著。」



「战场原同学,你讲得太露骨了。」



好夸张的家族。



不对。我完全不知道家族为何物,所以绝对不会随便吐槽这方面的事情。



「总之,不同的家族都有各自的相处之道……比方说阿良良木家的兄妹关系,不就很明显有问题吗?」



「你也觉得有问题吧!」



我不由得振奋精神加以同意。



坦白说,那种兄妹关系很危险。



总是不断和伦理交战,而且最近持续获得全面胜利。



战况极度危急。



「之前引介的时候,火怜与月火妹妹看哥哥的那种憧憬眼神简直是……相较之下,我对爸爸的情感完全处于正常范围。」



「嗯……」



我不免觉得她是以更极端的例子淡化自己的行径,总之别追究了。



我和两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在同一间屋子共住十五年,却没能成为一家人。这样的我,终究没资格追究这种事。



如今,连那个家都消失了。



没有家,就无法成为家族。



「好啦,那我们睡吧,羽毛被……更正,羽川同学。」



「绝对不可能有人会把羽川口误为羽毛被吧?」



共通点只有「羽」这个字,而且日文发音也不一样,令我觉得这肯定是故意的,但战场原同学虽然表情变得丰富,却完全无法从外在看出她内心的认真程度。



现在时间是上午八点。



如果现在全力冲刺,还是勉强赶得上第一堂课,但我还是认命向保科老师请假。



和战场原同学同床而眠。



「晚安。」



「晚安。」



我也很久没有说晚安了,以心情来说就像第一次。



因为我即使会对伦巴说早安,也未曾对它说过晚安。



015



回想结束。



「下午一点半吗……感觉睡了好久。羽川同学也刚醒?」



「嗯,差不多。」



「嘻,没想到能够和羽川在同一张床醒来。」



「不要讲得像是枕边情话一样。」



「我容易神经紧张,平常睡眠都很浅,不过这次莫名睡得很熟,这是为什么呢?因为枕头好?」



「你是说令尊的枕头?还是抱枕?」



两种选项都很有问题就是了。



但我也一样熟睡到没有做梦,所以还是没资格说别人。不知道是因为战场原同学的枕头好,还是战场原同学的被褥好,还是抱枕……



不不不,我没抱。



「那么羽川同学,会饿吗?我想为你做个早饭……不对,应该是午饭。」



「啊,好的,很荣幸能受你招待。」



「有什么不吃的东西吗?」



「没有。」



「这样啊。」



战场原同学钻出被窝前往更衣间,大概是要洗脸等完全清醒之后再下蔚。



她走出来之后直接前往厨房。



虽说是厨房,但这里只有三坪大,所以算是同一个房间。



「啦〜啦〜啦〜……」



战场原同学哼著歌穿上围裙。



不知为何心情很好。



大概是喜欢下厨吧。



我想起阿良良木曾经感叹战场原同学不太愿意为他下厨,但是最近没听到这种话题,也就是说,他开始有机会享用女友的爱心料理了。



「羽川同学。」



「什么事?」



「如果我这时候无声无息换成裸体围裙,你会觉得萌吗?」



「我会发飙。」



「这样啊。」



战场原同学点了点头,从冰箱取出材料。



看来我不用发飙了。



其实我不知道怎么发飙,所以得救的是我。



「话说回来,羽川同学,豆芽菜的日文汉字有『萌』这个字,知道这件事之后,我就觉得豆芽菜好吃得不得了。」



「不对,我觉得豆芽菜的味道不会因而改变吧……」



「所以说,你觉得呢?」



战场原同学一脸正经转过身来。



而且以菜刀指著我。



「把别人形容成豆芽菜,其实是高度的赞美吧?」



「萌芽菜……」



老实说,我不觉得这种形容很有趣或是很高明,但她以菜刀指著我,我也不敢勉强反驳。



不过,她是个很适合拿刀的女孩。



「羽川同学是越光米派?还是笹锦米派?」



「啊,我已经被认定是米食派了?」



「既然是讲早饭、午饭与晚饭,当然是米食派吧?如果主食是面包,就应该称为早bread、午bread与晚bread。」



「听起来挺帅气的……」



但我觉得正常讲早餐、午餐与晚餐就好了。



战场原同学的理论经常有很多漏洞。



「嗯,确实没错。你这个理论的漏洞,就是会把晚bread看成平板电脑。」(注3:「晚bread」原文是「タブレッド」,平板电脑日文是「タブレット」。)



「不,还有更大的漏洞。」



「所以,越光米与笹锦米都是这个家的常备米?」



「怎么可能,只有神秘如谜的杂牌米。」



「神秘如谜……」



「不过『谜』这个字,确实包含『米』在内吧?」



「所以?」



「所以可能不是品牌米,而是混合米。」(注4:品牌(brand)和混合(blend)音近。)



「这个双关语落后十五年了。」



这个问题曾经在某段时期被拿来大作文章。



如今这个问题并没有解决,只是没有被拿来作文章了。



「放心,爸爸对于电子锅很讲究,这个很贵的,会让人觉得和这间厨房格格不入吧?」



「唔〜……」



确实如此。



虽然这么说不太对,但好像比这里的房租还贵。



羽川家的电锅年代久远,所以这部分值得暗自期待。



「羽川同学平常会下厨?」



「嗯,会。」



要是回答得过于诚实,羽川家的家庭状况会令人退避三舍,至今我总是犹豫应该要讲出多少隐情,不过既然受她照顾到这种程度,应该让她知道大略的状况,如此心想的我决定向她说明。



何况战场原同学已经见过我应该称为父母的那两个人,即使贸然掩饰也无济于事,何况我之前就说过自己平常睡走廊……



不对。



说什么「应该」或「无济于事」,并非如此。



我就只是想告诉战场原同学。



战场原同学那么担心我,我不想对她有所隐瞒。



「我吃的东西,都是我自己作的。」



「这样啊,我也有过这样的时期。」战场原同学如此说著。「因为我和妈妈处得不好。」



「……记得离婚了吧?」



「对,后来再也没见过了……不知道那个人现在过得怎么样,希望她能幸福。」



虽然她嘴里这么说,听起来却不像是非常担心,切菜的动作也没停过。



我不知道这样是自然还是不自然。



「总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说得也是。」



应该是有算准时间,电子锅发出煮饭完成的音效时,战场原同学就关掉炉火,开始盛装两人份的饭菜。



我有询问哪里需要帮忙,但她以「让我一手包办」婉拒了,似乎是不喜欢步调被他人打乱。



就这样,如今矮桌上摆满餐具──我还是有帮忙端饭菜上桌。



「我要开动了。」



「我要开动了。」



白饭、味噌汤、蔬菜炒鸡肉。



都是不用特别费工的家常菜,令我莫名感到高兴,不过这种感觉就算非常努力说明也很难说清楚,所以我没有刻意告诉战场原同学。



开始享用。



「啊,好吃。」



「是吗?」



战场原同学露出惊讶的表情。



「阿良良木每次都没有吃得很高兴,老实说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接受劣评了。」



「劣评……」



话说,原来阿良良木都没有吃得很高兴……



唔〜……



他取悦女生的功力不足。



即使不合口味,也应该在表面上好好展现高兴的样子才对。



不过这样很像他的个性。



「但我觉得很好吃,毕竟味觉还是因人而异的。」



「换句话说,我和羽川同学的喜好相近。包括喜欢的味道以及喜欢的男人。」



我喷出味噌汤了。



居然做出这种没教养的行径。



「战场原同学……我说过,你这方面总是讲得太露骨了……」



「没有啦,我觉得要真正和羽川同学交心,这种话题也应该要聊一下。」



「但是只要出一点差错,就会让隔阂更深吧……」



这样的挑战心态令人佩服。



不过,我也很高兴她愿意讲得这么深入,因为我总是难以主动和他人深交。



「那么战场原同学,我们乾脆敞开心胸,聊聊彼此喜欢阿良良木哪些部分吧?」



「不,这段敞开心胸的对话万一泄漏出去,那个家伙有可能会得意忘形,别这么做比较好。」



「这样啊……」



战场原同学对男朋友管得很严。



似乎不想把他捧上天。



「那要聊什么话题?」



「这个嘛,就来聊我们讨厌阿良良木哪些部分吧。」



「附议!」



后来我们尽情宣泄,整整聊了三个小时。



开怀畅谈别人的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