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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件Ⅱ(1 / 2)



有个女人在我耳边笑着。



到了晚上,我又听见那个笑声,在周围一片黑暗之中,只听见像惨叫的凄厉笑声。胸口纠结成团,像是心脏痛快要发作前的感觉,然而那个女人还是笑个不停,不管我躲进被窝,或是塞住耳朵,笑声依然能穿透进来。我实在受不了,只好拿头撞墙壁,鼻血在撞墙后流出、滴在榻榻米上,满是皱纹的手沾染上殷红,好像经血的颜色,也很像那个女人生孩子时,那片流泻到榻榻米上的殷红……想到这儿,我的耳边传来了孩子的笑声——如银铃般清脆而高亢的笑声。继续撞墙后,我听到家人的惨叫声……再叫大声一点呀!把那个讨厌的笑声盖过去吧!可是,那可怕的笑声依旧清晰,不管我的头盖骨被敲击得如何凹陷,笑声依然持续到天亮才肯罢休。



那个女人在我耳边笑着。



女人和小孩一起笑着。



救救我!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命啊!



再这样下去,我会发疯的。



* * *



「然后你就跑来求我帮忙?真是不知廉耻的家伙。」



尽管嘴上说得严厉,但茧墨的脸上不见怒意,语气像是背诵台词一般单调。我站在她后面,冷眼看着眼前的情景——太过宽敞的房间往旁边延伸,像是戏里才看得到的布景,不太真实。老人跪在茧墨前面,这名身穿歌德萝莉风洋装的少女,如女王般睥睨着眼前的老人。



转头一看,色彩灰暗的庭院映入眼帘。



雪花不断地白灰色的天空飘落。



「你忘了自己曾经对我的祖母说过什么了吗?敢骂茧墨家的女人是狐狸精的人,你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说我们是妖女或者是鬼的人还比较多。茧墨家不会忘记你骂过我们的话,因为那实在太过分了!」



老人不发一语。茧墨伸手摸着满是头皮屑的白发。



「你倒是说说话呀。」



「……救救我。」



「然后呢?」



「救救我……拜托、拜托了!」



老人的头紧靠在地,茧墨抬起脚回应,黑色洋装下的脚踩上像麻糬般蜷曲着的老人后背,老人发出痛苦的呜咽声,茧墨却看都不看他,以纤细的脚继续践踏着老人,老人的脊椎骨喀叽喀叽地响着。看着这两个人,我发出今天第N次叹息。



天气好冷,能不能快点结束?



* * *



「为什么骸骨会笑呢?」



「……啊?」



我拿着刚刚做好的巧克力蛋糕,这么问着,穿着洋装加上白衣的茧墨则躺在沙发上。往下一看,第一次试做的甜点烤焦了。料理一向是我的拿手强项,然而若是在不情愿的心情下做菜,难免会有失败的情况产生。我怀着懊恼与带点自暴自弃的心情,将蛋糕切成小块。这个蛋糕是用茧墨一时兴起买下的烤箱实验的成果,名为「命令」的要求绝对是故意找碴,她可能想让溃疡彻底击垮我的胃。



「小茧,蛋糕烤好了。」



「喔?辛苦辛苦!我是指等了很久的我……呜!好难吃。」



跟我预期中一模一样的台词,茧墨却迅速地吃下这难吃的蛋糕。



「那应该是死人的笑声吧,每天晚上持续笑着,在人耳朵边狂笑……唉,天天听还真是可怕。所谓人的笑声,对听的人来说,如果讨厌笑的人,自然也会讨厌对方的笑声,就像听到野兽的吼叫声一样讨厌。如果不停地听见根本不想听的笑声,的确会让人很想死……热可可装在那个保温瓶,我要两匙砂糖。」



「来了,请用。你如果再不节制一点,早晚会死于糖尿病。还有,我知道巧克力蛋糕很难吃,你就不要勉强吃了。」



「没有巧克力的人生,就好像待在一艘引擎故障的潜水艇中一样苦闷!还有啊,小田桐君,是我请你烤这个蛋糕的,就算难吃也不能不吃呀,我不会做那么过分的事。如果我请你烤蛋糕,最后你端出来的是毒药,那就是做的人的责任;不过如果这个人原本想做的是蛋糕,结果却烤出毒药,那拜托他烤蛋糕的人便应该大方地吃下这块毒药才对。」



也不至于难吃到像毒药吧?



应该不像。



我想拿一块来确认味道,可惜最后一块已经被茧墨吃了。



「我吃完了!对了,小田桐君。你刚才说得没错,死者每天晚上——有时连白天也是——在他耳边笑着,他实在受不了,只好跑来求助。」



「嗯……刚才我也听见他所说的内容,但是……为什么会发生这种状况呢?」



「目前还不知道,不过,他听到的笑声好像来自死去的太太与小孩的声音。看他那么害怕的样子,相信一定是想起自己做过些什么事了吧。」



茧墨贼贼地笑了。



讨厌的笑容一如往昔。



「小田桐君,最有趣的不是这件事,毕竟活着的人在睡着时听见死人说话是常见的灵异现象,这种现象多到有人给了它一个专有名词,叫做『梦枕』。老实说,我听类似的事情听到耳朵都快长茧了。不过,这次的事件有两个奇怪之处。」



茧墨静静地伸出手比着,涂成黑色的指甲上画着一只白色蝴蝶。



「他大约在一个月前听见笑声,可是太太与孩子却是一年前死的。」



「……中间有段空白?」



「没错,而且只有左耳听得到笑声,右耳听不到;然后——小田桐君,最有趣的来了喔!」



只见茧墨的嘴向上弯曲,露出虎牙,不祥的预感窜过我的背脊,因为被这个少女当做娱乐来看待的事件通常充满血腥味。



「一个月之前,委托人的左耳被狗整个咬掉了。」



这是怎么回事?



茧墨愉快地笑着。



在狗儿的胃中消化殆尽的耳朵却接收到死者的笑声。



茧墨又被这奇特的委托给吸引了……这起事件的始末的确是茧墨喜欢的风格,我也做好心理准备,要一起瞠下这次的浑水。不过,她的笑声蓦然停止。



「然后,小田桐君,虽然这样的委托极为少见,我本人也有接受委托的意思……不过啊,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想接的话,马上答应对方不就得了?没人阻止你啊。」



毕竟就算阻止也没用。



我故意这么说,结果茧墨听了皱起眉头。



「是这样的,委托人跟我……正确地说,跟我家人是旧识,若我答应他的委托,家人会有很多意见。」



反正茧墨也不会听我的意见——虽然我打算心不在焉地听她说话,眼睛却不自觉地瞪大,背上冷汗直流。



茧墨的家人……好像不太妙。



「被你家知道的话不太好吧?呃……其实我也不太认识你家的人,不过,是不是又跟……」



「倒也没有那么糟糕啦……啊,你是指那点啊?放心,『他』仍处于隐居状态。还有,我的老家不是什么化外魔境,家族中比较奇特的人也只有我跟『他』而已。」



茧墨挥挥手,像是要让我放心,但我完全无法安心,肚子隐隐作痛,那东西从里头踢着我的肚子,用力地踢着,却没有让茧墨察觉。我清楚地感觉到这个逐渐成形的肉块慢慢沉入内脏与内脏之间。



令人厌恶。



「对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拜托我,再加上奶奶也过世了好多年……如果这件事与第一代有关就不可能答应他的请托,不过既然只跟奶奶有关就无所谓。何况这不是以我个人的立场来看,以茧墨家的立场来看也完全没问题。」



茧墨猛然站起,朝我伸出手,我很自然地将手机递给她。茧墨的手机是深红色,看上去很像巧克力的颜色。她一边拨号,一边对着我说话:



「总之,小田桐君——」



「有!」



「——希望你不要拉我喔。」



当时的我不是很懂茧墨为何要这样说。



直到三天后才了解原因。



* * *



「就算这样,你也不用那么过分吧?小茧,你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怎么说得这么难听?我也不想踩那种踩起来一点都不舒服的背啊。」



换句话说,如果好踩就可以乱踩罗?



还是别问出口比较好,万一茧墨点头也很伤脑筋。



茧墨踢着光裸的脚,踩着老人时穿的丝袜已经丢到垃圾桶。榻榻米配上经典的歌德萝莉打扮,看上去怪异得有些凄惨。他们替我们准备的客房宽敞无比,远超过两个人能利用的空间。我差点以为自己来到那种历史久远的日式旅馆……不过,茧墨似乎不打算好好休息。



「小田桐君,不管怎样,我们已经算是接受了对方的委托,去打个招呼吧!」



「啊?打招呼?这不重要吧,小茧,他到底跟你奶奶有什么过节?我记得曾经听到你们提到狐狸精上身什么的……」



「那也不重要。他的叔叔以前曾经因为某些因素而自焚,这件事恰巧与我奶奶有点关系,只是这样而已。给我一个巧克力球好吗?」



虽然我觉得那件事情应该很重要,不过,一如茧墨所言,对她来说想必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瞧她开心地吃着巧克力球的模样,不见任何心情受到影响的样子。



「好了,走吧。」



茧墨站起身往前走去,我以为她想跟老人的家属打招呼,其实不是。她走回玄关,往庭院走去。我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不过还是踏着积雪,紧跟在后,脚底传来雪地舒服的触感,同时感受到寒冷。庭院里,灰色与雪白相互辉映,构成一幅美妙的风景,但是冰冷的空气直达肺部,冻得令人难受。



「小茧,为什么要到庭院来?」



「我不是说了吗?来打招呼啊!这里有需要先打声招呼的人。」



茧墨走在我前面,一如往常地撑着红色纸伞,堆积的白雪衬出鲜艳而醒目的红,强烈的对比让我立刻联想到血。



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当我们走到高大的松树下时,茧墨停下脚步。这棵松树可能是庭院里最吸引人的景点,种植在宽阔的庭园中最明显的位置。茧墨用一种陶醉、像是作梦般的眼神仰望着松树的树枝。



————————啪叽。



————————叽!



与纸伞收起来几乎同时,松树的树枝跟着发出声响,不过现实中的树枝根本没有动。然而,我的眼前无声地垂下四只人类的脚;顺着苍白的双腿往上看,只见粪便与尿液掉在泥土上,伸长而充血的头颅无力地摇晃着,最前端的头部彷佛有千斤重似地往一旁歪斜着。也许是极度冰冷的缘故,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人类的肉体。



看着眼前坚硬冰冷的死肉,总觉得好像很重。



我讨厌只会这样想的自己。



我的手很自然地开始找香烟,并在抓紧香烟后问:



「……小茧,这是什么?」



「如你所见,小田桐君,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喔!」



从尸体蹦出来的眼球固定在痛苦的表情;突出的舌头充血、颜色灰蓝,像是某种不知名生物从尸体的喉咙爬出来一样;雪花积在胀大的脸上,从衣服伸出的手脚正轻微地抖动着。旁边还有一具小一号的尸体,让人目不忍睹。



我不忍心直视被大人逼着上吊自杀的孩子尸体。



还有那痛苦的表情。



「他们是……自杀的?」



「正确地说,应该是『强迫自杀』。你看这个孩子,是不是很可怜呢?看她的表情,似乎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己要跟着一起死。这位就是委托我们来的老人——嵯峨雄二郎的第二任妻子,朝子夫人与女儿小秋。听说第一任妻子因病过世,现在的第三任妻子则在第二任妻子死后没多久便入籍。」



茧墨再次撑起纸伞,脸上挂着笑容。



像是喃喃低语的嗓音,听起来竟带有几分娇甜。



「我想就是因为这样,死者才充满怨恨,恨意甚至出现在现实中。」



————————叽!



————————叽!



尸体静静地摇晃着,不过当茧墨旋转着纸伞时又忽然消失。



地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只剩下积雪,松树默默伫立在寂静当中,彷佛从来没发生过任何怪事。



「走吧。虽然说是来打招呼,但是正确来说,应该算是参拜吧,我只是想让你见见她们。之前我在会客室往庭院看时就看到她们,不过你刚才看见的只是过去的影像,也就是所谓的『染』,没什么特别之处。」



茧墨不停地转着红色纸伞。刚才所见便是一件活生生的惨剧所遗留下的痕迹。茧墨像唱歌似地继续说下去。



「哎呀,不过那些笑声究竟是从哪边传来的呢?」



应该是从你的喉咙传出来的吧?



虽然我很想这样说,但还是努力地忍下来。



走在前方的茧墨并没有回头,随即像是注意到什么似地停下脚步。



「怎么了?」



我跟着往纸伞的另一头看过去,只见有个人从头到脚包着挡雪的雨衣站在那里。像是垃圾袋的黑色塑胶布之间,出现了一张瘦骨嶙峋的脸庞,长长的浏海几乎盖住整张脸,但仔细一看,那人的脸像人偶般端正。



但是对方的长相如何并不是重点。



「你们好!」



这名年约十六岁的少年笑着向我们问好。



他的手上抓着一只乌鸦的尸体。



* * *



「这是我的兴趣。」



他端出热呼呼的绿茶给我们。我的身体正觉得冷,这杯热茶来得正是时候,不过,乌鸦的尸体还在我的脑海里盘旋,让我迟迟不敢伸手拿茶来喝。



这间房子座落在庭院一角,与其他房子不同,是栋西式建筑。房间里开着暖气,铺着木质地板,角落里放着一张折叠式的床与桌子。



还有一整面的柜子,放着许多骨骼标本。



这些标本有地鼠与鱼……微微变色的骨头并排放着。头上有一只伸展着翅膀的乌鸦,还有狗的头盖骨正发出微弱的光芒。



「好惊人的收藏,是你自己做的吗?」



「是啊,不过我不是什么专业人士,然而在实际制作过之后,发现其实没那么困难,要诀就是尽量清除动物的内脏与皮肤,分离所有骨头之后埋进土里。尽管方法很简单,但只要经过一定的时间就能够拿到很干净的骨头。要注意不能太早拿出来,否则上头的肌肉还没腐化就糟糕了……鱼的话呢,除了埋在土里,还可以泡在福马林里,只要将鱼固定在活着时的样子,就能变成很漂亮的标本。」



少年爽则地笑着,与邋遢的外表不同,他的个性似乎不难相处。我不理会因标本而莫名亢奋的两人,迳自盯着茶杯看。



「啊,小田桐先生,请喝茶。不用担心,那杯茶是洗过手才泡的。」



「我没担心啊,只是口还不渴才没喝的,您毋须顾虑我。」



「哈哈哈!直说无妨,我可以体会你的心情,毕竟是抓过尸体的手泡出来的茶,难免会有点在意。但是基于礼貌,我依旧得端茶给客人喝,所以还是泡了茶罗!」



少年不怀好意地笑着。总觉得他对我说话的口气比对茧墨说话时来得轻浮,有种被轻视的感觉。为了不让他继续这个话题,我伸手端起茶杯,热烫的液体烧炙冻僵的喉咙。看见我一口气喝完这杯茶,少年不禁瞪大双眼。



「没想到你是如此好战的人啊……对了,小田桐先生,你不用对我使用敬语,那么客气的口吻一点都不适合你喔!小田桐先生,可能只是我个人的感觉,总觉得你强迫自己说话客气呢。」



我忍不住倒抽一口气。明知应该若无其事地带过就好,我却连一句话都挤不出来。



茧墨也曾经说过一样的话。



『「在下」……小田桐君,这样说话一点都不像你喔。』



她一边转着纸伞,一边淡淡地说着。当时我是怎么回她的?见我不自觉地紧闭双唇,茧墨笑了,难得她会注意到气氛不对劲。她对少年说:



「话说回来,你的说明让我获益良多,谢谢。你是……嵯峨雄介君吗?可不可以问你几个问题?」



「好啊……是不是想问有关我爸爸耳朵的事情?」



「咦?居然一点也不惊讶啊?虽然不该这样说,但是你应该会觉得我们是可疑人物才对吧?还是你父亲已经告诉你有关我的事情?」



我很想说——真正可疑的人只有茧墨一个人。



雄介老实地点了点头。



「爸爸已经告诉过我这件事。知道茧墨家的小姐要来之后,全家上下引发了不小的骚动。听说你拥有不可思议的能力?可以看见死去的人,听见他们的声音,甚至可以向人下咒,或是解除诅咒之类的。但我认为这次的事件完全是那个人咎由自取。你知道吗?那个人曾经对我说了不少你们家的坏话。」



「的确如此,说我们是『狐狸精』什么的。」



虽说茧墨家并非化外魔境,但雄介的口吻听起来完全就是把茧墨家的人当妖魔。茧墨不理会我故意半阖着眼的怪表情,吃吃地笑了。



「我也听说了你奶奶的事情喔!好像是我父亲的伯父的女儿突然自杀之后,家中的亲戚们陆续病死或是发生其他怪事,所以我们就请你奶奶来帮忙……最后她阻止了怪事继续发生,父亲的伯父却引火自焚而死……接着,你奶奶说——」



雄介嘴角微扬。



像是开心得不自觉微笑的表情。



「『谁叫他要烧灼亲生女儿的手,会烧死也是应该的。』」



诅咒就像是双面刃,诅咒别人的同时也会伤害自己。



『杀了一个沉睡中的人,其下场就是死于沉睡之中。』



脑海里又响起曾经听过的台词,我突然觉得茶喝起来好苦、好涩。



「哈哈哈!干脆请你们把我爸爸也烧死算了。」



雄介开玩笑地说着,不过,看得出他眼里藏着很认真的光芒;虽然脸上挂着笑容,其实他正偷偷地打量着茧墨。



眼光像是要确认茧墨的价值一样。



「抱歉,我没办法帮你,接受委托要看先后顺序,所以我不得不拒绝你。」



「真可惜……不,应该说是运气不好。」



「别这么说,我们能偶遇也算是运气的一种呢!帮不上你的忙,我也觉得很可惜。」



茧墨干脆地回答,并顺手拿起带在身上吃的巧克力往嘴里放,鲜红的嘴唇咬碎冰冷的巧克力,发出一种像是啃咬骨头的声音。



「你也觉得有人恨你父亲?」



茧墨问,我又回想起那两具随风摇曳的吊死尸。



凄惨的死亡现场充满怨恨与痛苦。



雄介很快地说:



「是啊,一定有人很恨他,那个男人活该被诅咒而死。他现在不是怕得要命吗?其实只要想想自己干过什么好事,他就应该知道为何会被人诅咒。」



听起来满是嫌恶的语气。雄介继续说着:



「朝子阿姨人不坏,虽然年纪太轻让我有点担心,不过她很努力地要跟我打成一片;小秋也是个很可爱的孩子,她根本不应该死……都是那家伙的错!我爸爸根本没有资格活下去。」



接下来的故事漫长而单纯,是某个男人的差劲人生故事——



雄介的父亲就是嵯峨雄二郎,雄介花了不少时间告诉我们他父亲有多么地恶劣。雄介的母亲是元配,等于是被雄二郎亲手杀害;他的母亲原本就体弱多病,又因身心疲劳的打击而病倒。然而之后雄二郎并未得到教训,利用金钱,逼迫年轻的朝子嫁给自己,最后竟然对朝子使用暴力并酗酒,同时不断出轨。朝子受不了这一切,于是带着小秋上吊自杀。



这样的情节到处可见,并不稀奇。然而,对当事人来说,这样稀松平常的悲剧却是刻骨铭心的伤痛。



痛苦到必须带着年幼的女儿上吊。



「在耳边不断听到笑声,算是他应得的处罚……他应该得到更严厉的惩罚才对!」



面带笑容的雄介瞳孔放大。



我知道那是什么。



只有陷入病态的人才有那样奇特的瞳孔。



「不过,你父亲已经被逼到有点走投无路了,无助到甚至要求助于曾经被他瞧不起的茧墨家女儿。如果他就这样被逼疯,你要怎么办?」



雄介弯起嘴唇。



露出的牙齿很像那些装饰用的标本。



「我会在那家伙发疯之后,在他耳边嘲笑他。」



* * *



「好像有点疯狂。」



「小田桐君,你指的是什么?」



「就是刚才嵯峨雄介的样子啊。」



「不见得吧,他那样还在可以理解的范围。从某个角度来看,『希望讨厌的人不幸』算是一种很健康的反应。」



茧墨塞了一颗松露巧克力到嘴里。与雄介分开后,我们回到房间,准备吃晚餐,但茧墨没吃,明明澡都洗好了,却不停地吃着糖果。



「小田桐君,如果不到那种能任意杀人的程度,怎么算得上是疯狂呢。」



也许茧墨说得没错,毕竟在脑子里想像算不上犯罪。就连我的脑内现在也想着「要是能回家,泡个热水澡该有多好」,很想赶快忘记浮现在脑海中的死尸模样。



「这里的浴室泡起来也很棒喔!还是说……你不喜欢桧木浴缸?」



「小茧,请不要任意读取别人心里的想法好吗?」



「唔……真不懂呀,你怎么会这么爱你住的地方?」



茧墨完全听不进别人的话,迳自躺了下去,即使白皙的大腿整个暴露在外也不甚在意。



「如果想离开我的话,你大可以跳上电车离开这里喔。」



要是能这样做,我才不会这么困扰,如果肚子里没有东西,我老早就逃之天天了。



就是因为没办法逃离,所以我才会继续待在这里。



「已经是晚上了,小田桐君,已经是晚上罗!」



茧墨像在唱歌似地说着,然后跳了起来,一脸开心地看着天花板。



「等一下就可以见识到害怕死者声音的人会出现什么疯癫状态了。」



不知想像了什么画面,只见茧墨的嘴角浮出一抹微笑。



那种状似天真无邪的模样让我有点想吐。



* * *



男人的哀号画破黑暗。



同时,我踢开棉被,从浅眠中醒来并站起身——幸好我早有准备,刻意穿着西装睡觉——我想叫醒茧墨,她却已经醒来了。



「我也听见了……原来如此,真是好听的叫声呢。」



我的双眼慢慢习惯黑暗。茧墨的声音清楚而明了,听起来不像是没睡醒的声音。一想到她身上穿着单薄的睡衣,我正想问她会不会冷,眼睛却忍不住瞪大。



「——————什么呀?」



有如被人重击一拳般,我的头受到不小的冲击,因为茧墨竟然穿着贵族千金小姐常穿的那种蕾丝睡衣,看起来好像非常冷,不过她似乎不这么觉得。



但是,这不是重点。



茧墨头上戴着有毛线球的帽子,做成猫咪形状的毛线球有着圆滚滚的眼珠,随着茧墨的动作晃动着。



为什么要加这种装饰啊!



「呃、那个……小茧……」



「走吧,小田桐君。」



「不是啦,出发前我想说……」



「快走,不快一点的话,会看漏某些重要片段喔。」



不,我想无论如何,应该都看不到比眼前景象更有趣的东西吧。



……与其说是有趣,不如用「恐怖」来形容,比较正确。



我吞下想说的话,跟在茧墨身后出发。昏暗的走廊寒风刺骨,呼出的气息凝结成白色的雾。远方持续传来苦闷的声音,同时混杂着殴打头部的声音,「咚咚」的坚硬声响里还夹杂着「啪哒」的水声。



是血的声音。



——让他发狂而死吧!



我想起雄介的笑容。



「在这里!」



茧墨用力拉开纸门,只见雄二郎就在房间里。这名身穿睡袍的老人正以手搔抓着土墙,指尖像是按压在磨泥板般磨去了血肉。然而老人不打算停手,即使滴落的血液濡湿了榻榻米,他的手还是继续抓,彷佛想抓破这片墙壁一般。



喀哩喀哩、喀哩喀哩、喀哩喀哩。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雄二郎无力地蹲坐下去,接着突然开始搔抓起自己的脸部——失去了耳壳并包扎着纱布的左耳。他毫不迟疑地抓伤曾经有过耳朵的位置。喀哩喀哩、喀哩喀哩,血肉被挖出,鲜血四处滴落。佣人与一名艳丽的女性拚命地阻止老人,这名女性很可能就是第三任妻子。过了一会儿,像是主治医师的男人冲了进来,绑住老人的双手。



「原谅我、原谅我吧!朝子,朝子————!」



老人扭动身躯哀求着。在他恳求时,字句之间似乎混入了其他的声音。



是一道女人的声音。



是声调极尖的笑声。



没多想的我转身看向后方,然而,庭院里只有皑皑白雪,没有任何反应。



纯净的雪白场景,看上去竟有些明亮。



一个人站在庭院中央,一排足迹自远方延伸到他站立之处。



雄介嘴角上扬,开心地笑着。



他在庭院中欣赏着受尽折磨的老人。



————————叽。



我的脑中浮现吊死尸体摇晃时的声响。



视线倏地摇晃起来。当我正觉得不妙时,双腿跟着失去力气,肚子开始隐隐作痛。这种生理上的疼痛与外伤不同,也是原本一辈子都无法体会到的痛法。



简单来说——很像阵痛的感觉。



茧墨喜欢的委托,恰巧也是肚子里的「那个东西」所爱的委托,打从它在那个夏天短暂地出来之后,便持续活化。我听到嘴巴咀嚼的声音,肚子里的东西彷佛在吃些什么,也许正大快朵颐着人的思念或记忆吧。



真讨厌。



安分点行不行?



我抱着肚腹滚倒在地,坚硬的地板像冰块一样。



好冷。



「——————小田桐君?」



远方传来茧墨的声音。看着她模糊的身影,我努力地想开口说话。



(住手——————我不想让你看见脆弱的样子。)



我宁愿让你嘲笑我没用。



(到此为止。)



我的意识突然啪地突然切断了。



* * *



喀嚓、喀嚓、喀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