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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称呼「小茧」的理由(1 / 2)



网译版 转自 动漫东东-NEET轻文事务所



图源:skyscanner



翻译:笔君



协力:墨君



前些天,樱花的花瓣完全丢掉光了。窗外的树枝上,填上了茂盛的鲜绿色。在五月澄净的阳光中,茧墨倾斜装入热可可的杯子。



她撑着脸,躺着的样子,就好像中世纪的女王。



只要她存在的空间,便会偏离现实。



纤细而白皙的手,连手背都被精致的黑色蕾丝所遮盖。在连衫围裙式不算香艳的黑色连衣裙下,附着豪华饰边的长裙展开着。涂上黑色指甲油的指甲,凸显出雪白的脸颊。还是一副打扮的过分花哨的样子,茧墨沉下大大的眼睛,细语道



「小田桐君……」



「是,小茧」



如今传来快死掉似的声音。颤抖的响动,就好像罹患发烧的人发出来的声音。我半阖眼地点点头。



「——————好无聊啊,是吧」



打从心底觉得无所谓。



「哈哈哈哈,还真只会说这个呢,小茧」



这话差不多也听腻了。



茧墨对哈哈大笑的我投来尖锐的视线。她不满地噘起嘴说道



「才不是哈哈哈哈哦,小田桐君。无聊就是无聊,我也束手无策啊。能够治疗无聊的东西,这个世上只有一个。那就是娱乐。你既然是助手那就有点助手的样子,在发笑之前,先给我去找点乐子吧」



「所以说,不要只有自己方便的时候才把我当成助手。既然这样,要不要一起去散散步?偶尔尝试出去走走怎么样?」



我笑着尝试提议道,然而茧墨耸耸肩,用哀愍似的眼神说



「哎,那种漫无目的的闲逛就免了。只是在路上行走就能得到乐趣,难道你是笼子里的仓鼠么?」



我看上去哪里像喜欢睡起焦来缩成一团的小动物了。



我抹去笑容,再次半阖眼盯着茧墨,而后,她一脸不满的回应道



「怎么了,怎么了,你这张不耐烦的脸是怎么回事,小田桐君?你才是完全没有理解事态的严重性。无聊有时候能够杀人哦?因为人不可能仅仅依靠本能而存活呢。娱乐或多或少是必须的。我真要是打了麻药,你打算怎么办?」



「到那时候,我就把你扔进医院」



「谢谢你如此健全的回答,小田桐君。竟然敢送我住院,比我想象中胆子更大呢」



茧墨露出猫咪一样的眼神,笑起来。我耸耸肩,回答她



「因为,这是助手的义务吧?」



小茧要是成了废人,也很伤脑经。



华生对福尔摩斯打麻药的事,应该没露出过好脸色吧。



茧墨一时瞪着我,但她又避开视线,叹了口气。一边啜着热可可,一边说道



「小田桐君变成薄情的人了呢。你,最近是不是有些蹬鼻子上脸?」



「托你的福,我似乎适应小茧的步调了」



又要继续受她折腾了么。



我露出连我自己都觉得慈爱的笑容通告后,茧墨放下茶杯。就这样,茧墨倏地把脸埋进靠垫里。我听到不满的呢喃



「……真没意思啊」



这话听起来真不错。



我无视趴下的茧墨,向窗外眺望。真是适合打扫的绝好天气。我下定决心,今天要用水将整个房间擦一遍。从叶樱的缝隙投射下来的光满十分美丽。枝头上,已经一片花瓣也不剩了。缤纷绚烂的怒放之花,如往年一般消散。



春之余韵,已荡然无存。



自日斗再次出现然后消失的那天起,肚子保持着沉默。我双手放在比以往更加稳定的那个地方。视线移向沙发,只见茧墨完全躺了下去。她呆呆的望着天花板。虽然不知道她在想着什么,但似乎相当无聊。



那次事件之后,我过上了扭曲却平稳的生活。



没有能够称得上事件的事件,温韵的日常持续着。



我叹了口气,走近沙发,打开电视。电视里传出明快的曲子。茧墨对我露出露骨的不满表情,但这不关我事。我可不想去找茧墨所说的那种娱乐。这里只需要一般的娱乐便足够了。



「偶尔也看看电视怎么样?最好还是学会一些消遣的方法哦」



然后,所谓的常识也得稍微具备一些。



我换到新闻节目的频道。要说能调动茧墨兴趣的节目,不会很多吧。不过,白天的节目主要是综艺节目的重播。茧墨的表情变得越来越不高兴。我高速地更换频道,按遥控器的手突然停了下来。



『今天是开张首日。请看,人们排起长队……从一大早起就等待着开店,已经人满为患』



播报员用明快的声音指向队列。似乎是新的服装城要开张了。画面切换,放映出了现在楼内的情况。人声鼎沸的店内洋溢着活力。商城位于远离市中心的地方,商品的平均价格似乎也恰如其分的便宜。这不是特别能激发人兴趣的内容。我不觉得茧墨会对这种东西感兴趣。



不过,不知为何,我没能更换频道。



异样感在我脑内激烈的敲打,鸣响警钟。我背脊战栗一般,感受到一股寒气。但是,这份感觉慢慢稀薄。当我以为这是错觉,准备更换频道的瞬间。大楼的外观再次放映出来。



视线与某种东西相重叠,撞在一起。



我全身冒起鸡皮疙瘩。



以黑色夜空为背景,耸立着不太洁净的大楼。人气低迷而不祥的外观,被有机的放映出来。就好像巨大的生物蹲在那里一般。不过,影像在下一刻消失了。之后只留下在充斥着喧嚣的建筑物。



「……怎么、回事?」



我怀疑是自己的幻觉,擦了擦眼睛,但即视感没有消失。随后,茧墨懒洋洋地翻身趴了起来,说道



「——————是那个地方呢」



我不由自主地张开双眼。令人不悦的情景快速回放。



不留空隙,密密麻麻地吊着的人的身体。



朝黑暗的地面下落的,红色的纸伞。



发出倾轧声上升的电梯。



向遥远的道路上滴落的血滴。



因为,我的肚子受伤了。



肚子撕扯般疼痛。孩子对我的动摇做出反应,用力地翻滚着。我一边抚摸肚子,让她冷静下来,一边呆呆的注视着电视。眼前的喧嚣和那时的情景相隔甚远。但是,那里无疑就是那个地方。



「真怀念呢」



茧墨缓缓起身。然后悄然说道。



「In Paradisum deducant te Angeli;」



不曾适应的发音,在我耳朵身处播放。



此刻,我被迫回想起两年前的岁月。



腹中刚刚怀上鬼的,那段地狱般的岁月重现了。



与此同时,我感觉再次听到了茧墨的声音。



『愿天使指引你往生乐园』



如祈祷般,平静的声音。



* * *



「——早上好,小田桐君」



有人在对我细语。缓缓睁开眼后,我与猫咪般的眼睛视线相接。周围漂浮着浓烈的铁锈味道和浓郁的甜腻香气。截然迥异的两种东西交织在一起,刺激鼻腔。



这是,巧克力和血的味道。



少女摆出笑眯眯的不祥表情,笑起来。



我理解现状之后,缓缓回应她的问候



「…………早上好,茧墨小姐」



日斗让我腹中怀上鬼,已经过了半个月。



从在这栋高层公寓里度日开始,已经经历了很长的时光。



醒来的时候,茧墨出现在眼前这件事,我总算习惯了。披着白衣,下面穿着哥特萝莉装的她,缓缓从我身旁离开。浓烈的甜味和铁锈味离我远去。



白衣上沾染着斑驳的血迹。



看来,我的肚子似乎打开了,然后昏迷过去。



目送着白衣的背影,我触摸肚子。伤口已经堵上了。但是,肌肤下面确实有东西正蠢蠢欲动。小小的脚用力踹着我的肉。



————令人生厌。



一阵呕吐感涌上来,我按着嘴,抬起脸。茧墨咬着巧克力。松露巧克力奇妙亮泽的断面映入眼睛。那种写实的感觉,让我联想到某种脏器。此刻,胃液快要逆流上来,我不住地咳嗽起来。



对痛苦的我,茧墨看也不看。



她的身影,只能让我觉得那是非常不祥之物。



在樱花盛开的树道,我被茧墨收留,带到了这栋高层公寓。我腹中所怀的是怎样的东西。日斗是何许人也。接受了有关这些的说明之后,我在这个地方住了下来。



名义上我是她的助手。茧墨自称是灵能侦探事务所的所长。可是至今为止,事务所没有接过一次委托。这里看起来也没有作为事务所的正常机能。我只是怠惰的在她的屋里度日,如今除了做杂务之外,没有什么符合助手这个身份。



茧墨似乎也没有对我抱有更多的期待。



她说,她对我腹中孕育的东西『很感兴趣』,所以收留了我。



完全看不出她对我个人的举动和言行感兴趣。她对我痛苦不堪的样子也毫不在意。脱掉白衣的背影转过来。哥特萝莉装装点的奢华身姿,给了平日的我些许慰藉。不过,挥之不去的厌恶感爬满我的全身上下。



她的心和思维方式,作为人类存在着某种缺陷。



她是日斗的妹妹。这个事实从我脑中飘过。



在告诉我静香之死的始末之时,她依旧在笑。



听说静香跳楼之后,尸体没有被找到。



失去子宫的她的尸体,消失了。



「反刍不容置疑的事实,实在称不上健康哦?小田桐君」



茧墨突然如此说道。我应该什么都没说才对,可她缓缓地向我转过身来。



「我要说的话还是和以前一样。已经将美味品尝殆尽之后的尸体,对狐狸而言不过是累赘哦。这比她的死被当做离奇死亡或者他杀要好,不是么。这是日斗为了再次和你戏耍的顾虑。不过我知道你每次回想起来,都会变得很不快。总比被警察抓走要强吧?这种事情,干脆别去想了」



的确,我可不想被抓住。



不仅肚子里怀上了鬼,还要摊上杀人的嫌疑。



这与堕入地狱没什么区别。



不过,现在的情况也很相似吧。



由于静香的死被掩盖,我和静香的失踪一直被当成了私奔。



我腹中怀上了鬼,险些被杀,现在在这里苟延残喘。



但是事情的真相,我的朋友和家人中,没有任何。



这个事实让我想吐。



而且,还有另一件事,我现在仍旧无法忍受。



我一回想起那件事,肚子便立刻痛起来。但是,我没办法不去想。连我自己都知道,我的眼神渐渐变得险恶。而后,茧墨贼贼地笑着说



「能不能不要露出这种眼神?静香君的双亲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哦?不过,这也无可厚非。毕竟错不在我。因为,你喃喃呓语的愿望,我可是想过要好好帮你实现的呢」



茧墨愚弄我一般挥动黏上巧克力的手指。



不要动不动就读取别人的思考,真恼火。



我咬紧嘴唇,将想要如此大吼的冲动按捺下去。她说的没错,这正是我无法忍受的事情。她不顾我的糟糕心情会不会让我变得暴躁,接着说道



「他们的回答的确是『女儿是死是活都无所谓』。然而,这并非特别冷酷无情的回答。他们的确是存在血缘关系的人,但仅凭这样的理由,是不能期待别人的爱的。温暖的关系在生前都不曾有过,岂能又在死后构筑起来。就算能够构筑,也不过是假借同情之名的伪善罢了」



茧墨似乎因为我拜托,将静香的死讯传达给了静香的父母。但是,他们拒绝了这个行为。他们用一句「无所谓」,打断了茧墨对女儿出事经过的叙述。



对无谓之人,无需挂念。



「——这种感情,本身就是司空见惯的哦」



她说的确实在理。而且,这件事已经过去。反思也于事无补。只用将它无视,作为无可奈何放弃掉就够了。



但是,如果我认同了这样的行为,我心中的某种东西就会坏掉。静香悲痛欲绝的叫喊,如今依旧残留在我耳中。



我想要的,只是一个幸福的家。



这种微小的愿望,化作了极端扭曲的形式。她就是如此渴望得到别人的爱。她一直都不曾意识到这样的行为勒住了对方的脖子,一直依靠着他人。在察觉到再也不会有人愿意拥抱她的时候,她了断了自己的生命。



她真正的家人,就算在她死后,也依旧没有接纳她的存在。



她从屋顶上跳了下去,永远都不会得到任何人的拥抱。



这种没天理的事情,岂能容忍。



「……抱歉,茧墨小姐。我不这样认为……这些话,能不能别再说了」



我说的只有这些。充满愤怒的语言,会蒙蔽双眼。腹中的怪物笑起来。她似乎吃掉了我的愤怒,这份疼痛令我现在不得不去在意。我攥紧拳头,骨头咯吱作响。不仅仅是静香的双亲。这一切都太没天理了。



发生了这些事情,我的人生被弄得一团糟。



一个人死了,一个人腹中怀上了怪物。



但是,这种事不至对世界造成任何影响。



我变得无法压抑呕吐感,身体不由自主折成く字。怪物在蠕动。



不能放纵感情。不论我如何这么去想,愤怒和绝望还是自然而然的从内心深处涌上来。于是,肚子将自行打开。



皮肤在我手掌下黏糊糊的蠕动着。怪物在里面挣扎着想要出去。衬衫上渗出大量的血。茧墨没有同情我,只是冷眼注视着我。



我笑不出来了。不论把肚子堵上多少次都是一样。我总是徘徊在死亡边缘。



我差点因为肚子从内部撕开而被杀掉。



我生存在这里。从狐狸的策略中苟延残喘地活了下来。然而,我回不了家。是我会先死掉,还是腹中的怪物先把我的父母吃掉,我无从分辨。



这件事,眼前的少女也对我提到过。我看着茧墨的身影,笑了出来。对于我疯狂的行动,她什么也没说。就像平时一样,她只是百无聊赖的咬着巧克力。



在我身旁的,总是只有她一个。



不祥的少女,茧墨阿座化。



手机的通信簿里,也已经只剩下了她的名字。其他认识的人已经全部删除了。我不需要对那些回不去的地方恋恋不舍。就算这里是大地的底层,我也只能在这里活下去。



朋友和父母,应该认为我正平凡的活着吧。



在他们心中,我只是个单纯的人类。



而且将来一直都是。



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我知道自己很丢人,但我就是无法控制。呜咽和笑声同时从喉咙溢出。茧墨就算看着我哭也不会说任何话。她取出另一块巧克力,一口啖下。她擦了擦被可可粉弄脏的手指,用静静的眼神注视我。



然后,细语道



「你的肚子,可以不用堵上么?」



她的声音很干,无以复加的干。



* * *



我深深坐在皮制的座位上,叹了口气。独特的皮革味道,以及巧克力的甜腻香味刺激鼻腔。不论到了哪里,我都无法逃过这个气味。我像无视坐在我身边的存在,向窗外望去。车床外面的风景不断流逝。明明是久违的外出,我却有种被关进水槽中的感觉。



而且,我根本就不想外出。



「今天要出门哦,小田桐君」



茧墨如此宣言的时候,是在今天早上。她不由分说的让我坐上了包车,于是被迫变成现在这样一路颠簸。一不留神,呕吐感便会涌上来。离开茧墨的高层公寓之后,经过了大约两个小时。虽然方向似乎朝着东边,可遑论目的地,就连正确的路线我都不知道。虽然这也是由于我闭上眼睛的关系,但主要还是在于车辆不断进行着不规则的左右拐弯才导致我无法正确掌握情况。



右边飘来甜腻的味道。



虽然想要无视,可她的存在实在太过庞大。



我向身旁瞥了一眼。茧墨舔着乍看之下好像棒棒糖的带棒巧克力。她一边像小孩子一样让红色的舌头在上面滑动,一边抬起脸。



她微微倾首,说



「————怎么了,小田桐君?看上去很不高兴哦?」



「……没有那种事。是茧墨小姐你多想了吧?」



「哈哈,就算藏起来我也知道。只要一看你的眼睛,你大致在想什么就全告诉我了呢」



何其不祥的发言。茧墨舔化巧克力,接着说道



「你首先对自己被强行带出来感到生气呢。然后,对我没把安排事先告诉你这件事也感到不满。最后,应该也就是让你不高兴的最根本的原因了吧?早上,你的肚子又开了。然而,我却毫不体谅病患,于是你在怀疑我有没有人性」



茧墨弯起嘴唇。她露出好像猫咪的眼神,细语道



「————说中了?」



我没有回答。既然知道的这么清楚,我也没必要回答她吧。



「————而且,我早就知道了哦」



既然知道就别问啊。



我一语不发的盯着窗外。车内充斥着沉默。仿佛能够感受到重量的无言持续着。我感到呼吸困难,张开嘴



「…………那个,茧墨小姐」



「啊,对了对了。小田桐君,这个称呼,能不能改一下?」



「…………什么?」



茧墨毫无征兆地如此说道。她似乎对沉默毫不在意。她一口接一口地吃着巧克力,继续说下去



「茧墨小姐,么。小田桐君,『茧墨』并不是我一个人的称呼。毋宁说,是通指除我之外的族人的称呼呢。叫法这种事其实怎样都无所谓,就是耳朵舒不舒服的问题了呢。我适应不了旁边一直有人喊我『茧墨』呢」



茧墨转向我,露出笑容。



她露出可以用明媚,甚至惹人怜爱来形容的笑容。



「如果你没意见,就友好的用『阿座化』来称呼我吧」



谁会这么叫啊。



「不,我拒绝」



我间不容发的如此作答。我本想恶心一下茧墨,熟料她拍着膝盖狂笑起来。



「啊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答得毫不犹豫么!」



就这样,一直开心似的地笑着。从未见过她这个样子,我无言以对。



究竟有什么好笑的。



我再次将视线移向窗外。强烈的光让我感到眩晕。在血液不足的情况下,今天胃里也是空空的。只要腹中的鬼在蠕动,不管吃下什么都有很高概率会吐出来。养着怪物的肚子里,已经塞不下任何东西了么。



我注视着强烈的光,好想把脸耷拉在膝盖上。但是,我感觉茧墨正在看我。我不想在她冰冷的视线下表现出丢人的样子。我想要糊弄过去,张开嘴



「那个,茧墨」



「怎么了?小田桐君」



茧墨若无其事的回应我。对此感到安心的同时,我察觉到自己没有任何问题可问。我开动脑筋,将最先想到疑问提了出来



「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



不知为何,我没有得到回答。



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茧墨慢慢说道



「————去个老熟人那里哦」



* * *



到达目的地之前,茧墨让车停下。我们在空无一物下了车,目送车里去。她或许是代替阳伞,撑起红色的纸伞走了出去。她看着从挎包里取出的东西,走在路上。



「这是熟人的意思。似乎不希望不特定的多数人知道自己的住所。因此,如果乘着无关之人的车到达目的地,我会被拒之门外的呢。所以我只好中途下车然后走去。真是太不方便了啊……对了,小田桐君。你去考个驾照就解决了」



茧墨觉得这是个不错的点子,点点头。



费用能给我报销么。自掏腰包还是免了。



想着这种事,向前走去的茧墨突然停住。周围只有延伸的水泥围墙,没有住所。不可思议的是,她走的方向与住宅区背道而驰。



我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



下一刻,茧墨忽然向左转去。



——————咿



响起转轴倾轧的声音。回过神来,茧墨纤细的手抓住了铁质的门。生锈的有着蔓草花纹的门,不知何时伫立在那里。构造别致的门,就像从童话里的冒出来的一般可爱。但是,来源不明的寒气在我全身弥散开。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记得直到刚才都不曾存在这种东西。



有蹊跷。异样感和厌恶感爬上全身。



微微开启的门,看上去就像分隔日常的境界线。



门的里头会不会存在着常人绝对不可窥视的某种东西呢。



「想一起来就过来吧。你的话,一定会受欢迎的」



「……抱歉,我拒绝」



我的话,一定会受欢迎的。听到这句话,一股想要大叫的冲动立刻向我袭来。我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而后,茧墨放弃一般摇摇头。



「太小题大做了呢。也罢。我不会强求的哦。你就在外面闲逛吧。谈完之后,我会用手机联系你的」



茧墨挥舞白皙的手,消失在门里面。我望着红色的纸伞远去的样子。围墙周围是绿意幽深的庭院,打理得相当好。在枝繁叶茂的树木的遮蔽下,能够看到一个小小的屋子。与庭院的宽敞相反,那是一幢质朴的建筑。是从国外迁筑过来的么。暗淡的红砖看上去马上要崩塌似的。



我从门离开,呆呆的站在原地。但是,乖乖等着也不是办法。我循着来时的道路折返。走了大概十分钟,来到途中发现的咖啡厅前面。伴着铃声,我穿过沉重的玻璃门。我在沙发上坐下来,弹簧发出异样的倾轧声。从里面出现一个人影。眉心深锁的中年女性一脸嫌麻烦的听我点完单,往回走去。我望着桌上残留的香烟的痕迹,喀啦一声将茶杯放了下来。



与预料相反,端来的咖啡很美味。



视线摇晃起来。贫血的身体摄取咖啡因将会是致命的。这种事我明白。但是,我对从前厌倦过的苦味,最近开始恋上了。



我不想看到甜的东西。



明明没有吃,巧克力的香味却灼烧胸口。



茧墨阿座化。



总是吃着巧克力的她,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



* * *



「我弄完了,不好意思呢。小田桐君」



「……真的很慢呢」



茧墨毫无歉意,轻轻摆手。周围早就暗下来了,人迹罕至的道路上,路灯寂寞的照亮路面。



原本在茧墨宣言『会用手机联系你』的时间点上,我就产生了不好的预感。我挨到了咖啡厅打烊的时间,最后几个小时还是被迫在街头傻站着过去。茧墨毫不在意我半阖的视线,嫣然地笑起来



「哎呀,真的很抱歉呢。那么,我们回去找包车吧。开始天黑的时候我让车提前在附近等着了。谈了很长时间,真不好意思。还请不要朝我发火哦?」



她的语言很礼貌,但没有思考愧疚的样子。同样等候着她的司机也满是怨气。茧墨轻轻一笑,从门离开。于是下一刻,门消失了。眼前的水泥围墙严丝合缝的延伸着。但定睛一看,能够发现唯独门应该在的部分黑得很奇怪,染着将影子烙印上一般的黑色。我能感觉到,唯独那部分的材质存在着某种差异。



我想要确认,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就在这一瞬间。



「——我们回去吧,小田桐君」



茧墨向我说道。与她的轻松的口气截然相反,不知为何一阵寒气窜上背脊。



奇怪的东西,还是别碰为好。



我感受到不祥的东西,从围墙撤开。转过身去,只见茧墨将红色的纸伞握在手中。



——————啪



伴着干巴巴的声音,纸伞打开了。



由路灯形成的稀薄阴影中,混入了殷红。



茧墨悄然走了起来。笔直延伸的道路上,呈现出白色灯光形成的圆形。我一声不吭的追了上去。直线前进之后,茧墨忽然左转。她选择路灯锐减的道路,阔步前行。我觉得不对劲。虽然记忆不确定,但来时的路,应该是在最后一个拐角是左转才对。既然如此,那么回去的时候就必定是右转。



但是,走在前面的茧墨没有丝毫犹豫。



难道说,她有什么地方想去么?



——————右转、左转、右转、左转。



又是右转。



茧墨以富有规律的选择,继续行走。不知不觉间,周围的景色被替换,住宅变得稀疏。但是,茧墨没有回头。我凝视着她凛然的背影,不安在这段期间涌上来。



这样下去,会不会跟着她在黑暗中永远的走下去呢。



眼中的红色纸伞非常不祥。



我渐渐无法忍受,就在准备向茧墨搭话的瞬间。



茧墨忽然抬起脸,说



「…………小田桐君」



「是,茧墨小姐」



「————这里是哪里?」



你不知道么。



毫不在意我冰冷到极限的视线,茧墨倾斜着脑袋。她四下张望,从挎包里取出巧克力。



啪咕,将巧克力应声咬碎,悠然的吃起来。



「哎呀哎呀,尴尬了呢」



「抱歉……完全看不出你哪里尴尬」



「哎呀,这也实属无奈啊。这么暗,又看不到笔记,本想凭着感觉走,结果还是不行呢。小田桐君,你注意到了却不早点告诉我,我会伤脑筋的啊」



真会乱说。不认识路就别走前面。你那自信满满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虽然有很多话想说,但我把话咽了下去。可能已经走了几十分钟了。肚子还是老样子,一直在痛。但是,就算向吃着巧克力的茧墨抱怨,也没有任何意义吧。



不知身在何处的事实也不会改变。



「既然束手无策,那就走吧。不知道现在所处的位置,就不能车来接了。要是中途能拦到出租车就好了呢」



我遵循茧墨的话,再次走起来。但不知为何,路越走越暗。路灯数量逐渐减少,建筑物的外部装潢越来越粗糙。走过中途发现的集中住宅的旁边后,建筑物越来越少。中间不知围着什么,沿路耸立的围墙也越来越高。由于路灯减少,视线也变得恶劣。或许因为贫血症状严重,眼前开始模糊。



我向前看去,只见茧墨一身哥特萝莉装的轮廓融化在黑暗中。



视线瞬间染成一片漆黑。脚不听使唤,我用手扶住墙。



噗啦,手掌传来异样的触感。



咕噜,腹中的怪物冷笑起来。



我全身冒起鸡皮疙瘩,连忙将视线投向墙壁。



异样的景象扑入眼中。



鲜烈的红色在视线前满满铺开。就好像血糊一般的涂鸦盖满墙面。这,究竟是谁喷上去的呢。究竟发生过什么。我不由自主地差点陷入恐慌。但是,在我慌乱起来的前一刻,鼻腔捕捉到了涂料的独特刺激气味。



眼前的文字,是用颜料喷雾画上的涂鸦。



真是低级趣味的恶作剧 。



荧光涂料毛骨悚然地发着光,还未干透。



狂舞的文字看上去就是毫无意义的线条集合体。但是,在注视的这段时间里,涂鸦突然开始化作具备意义的形态。



「In Paradisum deducant te Angeli;」



茧墨缓缓地读起这段字。不可思议的发音在夜色中消弭。余音尚未完全消失之前,她接着说道



「愿天使指引你往生乐园」



涂鸦的旁边拉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箭头。扭曲成闪电状的箭头,就好像在带路一般,在墙壁上爬过。腹中怪物的笑声爆炸般高亢起来。箭头突然向左转去。在那里,是一幢高大建筑物的影子。建筑物的半身沉沦在黑暗之中。这幅模样,就好像一只巨大的生物正蹲在那里。



怪物放声大笑。我支撑不住,当即膝盖贴地。发红的文字与箭头在眼中非常不祥,我全身冒起鸡皮疙瘩。



我不想去思考箭头所指的目的地。



「————挺有趣的嘛」



刚才,她说了什么?



啪咕,茧墨将巧克力咬碎。她露出猫咪般的笑容,走了出去,理所当然一般循着箭头所指的方向转过去。



「磨磨蹭蹭的干什么,还不跟上。小田桐君」



为什么我非得去不可。



我不想去。我不想往前走。



我动不起来。我坐在原地,目送茧墨的背影。茧墨稍稍张大双眼。倾首之后,她微微一笑,继续向前走去。



「既然你不想跟上来,那就在这里等着好了」



白皙的手轻轻摇摆,她的背影渐渐远去。腹中的怪物在叫,它催促着我一般向我踢来。但是,我动不起来。我不想跟上去。我预感到跟上去绝对没好事。我不想再栽进奇怪的事情中了。



但是,我同样害怕一味的坐在这个地方。



她头也不回,红色的纸伞渐行渐远。



如果她不回来了,我会怎样?



我,只能独自死去。



「——————」



脚自然而然的朝前动起来,向茧墨已经看不到的背影追上去,唯有红色的箭头在黑暗中鲜烈地映入眼中。拐过最后的拐角,我喊过去



「请等一下,茧墨……小姐」



红色的纸伞伫立在巨大的铁门前面。比我的身材高出许多的铁门,锈成了红茶的颜色。建筑物就伫立在那后面。门似乎以前被荷包锁封锁着。锁链已经被切断,掉落在茧墨的脚下。



「似乎是用工业用的钳子切断的呢。原来的在很久以前就被破坏了。这个锁似乎也是最近才配上的……看来频繁有入侵者光顾着里呢」



茧墨突然用鞋底朝门上踢去。门咿呀作响,应声打开,发出巨大的声响撞到墙壁上。里面,已经没有箭头。不过朝地面看去,如同将箭头取而代之一般,零零总总的红色足迹延伸过去。就在跟前,掉落着被踩烂的喷雾罐。从中漏出的红墨鼓着气泡。



在眼中仿佛血泊一般。



足迹朝着院地伸出,向建筑物延伸。



「茧墨小姐。还是回去比较好……我们应该回去。我脑子里全是不好的预感」



我竭尽全力挤出最后的希望,对茧墨轻声说道。可是,她一语不发的向前走去。



「茧墨小姐!」



咋舌之后,我挠乱头发。我不能再跟过去。不知为何,明明有种不祥的预感,我却不得不置身其中。虽然她将我称呼为助手,但我不需要陪她做这种事。脑内的警钟激烈的鸣响,警告我不要深入。



继续前进,万一无法回头可怎么办?



我想循着来时的路冲回去。只要向颤抖的双腿发号施令,应该立刻就能跑起来。茧墨头也不回,悠然的走过去。



在围成四方形的院地中心,是一幢废弃大楼。左边邻接看似仓库的建筑。这里是被用作什么的事务所么。大楼还是老样子,像生物一样被重压所牵制,伫立在那里。



既然如此,那门不就是生物的嘴么。



茧墨在登上入口的楼梯前驻足。在那里,是一扇镶玻璃的双扇推拉门。玻璃已经碎掉,取而代之,被铁丝网严严实实的封住。然而,上面还是开出了崭新的洞。似乎是用工具切开的。



究竟是谁干的呢。



为什么,是什么人如此执着的要进入这所建筑呢。



茧墨突然屈下身。她从铁丝网上开出的洞里顺利的钻了过去。蕾丝质地的连衣裙,只要裙裾稍稍挂住就完蛋了,但她似乎并不介意的样子。锁和门一样遭到破坏,已经完全派不上用场。茧墨将手搭在微微打开的门上。



——————吱



门的连接件咯吱作响,她消失在了门的另一侧。门关上了,纤细的背影消失了。怪物在腹中笑起来。全身渗出油汗。我不想追上。我不想动。但是,怪物在腹中如同倾诉不满一般触碰我的内脏。最糟糕的想象从脑海闪过。如果她去了里面,回不来的话……



与其在这里干等,还不如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我深深吸入一口气。随后,我蹴地而起,跑了起来。我脑中一边浮现呼之欲出的怨声,一边奔跑。与此同时,刚才看到的荒唐文字,在脑中乱舞。



愿天使指引你往生乐园。



* * *



「茧墨小姐!」



我叫喊着冲进屋内,里面非常暗。积满尘埃的地板上刻上了红色的足迹。足迹被微微擦过,应该是茧墨踩过所致吧。我一步一步向前走去,鞋底传来某种东西碎掉的触感。异样的寒气拂过我的后背。我一边听着怪物欣喜般的笑声,一边四下张望。



此地不宜久留。



我只能尽早拉着她的手,把她带离这里。



我快步走了起来,此时我感觉到里面点上了微弱的灯光。红色的纸伞伫立在那个前面。在她前方,某种东西的巨大影子落在地上。仔细一看,只见那里似乎是一楼半。与一楼的楼梯相连的哪个地方,在地板上面张开,形成巨大的影子。抬头望去,突然转弯围住一楼半边缘的栏杆映入眼中。那里曾经似乎放过什么资料,空荡荡的铁质柜子在那里摆成一排。在手电的灯光中,暴露出沉重的外观。



手电搁在一楼的地板上。



那个,在一楼半的下方。正好照出了栏杆正下方的东西。



被竖起来的手电,从一楼的地板上将『那个』照了出来。



就像把聚光灯打在低级趣味的艺术作品上一般。满是红黑色淤血的那个的脸上带着浓重的阴影,凸出的眼球染上了一楼怪诞的调和色。



绳子咿咿呀呀的声音传到耳朵里。



绳子固定在一楼半的栏杆上,支撑着穿西装的男人弔死的尸体。



脑满肠肥的身体缓缓摇晃。鞋底染成纯红,掌中也残留着红色。



写下那段文字的,就是『他』吧。



但是,我已经无法询问这么做的理由。



「……啊、 、啊」



我无法顺利的发出声音。我忘掉要拉着茧墨离开的事,当即呆住了。肚中的鬼开始发出近似惨叫的笑声。茧墨就好像催促着我来看似的,从上到下打量着被当做展品的尸体,然后发自内心的觉得无趣,冷笑起来。



我全身冒起鸡皮疙瘩。她的这个表情,我曾经见过。但是,我将涌上的厌恶感强行吞咽下去,向茧墨诉请



「报警……不、还是赶快叫救护……车?」



说出口的下一刻,我察觉到了异样。我舌头缠住,语言无法顺利的脱口而出。我无能为力的察觉到,我的语言是苍白的。我回想起曾经见过的,在浩瀚蓝天下的屋顶。我现在的感觉,与那时很相似。



被手电的灯光照亮的自杀的尸体。



描绘在墙壁上的神秘语言。



最关键的,是这份令人窒息的异样感觉。



常识性的语言,此时一定毫无意义。



「没错,相当不错的判断哦——小田桐君」



你不也明白么。



茧墨露出贼贼的笑容,斩钉截铁的说



「——这个,并非单纯的人类能够引发的事象」



——————咕噜咕噜



红色的纸伞旋转起来。与此同时,奇妙的声音传入耳朵。



——————咿呀



——————咿呀



——————咿呀



一楼半的栏杆,以凶猛的势头挂上了好几根绳子。在我理解其中含义的瞬间,某种东西忽然从头上掉下来。伴随着一声钝响,回荡起颈骨折断的声音。掉下来的那个,沉重地悬挂着。就好像肉食处理厂中悬挂的鸡肉一般,好几具弔死的尸体从一楼半垂下。



——————吱



大量的人的尸体,密密麻麻,不留缝隙的排列在一起。



在触手可及的距离上,展现出奇怪的情景。在手电的灯光中照亮的这一幕,实在太过异常。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干巴巴的笑声从喉咙里流出来。如果真要叫喊起来,我一定会吐出来吧。但是,这一幕古怪得无以复加。虽然知道这不是该笑的情景,但我捧腹大笑。



怎么、可能。



这种事,怎么可能。



「原来如此,看来这里是自杀点呢」



茧墨用冷静的声音细语道。她取出巧克力,一边鉴赏尸体一边啖下。就好像一只手拿着爆米花观看电影的样子。霎时,斥责险些破口而出,但我强行将粗语换成了提问



「自杀点……么?」



「没错。换种说法,就是自杀圣地呢。『经常有人在这里自杀』或者是『在这里能够确实的死去』。最初以某人的自杀为契机,然后藉由传闻创造出来的圣地。然后加上避人耳目,位于高处,有灵出没等条件的情况并不算少呢。只要在网络上搜索一下,便能得到许多这样的信息。恐怕,这里就是其中一处。竟然如此之多的自杀者在这里了断,令人吃惊呢——然而」



啪咕,茧墨应声咬碎巧克力。



与此同时,背后的门咿呀作响,然后关上了。



「————什!」



转过身去,只见双扇门被严严实实地合上了。不过,门上的玻璃几乎全碎了。从内侧应该能够轻易打开。如此想到的瞬间,我噤若寒蝉。玻璃复原了。门就像崭新的一样。



喀嚓,响起上锁的声音。



茧墨愉快地接着说下去。



「这里,似乎没有那么简单呢」



————咿呀!



绳子在下一刻激烈地咿呀作响。我下意识刚一移动视线,死者的脖子便动了起来。



绳子死死地陷进肉里,他们却强行转动脑袋。只闻咯吱咯吱的声音,冰冷而僵硬的皮肤被撕裂。腐败的肉和骨头从里面露出来。他们一边展现出渐渐空洞化的内部,一边向我们转过来。



凸出的眼球齐刷刷地对准我们。



「 、啊……啊」



腹中的鬼仿佛在为我的害怕而喜悦,发出笑声。死者的嘴张开到极限。干枯发黄的牙齿对着我们。从深深地黑暗中,溢出声音。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下一刻,茧墨猛地合上纸伞。她将纸伞扔向空中,翻转之后,重新握住伞柄。最后,她向前方再次打开,向地面投出去。



纸伞翩翩落下。



发出小小的叩的一声,纸伞接触到地面。



死者们的身影消失了。唯独最开始的那一具留在了这里。如幻影一般,一切都消失了。



男人的尸体完全看不出要动起来的样子,静静的摇晃着。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突然传来尖锐的声音。啪嗒啪嗒,运动鞋轻捷的脚步声传入耳朵。我遽然转身,只见水手服的裙子飞扬起来,短发的少女冲进视线。不过,似乎是我看错了,脚步声夏然而止。已经感受不到人的气息。



究竟,是谁呢。



想到这个问题的瞬间,我变得无法呼吸。



我想确认,确认我是不是真的看错了。但是,身体动不去来。手维持着伸出的姿势僵直住。腿在颤抖,心脏狂跳。我缓缓放下手,避开视线。或许茧墨没有察觉到,她捡起纸伞。耳聪目明的她毫无反应,所以一定是我看错了。



是错觉。必然是错觉。



短短的头发,纤细的手足。



这个样子,与我熟知的少女非常相似。



* * *



我用肩膀向门撞去,灌注全身的力量向外推压。但是,手臂的骨头都要发出响声了,可门还是没有要打开的迹象。虽然不是纹丝不动,但感觉就好像是在推挤墙壁一样。门的另一头,似乎被什么东西给堵上了。



打开,是不可能的。



完全被封闭在里面了。



「不行,茧墨小姐。打不开,不行了」



「果然如此么。不过,倒也没什么。不这样就没意思了哦。虽然也够麻烦就是了」



茧墨没有丝毫焦虑。遑论如此,她看起来甚至对这个事态乐在其中。她对低得异样的气温丝毫不觉得冷的样子。她只是一如既往的吃着巧克力。她如同品评一般在屋内四下打量,呢喃道



「要是这里有着与这份辛苦相对等的价值就好了呢」



所谓价值,究竟是什么。为什么在这样的状况下还吃巧克力。



腹中的怪物剧烈的蠕动着。茧墨野兽般的笑容,果然与过去见到过的非常相似。我无视爬遍全身的厌恶感,嘀咕起来。



「——茧墨小姐,那个……」



「嗯?怎么了,小田桐君?」



「你看到尸体也没什么感想么?」



回答我能预测到一半。



但是,我不得不开口提问这个问题。



茧墨一瞬间张大双眼。之后,嘴唇邪恶地扬了起来。



她以莫如温柔的声音细语道



「怎么会没有任何想法。只不过,对于我有什么感想,还是不要细问为好哦」



啊,一定是这样。问了也只会后悔。



我将视线从茧墨身上移开。沉默降临。茧墨吃掉一块巧克力,将包装纸揉成一团,扔了出去。她叉着手说



「好了……继续傻呆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呢。在我随身的巧克力耗尽之前,离开这里吧。去寻找这扇门被关上的原因吧。世间不存在没有元凶的怪异。换种说法,那就是钥匙哦。就算弄坏也给我打开吧」



茧墨转身走了起来。她径直走向楼内深处,拿起照亮尸体的手电。她对头上摇摆的尸体不屑一顾,直接将手电向我扔来。



「给,小田桐君」



「这、随便拿别人东西,不太好吧!」



「说什么呢。死人还需要这种东西么?不论被照亮还是怎么样,对他来说,早已没有任何意义」



茧墨轻轻摇摆白皙的手,向过道走去。虽然前方会是什么东西等待自己犹未可知,但她的脚步没有丝毫迟疑。我眼睛在手电和尸体往返了几次。凭我一己之力恐怕没办法把他放下来吧。我双手合十为他默默祷告之后,朝茧墨身后追了上去。



我一度向身后转去。



灯光被夺走的弔死尸体,在黑暗中,寂寞地摇晃着。



* * *



狭窄的过道中,散乱着瓦砾。似乎是从墙壁和天花板脱落的碎片撒得到处都是。充满尘埃的空气缠上喉咙。左边是窗户。虽然能够看到远处民宅的灯光,但恐怕无法从这里出去。



空气没有流动。



不认为窗户另一侧与这个空间是相连的。



手电的灯光照亮的墙壁非常肮脏。狭窄的过道中,充斥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天花板上的荧光灯全部碎掉了。中途走近一扇门。虽然我觉得那多半是打不开的,但我还是伸手去试。正当我将手搭在门柄上的时候。



「小田桐君!」



茧墨叫起来。噼里啪啦,某种破碎的声音传入耳朵。



我转过身去,一面玻璃如蜘蛛网般裂开。背后的寒毛根根倒数。我即刻抱起茧墨的腰,向侧边跳去。



就在此刻,玻璃破碎了。就好像有石头从外部扔进来一般,玻璃碎掉了,碎片飞洒。我抱住茧墨缩成一团,碎片如暴雨向头上倾泻。我为了护住眼睛和脸而抬起的手,可能是被碎片刺中,疼痛飞窜。



声音和玻璃的下落停了下来。我挥开玻璃直起身体后,血从手掌流出来。我向下一看,西装被弄成得煞白。我看看怀中的茧墨,她似乎没有受伤。她悄悄抬起来,看着我



之后不知为何,她捧腹大笑。



「呵呵、啊哈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你是这样的人啊」



茧墨用力拍打着我的后背,站了起来。她一句谢谢也不说,注视着走廊,笑得更深了



「原来如此呢。快瞧那个,小田桐君」



茧墨用下巴指了指。我用手电照亮一看,碎掉的玻璃就只集中在我们身旁,前面过道的玻璃依旧残留着。一股寒气窜上我的背脊。玻璃就好像是有人蓄意敲碎的一般。



「我觉得这种思维没有错哦,小田桐君。看来某人的意志已经遍布了这幢大楼的每个角落。有人在死亡的建筑物里筑巢,将这里当做了自己的空间哦。整个建筑物就如同陷阱一般。不过,只有这种程度的话,感觉还挺可爱呢」



茧墨贼贼地笑起来,突然拉住我的领带。我不由自地跪倒下去,茧墨倏地坐在了我的腿上。



你究竟在干嘛。好重。



正当我准备将问题脱口而出的瞬间,我与大大的眼睛对上视线。



她露出灿烂的微笑。



「非常抱歉,能让你来搬我么?我不擅长奔跑呢。瞧,搞不好还会受伤呢」



说着,她从我手中夺过手电,抱在胸前。我完全可以把她抖下去,但我没有那个胆量。要问我想不想让她受伤,这种事还是免了。我将不满咽了下去,抱起娇小的身体。手臂感受到蕾丝的柔软触感。这种感受,仿佛抱着一只等身大的洋娃娃。我没法顺利的使上力气,险些把她弄掉。依靠贫血的身体完成这种动作,已经快吃不消了。



冲出过道之后,我可能会倒下。



「那么,要出发咯,小田桐君」



茧墨算准时机。我的呼吸自然而然的变得慌乱。玻璃保持沉默。但是,它们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发出哐啷哐啷的声音。与此同时,茧墨大叫



「跑起来!」



我用力蹬起地面,身体前倾,跑了起来。只闻嗙的一声,第一块玻璃碎掉了。第二块、第三块,玻璃接连碎掉,碎片飞过脸的附近。我压低身体,从旁边冲过去,最后猛地朝前一跃。我一边保护茧墨,一边在地板上滑行。此时,我感觉通道的前面,多半是楼梯平台的空间中,站着一个人。



我看到了水手服的裙裾。将手扣在背后的某人,呆呆地盯着我。她尤为悲伤似的,愣愣地站在那里。削齐的短发和纤细的身影,我记得。



我不由自主地张大双眼,抬起脸。



「静……」



「小田桐君!!」



突然,茧墨打了我的脸。我的脸向侧面偏移。就在刚才的地方,尖锐的玻璃碎片掉了下来。伴着清脆的声音,碎片倒向一侧。我放开茧墨,当即站了起来。玻璃碎片的应声朝我全身落下。



梯间内空无一人。



这是理所当然的。



她,不可能在这里。



「…………静、香」



「受不了你。给我憋足一口气撑到最后啊。就差一点,你的眼睛就要被刺到了哦……小田桐君?」



茧墨一脸诧异的喊着我的名字。但是,这种事根本无关紧要。我拼命地向四周扫视。她不可能在这种地方。明明不可能,她的身影却刺痛着我的眼睛。



静香,已经死了。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既然如此,那个到底是谁呢。



突然,背后被戳了一下。纸伞毫不留情的在脊骨附近挖了下去。转过身去,只见茧墨正直勾勾的盯着我。或许由于我在地板上滑行过的缘故,茧墨的哥特萝莉装有一半变成白色。不知为何,她如同观赏一般注视着我。之后,动起纸伞的前端。



纸伞指向楼梯。



「走了,小田桐君」



我受到她声音的引导一般,走了起来。登上楼梯,朝二楼而去。但是,我脑内思考着完全不同的事情。全身开始发颤。这不可能。虽然我加以否定,但这种思考,就是莫名其妙的挥之不去。



————静香。



穿着水手服的少女身影,和她非常相似。削齐的短发也好,虚无缥缈的纤细身体也好,除了服装不同之外,全都一样。我驱策颤抖的脚,登上楼梯。这是接近屋顶的行为。想到这里的瞬间,腹中的怪物蠕动起来。



她已经死了。她不可能在这里。



然而,如果她在这里,我究竟想怎么办呢。



恐惧和厌恶同时涌上来。我不想再听到那疯狂的笑声。



只知道如何弄坏别人的她,就算死也得不到任何人的爱。



我害怕她。我憎恨她。她很可怕。然而————。



我真的,打从心底憎恨着这样的她么。



这种事,我连想都不想去想。



只是,泪水无端的流了下来。



* * *



忽然,传来钢琴的声音。



从登上二楼的台阶中间,响起熟悉的曲子。嘶哑的声音中混着噪音,旋律微妙的扭曲。但是,这个华贵的曲子我听过。



「————众望吾主」(注:Jesus bleibet meine Freude 耶稣永远是我的幸福,巴赫的Cantata No.147)



茧墨细语。沙哑的声音就好像嘲笑一般继续着。到达二楼之后,比一楼更宽敞的走廊延伸着。那个声音从跟前的门传过来。从扭曲的门的另一边,浑浊的旋律仿佛在催促开门一般鸣响着。



「去开门,小田桐君」



我遵从茧墨的指示,一边小心背后的窗户,一边握住门柄。门柄冰得令我皮肤发紧。转动之后,我猛地将门拉开。



门轻易地打开了。与此同时,曲子夏然而止。



屋子中间,有一张小小的办公桌。桌子两旁有两把管椅,以相对的形式摆放着。似乎是被遗弃的备品。不过话又说回来,这种配置很奇妙。看上去就好像两个人曾经如此相对而坐似的。



椅子上积了厚厚一层灰。不见任何人的踪迹。



我踏入内部,环顾四周。地板上摆着一台收录机。庞大的扬声器连接在前面,是怀旧的款式。机身披着灰尘,开裂。看上去不像能启动的样子。我试着摆弄,打开电池盒一看。



——————空的。



『众望吾主!』



尖锐的声音传入耳朵。我不由朝茧墨的方向转过身去。但是,那不应该是她喊出来的。茧墨弯着嘴唇,笔直的注视着前方。我连忙移动视线。



办公桌直到刚才还空空如也。不知何时,两位少女对面而坐。



茶色西装制服的身影,上半身耷拉在桌上。一只手在膝盖上,另一只手直直地耷拉在桌上。她们以极近距离彼此注视的扭曲形式坐在那里。



向前伸出的手,伤口撕开着。



不知怎么会切得那么深,手腕的肉近一半从伤口中露出来。



扬声器就如同接通了一般,尖锐的声音响彻楼内。



『慰藉滋润吾心的生命之君,主救我于苦难,主是我生命的源泉,主是我眼中的太阳,主是我灵魂的瑰宝,赐我福佑,故我的眼睛和心脏,不会离主而去』



两位少女同时开口,如同机械人偶一般叫起来。那个声音,超出了人类声带的界限,是无视喉咙损伤的声音。一阵恶寒滑下背脊。我向后伸出手,抓住门柄,拉起来。但是,门就像被焊接过一样纹丝不动。与乱作一团的我形成鲜明的对照,茧墨取出巧克力,开始吃起来。



啪咕,她咬碎巧克力,问道



「——————然后呢?」



少女们转动脖子。她们仿佛被丝线吊起来一般,以异样的动作直起身体。她们以左右对称的动作,举起开着深深伤口的手。她们的手指,指向前方。



——————指向我。



「……什」



『你,那边的你』



『欢迎来到仙境!』



呀哈哈哈哈哈哈,她们发出尖锐的笑声。少女们的嘴咯咯地动着,捧腹大笑。她们的皮肤就像发白冰冷的蜡人像。茧墨用吃惊的声音说道



「这次是爱丽丝么。这里是,Paradisum——不是乐园么?还以为是引用镇魂曲,接着竟然又是爱丽丝梦游仙境,太没节操了哦。如果说这里是仙境,那红后在哪儿?」



少女们没有回答,只是发出贼贼的笑声。她们的手依旧指着我。



这一点,让我感到非常不安。



「我们想要早点醒来哦。仙境似乎不是适合观光的地方。最关键的是,这里灰尘太严重了」



茧墨耸了耸弄脏发白的肩膀。不过,两人对茧墨不屑一顾,直勾勾的盯着我。一股不祥的预感爬上我的背脊。我应该立刻将门踹开,离开这里。或者,我必须捂着耳朵缩成一团。虽然想到这些,但我动弹不得。



腹中,怪物仿佛化作另一颗心脏蠢蠢欲动。



我的手和脚都在小幅地颤抖,似乎不听使唤。



『发现白兔了么?』



『只要发现箭头的人才有会面的资格哦』



少女们嬉笑地叫起来。她们一边笑,一边扣起彼此的手,说道。她们的眼球,并非死者的那种白浊,不知为何,出奇的清澈。一注视那双眼睛,就有种世界忽然扭曲起来的感觉。平衡感被打乱了。就好像在注视哈哈镜一般。



拥有会面的资格。



这是,在说谁。



『『我们知道你的悲哀哦』』



两人温柔地如此说道。好似关怀的声音,缓缓侵染我的神经。感觉很不妙。感觉很奇怪。想到这些,我别开视线,想向旁边看去。但是,这是枉然。她们通透的眼睛,就好像与任何地方连接在一起一般。视线无论如何也无法从那里逃开。在我身旁的茧墨一动不动。



她一定正在吃着巧克力。



依旧不会去在意我的情况。



『放心吧,路标的尽头,应该有你想见的人!』



『你所追寻的人,千真万确就在这里哦』



尖锐但莫名充满关怀的声音充斥室内。与此同时,我张开双眼。刚才目睹的情景,在眼前闪现。伫立在楼内,看上去很悲伤的短发少女。从她的身影中散发出的强烈即视感,使我全身麻痹。



应该有你想见的人。



你所寻求的人,千真万确就在这里哦。



这番话的,意思是。



『没错,没错』



『你应该去见她』



『她就在这里』



『一直,一直在这里等着你!』



她们的话很奇怪。她应该不在这里。我看到的身影,不过是幻影。应该是这样才对。必须是这样才行。



语言强行从颤抖的喉管吐出来。我必须否定。就算是逞强,我也必须揭穿这个谎言。



她,不在这里。



她,不能在这里。



「……骗人、的……骗人、的吧?」



『『是真的哦!』』



两人同时叫起来。通透的眼睛焕发出认真的光辉,映出我的样子。两人轻轻抬起一只手,就好像在指引我一般伸向我。



那只手上,果然也有深深地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