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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件Ⅱ(1 / 2)



在夜色浓重的街道上,一只小鸟把花撕碎抛撒。



红艳艳的花瓣飘向空中。落下的种子,像下雨一样拍打在柏油路上。连外灯也没有黑暗中,小鸟自由自在地在街道中四处翱翔。可是,她忽然停下翅膀。



小鸟深深地弯下腰,沐浴在飞舞洒落的花瓣中,响亮地打起招呼。



—————嗨,很有兴致啊。还好么,狐狸君。



我不认识你,但吾主认识你。你是一只戴上项圈的野兽。



狐狸在小鸟的面前,慵懒地望着小鸟。好像老人一样的白发摇摆起来,他将目光从小鸟身上移开,追寻着漫天飞舞的花瓣。最后,狐狸用没有热量的声音,悄然说道



———————————————你想成为什么?小鸟么?还是猫?



那黑色的衣服,是皮毛?还是羽毛?还是说都不是,是别的东西呢?



哎,不说也没关系,我完全不感兴趣。



听到冷淡的回答,小鸟笑了。黑色的披风凌空翻飞,小鸟再次鞠了一躬,对远比自己更早便已成为野兽的人献上了敬意。然后,小鸟用激扬的声音向狐狸问道



——————我是想成为猫的小鸟哦。那么,我有一个问题要问狐狸君。



如果能够成为别的什么,你会想要变成那个么?你想要其他的什么么?



狐狸无言地望着小鸟,无数花瓣在他脸上滑落。红色缭绕在黑色的翅膀上,小鸟笑着等待狐狸的回答。在越来越多的花瓣风暴中,狐狸干巴巴地,细声说道。



————————————谁知道呢,我不想成为任何东西。



不想成为小鸟,不想成为猫—————甚至不想成为狐狸呢。



* * *



我隔着手套,抓住生锈的扶手。公寓·七濑在不时吹拂的烈风中倾轧作响。我在绝妙倾斜的楼梯中间止步,仰望碧空。



虽然刮着奇冷无比的风,天空却放着晴。我感觉在晴朗的天空中,一瞬间看到了小鸟的影子。但是,可能是我多心了,天空中没有任何东西,只有几丝薄薄的云彩漂浮着。



孤岛上围绕着人肉发生的那起事件,又过去了几天。



自从从那座岛上回来,情况便不自然地陷入了僵局。



我一直怀着强烈不祥的预感,然而红衣女子却没有主动接触我们,矢贺早小鸟也依旧去向不明。茧墨家穷尽手段各方搜寻,但没有得到新的情报。我整个人被扔进了那股模糊不清的不安中。但是,我的左手现在也封住了,这段时间表面上十分平静。



就算人被吃掉,被杀掉,消失掉,依旧一切如故,没有任何改变,这甚至令我感到反胃。



御影销毁了眼球,预言实现的可能性被破坏了。但是,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就结束,无法预测红衣女子会以怎样的形式接触我们。虽然有警卫提出入驻事务所,却遭到了茧墨的拒绝。现在就连需要处理的是什么事情都模糊不清。



这样的日子,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呢。我叹了口气,向下走去。此时,我注意到有辆车就像藏起来的一样,停在公寓旁边。车子是亮红色的,这是很少见的色调。是不是有客人来找住在公寓里的人呢?我一边觉得纳闷,一边登上楼梯。我停在自己的房门前,正在找钥匙的时候,里面传来动静。



有人在我的屋里。悲痛的哭声隔着门传了出来。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我连忙打开门,随即哑口无言。矮脚桌被翻了个底朝天,堆在上面的广告正在轻轻飘落。此番情景中,站着一个人,两个丰盈的马尾辫摇摆起来。



我看到她的脚下,以脊髓反射理解了情况。



…………人物,地点,事情,我都名表了。



七海,在我房间里,踩着某人,正高高扬起食指。



好一个漂亮的胜利姿势。我全身喷出冷汗。我转过脸,不去看那欢畅的背影。就当没看到吧。我笑着点点头,就在我准备关门的时候。



「呜、呜呜、呜呜呜………………咦?小、小田桐?是小田桐么?」



要是告诉她认错人了,那该有多轻松啊。我稍稍把门打开,望着声音的主人。



「………………………………………………绫?」



「呜、呜、呜、是我……是我啊………………不要抛下我啊」



「我知道了,我这就来…………话说,你怎么在这种地方?」



绫正好卡在了冰箱和炉灶的缝隙间。



我无法理解,她为什么逃进那里。她围裙胸口的兔子贴布正在嚎啕大哭。我走到她跟前,一边极力地把视线从七海身上移开,一边问道



「喂,绫。究竟发生什么了…………这惨状,究竟怎么回事?」



「听我说哦,小田桐,是这样的。我跟七海说话,雄介君,来了个非法入侵者」



豆大的泪珠从绫的眼睛里冒了出来。我完全不知道她想表达什么,不过大致的情况我了解了。恐怕是七海和绫正在屋外说话的时候,雄介过来了。



然后,他们两人在我的房间里碰到了,最后展开决战。七海是个温柔的孩子,但不知为何,就是对雄介毫不留情。可怜的就只有雄介了。雄介,你已经很努力了,安然地长眠吧。



「真是完全搞不懂啊,我不想在有生之年看到这种世界末日般的景象啊。哎呀,好可怕好可怕,太可怕了啊,真不愧是幼女」



我感觉听到了不能听到的一段话。我僵硬地向身旁转动脖子。



只见雄介正坐在浴室前面。他脸色铁青,怀里抱着白萝卜。



「…………………………萝、卜?」



「我知道你想逃避现实,但该注意的不是这种地方吧!幼女准备用这个当武器,是我救下来的哦。哎呀,你真的好险啊」



雄介紧紧地保护着萝卜,回答了我。但是,他的话我听不大明白。



雄介在我的眼前。那么,七海踩着的是谁。



我战战兢兢转过身去,只见白发的某人正被七海七海踩在脚下。



我全身炸出汗来。被踩在脚下的那个人,缓缓地抬起脸。



他摆着一张面无表情脸,若无其事地说道



「…………嗨,小田桐。真不好意思,能不能帮我拿她想想办法?」



就连妹妹君也没有这么粗暴地对待过我啊。真是奇耻大辱呢。



「————————————————————!」



我将惨叫声咽了回去,当场瘫坐在地。受不了了,我什么都不想看到。但是,雨香在腹中就像担心我一样哼了起来。绫抚摸我的脑袋,雄介用肩膀顶了顶我。



「小田桐先生………………说话啊,小田桐先生,小田桐先生?」



「吵死啦,白痴。出了这种事,怎么忍得了」



「哎……怕是不行啊。我知道你心里的想法,但还是加把劲吧,好啦」



雄介摇着我的手,但我根本不想管。然而现实是残酷的,不容我拒绝。



「欢迎回来,小田桐先生。这只混账水绵和你认识么?」



一个难以违抗的声音呼喊我。我战战兢兢地抬起脸,只见七海脸上正挂着灿烂的笑容。不过,她的眼睛没有丝毫的笑意。我想要相信这是一场梦,但这跟梦境中不一样,雨香确实存在于我的腹中。眼前的情景,似乎是可怕的现实。



七濑七海,正踩在茧墨日斗的背上。



* * *



「是这样的,我跟七海正在一边打扫一边聊天,这时候雄介君来了」



我们围坐在重新摆好的矮脚桌旁,绫开始讲述情况。在绫的身旁,七海正粗鲁地咬碎煎饼。雄介把萝卜竖在墙边之后,盘腿坐下。日斗则默默地喝着绿茶。



我真想狠狠揍一下给他上茶的自己。我为什么什么都不想就默默地泡了茶,给所有人端上了呢。头脑混乱也总得有个限度吧。我紧紧地捏紧拳头,绫继续讲述



「然后,雄介君去了小田桐的房间,我们也跟了过去。本来以为门上锁了,不想却打开了……小田桐,出门的时候一定要注意,不可以不锁门哦?然后啊,就看到主人,啊、不对,呃,就看到狐狸,啊,也不对,就看到这个人在里面!」



绫的表情就像吃了黄莲。她曾经有段时间服侍过狐狸,似乎不知如何对待他。坐立不安的她,不停地端正自己的坐姿。



「呃,然后呢,七海问他是谁,他说『我是小田桐的熟人』,然后他跟七海讲了很多话,讲到一半,七海火冒三丈地叫起来『你这混账中二病说话简直莫名其妙,烦死人啦!』」



「小~绫~,我可没说过这种话哦~?能麻烦你更正一下么?」



「是的,非常抱歉,七海!呃,然后就……」



绫摆着困惑的表情,慌慌张张地向左顾右盼。旁边的两人都摆着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



日斗脸上清晰地印上了榻榻米的痕迹。七海则一直在吃芝麻煎饼。



「………………发生了,很多事」



「………………是么,很多事么」



这一句话,太过沉重。随后,绫垂下脑袋。雄介看看绫和七海,日斗瞥了我一眼。我把视线放回到咔嚓咔嚓把煎饼咬碎的七海身上,重重地点点头。



「嗯,感觉很怀念呢。看你这么精神,似乎过得挺好呢」



「………………………不要眼睛望着远方对我说这种话」



我都想加一句「求你了」。站在漩涡中心的日斗,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喝了口绿茶。



他的脸上,没有以前那种淤青。自从在医院遇到他之后,我就再没见过他。茧墨跟我讲过,日斗心血来潮地放倒了护卫之后,乖乖地束手就擒了。



然后,他被再度关进地牢里。按理说应该是这样,可他现在为什么会在这里。



「日斗,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应该回地牢了吧」



「你说的没错,可我为什么非得把我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告诉你?」



他不开心地说道。我觉得不对劲。他应该像那张狐狸面具一样,不是一个会明显流露出感情的男人。但是,他现在正眉头紧锁,他心里的事情让他心烦意乱。



就好像,自己遭到了蛮横的待遇一样。这与他跟七海的遭遇又不一样,是相当麻烦的事情。



「可是,我并不是心血来潮才过来找你的。我想确认你是不是改变主意要杀我了,结果却得到了出乎意料的热烈迎接。真的好久没有被人踩过了,反而生不起气来呢……获得了一次宝贵的经历呢,在这曾意义上,倒是挺让人愉快的」



日斗轻轻地耸耸肩。与此同时,七海猛地将最后一块芝麻煎饼压碎。



她迅速抓起辣椒煎饼,转向日斗,微笑着说道



「于是,你这水绵目水绵科水绵属的藻类什么时候回去?」



「水绵……让我回去的话,我马上就回去。我过来也没什么事」



我从胸前拿起我被雄介弄坏之后重新签约的手机看了看。在狐狸离开之前,我必须联系茧墨。但不曾想,心中产生了纠葛。



茧墨家会把狐狸关起来,用来生育后代或者卖掉吧。



从狐狸的所作所为来看,这已经是很破格的待遇了。但是,这绝对不是对待人类的方式。狐狸在地牢中,到头来还是根本不会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



这样绝对是不对的,但我别无他法。狐狸不会忏悔过去,你仍旧是一只野兽,不会改变,所以不能把他从牢里放出来。正在我苦恼的时候,绫举起手来。



「可是,外面已经暗下来了,而且很冷,这样没问题么?到其他的车站去,说不定有地方住,那个……啊,你要去哪儿?」



听到绫的提问,我不禁张大双眼。我心里根本不在乎日斗怎么过,根本不会提出这种问题。日斗不开心地看着绫,绫吓了一跳,但还是接着说道



「可、可是,我无处可去啊!离开那个废弃大楼,身体完全融化,然后被七海收留,所以……可是,你,主人,那个……」



绫看了看七海,接着又看了看我和雄介。她抓着七海给她的围裙的下摆,嘴唇紧紧地抿起来,结结巴巴地继续说道



「你有想回的地方么?在那之后,你根本没有想去的地方了……这种事,不是非常的寂寞么?因为,因为你」



那幢废弃大楼,真的一点意思都没有。我直到现在也弄不清你的真实想法。你究竟想干什么,想要什么,这些我一直都看不出来。



她向曾经有着大量信徒的男人问道。日斗则一声不吭地喝着绿茶。



——————————————————叩



他把空茶杯放在了矮脚桌上,忽然抬起脸。我看到他的表情,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日斗的脸,又变得像狐狸面具一样,面糊表情。狐狸淡然地开口说道



「……………………绫,你变了啊。虚伪的肉块,变得挺有人味了呢」



绫的表情一下子冻结了。狐狸对着曾经的侍从,投去莫名冰冷的眼神。



他微微歪起脑袋,仍旧没有回答绫的提问。变回狐狸的他,流利地接着说道



「人类的定义,是很随意的。即便本来的形态只是一团肉块,只要变成了人的形状,就能够算成是人吧。不过,言行的变化有些恶心呢」



难道说,你误会了一件事?



「………………………咦?」



绫的嘴唇颤抖起来。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抓住狐狸的肩膀。



可是,狐狸没有住口,慵懒地吐出诅咒



「你觉得自己永远都能跟人类一样么…………为什么会做这种梦?」



绫吃惊地张口结舌。我抓住他肩膀的手更加用力,前后摇晃。



狐狸仍旧面无表情,没有反应。我忍住想要揍他的冲动,叫喊起来



「住口,日斗。你在说什么鬼话,快闭嘴!」



「我只是陈述事实。这种事想想就明白了」



「够了!你住嘴!立刻给我住嘴!」



「她不是人类。她应该能够有意识地让外表衰老,但她绝对不会老化。她的细胞不会劣化。即便身边的人全都变老死去,她一直都会是那个样子」



她是生与死的概念十分模糊的生物。只要肉体崩溃,自我也为崩溃。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会死。她作为个体的定义很模糊。绫,我就问你一个问题吧。



狐狸的肩膀在我的手掌下面,激烈地倾轧。可他没有住口。



他不像嘲弄也不像嗤笑,淡然地将事实搬到绫的面前。



「你……准备怎么去死?」



这是个谁都没有思考过的问题。



绫不是人类,我们根本连她是否有寿命这个概念都没有思考过。



绫可以随意变换外表,她本来就是不定型的。也就是说———。



她究竟在什么阶段才会死掉呢?



「………………………………………………………………我、我……」



「绫,你不需要听这家伙胡言乱语。你的寿命比人类长,这很正常。将来的事情,到时候再去思考就行了。你根本不需要绝望」



「……………………可是、可是,小田桐。我,不要。我,不要孤零零的一个人」



绫用含着泪花的眼睛看着我。她不安的样子,我曾经见过。少女的身影,重合在一起。她不希望孤零零的一个人,也是哭着嚷着。绫原本就是以『她』朋友的身份创造出来的。



她就像彩一样,就像死去的朋友一样,拼命地诉求着。



「……………我不要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我不要啊」



听到这句话,雄介垂下脸。他用疲惫不堪的声音,轻轻呢喃



「嗯……………………………………这种感受,我也明白呢」



现场弥漫着沉默。狐狸的嘴唇勾勒出浅浅的一道弧。他露出令人讨厌的笑容,接着说道



「哎,原来如此。果然你的感觉变得跟人类一样了啊。真够可悲的………………不是人的人,拥有与人类相同的感性,这只能是场不幸哦」



不是人的人绝对成不了人,理解那明确差异的那一刻,就是真正的悲剧。



狐狸将仿佛嘲笑一切的视线,投向虚无的半空。我就知道会是这样。我深深地吸了口气,一边感受着视线在强烈的愤怒之下户名呼喊,一边将要说的话倾泻一空



「别人是不是不幸,轮不到你来定。我认识一个男人,他以狗的身份被教育出来,曾经放弃做人,但他与心仪的女性相互传达了感情。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放弃」



不要把别人卷你的不幸中去,你的不幸不属于其他任何人!



我大声叫喊。狐疑歪起脑袋,露出轻蔑的目光望着我。



「我根本不会评说我自己哦,小田桐。能不能不要再说那种难听的话?那么,我姑且问你一句,你敢说绫能变成人类么?你敢说寿命尺度不同的存在拥有相同的心灵,不是不幸么?」



她就一次都不会对自身的存在产生疑问,面临崩溃么?



既然会,那么她在这一刻,就应该放弃做人。



「假冒的人类,变不成人类。你无法让她变成人类」



只为自己方便一直不去理会这个事实,不该称作伪善么?



我不禁哑口无言。我无法断定她是幸福的,我很有可能死在她她前面。绫垂下脸,我拼命地摸索语言,然而下一刻。



——————————————————————————————啪!



只闻煎饼被咬碎的声音。七海将辣椒煎饼咽了下去,一声不吭地站起来。



「……………………………………七、海?」



就算我喊她,她也没有回答。她走向厨房,两根马尾飞舞起来。她猛地打开冰箱的门,撕破一个塑料包装,一声不吭地回来了。



然后,她没有任何预备动作,直接把某种东西猛地扔了出来。



——————————————————————噗,啪叽



「……………………………………………………什么?」



「…………………………………………………………………………哎呀,好冰啊」



停了几秒钟,那东西软乎乎地掉在了桌子上。七海深深吸了口气。



她的嘴角愉快地弯起来,雄介则奋力堵住耳朵。下一刻,七海爆发出可怕的声音。



「你这人怎么回事!管你是不是事实,不要说招人讨厌的话,就没人教过你吗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是谬论,但在某种意义上,也是正确的,实在太乱来了。



七海大步走了过去,站在了日斗跟前,再次抓起魔芋。只闻啪地一声巨响,日斗也好,我们也好,全都瞠目结舌。



七海抓着魔芋,扇了日斗的耳光,接着又反手继续攻击。



「而且,小玲,原来,不管是什么,是假货也好,不是人类也好,七海,不管这些,这种事,根本就,无所谓!」



七海一边一词一顿地说着,一边挥舞魔芋。日斗毫无抵抗。没有人动起来。所有人都屏气慑息,望着她对狐狸施以暴行。只有七海继续叫喊



「你这家伙,如今还来做什么!小绫在为自己烦恼的时候,你在她身边么?这也就算了,她现在决定活下去了,每天都在拼命努力,可你如今横插一脚是什么意思?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不,就算你以前知道什么,你也没有权利决定她将来就是不幸的!」



啪叽啪叽啪叽,啪叽啪叽啪叽啪叽啪叽啪叽啪叽啪叽啪叽啪叽!



魔芋的声音加快。七海以无以伦比的速度扇动小手,大声吼叫。



「你没有那这个权利!不管什么人都没有那个权力!将来怎么样,你怎么知道!我只知道这个人一直在努力!没你插嘴的份!」



一定会是难过的结局?所以很可怜?就算是天王老子,也没资格这么说!



这认真的叫喊,在我听来,就像是『谁允许你乱说了一样』。



——————————————————啪叽!



七海把魔芋照着日斗的脑门上,狠狠地挥了下去。几秒钟后,魔芋软乎乎地掉在桌上。



突如其来的猛攻宣告结束,七海正喘着粗气。回过神来的小绫连忙挡在七海前面,保护七海。我也跪坐起来,观察日斗的动向。不知为何,日斗一直望着天花板。不久,他讽刺地弯起嘴角,用空泛的声音呢喃起来。



「……………………………………原来如此,能够这样活下去,确实很快乐吧」



日斗抓起滚落在榻榻米上的纸巾盒,一声不吭地擦了擦脸,然后站了起来。他看也不看拼命护着七海的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最后轻声说道



「打扰了。能不能适当地联系一下妹妹君呢。只要决定好新的处置方式,后面就轻松了呢。这个小孩子,大可随意选择只看一部分的事实」



你的自我肯定,似乎无懈可击。你就对绫的下场不管不顾,不负责任地死去吧。



日斗毫不犹豫地一口咬定。七海挥开绫的手,准备上前。



现场的气氛再次变得一触即发。七海打算说什么,然而就在这一刻



哐!



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同时,门大幅地打开。我们齐刷刷地向玄关看去。



冷风灌进房间。某人正站在玄关。看到她的身影,我倒吸一口凉气。以灰色的天空为背景,黑色的披风随风翻飞。好似乌鸦翅膀的下摆,在风中起舞。



「……………………………………………………………………………小、鸟!」



我不禁大叫起来。但在几秒钟后,闯入者歪起脑袋。沉默在我们之间弥漫开。



「………………咦?不对哦?」



「……………………………!」



闯入者频频点头。仔细一看,感觉那个人的披风很破。廉价的布油亮地反射着光。这个将黑布当成披风的人,我确实没有见过。



——————————————那,你是谁。



就像回答我的疑问一般,披着黑斗篷的人慌慌张张地左右张望。所有人都摆出困惑的眼神,盯着她。可就在这个时候,那个人不知怎的笑了起来,发出低沉的声音。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吓到了啊,愚蠢之人啊」



这是怎么回事。总觉得让人坐立不安。这是,雄介低沉地呢喃起来。



「………………………………………………………咦,难道是幸仁?」



经他这么一说,我又看看了,感觉他确实是幸仁。



* * *



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脑子里同时这么想到。在场只有日斗不认识幸仁,他歪着脑袋。七海则深深地皱着眉头,叉起双手,毫不留情地向幸仁问道。



「呃,那边打扮的像垃圾袋一样的人,你究竟在做什么?」



「呃,那个,幸仁君?你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么?」



绫很少见的看了气氛。但是,幸仁继续发出诡异的笑声,再次用低沉的声音作出回答



「呵、呵、呵,困惑了么,可怜之人啊……吾已脱胎换骨了啊」



「啊,没救了。这货没救了。小田桐先生,感觉幸仁误入歧途了」



雄介就像对父亲报告情况一般,指着幸仁,对着我说道。一看就知道幸仁误入歧途了,可他为什么要说自己脱胎换骨了,而且为什么还把敬语全部省略掉了。



我将涌到嗓子眼的无数吐槽全都吞了回去,举起双手,开始劝说



「幸仁,冷静下来。我不知道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我觉得,你要是不快点变回来会大事不妙的。我只觉得,你现在的行为只会让你待会儿觉得无比羞耻」



「闭嘴吧,一切的元凶!汝可知道,都是因为汝,吾的胸口才如此狂乱,汝根本就不明白!然而,汝却要劝说吾?说吾可耻?」



不行了,这下不妙了。幸仁不停的说,而我茫然地望着天花板。从事务所回家的时候,我万万没想过会被卷入这样的事情里。狐狸的出现已经是懈怠不得的情况了,为什么还会遇到这种事。激烈的烦躁感涌上胸口,我对幸仁怒吼起来



「适可而止啊,幸仁!不要再挖掘别人的黑历史了!」



「…………咦?怎么了,小田桐先生?你有过这样的经历么?」



「上初中的时候,稍微发生过一些事!」



雄介惊呼着向后一跳。他这反应,是不是太过分了。



七海的眼神十分冰冷,绫不知怎的,正两眼放光。我叹了口气,转向最后一个人。日斗依旧面无表情,但最后,他无言地点点头。



等等,他刚才明白什么了?可是,我根本没工夫去问,幸仁接着说道



「人类啊,尔等就来体会吾之悲伤与愤怒吧!」



「你什么时候不做人了啊!」



「我真的不是人类来着」



「我以前是狐狸来着」



我的制止,与其他两人无所谓的态度重合在一起。幸仁露出果决的表情,翻动披风。



黑色的披风夸张地飞舞起来,内侧缝着脏兮兮的白布。



「啊、是号码布」「是号码布吧?」「是号码布哦」



「才不是号码布!」



听到七海、绫和雄介短促的感慨,幸仁又哭又喊。他用含泪的眼睛瞪着我们。



他果然还是平时的幸仁。可是,他奋力地吸了吸碧水之后,高高地举起手臂。



「睁、睁大眼睛瞧好了,吾愤怒的一击!」



然后,他在布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了一个『神』。



* * *



「你在搞什么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的嘶吼,把幸仁吓得跳了起来。而这个时候,号码布上的文字动了起来。



就像从内侧吹出一阵风,黑色的斗篷前后翻飞,激烈拂动。然后,形态诡异的存在具现化,非现实的生活从白布中掉出来。



『神』颤颤巍巍,怡然自得地迈开脚步,但随即被坐垫猛地砸中。



「我干掉它了,小田桐先生!」



「干得漂亮,雄介!」



可怜的『神』被拍烂在地板上。我对已经相对适应这种处置的自己这圈人感到讨厌,但这也没办法。『神』在逃走的时候,会分裂成许许多多的个体,万一出现在了茧墨的视野中,我们就得承担那个责任。抬起脸的幸仁僵住了。雄介把拳头捏得咯吱作响,对他说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不过你已经做好觉悟了吧,幸仁?」



「…………………………………………………诶、我说过这种话么」



幸仁呢喃着,眼睛里再次冒出泪花。



下一刻,他一边哭,一边夸张地执笔飞舞。



「小田桐先生,全都是你的错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等一下,这究竟什么意思,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没能继续问下去,幸仁振笔疾书,那一连串的高速动作,生成了大量的『神』。那些『神』纷纷掉在地上,激烈地蠢动着。但在下一刻,『神』的动作齐刷刷地停了下来。他们不约而同,团结一致地围向雄介的脚。



「诶?怎么回事,呜哇,好恶心,喂、幸仁!你搞什么鬼……不见了!」



幸仁忽然消失了。雄介准备追上去,可脚被一大群『神』围住。我思考处置方法,犹豫了起来,就在下一刻,卷成筒状的报纸以目不暇接的速度挥了下去。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在毫不犹豫的打击之下,『神』被拍烂。雄介抱住沾染墨汁的脚,闷痛不已。七海奋力挥下报纸筒,那两根马尾看上去,稍稍在往上飘。



「到底什么鬼啊,这黑东西」



七海低吼起来,声音如地震般沉重,可随后态度骤然一变,露出开朗的笑容看着我



「感觉以前好像也看到过,不过七海对这东西不感兴趣。重要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这东西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了七海的公寓里,是吧,小田桐先生?」



「我、我明白了!我会火速将它们根绝掉的!」



我连忙喊起来,七海点点头。绫拿起一块布开始擦地板,好死不死,拿的偏偏是擦餐具用的抹布。雄介还在闷痛之中。不知为何,日斗正以一副僵住不动的姿势,面对着墙壁。我感觉在恐怖电影里,曾经见过这样的情景。那一动不动的背影,无端地催生出恐惧。



「………………日斗,你这样怪可怕的,快别这样了」



「哈哈哈,什么事,小田桐?我可不想奉陪这场闹剧」



日斗仍旧面对着墙壁,回答我。他果然在害怕『神』。真该说,他不愧是茧墨的哥哥。这是,玄关嘎啦一响。我转过头去,只见幸仁正看着这边。



披风咻地抽了回去。与此同时,雄介霍地起身。



他肩膀微微颤抖,站了起来,然后全速冲了出去。



「还敢回来看情况啊,幸仁,你小子给我站住!」



「喂,雄介,不要单独行动!……………这、啊」



我转向身后,只见绫现在十分困惑,七海很不开心,像门神一样站着。



日斗耸耸肩,正准备坐回到椅子上。该怎么办好啊,我一时间烦恼着。



随后,我得出了答案。拜托七海联系茧墨,然后自己离开这里,这应该才是最好的办法吧。



狐狸没有逃跑的意思,既然如此,当务之急就是追上幸仁。茧墨家会自发地把狐狸带回去的。拜托他们确确实实是地逮到狐狸,然后不去想这件事可以了。但是。



不是人的人,拥有与人类相同的感性,这只能是场不幸哦。



—————————————不是人的东西绝对成不了人。



「…………………………………………………………………你,到底懂什么」



七海说的没错。狐狸根本就没有体验过正常的生活,却将一切全盘否定。



我感到怒火涌了上来,大步卖了出去,直接揪住了日斗的领口。



他慵懒地看着我,应该是觉得又要被揍了吧。我将这个淡淡冷笑的男人拖了起来,而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意图,惊讶地张大双眼,慌慌张张地喊了起来。



「喂、慢着,小田桐,难道你要」



「你也来帮帮忙!帮我一把,日斗!」



然后,我带着不情不愿的他跑了起来,去追赶幸仁。



* * *



追到最后,我们来到了附近的公园。



带着完全不配合的日斗,简直累得骨头都要断了。我追上雄介,擦了把汗。雄介不知为何停了下来。在他视线的方向,幸仁正在爬滑滑梯。



在狭窄的台阶上,他踩到披风的下摆,绊倒了。他一边折腾着那个黑披风,一边爬上楼梯。雄介在一旁看着,叉起手。要是在这种时候发动攻击,确实显得我们太鬼畜了。



「……………………………………………………嗯」



我们两人站在一起,不禁欣慰地守望着幸仁。不久,幸仁登上了滑滑梯的顶上。他心满意足地摆出邪恶统领一般的姿势。稍微恢复冷静的雄介,和我面面相觑。



「哎呀,这可怎么办啊。话说,小田桐先生,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完全不记得。头疼了啊,要是白雪小姐在的话就能吼他了啊」



这几天,白雪总是要么待在事务所里,要么待在我的屋里,可她今天不在。



担任近侍的水无濑雅追着白雪,来到了奈午市。据说,雅在山外的心情突破了最低值。我跟白雪商量了一下,提议她去观光。据说,雅以前没有外出的机会,白雪应该也没有在市内逛过,所以我推荐她们两个出门逛逛。



我很担心,她们是不是真的没问题,可唯独今天,我希望白雪能过来帮我一把。



相对的,白雪给过我一个东西。我摸了摸昨晚系在脖子上的玻璃管。



『我不在的时候,请一定要带上它。这是在你睡着的时候制作的』



我想起白雪把它交给我的时候。我当时拿起管子,惊讶地张大双眼。一只红色的金鱼在里面泅泳着,翻转柔和优美的鳍。我将它按在胸口,白雪接着写道



『这是用我的血制造的。且不论茧墨大人的血,本来用人血制造的生物,不持续供应鲜血是无法长期维持的。可是,通过这种方式隔离外界的空气,可以长时间的维持。如果发生万一,请把它放出来』



这只小鱼会飞到我的身边。如果发生情况,我会赶过来的。



『我是你的妻子,也是你的同伴。这件事,定要时刻谨记』



我紧紧地握住玻璃管,胸口温暖起来。但与此同时,我会想起了一番耐人寻味的话。当时在对这一连串的事情进行报告的时候,茧墨夸张地耸了耸肩,说道。



『这是在为达目的,扫平周围的障碍哦,小田桐君。你接受制裁的日子,差不多要到了呢』



我现在还是无法理解这番话的意思。总之,我将疑问暂且抛在脑后,直直地注视着玻璃管。我现在将它打开,白雪就会过来吧。但我不能因为这种事就麻烦她。幸仁要是被白雪骂,也怪可怜的。



我不能麻烦她,必须靠我们自己想办法。我再次向滑滑梯看去。在我苦恼的时候,状况正在发生变化。只见滑滑梯被一群小学男生包围了。



「怎么回事啊这家伙」「可疑人物」「垃圾袋一样」「滑滑梯玩不了啦」「闪一边去啊」



孩子们对幸仁投去强烈的嘘声,我不知不觉地开始同情幸仁了。孩子们开始向颤颤巍巍的幸仁扔石头,幸仁用披风包住身体,缩成一团。



欺负人是不对的。我拖着日斗,连忙向小孩子们冲过去。



「喂,你们快住手!」



「我说,小田桐,差不多该放开我了吧?」



我没有理会日斗,向孩子们接近。孩子们的视线向我汇集过来。下一刻,披风猛地弹开,幸仁站了起来。他含着泪,将笔高举起来。



「小、小鬼们,胆敢瞧不起吾之力量!就让尔等见识见识吾愤怒的黑炎吧!」



幸仁大声叫喊,同时翻转笔尖,在一阵抖动之后,某种东西顺着滑梯蜂拥而下。大量的『神』奔跑起来,以可怕的势头朝孩子们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