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不像吗？”



“完全不像啊”



我对着露出恶作剧般笑容的修老师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我实在受不了自己和母亲做比较。特别更加不想修老师将我当作那种女人来看待。



“那，就是像你的父亲咯？”



“或许是吧。母亲也经常说我和父亲挺像的。‘明明挺憨的，但是考虑事情却非常周到。你这点就和他非常像’我之前就被她这么说过了。”



“啊啊。不愧是母亲，真的很了解你呢”



修老师这样说道。因为他好像是发自内心地这样子感觉的，所以我的心情稍微变得有些复杂了。别人眼中的自己和我心目中的自己，为什么差别会那么大呢。



因为和修老师聊了很多很多，所以我心情非常好。况且聊的还是恋爱话题。虽然并不是我们之间的恋爱，但是我还是非常兴奋。我跨上自行车，像风一般地回家了。



把自行车停好在庭院后，我抬起头看了看这个家。这是一间随处可见的古老破烂的房子。因为没有好好的修缮过，所以墙都被熏黑了。即使如此我还是非常珍惜这个家。因为这是我的生父留给我的唯一一份宝物。这间房子是在我还没有被生下来之前，父母很努力地买下来的。但是同时也背负了20年，或者是30年的房贷。那个时候，一定是川原家最为幸福的时期吧。



生父还很健康，母亲的肚子里怀着我，还刚刚有了一间崭新的房子——。



一直以来，他们都相信这这份幸福一定会持续下去。但是那个时候我想父母已经预见到了未来有可能发生某种不好的事情，所以他们才会想要建立起真实存在的东西。但是仅仅过了数年，这份真实存在的东西很轻易地便支离破碎了。我的生父去世了。他留给我们的保险金，全部都被母亲用来偿还房贷了。这栋房子，可以说就是用我生父的命买来的。



然而我们这个母子家庭之所以可以继续存在，也是多亏了这个家的缘故。毕竟已经交了房款，说什么也不能不住这里走了吧。是的，这间房子就好像我的生父的化身之类的东西。但要是说他一直在守护着我们的话，未免就有些太矫情了。



我一边思考着，一边按响了陈旧的家里的陈旧的门铃。里面回响起来的铃声听起来也果然非常的陈旧。说起来，这个门铃也很久没响过了呢。自从母亲离家出走后，我一直随身携带钥匙了。



“喀嚓”一声，玄关的门打开了。



“欢迎回家”



我一看到站在在门口迎接我的健一君的样子，便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马上问道。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感觉它的鼻血好像止不住了”



健一君说话的声音很低沉。



“虽然还是和往常一样喂了它喝牛奶”



我慌慌张张地跑进门，然后径直往客厅冲去。大小大约有10块榻榻米的客厅里面摆放着便宜的矮桌子和布沙发。而装着小猫的纸箱正放在沙发之上。我将书包丢到一边，偷看纸箱里的情况。白色的绒毛和洁白的毛巾，慢慢开始被染红了。



“鼻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止不住的？”



“我不知道。突然就这样子了。你看，之前它也有偶尔流点鼻血。不过这样子好像情况不太妙啊”



我完全知道不知道该怎么办。毕竟自己以前也没养过猫。倒是很久之前有养过一条狗。但那时候我只有6，7岁大，到了现在也不怎么记得饲养方法了。



对了，健一君小声说道。



“试试打电话给兽医吧”



“这样子好吗？”



“怎么了？为什么不好？”



“因为我们毕竟没有付钱嘛，明明不是他的客人，却还要去麻烦人家。我觉得这样子不太好”



“虽然是这样子，但是那到底要怎么办……”



我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决定给兽医打了电话。因为单靠我们2人的话根本做不了什么，我们只能坐立不安地干着急。这个时候，我们只能牢牢地抓住这根救命稻草了。



“你好，这里是大野动物医院”



接电话的是兽医本人。



“您好，我是之前那位带弃猫来看病的人”



我这么说道，兽医也一下子就知道我们是谁了。然后他语速很快地问道。



“小猫情况怎么样了？”



“刚刚在喂它喝牛奶的时候，小猫突然流鼻血了，怎么也止不住。这种情况非常糟糕吧”



鼻血吗。兽医阴沉地嘟囔着。



“大事不好了，真的大事不好了”



“到底是什么回事……”



“那个，我觉得老实和你们说清楚比较好。让你们那么充满期希望是我的错。其实这只小猫在带到我这里来的时候，它的生机就已经非常渺茫了。它很可能只能够活2，3个小时了，即使是在2个小时不到的时候便死掉了也不奇怪。我觉得你们做的已经足够好了。竟然能让它活到现在。你们真的做得很好了”



虽然他说得非常亲切，但是我却看不到一丝希望。在他的心中，小猫的事早就已经了解了。我一直在照看着这只小猫。小猫还活着啊。它还在呼吸，还在喝着牛奶，在喝牛奶的时候喉咙还会咕噜咕噜地响，就好像是在说“美味极了”似的。它还活生生的啊！



“那个，我们现在能够带它到你那边吗？”



满怀希望地问道。



“不，我觉得没那个必要了”



这次兽医很明确的拒绝了。



“要是鼻血流个不停的话，那它连1天也活不了了”



“一天……”



“不好意思，我们已经无能为力了”



我放下话筒，现实沉重地压在我的肩膀上。在死面前，在现实面前，我一言不发。就连在旁边听到了全部对话的健一君也沉默了。我们自动地把脸凑到一块，偷看纸箱里的情况。因为鼻血的缘故，毛巾变得比刚才更加红了。鼻血依然在滴滴答答地流着。但是小猫却非常意外的没有任何变化。它用那仅有一只的蓝色的瞳孔凝视着我们。当继续喂它牛奶的时候，它的喉咙还是会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看到它那安详的身姿，我的胸口开始发紧。这孩子现在还是在这个世界中幸福地活着。虽然身体可能会感到十分痛苦，但是因为还有温暖的睡床在，还有照顾它的人类在，身体还被柔软的毛巾包着。这个小小的纸箱中，充满着幸福。



不久，阿孝也回来了。他一边在大喊着“猫儿我来啦！”一边从走廊上跑了过来，脸上满是笑容，但是当他看到染上鲜红的血液的毛巾之后，脸上露出了惊慌的表情。



“它怎么啦？”



要怎么解释好呢。



我想到了几个小点子。叫阿孝去朋友家里玩，要是小猫那个时候死了的话，就将偷偷将它埋到院子里面。阿孝那边就随便找个借口糊弄一下就好了。像是猫妈妈来接走小猫了，所以就放它回去了，或者是有某个人很想要这只猫，所以就送给他了之类的借口。



啊啊，这样不行。



倔强的阿孝现在肯定不会离开小猫吧。况且孩子对这种谎言十分敏感。一定会被识破的。



我正焦急着要怎么办的时候，健一君开口了。



“阿孝，这只猫，现在的情况很糟啊”



“它病了吗？”



“本来身体就已经很虚弱了，问过兽医之后，据说它快不行了。很快就会死掉吧”



阿孝像是不能理解似的，一直盯着健一君的脸。然后健一君对着阿孝问道。



“阿孝，你想怎么做呢。要照顾它直到最后吗，还是要躲到自己的房间去呢。你想怎么做都可以。对你来说，照顾它到最后也未必是件好事。你仅仅才6岁，还有很多不明白的事情。如果你不想和这件事扯上关系的话也无可厚非。但这并不是因为你胆小的缘故”



最后一句话就好像在自言自语似的。即使是对着6岁的阿孝说这种话他也不可能会理解。但是这次我却没有产生为了要让阿孝理解而解释说明的想法。即使不做这种事，肯定也会有某种东西能够传达给他。



“我在这里陪它”



阿孝一边盯着小猫，一边小声说道。



“我哪儿也不去”



这样吗，健一君说道，然后用力摸了摸阿孝的脑袋。



在我们3个人一起看守着小猫的时候，它时而睡觉，时而喝牛奶，有时还会伸长自己短小的小手。它那副安详的样子实在不能让人联想到它竟然是只就要病危的小猫。但是，又过了几个小时，出血量变得更大了。不管怎么擦拭鼻血还是源源不绝地涌出来。小猫的呼吸也从那个时候开始变得粗野了。每呼吸一次便会发出“呼，呼”这种好像空气被切割开来的声音。那个时候，小猫很明显地感到很辛苦。包着小猫的毛巾已经完全被染红了。这么细小的个体，竟然流出了这么大量的血液。而且血还在不断地往外流着。



“换条毛巾吧”



健一君这么说着，抱起了小猫。但是小猫的头已经抬不起来了，一抬起来就会软绵绵地垂下去。于是健一君慌慌张张地把小猫放回到原处。现在已经不是做那种事情的时候了。帮小猫换毛巾这种事，只会缩短小猫的生命……。



虽然还是能够听到“呼，呼”的呼吸声，但是这声音已经越来越小了。在我们看来，小猫已经渐渐感觉不到痛苦，它只是在沉稳的睡着。我们已经无能为力了。我也好，健一君也好，阿孝也好，都已经无能为力了。我们只能凑在一起，注视着小猫的离世而已。



不久，小猫睁开了眼睛。里面的眼球在不停地慢慢移动着，就像是在轮流地在看着我们一样。不，或许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小猫的视力已经消失，刚才只是单纯的眼球在动也说不定。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阿孝已经紧紧拽住了我的衣袖。他在拽着我的衣袖的同时也有一点掐到我的肉。虽然很痛，但是我还是忍耐着，继续看着小猫。小猫张开眼睛只持续了几秒不到，便又慢慢地闭上了。而这一次，它却再也没有睁开了。



“呼，呼”的声音，一下子消失了。



我像是要对健一君提问似的看向了他。我想问些什么呢。并不是关于小猫死了的事。那个我已经明白了，了解了。就连阿孝也已经理解了小猫已经不存在于世上了。



健一君伸出手触摸着小猫。



“死了”



慢慢地说道。



健一君和阿孝一起将小猫埋到了院子里面。充当坟墓的洞穴几乎是阿孝自己一个人挖的。但是我却没有听到他有说要挖坑之类的话。这个洞穴就在小猫兄弟们的坟墓旁边。这样的话，小猫应该就不会寂寞了吧。



小猫紧紧的躺在洞穴的底部。



明明刚刚还活着的，但现在已经不在这世上了。一动也不动。我回想起了它那蓝色透明的眼睛。它最后所看到的这个世界是非常美丽的吧。结果我们还是太没用了。几乎都帮不了小猫什么。在最后的最后，我们就仅仅给予了小猫温暖的睡床和牛奶而已。但是本来我们能做到事情就只有这些。是的，我们已经尽力了。即使事到如今才来责备自己的无力也于事无补。我觉得我们实在是太软弱了。



然而，小猫的死去带给我们的悲伤怎么样都无法消除。不管怎样劝说自己，那股像是要压碎自己心脏的心情总是消除不了。不管是安详的睡姿还是伸懒腰的样子，还是它那漂亮的弧状的胡须……每当一想起来这些珍贵的场景我总觉得非常悲伤。



3人轮流地为小猫堆土。难得已经小猫洗干净了，竟然还要在它那纯白的绒毛上堆土。我们几个除了必要的交谈之外，几乎都没有说其他的话。只有夜晚的风在哗啦哗啦的吹着。



第七根墓碑，终于在庭院里面竖起来了。



“祈祷吧”



为了阿孝，健一君说道。



“好了，快把手合起来吧”



于是3人便一起祈祷。



阿孝还相信天国的存在吧。他发现了这是我为了方便而撒的谎吗？



小猫那蓝色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我的脑海。即使是睡觉的时候，或是起床的时候，还是上课的时候，又或是骑自行车的时候。那只蓝色的眼睛一直在发光。几天后，为了向之前那位照顾过小猫的兽医道谢，同时也为了向他汇报情况，我去拜访了他的医院。正好那个时候一个客人也没有。接待处的姐姐一看到我便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那个，先前真是麻烦你们了”



我深深低下了头。



姐姐马上站了起来。



“你等等”



她这么说着，往工作室跑去。



因为感觉她不像是打工的，或许是兽医的女儿也说不定。不久，那位兽医便穿着白大褂走了出来。看起来他刚刚在吃饭，身上散发出一股酱汤的味道。



“小猫它不行了”



听到我这么说的时候，兽医轻轻的点了点头。



“是吗，真遗憾。但是在最后都有一直有人陪着它，我想那孩子也很幸福吧”



或许这样说的话有点低贱，但是我却是这样想的。因为还有很多会以更惨烈的方式死去的动物，所以对比之下将情况比较好的小猫交给我们抚养，因为即便是死了，也不会有主人来认领。虽然本方是赚到了住院费，但是这种事情果然还是非常讨厌。



或者那样的事情刚刚才发生。兽医的声音十分阴沉。其实，兽医什么的是一种非常讨厌的工作吧。不过肯定有做的价值就是了。肯定也会有许多非常痛苦的事情发生。因为这毕竟是在照顾生命这种麻烦事啊。



我又想起了小猫那蓝色的眼睛。



“承蒙您的多多关照了”



我再一次低下了头，然后正想转身回去的时候，却被兽医先一步叫住了。



“啊，请等下”



“是的”



“我想知道你们是在哪里捡到那只猫的呢”



我告诉了兽医那个地方之后，兽医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果然呢，我听见他小声的说道。



“这是怎么回事？”



“其实，总有一些人和你们一样在那附近捡到小猫呢。大概就是在现在这种时候，或者是秋天的时候，这种生小猫的时期呢。我想，这会不会是同一个人所丢弃的小猫吧”



“哎？有那种事吗？”



“要是养了很多猫的话，自然而然的也会生出许多小猫不是吗。要是做了结扎手术还好，可是大多数的人都不这么干啊。而又因为养不了那么多的小猫，于是便把它们扔了也说不定呢”



我混乱了。养那么多的猫，不正是说明了这人也非常喜欢小猫吗。但是为什么又要抛弃小猫呢。明明知道它们会没命的。这非常不合逻辑。明明喜欢小猫。但却又间接杀了那么多小猫。为什么呢。真奇怪。



“这件事情很奇怪呢”



啊啊。明明想将自己的想法好好地说明清楚，但是却想不出合适的表达方式。庞大的感情在我的心中打着转，就好像要形成什么似的感觉。但是兽医是不会理解的吧。



但是兽医却理解了。



“是呢，真的好奇怪。即使是当兽医的我也非常不明白。但是这种事真的存在。你知道这附近有哪家人养了很多的猫吗？”



“不……”



应该就是在这附近才对呢。回家的时候，兽医所说的话一直在脑海里回响着。对，那个一直在丢弃小猫的人肯定就在那附近。所以十字路口那里才会老是出现被碾死的小猫。小猫们在被抛弃之后，努力地想要爬出箱子，所以才总是被汽车所碾死吧。



我穿过林中小道回家。



之前路过这里的时候，小猫还是活的。它还在那个蓝色的瞳孔安详的看着这个世界。如今，它那蓝色的瞳孔，柔软的绒毛，还有长长地胡须，都已经被埋到院子里去了。我这般思考着，总感觉非常的不可思议。



我一边看着脚下，一边一步一步地前进着。



就是在那个时候，我下定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