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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1 / 2)



他被人抓住了前胸,脸上也被吐了一口。



清显毫无生气,只能将脸转过去,避免视线正对着龙。



龙丝毫不隐藏愤怒。



“都是你的错,同伴才会死!”



“……”



“都是你的错,几十万市民家里被烧了个稀巴烂,家人也被杀死了。”



龙一拳打在清显的左脸颊上。清显虽然一个趔趄身子一歪,但还没有倒下。视线没有对着龙,而是斜向下面。



愤怒让龙鬓角那粗大的血管都浮现出来。



“比起草薙航空队的同伴们,比起箕乡的市民,对你来说,是那个女人更重要吗?!”



握紧的左拳,狠狠打在了清显的下颚。清显只是沉默地承受着龙的拳头。



“从斑鸠上给我下来,给你驾驶那个就像是把珍珠送给猪一样。换成茂龙队长或者是紫吧。我不想再看到因为你,有同伴死去了。”



龙一拳猛地打在他胸口窝,清显便膝盖触地,额头撞在了地上。



箕乡第一机场的夜间照明,照映出了两人。十几名草薙航空队的队员尽管发现了龙和清显那样的情形,但没有一个人去制止。



刚刚同样在天空战斗的人们的心情,都由龙代理了。达姆巴佐利克也在那些冷眼盯着清显的队员之中。



“去死吧,你这个懦夫!”



龙一脚踩在清显的脸上,血沫从清显的口腔中喷了出来。用侮蔑的眼光注视着仍然倒在地上不起来的清显片刻,龙终于转向了士官兵营。



下士官队员们一大半也一句话不说,像是没有看见似地从衣衫褴褛的清显旁边绕了过去。然而茂龙队长停下了脚步,低头看着清显。



“……虽然我也想代替你,但适应斑鸠是需要一定时间的,而已经适应了那机体的人只有你和龙了。”



清显仍然只是脸贴着地,听着茂龙队长的话。



“……只有你能守卫箕乡的天空了……给我扔掉个人的感情……变成个机器,为了在这城市居住的所有人们。”



清显只是稍稍睁开了一只眼睛,只用脸向上看着茂龙。



“明天,给你放假,好像紫想和你一起出去。去跟她说说吧,人家可是向过去的同伴射击了。”



仅仅那样说道,茂龙便转过身离去了。



即使一个人也没有了,清显仍然将脸横在地面上。



他将身体转过来,那发肿的满是血的脸望向了星空。



就这样死了的话,该有多么轻松啊。



他心底里这么想着。



“清显君。”



正在那个时候,他甩在地面上的右手,触碰到了冰冷但是柔软的手。



神乐在清显旁边俯下身来,看着他的脸。



“明天早上,八点中,在士官兵营前,不见不散。”



那冰冷而非常舒服的神乐的手心,触碰着清显的额头。



神乐稍稍微笑了一下。



“脸不成样了呀,可惜你一个美少年了。”



那么说着,便用浸过水的手帕,擦拭着清显嘴角的血。



“手帕,就给你了。明天一定要来啊。到时见了。”



神乐将手帕塞在清显手里,站起身来离去了。



清显只是仰望着星空。



在星空中,伊莉雅的微笑闪现出来。



那惹人怜爱的笑容,被联介的表情覆盖了。



那仰慕着清显的、无论何时都像小狗一样的跟在他身旁的从属机队员,代替了不战斗的清显向空中飘散。



清显带着死人一样的表情,一直看着星空。



蓝色、黄色、橙色、紫色,都流过了夜空之河。成千上万星星的光彩将无言的慈悲洒向了清显。



清显一动不动,任由星光的颗粒洒在身上。洁白的月亮让那份寂静愈发深沉,在那失去了声音的世界中,清显他的心也愈发冻结了。



当被清晨的阳光覆盖,神乐已经跨在似曾相识的、排气量一百二十五CC的军用摩托上,等待着清显。



对拖着脚步出现的清显,她仍然跨在摩托上,挥着手。



“这是扇谷司令借给我的。两人一起骑着这个去市区吧,我想看看受损害的状况。”



被告知了目的地,清显的脚步停了下来。



“害怕吗?”



“……”



“我不是要责备你。昨天那轰炸,仅仅你一个人的话也无法防止。岂止不该怪你,你还一个人打下了三架德奥多拉呢,可以挺起胸膛来呀。龙虽然那么说,但他被贝奥斯托莱克纠缠着,连一架轰炸机都没有打下来,将箕乡受损全部推到你一个人身上,这也着实不让人钦佩。好啦,走吧。我们再来确认一下,眼下应该做的事情吧。”



神乐那么说着从摩托上下来了,走到清显面前,握着他的双手,以真挚的目光相对。



“也为了我自己。我现在其实,也在迷茫着呢。”



从那握在一起的手中,传来了神乐的心情。从她那表情就可以看出来,神乐自己也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对沃尔迪克航空队扣动扳机的。



对于自己来说简直无法做到的事情,神乐却克服了。她以武士道精神直面着沃尔迪克航空队显示出的骑士道精神。雷欧队长他也一定会以这样的神乐为荣吧。



值得从神乐身上学习的东西,是有的。



清显的视线落在了地面上,点了点头。他一边被催促着一边在后座上坐下,拜托神乐来驾驶。



“途中可能需要下来走哦。”



用尽量开朗的语调对他说着,神乐便一边奏起了柔和的引擎声,一边开始在受到轰炸的市区之路上跑起来。那十分晴朗的清晨,仿佛沉浸在一片已经忘却了轰炸般清凉而澄澈的空气中,从平缓的山间另一侧,十二月的太阳那黄铜色的光传了过来。



等逐渐向箕乡靠近,和平的平地风光消逝而去,模样开始变化了。背着大行李的很多难民,从神乐行进道路的对面走过来。几乎所有人都带着一张熏过的脸,累得精疲力尽,拖着重重的脚步从箕乡逃了出来。



即使看到了穿着草薙航空队军服的神乐和清显,人们的反应也相当冷漠。要在以前的话总是挥着手,送上鼓励的话语,孩子们还会做着万岁的姿势,但现在人们只是瞥一眼逆着人流而来的那两人,马上就索然无味地将视线回到了道路前方。



他们进入了箕乡中心,以百货大厦为中心的繁华街。由于那片地域混凝土建筑物居多,因此受损害程度也轻一些,但还是可以看到各处受到炸弹的直击,瓦片脱落,将里面铁骨之梁的露在虚空之中的店铺。七八个人拨开瓦砾以后,叫着不知所踪的人们的名字。



越是前进,崩塌的建筑就越多。道路前方的天空因为煤烟而模糊起来,那大概是昨天火灾的余韵吧。受灾的人们,都从这条路的对面向郊外而去了。



“在这前面,是受到轰炸最严重的住宅区了……能去吗?”



“……可以。”



听到了清显低声的回答,神乐将方向向低洼地带打去。



出了繁华街以后,道路变得越来越窄,混凝土建筑也逐渐减少,木质建筑物渐渐变多了。在途中那大医院里,受伤的很多人们都无法进入建筑中去,都挤到街上去了。



被烧伤的人,因为冲击波受到裂伤的人,被落下的东西砸到手脚的人……从小孩到老人,负伤的人们凄绝的哭泣声在抽动着。护理士兵们非常有献身精神地诊断着一个又一个人的伤,,将聊胜于无的软膏在烧伤处抹匀。



越是前进,清显的胸口就越疼。神乐也一言不发,默默地握着车把。渐渐地,路上的瓦砾越来越多,要骑着摩托同行变得困难起来。



“在这里停下吧,我们步行。”



将摩托停在了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里,清显跟随着神乐,逆着人流徒步向受灾区走去。人们脸上只有眼睛是泛着白的,其他几乎全都满是煤烟,两手空空地从清显他们旁边穿过。在中间偶尔还有看见清显的军服,意识到时草薙航空队的人,便带着怨恨的眼神瞪着他们的男性的身影。他们胸中所怀抱的感情,即使不问都能明白。



他们越是向前走,世界就越是开阔。



直到昨夜还鳞次栉比的木质建筑基本上都被烧毁崩塌了,发黑的房梁向空中伸着,仍然还冒着烟。戴着防空头巾,身着劳动裤身影的妇人们虽然接着水槽中的水向燃烧的地方泼了过去,但这样的灭火作业几乎可以说是在灭已经烧坏的东西上的火了。



在道路旁,摆着尸体,连卷尸席都没有,被烧黑了的全身就那样曝露在朝阳之中。应该是卷入火灾了吧,很多身上都有火胀泡。还有小孩子呆呆地坐在一动不动的母亲身前,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



清显想起在Mesusu岛上家人被杀的事情了。他想起了自己也是,在父母和姐姐的尸体面前不知道做什么好,还想着就那样死去。



“这些是……骨头啊。”



神乐痛苦地低语道。在道路一旁有灰白色的东西堆积在一起,一眼看去想着是瓦砾,现在看来是被聚在一起的骨头。在骷髅当中,有看起来应该是幼儿的小东西。



大概是有人想着姑且祭奠一下,便捡来放在一起的吧。神乐和清显都合着手祈祷着阴福,继续在让人辛酸的道路上前行。



燃烧弹所引起的火灾的损害,是根本无法想象的。从德奥多拉上撒下的数万发燃烧弹,到了一定高度就会各自分裂成十二发燃烧筒,弹体内的黄磷遇空气就会燃烧,向针一样地扎在地面上,不管是建筑物还是人体都会立刻燃烧起来。对于木质、纸糊的秋津联邦小屋来说,那样的炸弹最为严重了。



从瓦砾之中,有仍然向空中伸出的烧焦的手臂,还有背着孩子就炭化了的母亲的尸骸。那是被卷入毒烟中,滚成一团倒下的烧焦尸骸,衣服全被烧掉,肉体都被熏得漆黑一片,与木炭毫无区别。还有一些电线缠在了手臂上或者脚上,大概是爆炸冲击波吹过来的吧。



在道路通向的校园中,到处都是因为烧伤全身肿胀的人们横躺着,仍然发出呻吟声。还有一些母亲一动不动,只是握着小小的身子变得像气球一样红肿、哭喊着疼啊疼啊的孩子的手。



清显的心只能对道路的这番景象不断呻吟着。



比起直接的轰炸,明显在此之后火灾中殒命的人更多。被火焰之壁包围,无处可逃的人们,不管男女老少全都在这炽热的地狱中被烧成了骨头。为何非要对根本没有战斗力的市民,做到这种程度不可呢?



在圣·沃尔特学习军事学的清显,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



——因为是战争……



为了在战争中取胜,圣·沃尔特军以让秋津人的战意丧失,便提出了这样无情的战略轰炸。从军事学的观点看来,这种作战方法是将畏惧和厌战的情绪植入市民,给予敌方首脑层心里打击,合乎情理的作战。然而如果从人道观点来看的话,这着实适合被称为恶魔之手笔。他不愿认为那样亲切体贴的沃尔迪克航空队的人们,竟然担任了这样虐杀的任务一角。



然而,这是无法逃避的事实。



圣·沃尔特是敌人,只要这边不阻止的话,就一定会出现更多的杀戮吧。将此等大规模虐杀如此轻易地放置不管,这叫什么秋津联邦的军人啊。



那些过于让人悲哀的受难者的样子,不断踢打着他已经枯萎的心。



虽然想要做点什么,但什么也做不到。只能决定将这些受难者的身影刻印在眼中,再也不会忘记。他想,不断地看着空战的受损害情况,这是现在自己能做的事。



那个时候,风吹过一阵强烈的恶臭。



虽说已经闻惯了尸臭味,但即使那样那股臭味也非常强烈。



在上风头有一座桥,好像本是横跨着住宅区,下面本应有河水流过。神乐和清显交换了一下不安的视线,点了点头,向桥走去了。



从桥上俯瞰河的状况,看到的却是凄惨的场景。



“……!!”



“……太惨了……!”



宽五十米左右的“河流”中,漂浮着肿胀的数千个烧死的尸体,还零零星星地夹杂着仍然在燃烧的建材等滞留物,穿过了被红黑相间的尸骸掩埋的河面。老人也好,女性也好,小孩也好……无关年龄与性别,不幸的人们全都面朝上漂浮着被烧焦了。恐怕是为了摆脱火舌到了河流中,被卷入火焰和有毒烟中的吧。那幅连对尸骸司空见惯的两人来说都想要背过身去的地狱图景,就从受灾区的正中间流了过去。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神乐靠在桥栏杆上,浮现出眼泪的同时,合上了手掌。



“……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啊……?”



清显也只好那么沉吟。这实在是太过分了,只能认为是魔鬼和畜生的手笔啊。



战斗员要杀死战斗员,这都好理解。



可是他们是非战斗员。他们什么选项都没有,只能接受生在了这个城市,做着工作,为了养家糊口而生活着,这些人们都只是如此。明明想都没有想杀敌之事,可为什么不得不迎来这样的死亡啊?



五脏六腑,在翻滚着。话语,一句都说不出来。



清显只是盯着那可悲的河面,也学着神乐一样,合起了手掌。



——如果我当时战斗的话。



——说不定这些人,就不会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那愤怒马上就变成了痛切的自责。



联介说过,他在箕乡有家人。他的那个挺身而出,与其说是为了清显,不如说是为了家人。他难道不是这么想的吗?能击落大型轰炸机的只有清显了,即使自己牺牲了,也希望他能尽可能多地击落敌方的轰炸机啊!



在陷入自责的清显旁边,不知什么时候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伫立着,送上了一个敬礼。



那个全身各处带着烧伤擦伤穿着学生服,裹着绑腿,满脸被煤烟熏黑的少年,紧张地打着招呼。



“失礼了。看到这军服,我就知道你们是草薙航空队的人!”



他带着真挚的表情回礼,少年则仍然保持着敬礼姿势,并拢脚跟,挺起胸膛。



“拜、拜托了!请替我妹妹……报仇啊!!”



他拼命地挤出沙哑的声音,少年眼眶湿润了,拜托他道。神乐和清显一时四目相对以后,神乐说道。



“能跟我们详细说说吗?”



“是!!昨天,我和妹妹从火中逃出来,走在河的堤坝上……”



少年一边喘着粗气,还时不时抹一下眼泪,恳切地诉说着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据他讲,他们昨天被火追着,与家人走散了,他牵着十二岁妹妹的手登上堤坝之际,受到敌方战斗机的追尾,虽然少年他拼命地在堤坝上跑逃着,但敌方战斗机就像享受着狩猎的愉悦一样追着少年他们,对着精疲力尽跑不动的妹妹的后背射去了二十毫米的机枪弹,将那小小的身体打得粉碎……战斗机对着呆立在那里的少年甩了甩机翼,又在他妹妹的尸骸旁边回旋了一次以后才离去。



少年将妹妹已经粉碎的身体找到放在一起,对她进行了火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泪水和鼻水,少年对清显他们恳求道。



“请击落敌方飞机吧!!为我妹妹报仇!!即使鬼畜也好,请击落他们!!”



愤怒与那无法消遣的悲伤,已填满了少年的话。那捡拾着重要的妹妹身体的他的心情,让他无语凝噎吧。



神乐握着敬着礼的少年的手,俯下身子,视线与之相合。



“……明白了。一定会将他们击落,为你妹妹报仇的。”



少年的眼泪,变成了恸哭。



“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神乐转向了清显。



清显稍稍犹豫了一下,对少年说道。



“……我的家人也是被敌机用机枪扫射杀死的,多少能明白一些你的心情。”



然后他拿起少年的左手,俯下身子,视线与之相合。他想到,眼前这个少年,简直就是Mesusu岛Odesa那泣不成声的自己啊。



“……我会击落敌方战斗机的,绝对不让沃尔迪克航空队再在箕乡的天空为所欲为。为了你的妹妹,会将他们击落的。”



少年对他的那番话,仅仅以无尽的恸哭回应。稍稍给了他一些零花钱,与少年告别,清显跟着神乐,在堤坝上走着。



神乐说道。



“虽说沃尔迪克航空队的下士官们,都是心气很正的人,但都有些粗暴,也喜欢冒险。这应该是一部分队员被那轰炸的狂热驱使,干了这样的事吧。”



于是清显也点了点头。以前在沃尔迪克航空队的时候,他也时常听到这样的话。基本上来说,下士官和士兵这些人,很多都不识字。由于他们只是希求毫不犹豫地杀死敌人,无法期待他们有多少教养,他们也非常不了解所谓伦理与道德。如果他们有了那些的话,反而也下不去杀手了吧。所以,要说悲哀的话,应该也包括这些人吧。



雷欧队长禁止对一般市民进行枪击,而露露和菈菈等本性很体贴心气很正的人也不会去做。然而对于一部分沃尔迪克航空队员来说,一旦沉浸在战场的狂热之中,自制便不起作用了,便会有人会有姑且对只要在动的东西进行枪击这种动作。



今后也一样,那样的行为还会发生吧。



对此,现在他们自己应该做的是什么呢。



“我会实现对刚刚那少年的约定的。”



神乐好像对自己在说一样,痛苦地收紧了表情,盯着浮起那么多令人悲伤市民的残酷的河面。



在受灾地一直走着巡视到过午时分,此后便回到摩托车处,踏上了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