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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2 / 2)




「这不太可能吧」



你究竟对那个胖墩墩又嗜睡的生物抱有怎样的期待?发电机的想法也是,你对它期待过头了。但是,初姬还是老样子,纹丝未动。



「我无法承认这样的人是强者。话题回到我的本能、生理以及性欲的一部分还有心愿。姐姐被杀,是一场不幸的事故,是强者遭到弱者反击所致。即便生命被夺走了,生物的强弱也不能因一时的胜负结果来决定。但是,那次事件中存在着唯一的,异常夺目的疑点————『姐姐被吃掉了』」



初姬格外强调了最后一句话,说完后闭上了眼睛。然后,她眼睛缓缓睁开,泛着青光的乌黑眼睛里,映出了我的样子。她直盯着的眼神里,仿佛投注了是个男生都想在一生中体验一次的愿望一般,充满了热量。然而,现实与理想间的偏差太大了些,给我带来了不同于恋爱的另一种悸动。我心跳不止,开始眩晕,出汗,而初姬仍旧将那火热火热的眼神倾注在我的身上。



「高木豪太君杀死白咲夏子后,『那个人』夺走了姐姐的肉。『那个人』选择逾越人类的伦理,摄取白咲夏子。『那个人』将尸体的肉作为自己的食物,吃掉了。因此,『那个人』进入了我的法则范畴。我认为,我应该将自己的身体献给『那个人』。我想被吃掉夏子的人吃掉。总之,这就是我的目标,也就是食物链。你明白么?」



初姬微微一笑,然而我要是明白的话我脑子也算是报销了。但是,不管她的法则多么的疯狂,我都能够平静地接受,不会有什么抵触。我不能否定别人的宗教观和伦理观,这是精明的处世之道。毕竟,我根本没有信心断定我自己所处的世界究竟是否正确。特别是伦理观,我能够坚持我伦理观正确的那种自信,早在我小时候就已经自爆了。



因此,我完全不想否定初姬长篇大论的演说。但是,我有一个疑问。



「我说,初姬妹妹?」



「什么事,有哉咯格?」



「一下子变得这么友好了啊。那个,我有个问题想问问」



我想要的根据还没有拿上台面。她长篇大论地说了堆没用的,到头来里面还是没有「是『我』吃掉『白咲夏子』」的证据。



「看来你对杀害白咲夏子的犯人是高木君这一点没有异议。但是,吃掉夏子的并不是高木君,因此犯人就是我了。那我问你,你这妄想究竟是怎样产生的?」



我试着用类似「你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外星人?」的口吻向她询问。



初姬一副「你究竟在说什么?」的表情歪着脑袋。就像这样,我们走在了两条平行线上。但是,初姬似乎有她自己的根据。



「我明白了。那就说说我产生怀疑的根据吧……有哉君,你记得么?在特别选修课上,解刨二十日小白鼠的事情」



「啊,真是令人怀念啊。话说,当时你也在?」



她的话将我的意识带往了去年的冬天。我想起了那时上过的一堂课。



在我们学校,期末考试完的午休之后,有两个课时的特别选修课。



虽然原则上是自由参加,但若是选择不参加就得接受地狱般的事由询问。因此,除了一部分运动社团的人都是强制参加的。高中学校美其名曰通过非同一般的课程来培养『人性』,实质上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广告。真是有劳校方这么费心了。



请讲师来教授特别课程仅仅不过是极少的一部分。剩下的,是老师们开动他们古板的脑袋,一边对近似平常却又略有不同的课程大发雷霆,一边顽强拼搏。



那是让老师和学生通通陷入不幸的恶魔考验。真想从哲学的角度对其存在意义提出质疑。但是,当中还是有些老师主动写作,完全进行与平时那些毫不沾边的课程。



比方说,教生物的竹老师。他准备了大量的二十天实验鼠,募集同学参加解刨。当时的课程指导用纸上密密麻麻地写着注意事项。这也是由于解刨活鼠极其艰难,对于部分学生来说就像跳尼加拉瀑布一样。



即便如此,还是有个非常兴奋的学在课上身体完全垮掉了,几天后,竹老师受到了严重警告。现在的年轻人就是如此脆弱。但是,回想起授课时的景象,发现大部分学生都在吐,对腹腔内柔软的构造物很感兴趣的只有寥寥数人。



然后,我们的初姬小妹妹,也在三种样子反应各不相同的学生们之中。



同一时间可供选择的课程,还有弦乐乐器的讲座。我还以为初姬肯定去上那个了,所以听到她这么说有些惊讶。她的感受可能跟我一样,她周围闹得不可开交,然而唯独她本人毫不在乎周围的动摇,麻利地进行解刨。之后,我就将初姬小妹妹从我意识中驱赶得一干二净。因为我们的高木豪太君用剪刀的方法有误,噗嗤一下,狠狠地扎进了自己的手里。塑胶手套还是得戴好哦?



「当时,你手上的动作非常利索。不管是固定四肢的方法、切开皮膜的手法还是用剪刀切断骨头的用法,你都被老师指名示范。你将内脏一件件取出放在托盘上的动作,也非常的优美。那是为什么呢,大家一个个都受不了那种残酷的行为,可你却没有丝毫的犹豫。在处理麻醉后杀死的小白鼠时,取出内脏时,唯独你正确地理解对象已经死亡的事实」



唯独你明白,眼前的东西只是一块平常的肉。



不过,这也可能只是因为你偏向理工科,对解刨学感兴趣所致。



「而且,高木豪太是跟你完全相反的类型。他对血液过于兴奋,最后手滑了,伤到了自己的手掌。有哉君,你知道么?姐姐肚子上的伤被弄得乱七八糟,然而里面却很平整。内脏周围的器官没有伤到,是被人用非常漂亮的手法带走的。有可能是出于伪装的目的而故意将伤口弄乱的。这件事,我是特意让负责司法解刨的医师告诉我的。在警方看来,既然高木豪太君坦白了,就应该尽快平息事态,并不会去注意这件事,可是……你觉得呢?这是只有悲痛欲绝的受害人家属才有的情报哦?开心么?」



初姬微笑起来。这丫头究竟是怎么从法医口中问出情报的?初姬,真是个可怕的女孩。算了,也可能法医跟她是旧识,出于同情才泄露给她的。



不管怎样,她断定是我把肉带走的根据非常站不住脚。虽然这一点会成为怀疑的开端,但正如初姬所说,也可能是因为我格外喜爱解刨学,也可能是因为我是偏理工科的学生。事实上,我是个彻头彻尾的文科生,但只要我绝口不提,可能性就不会消失。



而且,在处理尸体方面比我更拿手的人应该比比皆是,我相信事实如此。就目前为止,我还从未被人夸奖过手法熟练。



「啊,不过这个情报对于你来说,可能已经早就知道了呢。因为,你对这次事件本来就知之甚详」



初姬的嘴唇弯得更加厉害。我头一次看到她露出像样的笑容。与此同时,我感觉就像脑袋被人狠狠从旁边打了一拳。我终于注意到了自己的失误。我明知初姬对于感兴趣的事物能够发挥出猎人一般的敏锐以及野兽一般的贪婪,为什么之前还要这么做。我被那种游离尝试的气氛给迷惑了,太多嘴了。



我很清楚。不管什么时代,被质问的恶人角色,都是这样自取灭亡的。



「我自负将白咲夏子事件相关的一切情报全部收集到了。从吸引我的事情到不吸引不了我的事情,再到地下留言板上的留言,我全都网罗到了。然而,被吃掉的内脏是肝脏的情报,却哪里都找不到」



『不见的应该是肝脏吧?』『尽管网络上收集到的信息莫衷一是,可我觉得,准是那家伙吃掉的』有哉君,你确实这么说过吧?



「——————你那情报,究竟从哪儿弄到的?」



初姬等待我回答。我缓缓地咽了口唾液。我吸了口气,然后呼出,将双手举了起来。但是,这并不是投降的姿态。我小心谨慎地尝试非常正当的辩解。



「网络可是很大的哦,初姬小妹妹。你一介高中生,又没有特别的技术,凭什么能说的那么绝对。另外,只在一部分人之间公开的情报可是相当之多的。会员制的留言板和网站,还有限制公开的SNS,这些都是外人看不到的」



「说的没错。所以,希望你务必将该情报截取下来」



「我不记得我从哪儿弄到的了。而且那不见得就是准确的情报。只是觉得内脏可能是肝脏,感觉就像是熟人在吹牛似的。至于是什么时候,又是谁吹得,我实在记不得了」



「有哉君,听你这么说,你有在玩推特是么?」



「嗯?我是在玩。怎么说呢,那是个交流工具,最近普遍都在玩那个。我讨厌强求交流的社会,真是累死人了」



「既然如此,请把你的账号告诉我,请务必让我粉你。我将全心全力,从早到晚监视你的动态,不停地给你发垃圾留言」



「很遗憾,恕我拒绝。身为一个高中男生,这点秘密还是要留的」



我将双手放了下来。看初姬的表情就知道她完全没有认同。但是,我没有义务向她公开我的隐私。这样就结束了,到了首位的时候了。



「『他用伞尖戳了好几个人的眼窝并把里面搅得一团糟』?」



初姬甜腻地细声说道。我凭着惊人的意志力,让快要抽搐的嘴停了下来。忽然,初姬用手把脸撑起来,乌黑的长发随之摇摆。甜得发腻的声音缠上我的耳朵。



「报道中称凶器仍未确定。然而听你的口气,你就像看到过一样。有哉君,我对此有一个问题。你基本不吃肉。虽然不知道理由,但你吃了猪肉、鸡肉、牛肉之后都会吐出来。因此,有哉君的哥哥得非常辛苦地寻找平时的食用肉」



因为,你非常喜欢吃肉。



「……我说的没错吧,有哉君?」



初姬直直地凝视着我,她的眼睛里带着一抹悲伤的光彩。



就好像,她不想逼问我,求着我主动承认一样。短短的一刹那,我不禁将否定的言语咽了回去。我想稍稍地帮她一把。毕竟,在她心目中高不可攀的姐姐才刚刚过世。



我不能否定别人的宗教观和伦理观。



人类无时无刻不需要精神上的支撑。



但是,我不可能因此而变成食人魔,我不能成为她的神。面对她将自己的肉供奉出来,让我吃掉的请求,我只能呆呆地站着。



「话说,报导中貌似是没有提到凶器来着。不过高木君拿着血淋淋的伞这件事,已经像鬼故事一样传得人尽皆知了。进行合理的想象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我确实基本上吃不了肉。即便如此,我还是讨厌吃鱼,喜欢吃肉」



但也仅此而已哦。



我笑容满面地回答了她。我和初姬的对话在没有任何交点的情况下破裂了。



这真是场愚蠢透顶,毫无意义,无法让任何人获得幸福的闹剧。如果我点头,说不定初姬就能获得幸福,然而非常遗憾,这种事对我没有半点好处,这种选项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初姬叹了口气,一时间紧紧地抿住嘴唇,后又开口



「真遗憾。没想到你竟然死不承认。我并没有指责你的意思,我只是希望你把我吃掉」



「你对我提这种要求只会让我为难知道么,初姬小妹妹?我不是已经说过了么?我是『热爱安宁的普通市民』。通常来说,人肉不能当做食物的吧」



「通常来说?」



「这是修辞,非常抱歉。麻烦你不要老鸡蛋里挑骨头好不好,想要圆滑地进行交流是很困难的。有哉咯格我都想把自己关屋里不出来了」



我用超做作的闪亮态度,向她摆了个胜利手势。即便如此,我的心还是无法平复。这个人真的非常危险。她为什么对我的每一言每一行都要敏感地做出反应呢。



初姬就像是期待着其他答案一般,睫毛垂了下来。几十秒过去,她忽然露出非常遗憾的表情,抬头看着我。她那小狗一般的表情,让我觉得非常意外。



莫非她真的相信只要请我吃掉她,我就会笑容满面的答应?在某种意义上,她实在太单纯了,而且太会给人找麻烦了。



「………………我知道了。真的,真的非常遗憾」



初姬垂头丧气地站了起来,似乎要回去了。能让她在我心爱的家人回来之前回去,我松了口气。虽然这是场漫长的战斗,但我心情非常的愉快。尽管初姬向我说了不少胡话,但我没有讨厌她。



尽管她过去那种大小姐的形象已荡然无存,但我反而更喜欢现在的她。我基本上不讨厌怪人。毕竟,普通女孩的心灵弱点实在太难捉摸了。如果有一天我们发生发了真真正正的正面碰撞,我肯定会撞得粉身碎骨。在这一点上,初姬就是一个伪装成珍珠的神秘矿石,你拿锤子去砸它,也只会把锤子柄折断。



今后要是在班上突然被她逼问,我想我也能招架得住。我就随随便便地蒙混过关,跟她维持良好的友好关系,创造快乐的结局。



好了,初姬同学,再见了。



但愿明天我也能作为一名健全的普通市民,在学校里安安稳稳过上一天。你多保重。



我心中这么想着,然而……



「那么,我就采取强制措施了」



初姬突然如此宣告。她抛下呆若木鸡的我,就像切换成战斗模式的机器人一样快速冲向玄关。她果然要回家了么?就在我放松紧惕的那一刻,传来滋滋怪声。滋滋、滋滋的声音连续不断,之后变成了噶沙噶沙,取出某种东西的声音。下一刻,初姬抱着一大摞衣物出现在了敞开的大门口。



她在走廊上扫视了一番,确定了目标之后,消失在了里头,之后只听到她登上二楼的脚步声。



我心中充满了不好的预感。我想拦住她,急忙冲到了走廊上。陌生的女式黑袜出现在光洁亮丽的地板上,这种状况比怪物出没更加不正常。我一边回收袜子,一边冲上楼梯。二楼最里头的门敞开着,在床边看到了一个影子。



窗帘在风中翻飞,乌黑的长发在白布的映衬下飘逸飞扬。初姬在我的房间里,朝我转过身来,轻轻地坐在窗台上,嫣然一笑



「怎么这么慌张,有哉君?」



「你为何如此优雅地待在我的房间里呢,初姬同学?」



我们视线相互纠缠。她的脚下散落着大量的衣物与生活用品。从里头冒出来的蕾丝小裤裤搭在她的脚趾上,整个人都被塞进了布料的小山中。这一幕,若是当做保守型情色杂志的封面估计能广受好评,然而这怎么看都是孔明的陷阱。要是鲁莽地去触碰她,机关必然会被发动,那勾勒出浑圆曲线的食指指甲无疑会挖掉我的眼珠。



「我也没办法啊,因为有哉君不肯承认啦」



「别鼓着脸无理取闹。爸爸我真要生气咯。我说,我已经明确地解答了你的怀疑,为什么还会闹成这样啊」



「为什么?因为在生物学上属于弱者的我知道要忍耐。当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时,就只有忍耐再忍耐,只要等待下去,春天一定会到来的。这是我融会贯通的知识,而且我基于我的本能、生理以及性欲的一部分还有心愿判断,你就是吃掉我姐姐的人」



所以,我决定等待。



听着初姬唱歌一般的声音,我将袜子随手扔向了衣物堆成的小山上。说起来,放着初姬的那个纸箱里塞了很多的布,那些应该是内衣之类的衣物。我心中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初姬凝视着像小羊一样瑟瑟发抖的我,妖娆地向我宣告



「有坂有哉君,在你吃掉我之前,我会一直住在这里,住在你屋里」



在这里,有件事我必须先说清楚。



我没兴趣跟想成为实用肉的狼住在一起。



* * *



「话说,我有种在物理层面上要被吃掉的预感,初姬同学?」



「为什么?我在生物学上属于弱者,按身份来算属于食草动物,位居食物链的最底层。我和你不一样,不会吃人。只是,我希望在物理层面上被你吃掉,所以大可放心。如果需要,可以还可以提供胃药作为售后服务」



「那我问一下,你洗澡、上厕所和吃饭打算怎么办?」



「食物通过便利店来置办。洗澡的话,放学后我会去澡堂。衣服的话,我会拿到自动洗衣房去洗,隔段时间还会到家里取一些更换。有哉君的房间在二楼的最里面,妹妹和哥哥住在一楼对吧?正好二楼也有厕所,我会好好努力,尽量不被一楼发现。我今天走的是正门,不过后院有直通这间房的楼梯,这些事情我早已调查清楚。这种构造很奇怪呢,原本是准备两户人合住的么?」



初姬轻声说道,我不禁咋舌。她说的没错,这幢大得浪费的房子后面有一条连通简易玄关、门和庭院的螺旋阶梯。连出入不能被人发现这种事她竟然都完美地考虑进去了。这屋子原来的主人要搬出去很多东西,所以这样的构造很正常。染血的玄关我都不知道打扫过多少次。



没想到那个楼梯如今竟然会被初姬拿来有效利用。



「我只要把门锁上,你的计划就泡汤了吧。我要是发出惨叫,拒绝同居的话呢?」



「那我就全力以赴拼上一切让你去吃牢饭」



初姬端庄优雅地微笑起来。什么叫生物学上的弱者啊。这小丫头恐怕真的敢说敢做。令人吃惊的是,初姬似乎以为这样就能逼我就范。她急急忙忙地站起来,以粗暴的动作从床上抢走枕头,开始将枕头和她的行李一起搬进壁橱里。看来她准备在那里做窝了。我不能让她得逞,于是扑向了正在爬上壁橱上的她。这一刻,某种东西从我脸旁滑了过去。在距我咫尺之隔的位置上,银色的刀刃反射着光芒。



初姬手里拿着一把红柄的,很有特点的大美工刀,指着我。



「信任这种东西,有时候培养起来不需要什么根据。我相信你哦,有哉君。但不管我对你是否信任,我都需要确保自保的措施,这种规则对于生物学上的弱者而言乃是天经地义的,你说对吧?有道是笔墨胜于利剑,然而徒手终归敌不过拿剑的。你不会反对吧?」



初姬微微一笑,嗖地把刀收了起来。



她把我冬天用的被褥代替床单,铺在了壁橱的隔板上。然后,她把脸摁在枕头上,足足地吸上了一口气。我姑且应该是有体臭的,小姐你能不能别这样。我对她感到战栗不已。不知道她是不是有意为之,从那乌黑秀发间露出的煽情而清秀的眼睛向我转了过来。



「照这个样子,我就变成一个穷凶极恶的女人了呢,还是解释一下吧。有哉君,如果你真的不愿意,我其实可以走的,但我看不出你有那么讨厌我。我应该说过,虽然我有不发出惨叫的信心,不过不实际试一试,我就不知道是不是被怠慢了……你似乎待我很好,没有怠慢我,这真是太好了。以后多多关照」



初姬重新坐好,规规矩矩地向我低下行礼。一番意外可爱的动作之后,她嫣然一笑,用力关上了壁橱。她似乎在一心一意地筑巢,一时半会儿不会从出来的样子。她恐怕是真打算擅自把别人家的壁橱调整成自己的居住环境。我万万没有想到,她并不是普通的外星人,而且还是寄生生物。我一边叹气,一边问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可爱的小初姬,你知道我跟我妹妹房间的位置?」



「我应该说过了。楼梯的位置都已经调查清楚了。这种话出来有些害羞,但事出无奈,我就鼓起勇气说了。总之,我在这几个星期里,一直都在偷偷观察你。只要稍微放点晴,你们家每天都会把窗子完全敞开,不觉得破绽太多了么?」



竟然有这种事。我们家这叫友好而开放哦。不过现在不是挽回我家形象的时候。我真没想到,我们家竟然被这样的神秘生物给监视了。



我在壁橱门前苦恼不堪地抱住脑袋。如今,这道薄薄的槅扇看上去就犹如固若金汤的铁门。里面已经被任性的公主小姐霸占,变成了她自己的领地。我要是胆敢越雷池半步,必会被红色的剑切个稀巴烂。



所以,我死心了。更准确的说,我就范了。



初姬对我心存怀疑,我就退个一百步,接受眼下的状况吧。



这样也有这样的好处。



我点点头,认准初姬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来之后,先将我自己房间里的冰箱打开,取出麦茶的瓶子,然后观察里头。我把每个角落确认清楚之后,又把门关上。我对着嘴大口地喝着麦茶,一时间思考起来。



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虽然她的怀疑完全没有消除的迹象,但我并没有吃夏子。这一点千真万确。



虽然状况非常可疑,连我自己都不清楚,但我没有撒谎。我大可不当无神论者,向神起誓。但是,初姬是不会相信的吧。她已经决定要以自己的方式一路猛冲下去。她要是知道犯人不是我,一定还会一而再再而三去找其他犯人。



要是那样就麻烦了。好了,这个时候先整理一下状况。我看了眼时钟。



我那两个可爱的妹妹还有那个如同郁闷代名词的老哥还没有回来。他们应该是在看完电影之后,又去逛商店了吧。幸好他们没那么快回家。



认定时间不算紧迫后,我决定去兄妹们的房间瞧瞧。



* * *



有坂有栖、有坂有亚、有坂有汰。



有坂家很铺张,四兄妹各自的房间里都有一台冰箱。



有栖房间的冰箱是黑色的,外壳上挂着一部时钟,还用一个刻着乌鸦的银色磁石贴着一个纯白色的小型鹿头模型。她的冰箱里头总是装满了大量的雪糕,而冰箱里面的景色,今天依旧如故。但是,其中存在着唯一一件异物。我在在Lady啥啥和哈根啥啥的缝隙间,发现了一个红色的塑料袋。



我用指尖拈着塑料袋,将它拖了出来。



里面装着一件沾了血的衣服。折成方形的血迹斑驳的衬衫板结起来,冻成了冰块。血沫不是很吓人,表面看上去,感觉穿这件衣服的人只受了伤而已。我捏了捏袋子表面,随着清脆的触感,附着在袋子上的血碎掉了。一部分血快要被我的体温融化,于是我默默地将这件东西推回原处。



接着,我摸入有亚的房间。



有亚的冰箱上贴了大量的备忘贴纸。在贴纸的缝隙中安装着吸盘式挂钩,挂钩上挂着布偶。在我眼前,一只紫色的小熊正在摇摆。色调柔和的备忘贴纸上,写着我完全看不懂的东西,其中『Goose到底是不是人类?』这个笔记最叫人一头雾水。但是,我没那种紧盯着可爱妹妹的私人空间看的兴趣,于是注意不要多看。



我打开冰箱。按照有亚的习惯,她的冰箱平日里不放任何东西,但有时候会装满五彩缤纷的果汁。我不知道那些果汁都是从哪里弄来的,都是很花哨的饮料,可出乎意料的是,竟然一瓶碳酸饮料都没有。



不出所料,冰箱里今天也基本上是空的,只留了一样东西。



那是保存在保鲜盒里的肉块。



被保鲜膜包着的乌红色的肉,冻得就像石头一样。那些肉乍看上去只是普普通通的食用肉,可是这种东西放在有亚的房间里会显得很不自然。我将保鲜盒取了出来,观察打了霜的表面,确认了熟悉的几个特征之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肉块毫无疑问是肝脏。



我将它放回冰箱,站起身来。



接着,我又将有汰哥的房门打开。



总的来说,有汰哥的冰箱非常巨大。朴实无华的冰箱里头,东西与日俱增。虽然平时只会装矿泉水和成品小菜,但因为有栖有亚还有我的生日快到了,里面装满了『秘密食材』。在圣诞节前夕,里面也会出现巨大的蛋糕。有汰哥不把惊喜食材放在厨房的公用冰箱里,而是偷偷放在自己的冰箱里。不过,里面的东西基本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而我还要煞费苦心地装作没注意到。我猛地将冰箱打开,同时,我惊讶地张大双眼。



里面放入了大量的花。



玫瑰、百合、满天星铺满了冰箱的底板。那些颤抖的淡色花瓣,仿佛一不小心碰到就会碎掉似的。四四方方的冰冷箱子里塞满花的样子,就像棺材一样。美丽的花瓣之间长出人的手指,如同古怪的品种。



我一时间移开视线,但又将视线放了回来。



冰冻的花朵中,放在雪白的手。



好歹用报纸包一包啊,竟然就这么摆着。我将那只手抓了出来。



坚硬的手指就像石膏像一样。真不愧是有汰哥的高性能冰箱,连人手都冻成冰了。我对这只煞白的女人手观察了一番。粗糙的伤口处全都是结晶的红色冰花。一旦溶化,周围恐怕一下子就会变成惨剧现场。



我注意着不弄碎花瓣,把手放回去。我比对待我两个妹妹的冰箱时更加慎重地将门关上。不过,想来这也没用。该被发现的时候还是会被发现的。



没被发现的时候,只是单纯的没被说破,所以还是被发现了。



我默默地来到走廊上,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真没想到,从三个人冰箱里全都发现了物证。



这种状况真是始料未及。我扶着额头,仰起头。



从始料未及的地方找出了始料未及的东西,令我头痛不已。要是被初姬发现了,想必会出现相当危险的状况。我拼命思考。初姬认定我是犯人,并采取了强硬的手段,住进了我的壁橱里。这确实是个问题,但这样也有这样的好处。



她在壁橱里的时候,视野会非常狭窄,只看得到我。



初姬看到我分解内脏的手法很奇妙,于是断定我就是犯人。但是,我肯定没吃夏子。既然如此,想要跻身食物链的初姬,不久便会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开。在那之后,究竟会是什么情况呢。



在我身边,拥有和我一样的特技,完全可以列为嫌疑人的怪人,还有三个。正因如此,我不能操之过急地只把我自身的问题解决掉。



我必须趁初姬还没有将注意力转移到『存在着比我更像犯人的人』这件事之前,准备好『合适的犯人』。从兄妹的冰箱里发现的证物也无视掉好了。我所要做的,就是尽快让初姬的兴趣转移到与『有坂家』无关的地方。我身为一个热爱安宁的普通市民,要寻找让自己从怀疑中脱身,同时不让家人受到波及的方法。



并且,为了我『珍爱的家』,我制定了方针。



在为我们兄妹共计四人做『无罪推定』的基础上,设定让初姬认同的『合适的犯人』。我要做的就是这些。我必须让初姬忘记对我的怀疑,让她在不注意到那持有物证的危险的三个人的情况,将怀疑的矛头转向其他对象。我知道我做出的选择很疯狂,但为了守护我们的安宁,我要行正当的权力。这是为了我那两个可爱的妹妹,以及那个该死的老哥。



我不能否定别人的宗教观和伦理观。



但我要为我所珍视的东西行动起来。



这既是有坂有哉的准则,是我应当遵守的伦理。



「我回来了——有哉哥,有哉哥在么————?」



突然,有栖充满活力的声音回荡开来。我瞬间做出笑容,转过身去。



我踏出了迎接妹妹们的第一步,与此同时,一个疑问忽然向我侵袭。



白咲夏子的肝脏被人夺走,至今未被找到。



……………………哎,那手又是怎么回事?



有坂有栖如是说



向客人上茶是我们家的惯例。



不管对方是谁,哪怕是快要倒下的来路不明的大叔,同样如此。



以前,我每次给新到的客人上茶时,都会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这个人要到我们家来呢?为什么不逃走呢?这个人,究竟会呆上多少天呢?



因为工作、金钱或者家人问题来到我家的客人们,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自己过来的,一类是被带过来的。加害者或被害者。捕食者或食用肉。或在盘子旁,或在盘子里。



最后的一组稍微用了点比喻。盘子上摆的是人肉,围坐在餐桌旁的是一群怪物。我家就是这个样子。而且,要被吃掉的那些人,不知怎的全都总在哈哈大笑。



他们的眼睛都像鱼眼一样浑浊,一边流着血一边喝着茶。我觉得不可思议,他们没有逃走。几天之后,他们就会被堆成一团,从二楼的后门拖出去。



我一边擦拭滴下来的血,一边心想。到头来,这些人也跟我们一样吧。无处可逃,无处容身,更没有能够藏身的地方。因为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在这里了,所以我们只能呆在这里。我一边这么想,一边像灰姑娘一样拼命地打扫地板。



有一年夏天,我好几次来到鬼门关前。我瘦骨嶙峋,突出的肋骨令人作呕,肚子夸张地隆起,一动就头晕眼花,每次呼吸都让我痛彻地理解自己的身体有多么空荡。要不是有汰哥疯狂地为我找东西吃,我想我肯定早就死了。当时在垃圾箱里找到的爬满蛆虫米饭,是那么的好吃。即便如此,我还是这辈子都绝对不会原谅有汰哥。



即便到了现在,远在那个夏天的记忆依旧历历在目。那是挥之不去的,噩梦的一部分。



人们唾骂我是怪物,可即便这样,拥有那段记忆的我还是觉得,我没有资格反驳他们。



但我的心还是觉得这样有些悲伤,有些落寞。



我们的感受,究竟有谁能理解呢?



『恶人〈Villains〉』的孩子想要生存,就是如此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