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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国姬勇者」-about a wild flower-(2 / 2)


哈啾!



无意识间冒出来的特大号喷嚏,将黎拉的意识拉回现实。



「……好冷。」



就算人在帝都中,或许还是太松懈了。似乎该多加一件衣服再出门才对。







傍晚。学生街附近的简餐店。



「从明天起,我暂时又要钻进地下迷宫(Maze)喽。」



凯亚.高特兰如此说完,便大口喝下杯中物。



她是个年约三十,略显高大的女子。整体来说身材修长,然而隔著衣服也能看出她锻炼过的隆隆肌肉。



「咦……可是,你昨天才刚出来的吧?」



黎拉停下用铜杯喝果汁的手,然后问道。



凯亚是冒险者。而所谓的冒险者,就是代为处理市井中的危险──意同「冒险」──的一群人。比方说,解决规模用不著派遣正规勇者或准勇者的怪物灾情就适用于此。



不过,对冒险者而言,这难以说是稳定的收入来源。怪物灾情并非随时俯拾即是,怪物的强度与每个冒险者实力相应的机率也绝不算高。还有,一旦解决当然就没戏唱了。报酬同等的怪物会再次出现在那里的便宜巧合,并没有那么容易发生。



这时候就要提到众多冒险者的第二饭碗,地下迷宫。通往地底且来历不明的这座宽广建造物群,满是危险怪物与稀有财宝。而且随阶层往下,其量与质都会同时变高……然而。



「像你那样连续闯迷宫好吗?要去最深层对不对?听说那里充满了相当恶质的诅咒耶。」



一到最深层,有害的诅咒就会大量孳生并且盘踞。光是逗留就会让人类的身体慢慢受到侵蚀,然后逐渐凋朽。



要防范这些,得先准备能去除诅咒九成影响的护符。此外不长期逗留,勤于回地表休息,让诅咒从身体散去也是重点……原本应该是如此。



「我想只好多买防壁系护符再过去了。价钱满贵的,之后又会感到身体倦怠,我也不太希望这样就是了。」



「但你还是要去吗?」



「有点事要忙,我不得不赶紧挣钱啊。这下没空闲照著理论穿插休息时间喽。」



「有事要忙……我觉得健康也要重视比较好耶。」



「在我住的城镇附近,有牙兔(Sharp Rabbit)筑巢了。」



唔哇──黎拉不小心发出了不太端庄的惊叹声。



牙兔是下级怪物的一种。是门牙荒谬到连铁铠甲都能撕裂的危险小动物。在冒险者的等级分类中,应属于十一级左右。评估起来,只要找几个熟练度平均的冒险者,就能不出差错地根除才对。



然而,牙兔的真正威胁,根本不在那些表面上的战力。



「那些家伙不铲除乾净,立刻会重新繁殖,巢里又有好几个出口让它们神出鬼没,所以得赶快雇用冒险者处理才行。」



「……凯亚小姐自己去的话呢?」



「假如是只有一头大怪物的状况,我就那样做了。单枪匹马猎兔实在不可能。最少也要有二十个还算强的冒险者,而且不抱著花一个月以上的长期战心理召集人手也莫可奈何。」



做到那种地步难免就要花钱喽……凯亚说完,就用拇指和食指比了圈圈给黎拉看。



打倒一只很容易。即使有十只也难不到哪里去。然而,要铲除一百多只会不停增加并到处窜逃的牙兔,就非得投注人力与时间了。



某方面来说,比对付成群古灵族还棘手。至少对上古灵族,只要用压倒性战力硬碰硬就能将其驱除。明明有那种轻松单纯的解法。



「在全体人类感觉正畏惧怪物威胁的时期,我为了一座城镇就窝到地下,对你们有点过意不去就是了。」



凯亚的等级为三十九。所谓等级就是在评定冒险者时,将个人战斗熟练度粗略换算出来的数字。以基准而言,普通民众在二到三,受过训练的士兵约为十,常识内的人类极限被认为在三十左右。



换句话说,凯亚属于对战斗已经熟练到有点超出常识的专家,这是由公会认定的。



「……会讲那种话的人,多不多啊?」



「感觉最近多了些。」凯亚无力地笑。「只要你上前线大发神威,有些人应该就不必死了……似乎也有这样针对我的声音。」



「不对不对不对吧?」



唉,大概也是,黎拉如此心想。



世上有各式各样的人。当中,也会有不归咎他人就无法清算自身悲剧的分子存在。而且在大多数的情况下,越有那种倾向的人声音越大,越会摆著活像民众代表的嘴脸指责首当其冲的某个人。



「那讲不通啦。基本上,我们所用的护符,有很多都是靠凯亚小姐你们从地下带回来的灰色物质做出来的啊。看吧,你们对前线也有贡献喔。」



所谓诅咒,本来是指足以影响现实的强烈「笃定」。好比一直被人数落「你很笨」的小孩真的会养成笨孩子,或者一直被称赞美丽的女儿会实际地增加姿色。条件齐全的笃定,有时候就会导致现实状态变样。



然而在地下迷宫深层打转的诅咒,是自然产生的。并不具诅咒原本应有的「改变目标」。所以长期被位于地下迷宫底部的诅咒缠绕之物,只会失去「原有的状态」,化成「什么都不是的莫名之物」而盘踞,据说是如此。



要说的话,那就像脏污被漂白过的纯白画布。在什么都不是的莫名之物上面,可以轻易地添写内容上去。其特质在制造「护符」这种人类用于操控诅咒的媒介时非常方便──因此这些忘却之物,通称灰色物质,在地表有人会高价收购。



「能听见站在人类最前线的你那么说,我有觉得欣慰点就是了。」



凯亚带著掺杂酒气的泛红脸色,无力地露出笑容。



她似乎很累呢,黎拉有这样的感觉。



像凯亚这种以探索地下为主要活动的冒险者,要介意他人风评的机会本来就不多。所以说,即使是稍微刺耳但不至于放在心上的杂讯,也会变得怎么样都无法听听就了事吧。



……尽管黎拉不认为那是坏事,也不想那样认为。



「那座城镇……」黎拉想问个坏心眼的问题。「无论如何都要由凯亚小姐来保护才行吗?」



「唔~?」



「城里居民也能自己挺身而战或用自己的钱雇人手吧?如果他们办不到,呃……这样说并不中听,但是在这种年头,就算度过了牙兔那一关,感觉他们还是撑不久耶。」



「对呀,我完全有同感。」



「那么──」



「可是呢,那到底是我的家园所在啊。」



凯亚语带感慨,像在说给自己听一般那么说。



「那是我老公的故乡,我孩子的故乡,哎,对我来说也是有满多回忆的地方。总不能弃之不顾吧。」



对方八成会那样回答吧,黎拉想过。



听见了预料中的答覆,她觉得有一点落寞。



「黎拉你也一样吧,威廉小弟的故乡,是不是叫寇马各市来著?假如那里有危险,你不会弃之不顾吧?」



「啊哈哈。凯亚小姐,这话有意思耶。」



「嗯,我猜错了?」



「错错错,歪到几乎偏了一整圈又绕回来。」



「哎呀,那真可惜。」



两人同时露出相似的做作笑容,并且举杯畅饮。



五分钟后。



「我受够了,我要跟他分手!」



「砰」的一声,艾米莎.霍铎温用手掌使劲拍了桌子。



杯盘有一瞬浮到空中。店里的目光瞬间聚集而来。



「反正这回,我真的跟他无话可说了!」



艾米莎同样也是冒险者,不过她与一般冒险者的风貌截然不同。外表上,她看起来就像个教养还不错且年约二十左右的千金小姐──然而,其骨子里却完完全全地属于专门挑强大怪物讨伐的狩猎派。



「又来啦,这次你打算在几天内回心转意?」



凯亚无趣似的问了以后……



「这次我说真的就是真的!哎哟,反正不管怎样我都不会原谅他了!」



艾米莎就扯开嗓门,然后一口气灌起整瓶果实酒。



「……呃。」



「啊,抱歉。不熟的人碰到她这样,难免会困惑吧。」



先前突然走进店里的艾米莎,直直地来到了她们这桌,还在黎拉旁边一屁股坐下,然后便点了整瓶的酒而非餐点。而且别说她没喝醉,连瓶子都还没拔栓,刚才那些话就先吼了出来。



事发突然让黎拉说不出话,凯亚帮忙添酒到她的杯子里。光看一眼,就觉得似乎是有点烈的蒸馏酒。



「相当于例行公事啦。因为她的男朋友长相跟性格都满不错。放著不管就会有女生陆续凑过来喔。」



「是喔……」



以前黎拉就略有所闻。艾米莎原本是地方资产家之后,却具备魔力过多的特异体质,据说她小时候夸张到只要情绪一激动,就会将视线范围内的东西全部炸飞。理所当然地,艾米莎因而被丢进昏暗无光的忘却之牢(Oubliette),让人封闭了视野。她在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摸不著的情况下,从童蒙时期活到了青春期。



把艾米莎从那里带出来的人,据说是为了完全无关的事情才来到附近的冒险者青年。



当时青年的等级是九。这代表他小有身手,却仅限于小有身手的境界,联盟组织收集到的怪物讨伐任务几乎都会因为「太过危险」而不敢交给这种能耐的人包办。那样的他,发现了牢中有个连身影都看不见的少女,便关心她,伴著她,进而牵著她的手,把人从黑暗中带了出来。



当然,原本的问题并没有就此解决。在那之后,直到艾米莎能驾驭自身能力为止,恐怕仍经历过超乎想像的苦难与努力才对。不过,他们俩携手克服了那道考验给大家看。而且他们在互许将来之后,还一块走上了冒险者之路……然而……



「因为他们俩等级落差太大嘛。男方现在十七,艾米莎六十一。」



十七这个数字绝不算低,反而还比标准的冒险者高了许多。讨伐高等怪物的任务接得到,想钻地下迷宫也可以顺利获准探索到第五层为止。考虑到他几年前还只有九,这样的上升率甚至可以说是突飞猛进。



然而,艾米莎是六十一级──这个数字在目前公会登记的所有冒险者中排名第二,所显示的是「可以只身对抗军队」的事实。连比较都会觉得愚蠢的差距,就存在于那里。



艾米莎接的工作不能带男朋友去。一秒钟就会出人命。



话虽如此,艾米莎也无法跟去帮忙男朋友接的工作。她对于一边留意周围受到的损害,一边施展力量这种事并不擅长──那将导致每次要讨伐十七级适合对付的「高等怪物」,就会让周围地形整个改变的惨状。



两个人不能接同一项差事。得分别去不同的地方,各忙各的事。既然如此……



「他又救了不认识的女人!还被那个女的用热情眼神盯著看!」



这种状况自然就会变多。



「那也没什么不好嘛。」



黎拉很能理解凯亚态度从容的理由。



她一面露出苦笑……或者该说是含有傻眼味道的笑容,一面开口。



「假如连那种事情都要一一在意,不就非得把男方跟全人类的半数隔离了吗?」



「我宁愿那样!」



艾米莎大叫,凯亚则乐孜孜地笑。



「何况对方似乎还是个大美女!」



「都戴了嫉妒的有色眼镜,就算你一口咬定也没说服力嘛……」



黎拉从盘子里拿了条炸河鱼送进嘴里。好吃。



「话虽如此,关于这一对的事情,我想倒不用担心。」



为了避免当事人听见,凯亚低声朝黎拉耳语。



「你想嘛,这个女孩子以前一直都独自待在幽暗的地方,所以跟刚出生的婴儿有类似之处。有旺盛的撒娇心理,对自己最爱的大哥哥也有旺盛的独占心理。所以喽,光是保护者不在身边,就会不安得一点办法都没有。」



由于没有度过健全的孩童时期,到了长成大人的现在,才想取回那段时光。哎,大概就那么回事。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黎拉一边咀嚼,一边点头。



「你对艾米莎会不会有亲近感?」



「嗯?什么亲近感?」



被凯亚带著坏心眼的脸色这么问,黎拉就先装蒜了。



在此顺便提一件完全无关的事,考虑到即使有人不是冒险者,也会遇上和公会合力作战的情况,要将外人的战斗能力测定估算成等级数字是可行的。而以前黎拉测出的数字是七十七。超出常识后仍然天外有天的数字,无人能及的实力让众人大为吃惊。而接著威廉测出的数字是六十九,令在场所有人都无话可说。



总之,黎拉对艾米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亲近感。她只是觉得艾米莎似乎满辛苦。



又过了五分钟后。



「──那么,在旁边一脸好像跟自己没关系的黎拉。你才让人好奇呢,最近跟威廉处得怎么样了?」



眼睛发直的艾米莎突然讲出了这种话。



「哦,好耶。我也想知道。」



心情大好的凯亚立刻跟上那个话题。于是……



「要问这个,我也没有任何打算耶。」



黎拉就淡然地如此回答了。



「那家伙是我麻烦的师兄。无论现在或以前,还有将来都一样。」



「为什么会那样嘛~你并不讨厌他吧?」



「不,说起来我觉得要算在讨厌的那一边。」



「为什么会那样嘛~旁人看了都觉得扭扭捏捏地定不下来耶,你们两个。赶快把他弄到手,做个了断啦。」



何苦那么说呢。



「只要你想做,要凭实力抢到他的心,你是有自信的吧?」



「哎,那我倒不至于说没有。」



外界对黎拉.亚斯普莱容貌的描述可以当成幻想出的产物,就先不谈了。不过,传言仍是由自己的长相与身材打下底子,黎拉是觉得自己应该还不差。



就算没有到美得冒泡的地步,长相仍属端正。虽然说离丰满差远了,她认为身材还算凹凸有致。何况自己还在成长期,些许的不足可以靠将来弥补。



还有,这算满重要的一点就是了,自己这副容貌并没有被威廉排除在喜好之外,黎拉对此有把握。



虽然说威廉.克梅修的自制心高得离谱,但他到底是青春期的少年。对年龄相近的女生有所想法,也有所感觉。而且,从交谈的只字片语中,黎拉有隐约感觉到威廉以犹疑形式流露出来的那种气息。只要拋开两人目前这样的关系,他肯定就会把黎拉确实地当成一个女生来看待。



对,黎拉有把握。



可是。



「没问题啦,推倒之后那家伙就不会抵抗了。」



「哎,要让他无法抵抗,我也不至于没有自信就是了。」



以正规勇者该有的本领而言,黎拉对擒拿法也略通一二。能一举让全身可动范围陷入麻痹状态的绝技,她也懂得几种。虽说对手是顽强度获得她个人肯定的威廉,把全套招式用下去应该就能让他无法动弹了。之后要煎要煮都随黎拉高兴……咦?那似乎有点好玩耶,就试一次看──



不,等等。



黎拉觉得思绪好像走歪了。



「有能力办到,跟实际下手是两码子事吧。要那样说的话,我现在就得立刻毁灭帝都了啊。」



「哇喔,不只比喻的内容耸动,她大概是认真的耶。」



「该怎么讲呢。」



黎拉好似要整理乱成一团的内心,开始对她们诉说。



「这终究只是比喻啦,假设高山上有美丽的花绽放著。」



「嗯。」



艾米莎点头。



「假设远远看著花随风摇曳,心里就出现了『有点动人耶』这样的想法。」



「嗯。」



「问题在于,我有没有不惜摘下那朵花,也要把它留在手边的念头。」



「嗯?」



艾米莎偏头。



「……什么跟什么啊?哪门子的比喻?」



听不懂的脸。是那样吗?黎拉心想。她自己也觉得没有比喻得很好。不过没办法啊。毕竟,连她自己也无法替这种心情取个妥当的名字。



「哎哟,就算你想用难懂的说词打迷糊仗也行不通的啦!偶尔也让我好好聊一聊自己以外的感情事嘛!怎么说咧,我想听酸甜到毫无保留的那种故事!」



呃,你显然从一开始就找错人选了。



「……黎拉,你今年十四岁对吧?」



凯亚一边死缠烂打地替黎拉的杯子倒酒,一边问道。



「咦?啊,是的,没有错。」



「然后,威廉小弟是十五岁。」



「哎,没错。」



「既然到那把年纪了,有许多方面都会比较纤细吧。嗯,那部分我懂,我在心情上也希望当个明事理的大人。」



「……凯亚小姐。」



黎拉语带叹息地问。



「难道说,你醉得差不多了?」



「啊,穿帮啦?」



咿嘻嘻──凯亚像孩子一样地笑了。







黎拉.亚斯普莱喜欢威廉.克梅修吗?



大概正是如此。没办法否认。



尽管黎拉决定不表现出来,却对那个少年的处世方式感到中意。对他坚强的心灵感到可靠。对他的亲情之深感到羡慕。种种感情在黎拉心里组成了对他的确切好感。



黎拉.亚斯普莱讨厌威廉.克梅修吗?



那大概也没有错。不容否认。



尽管黎拉在这部分没有隐瞒的意思,却对那个少年的处世方式感到危险。对他坚强的心灵感到嫉妒。对他的亲情之深感到怨恨。种种感情在黎拉心里组成了对他的确切嫌恶。



喜欢与讨厌是硬币的两面,这话比喻得实在绝妙。



黎拉心里的那枚硬币既没弹起也没转动,目前正落在「讨厌」那一面朝上的状态。



5. 受尊崇的血



后来太阳七度升起,然后西沉。



围绕在黎拉身边的状况,没有任何改变。



瑟尼欧里斯在工坊里依旧零零散散,威廉也还在大陆上到处奔波,大陆各地传来的战况于好于坏都陷于胶著。







天气舒爽得几乎要让人忘记季节正处寒冬。



暖洋洋的阳光挑逗眼睛里头。煦风拂过肌肤。风中微微散发枯草般的气味。



「话说,你是否想要我的命呢?」



黎拉忽然被问了那么一句。



在周围围观的群众──他们全是神色严肃的骑士──之间,吵吵嚷嚷地闪过了沉重得甚至可以感受到质量的动摇情绪。



「唔~……我参不透您这样问的用意耶。」



黎拉搔了搔头。



「拿下一个委靡大叔的命,既不能摆在架子上当装饰,也不能当美食享用。我弒杀陛下会有什么好处吗?」



动摇的情绪再次闪过围观群众之间。



「哎,假如您要谈我没有察觉的利益。视内容而定,我想我也可以考虑看看就是了。」



啥!──有个尤其年长的骑士勃然变色。他差点忍不住向前踏出半步,却被主子的目光制止而作罢。



「嗯。你那么说是认真到什么地步?」



「我现在别无说谎的理由。」



黎拉随口回答以后──就拿起剑了。用于竞技的细剑。约同一根手指粗,剑刃并没有开锋。鼓成球状的前端有种说不出的滑稽。



她挥了一下确认手感。以武器而言感觉实在太轻,哎,可是单纯当成玩具就不坏。



「你的故乡迪欧涅会走上末路,当中存有疑云。简单来说,有传言认为它灭亡得太不自然。」



黎拉走了几步,站到比试场地的开始线旁边。



她抬起脸庞。



「迪欧涅骑士国是由堪称武勇之巅的初代正规勇者阿贝尔.缪凯勒所兴建。纵使敌人是那些可怖的昏古灵族,也没有那么容易灭亡才对──人们是这样说的。」



「所以后头存在著某人的阴谋喽?」



「如此鼓吹的人不少。再者,要提及迪欧涅灭亡后最能得利者是谁,自然会想到目前吞并其领土的帝国,以及帝国的领导者吧。换句话说……」



于是,那名中年男子大幅伸开双臂示人。



披风唰地一下随风飘扬。



「指的就是我。」



带有作戏性质的语气,让人迟疑该如何反应。



黎拉一边使劲搔著后脑杓,一边微微吐气。



「不会太过武断吗?」



「当然了。毕竟群众只会接受『所有人都能懂』的结论。既然如此,内容武断就是让传闻成立的大前提。」



「……我总觉得听到了偏颇的帝王学,就当成心理作用吧。所以,您在怀疑我是不是也被那套武断的思路说动了?」



「若坏了你的心情,我道歉……当代正规勇者,黎拉.亚斯普莱。」



皇帝将眼睛稍稍眯细。



他收下随从的剑──和黎拉手中一样用于竞技的剑,并摆出架势。



(原来如此,对怀疑不予否认吗?)



在视线催促下,黎拉也跟著举剑预备。略呈斜身,剑尖偏低。



她感受到有更进一步的紧张情绪闪过周围骑士之间。当中甚至有人摸向佩剑的剑柄。



「然后呢?听说对皇帝怀有杀机的正规勇者赋闲于帝都,您就找我过来,想确认我的真正心思吗?明明越冬派对已近,还特地以拿剑玩玩的形式,设了这个局?」



「哎,说穿了差不多就是那么回事。」



两人所用的架势,都是正统剑术的基本型。步伐朝左跨开些许,剑尖与上半身同朝正面。广为人知的名称叫「雷芯」,不仅属于可攻可守的实战性架势,在这种比试场合也兼为相互表示敬意的礼仪作法。



(──没有比这更麻烦的了。)



「开始!」



担任裁判者将高举的手挥下。



同时,黎拉迈出脚步。



配合成年男子的这一步跨得较大。她扭腕使起比平常轻上好几级的剑,挥鞭似的瞄准右边脾脏出招。



(…………真受不了。)



皇帝也跟著迈步。锻炼过的剑路绝非笨拙,对准黎拉颈项。黎拉往左垫步,藉由交换位置的方式闪躲。



黎拉在内心轻轻咂嘴。



皇帝刚才那一手,以持剑比试来看是妥当的,可是以应敌之举来看就太不妥当了。用来在比试规则内化解无意取命的攻击应属上乘,以保命之举而言则过于愚蠢。



只要黎拉有意,皇帝已经在刚才过的那一招当中丧命了。



当然了,只要黎拉「真的有意」,不管皇帝怎么抵抗都是无谓的。皇帝的剑术固然优秀,终究还是停留在人类的范畴内。假如位于天外天的正规勇者怀著杀机出手,其性命根本连一瞬也不可能保住。



可是……不,或许正因为那样,此时此刻,这位皇帝才会当著围观的家臣骑士面前,把自身性命交付给黎拉的一念之间。



(这种试人的方式还真别扭。)



万一黎拉真的想杀皇帝,绝不可能错失这等良机。假如这场比试仅止于比试,就可以证明她没有那种意思。



反过来说,不做到这种地步,就无法证明正规勇者的巨大力量对帝国本身并非威胁。



(支配者阶级就是这样才令人讨厌,所作所为都好麻烦。)



未开锋的剑与剑,伴随著剧烈声响交错。



横剑与轮剑。短撞与右崩。礼闪与逆礼闪。



简直像事先就已经套好招数,剑与剑交相跃动,嘶鸣,起舞,反弹并撞出声音。



(真的──这多么像一出闹剧。)



左崩与重轮剑。刻剑与刻剑。雷剑与升剑。



娇小的黎拉转呀转地舞动身子,持续精确出剑。



双方总共过了八十七招。那是收尾的一击。



沉重横剑被弹开的皇帝似乎落于下风,退了半步。配合其反应,形势上同样被挡掉横剑的黎拉,就像被弹开一样地,拉开了半步的间距。



「──漂亮。」



满头大汗的皇帝扬起嘴角,露出少年般的笑容,就此收起架势。



「真了不起的学养,我倒希望自己的同宗能向你看齐。」



「哪里哪里。」



黎拉也装了个样子擦擦额头的汗水,然后收回架势。



周围的骑士脸上,一律放松了紧张的情绪。



「不,这不是客套话。我真的认为让你留居勇者之位嫌可惜了──噢,对了。你有没有意愿当我的养女,黎拉.亚斯普莱?」



才一松懈,又变成这样。在场骑士全都人仰马翻,差点跌倒。黎拉用眼角余光看了他们那副德性,接著摇摇头。



「承蒙您的赏识,不过请容我拒绝。」



「我可没有跟你开玩笑喔?」



「应该也是。只要能正式迎我为亲人,就可以完全压下刚才那套『用奸计篡夺迪欧涅领地』的风评。对我们双方来说,都有十足好处。您有足够的理由认真提议,会加码用上亲切语气也是可以理解的。」



「没错吧。」



「可是,我不需要。」



黎拉说完,就把剑脱手甩出。那玩意儿一边打转一边画出弧线,准确地收进了竖在比试场地一隅的皮制剑鞘之中。



她转身背对皇帝。



事情忙完了。黎拉打算回教会。那里绝非自己的家,但至少会给她容身之处。尽管算不上舒适,倒也不是无法容忍。



「撇开那些算计,我还是收下您的心意就好了……啊,不过。」



黎拉肩膀一转,微微地笑了笑。



「那份心意让我有点高兴。所以谢谢您,叔叔。」







实战的剑术,与用于竞技的剑术完全不同。



实战之剑追求的当然就是不伤己身地将对手制伏,以及为此所需的效率。另一方面,竞技之剑则是旨在展现技术优于对手而一路演进。因此,它内含追求优雅及美丽的精神。



有「剑戟谱」这种东西存在。



坦白讲,就是剑术比试的记录。记有比试者各自用了何种架势,如何迈步,如何挥剑的详细内容。私下比试也就罢了,官方的剑术比试只要规模大到一定程度,都会留下大略的对峙记录。到机灵点的书店付个两三枚银币,应该就能买到几本将那些内容整理得清晰好懂的谱册。



「──真的,了不起的学养。」



皇帝擦去额头汗水,然后低声感叹。



明明刚做过这等剧烈的运动,那些汗水却有如结冻似的冷。



「您那么说,究竟是什么意思?」



有位忠臣问道,皇帝便摇头以对。即使对无法理解的人说明也没有用。那是具有如此性质的讯息交换,同时也是心灵上的交感。



皇帝回想从头一招算起,双方以剑交会的过程。首先是左颈,右三横剑,回手刻剑,退半步之后深入撞击,再抽身连下雷、崩、轮。



这是二十三年前,柴可莫.尼耶雷特在亚尔瓦烈斗技祭对上梅穆德.杰刚所留下的著名剑戟谱。当时杰刚是刚失去领土的骑士,尼耶雷特则是形式上抢了其领土的贵族。换句话说,目前皇帝本身与黎拉本身的关系,有一部分可以投射于他们两人。



接著是在反覆的轮剑后回以礼闪,不待片刻就拉开脚步并短撞三连。剑戟谱由此改换,变成仿效诺曼.洛马宁与班维努特.萨克索伊德在审问对决中的过招方式。过完十一招之后,又换成不一样的剑戟。然后,再换其他剑戟。



唯有懂的人才会懂。



原本这是由皇帝抱持戏谑心态才开始的交谈。对此黎拉完全能回应,非但如此,她还回手用自己的讯息还击。



倘若有精于剑戟谱之人观战,应该就会察觉他们在过招中有一段对话。更会从中听出黎拉想传达的语意才对。



她如此表示:『我不认为是帝国害我失去了祖国』、『然而我也不觉得毫无瓜葛』、『我明白』、『好几种巧合重叠在一起,原本帝国想将迪欧涅毫无损伤地纳入手中才用的小手段,在最后导致了那场悲剧』、『如今我无意责备帝国』、『过去的事无法挽回』、『我认为目前的立场对彼此来说最为合适』、『我只求一点,但愿您妥善治理那块土地,还有现在居于其上的人民──』



唉,真是够了。命运多么讽刺。



那是统治者的血统。



失去国家,失去人民,失去一切依靠的那个小丫头,肯定具有称王的器量。她是理应成为统治方而诞生的人。



皇帝想得到她。



只要能把那女孩纳入自己的血脉,帝国的将来定会更加地坚若磐石。而且,那也将巩固人类的历史。即使面对怪物逼近而来的威胁,人类依旧能以无可动摇的繁荣为傲。



得到新的家人提供助力,或许就能守住「人类」这个最为庞大的家族体系。



「实在可惜。」



皇帝苦苦地摇头。



『所以谢谢您,叔叔。』



「……叔叔是吗?」



他撇嘴,并且仰望天空。



成为一家人的邀请被拒绝了。没能如愿让她叫自己父亲。



不过黎拉随后对他说的那句话,当成道别之语却不可思议地充满温情。



「还不坏……我想,就先这样吧。」



为了避免让周围的骑士听见,皇帝似乎只想说给温暖的冬日天空听般如此低声咕哝。







黎拉打算回教会。



在回程路上,帮那些臭脸的祭官买个什么伴手礼好了。



她稍作思索,然后想到。啊,对了。买那个不错。昨天在市场一角摆摊的商家所看见的苦草芥末包。她出于好奇试了一试,却打从心里感到后悔。味道又苦又辣,最要命的是臭,已经不知道该当成食物还是该归类为毒物,并立法取缔才对的鬼东西。



一次买一整堆,再推给那些祭官好了。吩咐大家一人吃一个。她好歹也是正规勇者,既然是来自至高圣人的布施,他们总不可能拒绝。自己就待在邻近的特等席,见证累积修行而得的心灵祥和被击垮粉碎的样相吧,嘿嘿嘿。



黎拉一边笑得怪里怪气(当然是在心里),一边走过王城之中。



「────────────嗯?」



她在看得见中庭的挑空走廊停下脚步。



称之为中庭,或许未免谦虚得太过。那里有著气派的大庭园。有泉水,有河流,林木繁茂,时令花卉缤纷绽放,然后还有……



气氛看起来不错的一对男女,正若有深意地面对彼此。



「嗯嗯?」



黎拉的额头上,挤出深深皱纹。



她认得那对男女的脸。



「嗯嗯嗯?」



黎拉反射性地隐藏了气息。



她就近躲到梁柱的死角。



(话说这家伙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从教会接了一堆使命,正在帝国中到处奔波吗?既然回来了就跟我打声招呼啊,至少露个脸嘛。)



黎拉竖起耳朵。对话的内容听不清楚。传进耳里的,只有随风沙沙作响的树叶声。



她考虑靠近。



凭一般的隐身术,应该对威廉.克梅修那个男的不管用。那个少年到处闯荡与天分不符的战场,结果他察觉敌意的能力,已经提升到连全世界的职业刺客都要大骂「你这臭家伙别闹了」的水准。



唯有正规勇者能用的超绝奥义中,有一招让身心「沉入」森罗万象之内,不只能消除气息,更可藉此将自身存在的事实淡化到极限的技俩。用起来非常累人,而且还存有稍微控制得不好,就会让淡化到极点的存在直接消灭的风险。可以的话黎拉不想用那招,但是在这个局面也不得已了。她静静地深呼吸,然后止住气息。



「或许,这样请教会有些不礼貌。」



出身纯正,如银铃般的嗓音。



「威廉大人,你有没有意中人呢?」



那个女的低著脸和眼睛,白净脸颊微微泛红,并且问了那么一句。



容貌有如将清纯、率真、楚楚可怜等等形容词溶入颜料后,才在画布上描绘出来的女子。可以感觉出教养良好的长相,还有空灵梦幻的气质。再加上……嗯,身材凹凸有致。一言以蔽之,感觉就是会受男人喜爱的外表。



这女的是皇帝的侄女。年纪记得是十九岁。



美丽温柔的王室之女。为人亦有和蔼可亲的一面,不时会在城邑露脸,于民众间极具人气。



她名叫「公主殿下」──这当然不是本名,但在帝国内如此称呼也完全说得通。皇帝陛下并没有女儿,放眼望去在亲族间也只有她这么一个未婚的女性。当事者无论外表或身段,都不会让「公主殿下」的名号蒙羞。何况在帝国领内,要找其他地位足称为「公主」的女孩,根本连半个都找不著。



「……饶了我吧。」



至于另一边的威廉,当然就跟往常一样。不知道该说是普通、平凡或寒酸,他长得就像把那些形容词塞进锅子熬煮以后,再烧烤出炉的脸。若要说他们两个不相配,简直没有比这一对更不相配的了。



「最近每个家伙都在问我一样的事情。我也有修行和使命要忙,没空管那些啦。」



「每个人都在问……你指的是?」



「书店的布鲁格盖特父子。艾米莎和凯亚。米基希隆他们、公会柜台三人组。还有教会那不记得叫啥来著的胖祭官。另外就纳维尔特里和皇帝陛下吧。」



真是群闲人,黎拉心想。



「哎呀,连陛下都问过吗?」



女子笑了。



「你果真大受欢迎呢。」



「这应该叫被人当玩具啦,受不了。」



不愧是当事人,理解得很清楚。



「会受到许多人士关心,应该表示你受瞩目的程度就是那么高。大家真厉害,都具备识人的眼光呢。」



「就说他们是拿我寻开心了。」



威廉呕气地回答。



「不可能有那种事。年轻的准勇者,威廉.克梅修大人。明明站上舞台并不久,你的武勋却不会逊于身为正规勇者的黎拉大人。威廉大人,你比自己所想的还要受人肯定喔?」



而女子斩钉截铁地对他断言。



哎,这部分应该说她不愧是王室成员吧,对世局似乎十分了解。



「方才的问题,你是怎么对那几位回答的呢?」



「……拜托,我哪有那种对象。」



声音有些发抖。



这也难怪。说来说去威廉也是年轻男孩,黎拉知道他最爱的就是漂亮大姊姊。



因此,威廉在这个好比位居漂亮大姊姊顶点的女人面前,会变得软手软脚也是难免。不应该为了这种事就对他大小眼。下次碰面时朝威廉脸上赏一拳就饶了他吧。



「那么……假如,我说的是假设就是了。」



公主轻轻握拳,然后把那凑到胸口,期待似的说:



「等到时间有所余裕,有空好好挑选心目中排第一的女性……届时,能不能请你务必也要想起我呢?」



这家伙说什么啊?黎拉瞪大眼睛。



「第……第一?」



从威廉的声音,也听得出动摇了。



「是的。请让我等待那一刻。」



「呃,不对吧,哪门子的玩笑?」



「哎呀。难道你以为我会把这种话当戏言说出口吗?」



「啊~……没有,这个嘛。伤脑筋耶。」



威廉困扰似的搔搔头发,把脸转向旁边。



虽然无法直接看清楚,不过黎拉晓得,他的脸大概是红了。



此外,黎拉顺便对另一件事情有了把握。



威廉绝对不会接受这场告白。



「不只是时间问题。怎么说好呢?抱歉。你再怎么等应该也没有用,我想,我无法回应你的期待。」



看吧。



黎拉悄悄地在内心耀武扬威。



「……是我有所不足吗?」



「不是那样啦。不过,怎么说呢,抱歉。」



威廉深深地低头赔罪。



──哎,当然会那样喽。



黎拉仍躲在死角不发气息,并点头感叹。



其实刚才那是相当不了得的美人计。声音颤抖的方式,往上瞟的眼神,脸红的程度,拉近距离的方式,全都完美无瑕。



世上正常的男人中,能摆脱那种诱惑的家伙应该不多。不过无论怎么想,坏都坏在这次的对象。



威廉离去,中庭里独留公主殿下的身影。



离开的少年背影消失了。



「无法顺利得手呢。」



语气幡然改变,优雅举止也跟著打住,貌似不甘的公主殿下独自嘀咕。



她在白木椅坐了下来,然后气馁地垂肩。



「不过是个青春期少年,还以为可以手到擒来的。」



「那家伙可没有廉价到用那种心态就能追到喔。」



「──哎呀。」



公主殿下缓缓回头。



「黎拉大人。你居然偷看我们,真下流。」



人靠在其中一棵树木,并解除掉气息沉静化的黎拉甩了甩手。



「总觉得你反应好小耶。不惊讶吗?」



「我吓到了。只是我会留意别让自己做出太不检点的反应。」



「啊,原来是那么回事喔。」



身为公主,非得时时都保持优雅。至少,得保住人们心里所怀的那份幻想。突然被人从后面搭话就露出本性尖叫,那可没办法胜任。要毫不松懈地时时自律才行。



那样的道理,以原本处于相同地位的人而言,黎拉可以理解。



「你为什么会在城里呢,黎拉大人?」



「唔~你的叔叔邀我来玩。跟他过完招以后,我正要回神殿。」



「……原来如此。他有提过自己找了有意思的客人,不过,没想到居然招来了这么恶质的偷窥狂。」



公主殿下不悦似的发牢骚。



那怎么也不像个清纯率真又楚楚可怜的女孩──换句话说,就是不符公主本身外表且具有恶意的遣词。



「哦,你真敢讲耶。」



黎拉晃晃身子笑了出来。



「既然要讲,就顺便告诉我一件事。你想对那个白痴做什么?」



「哎呀,我可不晓得有哪位名叫『纳格白蚩』的人士。」



「别装蒜了。」



黎拉稍微加重语气。



「我在问的是,你想对我那白痴、死心眼、没天分、即使懂得人心也不谙人情的神话级纳格白蚩师兄干么?你打算用美人计得到他,再拿来当用过即丢的棋子吗?」



「没礼貌。我才不可能把他当成用过即丢的棋子吧。」



美人计的部分就不否认啊?



「他是相当宝贵的人才。纳入手中以后,不珍惜会遭天谴的。」



想得到他的部分也不否认啊?



「──拥有天分的人,大多具备能加以运用的命数。好比陛下与我生来做为统治者。还有黎拉大人,你生来做为投身征战者也是一样。」



「什么跟什么。你个人的看法吗?」



「这个嘛。要称之为经验法则也无妨。」



公主换了一口气又说:



「人只能依著自己的命数而活。而且,生在不同命数下的人,彼此是不能相伴而活的。必定会渐行渐远。」



「那也是经验法则?」



「任由你想像。」



公主殿下笑得暧昧。



或许该称赞她了不起吧,澈底掩饰住心思,无懈可击的假笑。



「所以,我才想要那一位。支持著那一位的既不是天分也不是命运,而是他本人的意志与坚持,还有支持著那些的强烈亲情。」



哦。没想到你看得满仔细的嘛。



黎拉有些佩服。



「正因为没有让命运引导,才可以凭自己的意志选择战场,也可以选择依偎的对象。在我的人生中,他会是最棒的协助者……不,最棒的伴侣。为了得到那些,要我付出什么都无妨。假如他不是地位或财产所能打动的人,我也不会吝于献出自己。」



「喔~那还真是热情洋溢。」



「所以,在那一位心目中的第一名地位,我绝对要得到手。纵使与他站同一边的你会抵抗。」



「哎,我不会抵抗也不会反对就是了。随你们当事人高兴就好──」



黎拉敷衍地一口咬定。然后……



「──你也属于把山上那朵花摘来留在手边的那一派呢。」



她补充。



「你在说些什么呢?」



「我是说,你办得到就试试看吧。」



黎拉脚跟一转,然后迈步。



「乡下的臭小鬼与正牌的公主结为连理后,在旁扶持她的人生。不错的佳话嘛。事成的话,我会坦然给予祝福,要找我参加婚礼喔。」



黎拉藏起坏心眼的笑容,如此表明了她的意见。



6. 摇曳于高岭的花朵



正好在举行越冬祭派对的那一天。



北方守护兵团全灭。



还有堰都诺班特逐渐被豚头族攻陷的战报,同时传来了。







原本那场仗要赢应该绰绰有余。



准勇者奥格朗,与他带在身上的圣剑布尔加托里欧,理应具备足以令其实现的战力。但……



「连个村子都救不了的家伙,根本不可能拯救国家吧?」



那样一句话,让所有命运失控了。



奥格朗在前往战场的路途中,发现了一个村子。那个村子受到豚头族的分遣队蹂躏,看似就要灭亡了。存活下来的年幼女孩哭著对奥格朗不停拜托。请救救我们。请救救我们。



奥格朗是个正直、纯粹、有勇气而短虑的男人。



此时他脱口讲出的,就是刚才那句话。他停下为了拯救国家而前往作战的脚步,投身改为拯救碰巧刚发现的小村子而奋战。而且,他实际地将那些豚头族驱逐,救了大约三十名村人的命。



在那场战斗中,奥格朗用了圣剑布尔加托里欧的力量。



这柄剑形同能支配战场的力量,只要用过一次,就有近一个月的期间无法再运用。换句话说,他不顾前后地优先救了眼前的人,在原本该豁尽全力的战场上,自然发挥不出像样的战力。



奥格朗抵达前线不到一天,就在战斗中丧命了。



据说,他死时带著安详的笑容。



那是当然的吧。直到最后,奥格朗都没有拋下任何一个在眼前求救的人。他贯彻了「勇者为众人而战」的矜持。因为他守住了最重要的事物,对自己来说毫不扭曲的正义,直到人生的最后一刻。



补上多余的情报。



有关数字的事。



他所救的村民人数约为三十。他为了救那三十人,拋下了一座城市及保卫那里的士兵,数量多达两千条人命。







以个体来看,豚头族并非多凶猛的怪物。平均等级在五左右。受过训练的士兵只要穿上恰当装备来挑战,就算一对一也能不出差错地完成讨伐才对。



可是,豚头族成群结队以后就会截然不同。同质性本来就极高的这个种族,在团队活动时会展现出惊人的适应性。



一人发怒会让群体跟著发怒,一人欣喜也会让群体跟著欣喜。他们彷佛不具个体的概念,可以团结一致地表露情绪……而集体共有的情绪将互相增幅,化为爆发性浪潮。



大概是生死观异于人类的关系,豚头族对死也没有强烈的恐惧。更不会因为士气不一致而打乱步调。那能让他们成为强悍的军队,单兵训练度之低几乎不成问题。



──黎拉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形式下再度回乡。



从帝都转搭定期马车约两天的路程。越过美聂大河的湍流,越过留下歌姬传说的荒野,然后再往前一些。



堰都诺班特是过去位于迪欧涅骑士国领内平原的新兴都市。在逼退昏古灵族,招来人民,将原本荒废掉的土地重新开拓,一点一点地慢慢耕耘过以后,才逐渐取回人类居住之地的面貌,之前它便是这样的一块地方。主要产业为观光与香水。附近高原在春季会有橙色的花盛开怒放,理应有好几名自诩风雅的帝国贵族会为了观赏美景而造访才对。



如今,已不复在。



黎拉听到诺班特的战线有危险,就立刻动身了。她一把抓起刚从工坊送回来的瑟尼欧里斯,然后硬是搭上军方由帝都派出的其中一台马车,火速前往现场。



她没有赶上。



那里显然已经不是适合正规勇者的战场。繁华、荣耀及名誉皆无,事到如今既没有可以赢回的东西,也没有能保护的事物。



黎拉心情忧郁地朝四周看了一圈。



先前仍是堰都诺班特所在的那块地方,现在只剩整片焦黑的废墟。大概是这里属于刚灭亡的新鲜废墟所致,石块、皮革、树林、肉还有其他东西一起被烤焦的异臭,正抠挖搅弄著鼻腔深处。



几乎不见那些豚头族的身影。士兵战得漂亮。这场仗,似乎是在双方都几乎全灭的形式下告终。因为如此,那些豚头族在侵害诺班特及其近郊之后,几乎都退兵回到自己领地了。留下来的,顶多只有从这座废墟掠夺得还不够的分子。



「──看了就讨厌呢,真是的。」



哒。



黎拉踏了半步,越过十七步远的距离。当她落在那些豚头族背后的同时,握著瑟尼欧里斯剑柄的手,便轻轻地一扭。



六只豚头族的咽喉同时被深深斩断。



达致死量的血液汹涌喷出。



没有惨叫。更没有长久的痛苦。在那之前,他们应该连发生了什么都没有理解。有的豚头族睁著眼睛,有的缩起身体,有的正准备环顾四周。那些豚头族各以不同的样貌表现困惑,并且一律屈膝跪下,然后当场倒卧在地。



自己在这里能做的,顶多只有拿那些心血来潮才从死角现身的豚头族开刀泄愤。而且那原本就是可以交给一同赶到的军方将士去收拾的差事。正规勇者根本没有刻意出手的必要。



自己现在的姿态,在下一份快报会被写成什么样呢?



黎拉一面随便思考那些事,一面把身体交由分不清是愤怒、悲伤或焦躁而无从命名的情绪,只要找到豚头族,就将其葬于一片又一片的腥风血雨。



闪光骤现,视野为之摇晃。



「──啊……」



黎拉察觉自己失策了。



间隔片刻,她受到轻微目眩感侵袭。意识本身于剎那间中断。连在战场上专注时,恐怕都难以忽略的细微异样感。



光是如此,敌人的攻击就得逞了。



她停下脚步。



环顾四周。原为堰都诺班特的废墟──



不。



在那里,已经没有废墟了。烧得焦黑的砖瓦,遭弃置的民众遗骸,折断掉在地上的枪,还有黎拉刚刚手刃的豚头族,全都不见踪影。



整面的草原。



一回神……不,在察觉到的瞬间,原本充斥于周遭的苦涩气味也消失了。取而代之地挑逗鼻腔的,是与周围光景相符的初春青草香。



「这是……」



黎拉试著静下心碰触时空。



据说这是有资质之人才能使用的洞察技巧。和威廉一起求教于师父之后,却只有自己学会的招式之一。这似乎不算纯粹的武术,几乎已涉及魔法那种虚无飘渺的领域──大概正因为如此,就算没有跟敌人面对面,照样能当成预测未来的力量运用。



黎拉所感受到的未来,是平静水面般的意象。



这就表示,短暂期间之内,自身不会面临死亡的危险。



「……由此看来。」



虽说景色忽然转变,但难以想像是地点本身遭到转移。毕竟在那个瞬间,并没有感受到风以及冲击。更不可能是转移魔法之类的技俩。若是魔法,自己现在没有头痛欲裂就奇怪了。



既然如此,能想到的可能性是……



(属于幻觉攻击的一种。)



黎拉解除架势,然后伸手压扁自己的浏海。



「完全中招了耶……」



稍作思考以后,她用瑟尼欧里斯的剑尖触及地面。叽叽咯咯叽叽咯咯,剑尖在地上磨出蠢蠢的声响,她试著画了简单的咒迹(Thaumaturgy)刻印。



什么也没有发生。



咒迹似乎是可以改写世界的技术。众神于远古创世时引发的无数奇迹,经人类以凡躯设法重现其凤毛鳞爪而改编过的仿造品。因此,那只能在正常的世界中生效。好比水车在没有流水的世界无法转动,熔炉在没有火的世界无法熔化铅,咒迹在欠缺运作元素的世界中,只是歪歪扭扭的涂鸦罢了。



表示自己目前所在的这块地方,与先前所在的地方分属不同世界。



而黎拉在以往,有过两次与这类似的经验。



「恶魔族的梦幻结界。」



她确认似的试著发出嘀咕。



这是以敌意创造出来的「梦」。



将捕获目标的心灵表层加以读取,再有样学样地塑造出的虚假幻觉世界。当猎物在当中心灵耗弱,想逃离的意志就此屈服时,便会永远成为这个世界的居民──至于现实世界里的肉体,则会陷入无法苏醒的长眠。



「大概是豚头族把恶魔带来这里,留著当陷阱以后就走了吧。如果是那样,我等于澈底著了他们的道……」



再怎么以力量为豪的战士,纵使是近乎不死之人,只要心灵崩溃就无所谓了。所谓的恶魔族就是精于让人沉沦的精神体,擅长操控像这样的梦幻结界。某方面来说,应该也算是针对勇者的天敌。



或许实际下手收拾奥格朗的,就是这个恶魔……然而。



「……世界构筑得挺马虎。表示它不是等级多高的恶魔。」



黎拉有计可施。应该说,在人类漫长的历史中,用来对付这类心灵攻击及万般恶魔的手段,早就定出常套公式了。



在这个虚拟世界的某块地方,有维持世界本身的核。只要在心灵屈服前将其摧毁,就能顺利逃脱。



「唔~」



一眨眼,景色就趁著意识的空档再次切换了。



沙砾铺成的暗沉道路。在灰泥墙上贴了好几块鲜艳木板的房屋。梦幻结界将黎拉怀念的场所重现出来。



既不是诺班特,也不是草原。



在地理上位置较远的迪欧涅街景。



黎拉稍微打开双脚的幅度,并用警戒目光环顾四周。敌人接下来才要攻击。具体的攻击内容会是什么还不晓得。恶魔也分好几种,用来让目标心灵屈服的方式各异其趣。



逼猎物咒骂或攻击众人尊崇之偶像的争魔(Bufas);接二连三地让猎物目睹亲近之人死去的尸魔(Aeshma);让猎物被那些人忽略又无法干预而持续痛苦的隔魔(Immemo Ratio);以其他手段来说,还有赋予地位或财富,藉此冲淡猎物对现实执著的富魔(Mammon)。另外──



『黎拉。』



从背后传来的声音,让心脏瞬间蹦起。



接著,「果然是用这招啊」的冷漠理解洗刷了情绪。



那当然是黎拉极熟悉的声音。



应该已经听腻,却又不可能腻,让她感到非常亲切、烦人且疼惜的声音。



「……威廉。」



黎拉一边呼唤那名字,一边慢慢回头。



不用说,站在那里的就是威廉.克梅修。至少,那看起来不会像别人。周围没有其他人的身影。在迪欧涅的城镇幻影中,少年与少女单独面对彼此了。



黎拉冷静地判断状况。刚才这个威廉叫了自己的名字。代表这个世界的创造者至少不会是隔魔。在只有一人出现的时间点,据说常以多欺寡的尸魔似乎也可以从候补剔除。



『我有话想告诉你。』



「嗯?」



黎拉毫不松懈地瞪著威廉,对他应声。



「我可以听。怎样?」



『啊……』



威廉停下话语,然后走了过来。黎拉不改姿势,只将重心放低,对方是争魔……要提防眼前这个威廉突然发动攻击的可能性。



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察觉她的戒心,威廉来到彼此用手能触及的距离以后便停下脚步。



『我想要你。』



────────嗯?



意外的发展。思绪被染成一片空白。



「……咦?」



一瞬间,全身的警戒都不知道飞去哪里了。



随后,黎拉花下时间才慢慢理解状况。



(原来这是色魔(Succubus)的梦幻结界吗!)



色魔同为恶魔的一种,据说它们会实现性方面的欲望,藉此断绝猎物对现实的眷恋,算是满直接地体现了「恶魔」这种让人类沉沦的存在,换句话说,这家伙是由黎拉对威廉抱有的情欲化身而成,如此一想,仔细看来那张脸似乎比平时的威廉更有英气一点就是了,直盯著那部分会觉得心情怪怪的,哎哟,思绪好像都在空转。



(……这样子或许有点不妙。)



非抵抗才行,黎拉有如此的知识。



一旦接受就完了,她有如此的理解。



可是,黎拉却希望多等一下后续的发展,她产生了这种想法。



对抗恶魔时,只要心灵没有屈服──没有失去对现实的执著就不会输。无论受到何种诱惑,只要不屈服于那些诱惑就没问题。还有余裕等待对方出招才对。



勇者也是人。至少黎拉本身并没有打算连身为人的心都放弃。尽管她累积人生经验的方式比较猛烈,但也就如此罢了。或许她有颗比较坚强的心,然而说到底,那颗心仍是伤痕累累的。



所以,无论如何。



黎拉都会有想要听的话。



「……别讲那种不适合你的台词啦。」



回嘴的声音使不上力。



「那不是你的作风吧。」



『你排斥?』



「哼。连问都用不著问吧。话说回来……」



黎拉想了一下,然后测试似的问:



「假如我回答不排斥,你打算对我做什么?」



『这个嘛。』



快得叹为观止。威廉像电光一样地伸手绕到了黎拉的腰际,随即用力把她抱进怀里。



「呀啊!」



猝不及防。迟疑让黎拉的动作停住了片刻。



而且,在那短瞬之间,事态仍有所进展。



她被威廉一把托起下颚。



视线与视线相接。



「啊……」



从黎拉的喉咙冒出了连她自己都没有听过的声音。



什么发展啊?还有这蛮横的威廉是怎样?困惑使黎拉停止思考。恶魔会掏出猎物打从心里期望的景象。换句话说,就是那么回事吗?这就是黎拉.亚斯普莱的真正期望?当真?少女怀春?原来自己是个怀春的少女?



「……喂……你在摸哪里……」



连出声抗议都完全使不上力。



威廉把脸凑来。嘴唇逼近。



唔呀,这算什么?自己并没有从这么近的距离看过这家伙的脸耶,而且没看过的事物应该不会出现在精神世界才对耶,所以这是自己的想像吗?毫无自觉地在妄想这种事?还有这种幻觉能发展到哪里?我没有体验过后续行为的印象耶,这种情况下究竟会变成什么调调?



内心的混乱,让黎拉的脸又涨又红。



为了下最后一城,威廉用深情无比的嗓音说:



『你对我而言是最重要的。』



──顿时。



黎拉的心像结冻一样地失去热度,同时身体也自己有了动作。



瑟尼欧里斯猛力挥去,从威廉.克梅修的左腰捅入肉里面,一边将路径上的内脏悉数碾碎,一边从右肩穿出。



啪。



被斩断的肺挤出空气,化为细细声响,从威廉口中外泄。



他已经发不出声了。物理上而言,想发也发不出。



因此,少年只是抽筋似的睁大眼睛,以表达讶异与疑问。



「……恶魔会从牺牲者心里,掏出他们藏起来的愿望……是吗?这招固然厉害,不过恶魔的极限,也就直接反应出来了。」



黎拉面露失望之色,并且转身背对威廉的幻影。



「我想要的呢,是最重视爱尔还有家人,而且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把心目中的第一让出来的那家伙。」



遗憾的心情是有。



不过,那码归那码,这码归这码。黎拉有她无法退让的底线。



「就算我再怎么期望,如果威廉真的轻易改变内心顺序,那才没有任何价值可言。」



世界宛如被踏穿的薄冰,就此裂开。



虚假的故乡景色好似溶化了一样,逐渐消失。



刚才那一剑,似乎将相当于世界核心的部分轻易摧毁了。只见色魔的结界正逐步瓦解。



「唉,不过……」



黎拉则站在那中央,一边带著些许的失落感撇嘴,一边静静嘀咕。



「你让我……作了一下子好梦。」



7. 最重视的事物



以结果来说,正规勇者在形式上又多了一项战果。



快报八成又要写些真假参半的内容了吧……黎拉像是事不关己地一边轻松想著,一边回到了帝都。



威廉趴在简餐店桌上死了。



不,仔细看,其实一息尚存。换句话说,他累到会被误认为尸体的地步,还露出毫无生气的丑态。



「听说他从寇马各回来的途中,在菲斯提勒热湖旁边遇到了被封印的锈龙(Rust Dragons)幼兽苏醒作乱。」



穿白斗篷的少年阖起原本读的书,然后告诉黎拉。



「等援军到来会酿出灾情,他好像就独自把锈龙打倒了。因为休假中没有带圣剑,所以他是用徒手空拳。」



用徒手空拳,打倒锈龙。



说起来,不知道该当成违反常识还是荒谬。倒不如说,简直蠢透了。就算是正规勇者也不会那么干,那种事没人会想做。



想必是在逞强吧。



想必是在胡搞吧。



一如往常。带著他那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市长说多亏他才保住了热湖的美丽景致,还颁了感谢状。」



「……到头来,威廉的人生过得真够壮烈耶。」



身为正规勇者,人生确实就离不开绝望性的战斗。不论有无意愿,事情便是如此。所以对于自己的人生,黎拉有很多事早已经死心了。她会代表人类被扯进恶斗,勇赴恶斗,对抗恶斗,然后毙命于不知处。



另一方面,威廉并不是正规勇者。他顶著准勇者称号,应该与那种麻烦的命运扯不上关系。明明如此,或者正因为如此,这个少年有遇到凶险就主动挺身而战的倾向。彷佛非得不停战斗,非得不停卖力,才能保住内心的某种东西。



威廉的手指动了一下。



他样似身体不灵光,缓缓地抬起脸庞。



「哇喔,还活著。」



「别随便咒我死啦。」



威廉摇摇晃晃地伸手从行囊里拿出小小的皮袋。然后,他直接把那递给黎拉。



「这是什么?」



「越冬祭的礼物。」



沉默。



「你是吹了什么风啊?」



「无伤大雅吧。礼物做太多就有剩啦。」



即使等待,威廉也没有把东西收回去的动静。黎拉便乖乖地……一面偷偷感到小鹿乱撞……一面收下那东西。



她确认内容。里面装了护身符。外形像狗或某种丑得搞不懂是什么的生物。



「……怪模怪样的。」



「大受温德尔还有赫雷斯欢迎就是了。」



黎拉对那两个名字有印象。和威廉住同一个家,也就是养育院的两个小朋友名字。是正值活泼时期的少年。



「所以说,这该不会跟你发给他们的礼物一样吧?」



「对啊。」



「你亲手做的?」



「不行吗?」



「唔~我倒没有那么说啦,这个嘛,如果要用一句话来形容……」



糟糕,黎拉如此心想。她的脸已经快要变得心花怒放了。



黎拉露出贼笑,设法掩饰自己的脸色说:



「好逊喔。」



砰。威廉的脑袋响亮地落在桌上了。







那一天,黎拉回到赞光教会的光室──分配给正规勇者的房间──以后,就在床上没规矩地滚来滚去闹个不停。



「哈哈……啊哈哈哈!」



她拿到了和威廉发给家人一样的礼物。



她得到了和家人同样的待遇。



那有多么大的意义?那是多有价值的事情?那位「公主殿下」应该连想像都无法想像吧。那个色魔应该无法重现吧。活该。



那就是第一。那才是第一。



左滚右滚。再怎么滚,都不会从豪华的特大号床铺摔下来。黎拉得意忘形地继续朝两旁滚。



黎拉.亚斯普莱晓得何谓空洞。



并非以知识的形式,而是透过体验。



当时──四年前,在黎拉十岁的自我之中,就有它存在。



自己真的伤心吗?真的痛苦吗?真的绝望吗?真的愤怒吗?真的憎恨吗?



你该是这样的,你应当要这样才对──他人一再抱著期待相劝,盖过了当时的记忆与心思。努力顺著他人期望立身处世的那名少女,在回过神来时,已经忘了自己原先的面貌。



不过──



咕咚。



「哇呀!」



即使摔下床,却还是止不住笑吟吟的表情。



怀抱著没有人期望,甚至也没有任何人晓得的心意。



黎拉在笑。



她打从心里,体会著自己的幸福。



挂在墙上的蜡烛火光,像在喧闹一样地微微摇曳。



立于墙脚的瑟尼欧里斯映著那阵光,微笑似的发出了柔和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