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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各自的选择(2 / 2)




白兔绝对不是存在于生活周遭的事物。



然而,亚古威那为何自然而然地脱口说出「比追赶白兔还要紧急」呢?



如今回想起来,还有其他可疑之处。



因为出国而逃过一劫,从他平时的行动中思考,这是很合理的事情。



(然而──「已经耳闻神殿那边已经有人去救援了」是怎么一回事?)



贞德跟伊莎贝拉已经返回世界树了吗?但从两人火速赶到转移地,确认完包含第二级居民在内的所有人平安无事,对琉特提出邀约一直到抵达离宫为止,时间上太快了。话说回来,贞德料想自己会赶不上脱逃行动,所以告知余自行逃跑。



教会救援戏码结束,伊莉莎白不是进入王宫而是进入离宫,这两件事亚古威那是从何处得知的?白兔这个字汇,是从何人口中听见的呢?



在「令人感动的登场」面前,谁也没有察觉到这个疑问。



「亚古威那……亚古威那•耶雷法贝雷多!」



伊莉莎白省略疑问句,呼喊这个名字。亚人高官缓缓抬起脸庞。



在那瞬间,她领悟到各式各样的事。



不得不有所领悟。



在拥有细小瞳孔的双目中,平时那道带有嘲讽意味的光辉消失了。金色眼球浮现出有如清澈湖畔般的静谧。既认真又有些悲伤,然而却又奇妙地很锐利。



他的眼眸居高临下地悲悯著万物。



同时直视自己是罪人的事实。



黑色轻轻抚过亚古威那的脸颊。站在他前方的人物一边摇曳长发,一边崩落倒下。伊莉莎白瞪大双眼,然而,她并不感到特别惊愕或是愤怒。



面对没天理的状况,她甚至不可思议地感到自己可以接受这件事。



他,是这样子的吗?



(既然如此,就会变成这样吧。)



在倒下去的人物──拉•克里斯托夫背上。



插著一把握柄装饰著鳞片、散放出光辉的短剑。



✽✽✽



「啥?」



首先,琉特发出了傻气的声音。伊莉莎白跟亚古威那无言地四目相对。



拉•克里斯托夫仍然一动也不动地倒伏在地,可以从那头黑发的空隙中看见微微张开的嘴唇。他无声地不断吐血,红色黏稠且无力地流出,垂流至地板上。



伊莉莎白确认插在拉•克里斯托夫背上的刀刃。在刀柄附近涂著紫色液体。她查阅脑海里的【最终决战】战斗纪录,搜索它的真面目。



(是包围恶魔御柱,跟侍从兵战斗时的事。三种族联合军先发制人,射出了毒箭。)



射出去的不是普通毒箭,而是使用「侍从兵之毒」的物品。是治疗师们分析侍从兵的尸骸,并且加以重现后,再由濑名棹人注入魔力的一品。就算是圣人也不可能解毒。



在战后,强力猛毒被安置于兽人的管理下。就算在立场可以自由进出世界树,亚人种也很难把它弄到手吧。伊莉莎白没询问这一切前提地低喃。



「还真是周道啊。」



「因为在这种局面下,绝对不允许失败。」



亚古威那宛如理所当然般回应,琉特吃惊地张大嘴巴。他来回望著拉•克里斯托夫跟亚古威那。不久后,琉特将视线固定短剑的握柄上。



他似乎总算是掌握到事态了,琉特喀叽一声咬住牙齿。



「这是……为什么?」



「所谓的为什么是指?要从哪边开始说起呢?」



「为何──堕落了?」



对答暧昧的令人感到愕然。特别是琉特的提问,暧昧到完全不会觉得那是出自武人之口的地步。然而,却也宛如利针般直指本质。



所有疑问尽收一句话语之中。然而,亚古威那并未做出回应。



瞬间,琉特动了手臂。他一口气拔出收纳在鞘内的大剑。琉特有如火焰般竖起红毛,眼眸中寄宿著强烈的憎恶与愤怒,以及懊悔。



伊莉莎白进行回想。在避开终焉的欢庆气氛中,唯有琉特一人独自后悔著。他对自身的健忘与无力深深感到羞耻。琉特发过誓,再也不要失去事物吧。然而,即使在危机应该远去的时光之中,他应该要保护的人们仍是死去了。



如今,这种状况也在眼前重复上演。



拉•克里斯托夫没有呼吸。不应该崩塌的人之地的一角溃散了。



琉特宛如雷鸣般吼叫。



(插图028)



「堕落至此吗,堕落至此吗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阁下有──小孩吗?」



「啥?」



琉特不由自主停下冲出去的脚,就算丢出没头没尾的问题,亚古威那也没有趁隙偷袭。他用像是在闲聊的感觉继续说道:



「不,我只是想说阁下是有名的爱妻之人,所以一定有活泼的小孩。」



「呃,不,我与妻子之间,还没……」



「噢,这么一说,夫人是山羊族呢。记得种族分类不同的话,会很难有小孩吗……我这下真是失礼了,祝两位能够早生贵子。」



「你少鬼扯!」



「亚人种也是呢,很难产下后代喔。」



亚古威那有如要制止怒吼声般叠上话语。



琉特咬牙切齿,再次失去踏出步伐的机会。亚古威那淡淡地述说。



「与【森之三王】大人不同,吾等的【沙之女王】陛下的贵躯只有一具……在亚人种内,并不存在细微的种族差异。明明是这样……真是的,在不知不觉间就『变成这样了』呢。终焉近在眼前的那天,我也禀报过【狂王】。」



亚古威那将视线投向远方,他露出的表情就像是在怀念百年前的昔日。



这可真是奇怪──伊莉莎白如此心想。终焉远去,愚钝少年用自我牺牲击退了末日,现在本来应该是每个人都在高歌天下太平的状况才对。



然而这是为什么呢,不论是谁,脸上流露的表情都在恋慕著遥远又令人怀念的时光。



用这样的表情……



回想那个地狱般的日子。



问题的答案早已浮现,伊莉莎白再次重复它。



(正确的「救世」究竟是什么呢?)



「『与【森之三王】不同,吾等的女王安息已久。人口逐渐下滑的种族忧虑,外人是不会明白的。』──事情就是如此。」



「这是怎么一回事?」



「都说了,就是这么一回事。」



「不是『只有这样』吧?」



「『只有这样』是指哪样?」



琉特询问,亚古威那回应,两人视线交错。亚古威那缓缓展开双臂,他用难以想像才刚杀掉圣人的沉著态度述说。



「如今已经亡故的兽人第一皇女,法丽西莎•乌拉•荷斯托拉斯特殿下也有料到此事。『亚人、兽人的合计数量不敌人类,既然侍从兵的攻击对象是三种族全体,可以预料在恶魔的威胁去除后,即使加算被害规模,人类与其他种族的国力差距还是会继续扩大。』是啊,早就失去颠覆差距的机会了。再加上亚人种这边,发生了皇女没料想到的状况。」



「……是『第三区域的【虐杀】,以及第一、第二区域的遇袭』吗?」



「没错,虽然藉由【狂王】之手制止了致命性的波及就是了,特别是多数妇儒的死亡造成很大的打击──不过今后如果有相同规模的灾厄降临,就长远而论纯血种将会走上灭亡的道路吧。」



「你是说这次的状况就相当于这个吗?然而,说教会那边已经动手进行保护的人就是你自己不是吗?灾厄被制止了──不是这样子的吗?」



伊莉莎白如此询问,然而她却微微察觉到一事。



有什么事情看漏了,就是除了亚人种以外的人不晓得的某件事。



「纯血区的防御不全,原本就长年受到批评,法丽西莎殿下也屡次提及此事。她表示:『纯血区的防御是以【来自上方的入侵者】与【防止混血发生】这两个前提去特化的,并未考虑过来自【空中】的攻击。』然而,为了修正而撤除区域划分也很严苛……因此,吾等早在【终焉】发生的很久以前就设置了『后备』。」



「……『后备』?」



伊莉莎白弹起单眉,琉特也露出像是在说自己难以理解的表情。



伊莉莎白忽然浮现一个想法,人类的「教会」里也产生了扭曲。执著于某事,并且妄信著的人们,在不久后做出了其他人根本想不到的结论。



「教会」吹响了终焉的号角。既然如此,亚人种决定了什么事呢?



「吾等聚集了对于维持纯血有著坚定意志的人们,在龙种坟场设置了村庄。这个分散的目的是为了避免纯血区如果有什么万一──而这次的叛贼们控制了那边。」



「什……居然有这种村庄,我可是初次耳闻!」



「这是当然的。因为兽人与吾等虽然有著长年友好的关系,我方却完全没告知此事。」



亚古威那淡淡地回应琉特的惊愕。既然如此,人类不知道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人类具有排他性,是没有自觉的选民主义者』──其他种族是如此评价的,所以当然不可能告诉人类。



「然而,为何那边会被混血种晓得呢?后备被控制可说是滑稽至极。」



「村庄在龙种骨头之间。由于侍从兵们集中在人口更多的城镇,因此『终焉』那时也没发生大事。然而那些家伙却用上数十年的光阴,调查了物资补给队的路线。混血种对吾等的执著与怨恨就是如此之深。」



伊莉莎白点点头。亚人是纯血主义,他们的态度对混血种来说就只是憎恨的对象。而且,他们具有观察力跟执念。只要察觉到亚人领地内一部分物流的可疑之处,以及特定商队原本预定中所没有的路线,之后就是一场比毅力的胜负了。



就这样,村庄被始料未及的最恶劣敌人发现了。



「他们被全部杀掉的话,就会很难维持纯血了吧。不……历经『终焉』的现在,世界的危险度本身已经有了改变。不可能维持下去的可能性很高。以村庄的安全当挡箭牌要求背叛时,我立刻就同意了。只是这样就能了事的话,代价很便宜。」



不论是要杀谁,不管是毁掉何物都一样,亚古威那如此断言。



琉特握住剑柄的手微微一颤。



「你……你要抬头挺胸地说出这种任性的道理吗?要胡扯以此为傲吗?」



「当然。不论是要悲叹、夸耀、哭泣、或是嗤笑都一样。我要做的事情不会有所改变。既然如此,就应该堂堂正正地去做吧──那么,琉特阁下,回到最初的话题吧。」



「什么啊,事到如今,没有应该要跟你说的话!」



亚古威那的话语跟「拷问姬」过去的言论很相似。对成为牺牲品而死去之人来说,这些都是一样的。然而,这种没天理的情况却值得多数人为此愤怒。琉特举起剑,然而亚古威那却单方面地如此告知。



「我儿子的家庭也在村庄里喔。」



琉特明显地摇了,他是爱家的男人。



琉特应该会自然而然地如此思考。如果自己最爱的妻子被当成人质,而且那个选择又对自身种族的信念有帮助的话──没有理由拒绝。



(从亚人的角度来看,亚古威那的选择是「正确之物」。)



即使如此,伊莉莎白依旧开了口。



「想问两件事。为何你们这么拘泥于纯血?另一件事就是……你是打算要帮到混血种掌握世界霸权为止吗?」



人口逐渐减少的种族忧虑难以理解,亚人种如此重复。然而,至少对亚古威那而言,这并不是如此模糊不清的理念。他看起来有著确切的理由。而且话语的后半段是对背叛世界之人理所当然的疑问。混血种的目标是「世界的变革」。



是只要敌人大发慈悲,放亚人一条生路就行的意思吗?



面对提问,亚古威那轻轻叹了一口气。他竖起两根散发著钩爪光辉的手指。



「很遗憾,两个问题都能用一句简洁的话语回答。」



「是怎样的话语,说看看啊。」



「『混血种虐杀』。」



「唔──!」



这的确是简洁的答案,早在许久之前就已经有了结论。开始跟结束,一切都与一个愚昧行为有关。人类引发了某个悲剧。与他们之间的势力差距之后只会不断扩大。既然如此,由混血种进行支配,或是由人类进行支配,哪一方会好一些呢?



选择就是这两个。



而且,人类早就不值得信赖。其他两个种族做出了这个结论。



在跨越「终焉」的世界上半睡半醒的──恐怕只有人类。



✽✽✽



「吾等对混血并不宽容。同时,比你们更加同情与悲观。人类原本就数量众多,混血的情况愈多,吾等就愈会被吞没吧。而且,连国土都失去后,吾等的子嗣不可能幸福地栖息。文化遭到驱逐,资产被侵吞,混杂之物被贬为贫民。就是这么一回事。保护纯血与维持种族尊严有关──不,没有其他方式。我是这样想的。」



亚古威那淡淡地述说自己拘泥于纯血的理由。被流畅言论吞噬,琉特无法辩驳。不久后,耿直的兽人开了口。



「可、可是,只要种族混合到那个程度,就能公布新法律。到时候不论是人类或亚人、还是兽人,都已经没有关系了……」



「这个嘛,要高唱真正的和平与平等,不晓得是多久以后的话题了吧。琉特阁下,吾等应该不是处于可以聊白日梦的状况。答案早就已经显示出来了。」



的确,正是如此。结论已无可动摇。人类吹响终焉的号角,实行混血种的虐杀。如今的反叛,其导火线也是人类做出的极恶行为。亚古威那再次告知。



「阁下是伊莉莎白阁下的部下,因此才被蒙在鼓里就是了。就连那个『贤狼』,第二皇女薇雅媞殿下都不信任人类。现在是复兴的时刻,如果撒下火种就有可能会烧光一切,因此大家都闭口不谈,仅此而已。对终焉的牺牲向人类进行求偿一事,双方已经互相试探讨论,并且订下长远之计了。」



「……什!」



琉特惊愕地瞪大双眼。他脚步不稳,然而,伊莉莎白并不感到特别意外。同时,她也是知道的。



这三年之所以一直很安稳,是因为亚人与兽人还有其他理由无法对人类摆出强硬的态度。



琉特有如吼叫般说出那个理由。



「可是,保护这个世界的人可是濑名•棹人阁下喔!」



「没错──你们什么也没做就是了。」



伊莉莎白低沉地叠上这句话。琉特身躯倏然一震,亚古威那眯起眼睛。他小幅度地不断移动眼球,种族付出牺牲却受到粗暴言论对待,这让他歪头露出困惑表情。



「失礼了?可以再说一次吗?」



「你的意思是直到『终焉』来临前,直到【狂王】行动前──你们这些家伙有做些什么吗?」



这个世界的每个角落都散布著灭亡的种子。大多数人都事不关己地忽视它,将种种危机硬塞给丑恶的罪人,其结果便是如此。



就最终结果而论,【狂王】没能拯救所有的悲剧,然而他却挡下了终结。



而且,虽然是异世界之人──



他也只是一个渺小的人类。



「是啊,没错。责任问题云云,对余来说怎样都行,你们就随便去决定吧。余早也了解人类的信用价值早已坠地。在这个前提上,就让余说句话吧。什么悲剧,什么歧视,什么虐杀!这种事,对余来说全部都无所谓!」



「呃,什么?伊莉莎白阁下?」



琉特用跟至今为止不一样的另一种表情瞪大双眼。毕竟自己的长官将复杂地纠结在一起的所有因果,用豪速球扔了出去。他没想到会被断定为无所谓的事情吧。然而,伊莉莎白并不打算引以为耻。



(要拯救或是破坏世界,全是一己之私。)



要相信谁,怀疑谁,憎恨谁,喜爱谁,全是个人的判断与情感。



在它们层层堆叠的累积下,世界终焉成形了。



问题是,要由谁来肩负那个未来?



不肩负的人要表示些什么呢?



「的确,有悲剧也有绝望。余不会说要众人手牵手,说要大家互相理解。甚至不会乞求原谅。没有谢罪的余地。然而,不惜堆叠新的悲剧,也要恐惧尚未挥向自己的利刃吗?要舍弃人类,背叛一切,向叛贼献媚试图活下来吗?觉得余会容许这种事吗?少开玩笑了──是啊,一样的。你们跟人类根本是一样的,真的活得很骯脏。」



伊莉莎白凶恶地露出牙齿。曾经有一部分的人类害怕死亡,因此犯下凶恶罪行。如今也是一样。亚人种将「混血种虐杀」当成「免死金牌」,藉此高歌自身立场的正当性。



全都都一样,什么正义,早在许久以前便失落了。



「被相信一切的人帮助,被相信的人保护,在那家伙沉眠的世界里苟活著……还在那边悠哉地放什么狗屁?不懂,余完全不懂喔!」



伊莉莎白如此嗤笑。人类跟亚人都不明白,那个少年知道生者的丑恶,理解就算在异世界一切也没有改变。即使如此,世界依然美丽,因为有重要之人活著。所以,要加以保护喔──一名少年如此夸下豪语。



直到自己的生命尽头都微笑著,想消除那抹微笑的意义吗?



为何要舍弃被守护的立场呢?



「每个人都一样,当然,余也是。宛如猪猡,丑恶无比。人类跟亚人还有兽人跟混血种都一样──不是看向个人,而是著眼于集团的话,任何种族都不值得信赖。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



伊莉莎白忽然中断话语,可以说即使如此接下来又要怎么做吗?



明明连什么才是正确的救世都不晓得的说。然而,在沉默降临的现场之中,话语被接了下去。



「即使如此──我仍然相信。就算是现在也要相信。『神自居于天,世间太平』。」



「咦?」



「啥?」



「嗯?」



伊莉莎白跟琉特,甚至连亚古威那都做出了傻气的反应。



所有人一齐转头,在他们的视线前方。



背上仍然插著刀的「尸体」突然起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