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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话 疯狂的旧日之龙(2 / 2)




托罗动用了所有感应能力分析眼前的情景。于是他明白了,在主人触碰的瞬间,残留在尸体中的诅咒发动了。



将身体内侧彻底撕裂,破坏内脏的残酷诅咒。



察觉原因的瞬间,托罗连同皮包飞上了天空。被重力狠狠摔在地面上,他不禁惨叫。他从皮包探出头,终于理解了现况。主人白皙的手臂颤抖著高高举起。她在诅咒传播到托罗之前,绞尽了最后的力气扔出了皮包。像是耗尽了所有力量般,那只手无力地垂下。



托罗连忙想爬出皮包。但是在刚才的碰撞中似乎受伤了,身体不听使唤。主人都受了重伤,在这个一定要陪伴她身旁的时刻,托罗却一点也无法拉近距离。就在托罗挣扎著要钻出皮包的时候,主人全身倒向地面。



啪沙!传来那轻盈身躯坠入血泊时的声响。



兔耳睁大了红色双眼,不知为何歪过了头。



对准了那毫无防备的背部,龙迅速甩出带刺的长尾。兔耳一眼也没看向背后,单手就接下了那滴著毒液的尾巴。在咻咻声响中,他的手掌遭到腐蚀融解。任凭强烈的腐蚀毒迅速吞噬他的手臂,兔耳依旧只注视著主人。他的头部突然间歪向另一侧。



「咦?骗人的吧?」



后知后觉的一句话响起。思路总是那样灵敏的兔耳沉默了短暂数秒,在左臂完全被融解的同时,他弹响了剩下的右手手指。



在那瞬间,兔耳的全身迸裂四散。他就这么乾脆地舍去了他坚持至今的大半形体。半张兔脸与穿著晚礼服的身躯的左半边崩解溃散,化作深浓的黑影凝聚体。黏稠的黑影有如融化的麦芽糖,形成打转的漩涡包围了龙,将龙的身体压缩到原本的一半后吞噬。尽管如此,龙的血肉依旧膨胀试图再生。兔耳再度弹响指尖。



黑色无声无息地打转,彷佛用汤匙挖下柔软的奶油般,瞬间剐去龙的身躯的三分之二。龙剩下的单边眼眸缓缓一眨,一瞬间浮现了理智的神色。龙安心地轻轻吐气,闭上眼睛。兔耳三度弹响指尖,龙的身躯完全消失无踪。



最后沙漠中只剩下半透明的沙岩形成的空洞空间。



执行这一切的同时,兔耳只是一直注视著自己的主人。



托罗全身打了个冷颤。很不对劲。现在发生在眼前的情景,以及兔耳压倒性的力量未免太超脱常识了。托罗能清楚感觉到有某种致命的事物正逐渐脱轨,某种不可卸下的紧箍正要松脱。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突然间兔耳迈开步伐。他拖著地面上的笨重黑影,只靠著一只脚往前方迈步。那步伐彷佛走在流沙上头般异样缓慢,还维持著人型的脚不稳定地颤抖。



他究竟在干什么?托罗感到不安。虽然丢脸,但现在自己真的动弹不得,所以托罗希望他尽快赶到主人身边。不要让主人独自一人继续躺在那地方。



希望他快点抱起主人。兔耳一定能办到的。快一点,快一点。



她心里一定也很不安。这时托罗将视线转向主人,为之哑然。



白衣白发白头纱的主人现在全身血红。她身躯下有一大片血泊。



人一次呕出那么多的血液,没有道理还活著。



托罗无法理解那意义。虽然托罗能理解眼前的事实,但思考却无法抵达终点。只知道有什么很可怕的事已经发生了。



非常非常可怕的事,已经发生了。



那是托罗深信绝不会发生,天底下他唯一害怕的事。



兔耳跌跌撞撞来到就差几步的地方,突然跪倒在地。



他一语不发地凝视著眼前的情景,而后缓缓伸出颤抖的手臂。托罗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平常那样无所畏惧、心高气傲的兔耳伸长了剩下的那条手臂,难堪地匍匐在地面上,挣扎著爬向主人。



当兔耳好不容易抵达主人身旁,他像是要捧起即将凋零的花朵般,小心翼翼抱起她的身躯。主人的头部往侧边沉沉垂下,嘴边溢出黏稠的血液。



兔耳默默地将那具身躯紧紧抱在怀中。在那之后数十秒内,兔耳一动也不动,一句话也没说。最后,他喃喃说道:



「………………………………………………………………………………这是怎样啊?」



混乱至极的细语声响起。紧紧抱著主人的身体,兔耳却像是被拋弃的孩童般使劲吸了吸鼻子。下一个瞬间,兔耳的声音爆发了。



他粗暴地摇晃著主人的身躯,扯开嗓门飞快地说:



「喂、喂!你这是怎么搞的?你在开什么玩笑?这样不对吧?因为,对啊,因为你自己不是说过了吗?对嘛,是你自己讲的啊。要我跟你一起走。是你啊,明明是你讲的啊。但你这是怎么了?喂,笑一下啊。开心点啊。我就好心陪你去啊!你想去哪里,我都奉陪啊。接下来要去哪里才好?这地方有点暗啊,就去个亮一点的地方吧。我也一起去。尽管放心,永远都在一起。所以你快醒醒啊,还在做什么啊?快点啊,我们要出发了。接下来还要一起旅行啊。醒醒啊,拜托你。要什么我都给,只要你开口,我什么都……啊,可是……你……对了,你……没有任何,想要的东西……我差点忘了啊…………哈哈!」



兔耳的话语声渐渐失去力量。他将脸埋在死守沉默的主人的肩头。



白色毛皮染上鲜血,两条长耳无力地下垂,他沉重地喃喃说道。



「…………………………………………………………………人总是一下子就死了啊。」



空洞的兔眼映出调查员的尸骸。谁也不知道那具尸体中为何留有诅咒。是因为尽管死亡也要秉一己之力,对龙复仇的决意?或者是在面对死亡时的恐惧与狂乱中,想把触碰尸体的人也拖下水?



答案已经永远无法得知。唯有一件事千真万确。



在兔耳之后,托罗终于理解了那恐怖的事实。



温柔的她已经不存在这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



因为幻兽的狂乱,因为人的诅咒,她就这么丧命了。



在泡沫迸裂般的声响中,调查员的尸体消失无踪。同时,兔耳的全身迸裂四散。



大地与天空震颤。超乎想像的音量撼动著大气。托罗连忙关闭自己的听觉,同时睁大了双眼。兔耳纵声狂吼。彷佛来自黑暗深渊令人绝望的黑影在嚎哭中嘶吼。置身于深浓黑影剎那间笼罩的空间中,托罗明白了。在这个瞬间,兔耳即将不再是他认识的兔耳。他正要转变成某种非常危险的东西,甚至能轻易凌驾第一种危险幻兽之上,能恣意颠覆生态系统的某种东西。同时能阻止他的人已经不存在于这世界上了。托罗好想哭,他已经无能为力了。



到头来,托罗总是被主人保护。如果自己拥有传说中的勇者那般的力量,一定就能守护主人的性命吧。现在肯定也能阻止兔耳吧。能阻止那平常总是吊儿郎当,但其实心地善良的伙伴。对不起,对不起。托罗反覆想著。自己能办到的事,已经一件都不剩了。但是,就在此时──



在这时,回忆突然间回到托罗的脑海。



托罗与兔耳嬉闹著,主人看著两人而微笑。



她总会说「你们感情真好」,兔耳则会大声否定。



其实托罗很喜欢那再三重复的日常一景。



喜欢三个人那样走在闪闪发光的太阳下,走在洋溢绿意的树林间。



因为有这两人,托罗才能直接触碰这个世界。有主人创造了托罗,有兔耳让托罗得到自由。因为有主人与兔耳,托罗明白了爱、喜悦和友情。



托罗从两人身上得到了一切。然而,自己现在能因为无力就放弃,就这么看著一切无可挽回?当然不可以。



不可以这样!



绝对不能放弃!



强忍住差点冲出喉咙的悲叹声,托罗抬起了脸,正眼直视恐怖的黑暗。



无庸置疑,托罗本来就是帅气的男子汉。至少每次托罗如此自称,主人也绝对不曾否定。她总是微笑著承认。既然如此,托罗就非得是个男子汉不可。



直到最后的最后,都必须是个男子汉。就算是托罗,就算只是只几乎无能为力的蝙蝠,肯定也有些能办到的事。托罗寻找自己全部的功能,突然间发现了那个功能。虽然现在的自己办不到,改变就好了。



主人已经死了。她在创造托罗的初次调整中封闭的机能上限,托罗接二连三用脚爪踹破。脑袋沸腾,身躯剧痛。血丝从嘴角流出。负荷太大了。这样下去也许会死掉。不过那也无所谓。独自苟活又有什么意义。这样下去无论是幻兽或人类全部都会死。如此一来主人会伤心,兔耳也会因此痛苦。这种事绝不能让它发生,绝对不可以。托罗要在这一刻成为勇者。



要拯救这个世界,帮助自己重视的伙伴。



如果真的能办到,死了也没关系!



托罗翻找著记忆。故意破坏了声带,摧毁了全部的感应能力,目标是重现声音。能不能办到?大脑回答托罗,超过能力限制。管他这么多,做不到也得做。朝著黑暗的中心点,托罗锁定了目标。对著层层重叠阻挡所有魔力影响的黑影之壁,将之有如箭矢般射出。在神经一根根烧断的同时,托罗大喊:



『不可以伤害别人喔。』



托罗重现的声音,与主人温柔的话语声别无二致。



在这一瞬间,兔耳的狂乱近乎不可思议地平复了。



听见托罗自记忆中原样取出的嗓音,黑雾凝聚收缩。黑影重新取回主人喜爱的毛茸茸的尾巴与耳朵。过去时常与她牵手的那条黑色手臂恢复原状。托罗回忆起主人的微笑。一次又一次反覆回想著自己真正深爱的笑靥,托罗吐著血的同时,再度以她的声音传达:



『乖孩子。』



兔耳当场跪倒在地。他抱著主人的尸体,缩起了身子。



托罗知道自己办到了。虽然急遽模糊的视野告知他的极限,但托罗没有一丝后悔。守护了主人的意志,也阻止了宝贵的伙伴。功劳甚至比传说中的勇者更加显赫。这是理所当然的,托罗本来就是个帅气的男子汉。面对步步逼近的死亡毫不害怕,也不打算抵抗。托罗唯一只担心自己生为烧瓶中的侏儒,死后是否能前往与主人同样的地方。还有别无选择只能把兔耳一个人拋在这寂寞的地方,让托罗放不下心。不过,托罗愿意相信强悍的他总有一天会重新站起,再度迈开步伐。自己已经没有任何余力了。希望你之后也能好好的,虽然老是和你吵架,但每天都很开心喔。



托罗注视著远处的兔耳,朦胧地想著:



啊……如果真能去同一个地方……她会不会又摸摸我的头?



她会……开心吗?



真……希望……能再……一起……旅行。



至此,他的意识断绝了。



虽然谁也不会懂蝙蝠的表情。



但那脸庞就像睡著般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