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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夜之梦(1 / 2)



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他被封闭起来,失去自由。



他被束缚在黑暗之中。原本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也是他的仆从的黑色失去力量,僵硬地环绕著他的全身。现在的他就像塞在瓶中的蛇。塞进狭小的玻璃瓶中的黑暗,挤烂了他自己。不过现在他对此觉得很无所谓。就连压迫感、封闭感与孤独感也无所谓。去不了任何地方、做不了任何事也不在乎。因为现在他真的没有任何心愿了。



(仔细一想,待在黑色荆棘环绕的城堡中,和现在究竟有什么差别?)



没有任何差别。哪有什么差别。他如此想著。



与少女间约定的时光已经逝去。过去的日子再也不会归来,也没有一同踏上旅程的对象。就像是坐在王座上任凭时间流逝的每一天,他就这么把自己交给无止尽的幽暗。只是,有时他还是会回想起温柔的笑容。白色头纱摇曳的模样自然而然浮现脑海,吵闹的小伙伴的声音彷佛上一刻才听见般鲜明地拂过耳畔。只有这种时候,他感觉到剧烈的苦痛。



虽然记忆不时折磨著他,但最终苦痛也静静埋没在堆积的时间中。就像是将失去锐利边缘的玻璃碎片藏在白色沙滩中,他忘却了那股激情。



不知自己究竟是死是活的时间不断流逝。



就连自己被封印后过了几年都分不清楚。黑暗与自己的界线早已经模糊不清。但是他觉得这样也无所谓。就这样死了一般埋没在时间之中,才是最适合自己的结局吧。当这样的念头浮现,就像是要否定这想法般,少女的说话声从记忆中复苏,久违的温柔声音萦绕耳畔。



『在那之后,你就自由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答应我……如果可以的话,带著托罗一起去。这样一来两个人都不会寂寞。』



(嗯……虽然你这么说过……但是啊,就连小不点也不在了啊。)



他有如流泪般这么想著。许久未体验却又从未褪色的鲜明寂寞,剎那间攻占了心头。自己不是忘记了,只是封闭起来的感情充斥在胸口。



自己与伙伴嬉闹,少女看著两人而微笑。过去那理所当然般色彩鲜艳的每一天,有如暴风般在眼前重现。但是已经不会再有谁来迎接他。跨越重重黑影,无论几次遭到拒绝,仍然坚持要带他去旅行的某个人已经不会再出现。在压倒性的绝望中,他有如寻求救赎般回忆著那柔和的说话声与伸向自己的白皙手掌。



『我说你啊,与其一直待在这种寂寞的地方,跟我一起来一定比较好。』



因为有少女在,他才真正认识了世界。她是他第一个交谈的对象,是教师,是母亲,是姊姊,也是前往世界的向导。原以为爬满毒虫而无趣的世界,绝非自己所想的那样,这也是从她身上学到的。



然而少女却死了。



就像美丽的花总是凋萎得快,她在转眼间就消逝了。



突然间,沉重的后悔占满胸口。回想起无可挽回的事实,他体验到彷佛心脏被一把抓住的痛楚。是因为有她,他才明白花朵的宝贵。



(我虽然说过你是毒虫,却「没用花朵称呼你啊」。)



(我甚至没告诉过你我的名字。)



现在回想起来只是徒增伤悲与寂寞。然而后悔也没意义。逝去的时光绝对无法取回,怀念的过去终究已经过去。他试著再度封闭意识。



就在这时,他听见呼唤他的声音。



让他非常怀念的,与某个人非常神似的柔和嗓音。



黑暗倏地摇动,突然间他被扔进了一片光芒之中。他只在知识上知道,这股冲击与婴孩通过产道来到世界上的感觉类似。那几乎教双眼发白的炫目光芒令他低声呻吟,但是当兔子的眼球熟悉四周后,就知道四周其实相当阴暗。他正在一个有如监牢般四面矗立著石墙的房间中。讶异的他连忙看向地面。



地面上画著已经失去光芒的巨大魔法阵。



他在记忆中寻找。这里的确是许久以前,某个幻兽调查官封印他的房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在混乱中环顾四周,为之惊愕。



白色少女坐在他的面前。



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她看起来灰头土脸。绸缎般的柔顺,果实般的水嫩,那样的白全都沾上了煤灰般的污渍。有著一双蜂蜜色眼眸的少女跪坐在他面前。



「你,是……」



「太好了,成功了。」



语毕,少女展露轻柔的微笑。那脸庞与他所知的那位少女别无二致。但是在她下次开口时,却报上了与当初前来迎接他的少女相同的姓氏与不同的名字。



「我叫菲莉•埃赫纳。太好了。会不会不舒服?」



「菲莉•埃赫纳。那家伙……那家伙名字不一样。你虽然和那家伙很像,但其实是不同人?但为什么……等等,封印又是为何……」



「封印的解除法就写在这本书中。」



「那本书是……」



他睁大了双眼。少女手中的幻兽书,正是过去与他一同旅行的少女随身携带,不时追加记录的书。少女──菲莉的指尖爱怜地翻动陈旧的书页。她的视线顺著书上的文字移动,口中说出不可思议的话语。



「如果在旅行途中,黑暗之王被视作危险的存在而遭到封印,从你的黑影中提取魔力来解开任何法术的方法,就写在『黑暗之王』的条目中。不过当初和你在一起的我……个体名称不同的另一个埃赫纳,大概也没想过自己会死得那么早吧。叙述只写到试算的阶段就结束了……为了完成花上不少时间,对不起。」



当初和你在一起的我。另一个埃赫纳。听见那话语的瞬间,眼前的少女与他记忆中的白色身影彼此重叠。果然两个人是完全相同的存在。一头雾水的他伸手抱头。就在这时,彷佛遭到雷击般数个疑问自记忆中浮现脑海。



少女虽然肌肤白皙,但似乎从未对阳光感到抗拒。



她的身躯娇小纤瘦,却有著足以独自翻山越岭、突破荆棘拦阻的体力。



同时还能与一部分的动物交谈。



「该不会……你不是人类?」



「不对,我是人类喔。不过严格来说也许不同。」



菲莉摇头如此说道。蜂蜜色的眼眸哀伤地凝视著半空。她微微歪著头,歌咏般陈述真相。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女孩成为了幻兽调查员。她亲眼见到狂乱的幻兽与人们的错误应对造成许多人平白无故死去。所以她决定要将幻兽的生态习性记录在书中,将知识传播给众人,寻求让人与幻兽共存的方法而踏上旅程。但是幻兽的总数实在太多了,她耗尽一辈子也不可能完成她的心愿。但是,还是要有人继续撰写幻兽书。所以,她制作了很多具与自己完全相同的身体……不过,她在旅途中一直受到日晒与体力不足的折磨,于是就用魔术补强那部分。最后对著准备好的许多具肉体的复制品,施加了自己死后灵魂会转移进去的诅咒。」



「诅咒?」



「为了确认精灵种的存在,某位魔术师设计出能捕捉灵魂的邪法。好像是在学习制作烧瓶中的侏儒时……在学习主要与肉体培养有关的技术时发现了那法术,然后应用在自己身上。虽然也找到了能长生不死的邪法,但她不想牺牲其他人的性命,于是只好放弃。所以啊,在我死之后,下一个我就会苏醒。虽然没办法承续记忆,但身体构造完全相同,灵魂也相同。而两者都属于人类。不过,我也不知道自己称不称得上是人类。尽管这样,我还是人类……我将自己定义为人类。身为一个人,决定自己之后该做的事。」



不属于任何一方的存在,没资格说要创造对人或幻兽都更好的世界啊。



菲莉说到这里,露出带著一抹哀伤的微笑。



她用那像是搂著婴孩般的温柔动作轻抚过书的封面。菲莉先是闭上眼睛,而后又睁开。那蜂蜜色的眼眸突然间浮现了坚定的光芒。话语声中洋溢著一股有如守护幼子的母兽般,扎根于自身本质的强大力量。



「虽然是不是人都很模糊,但我还是个人类,同时也不讨厌这个使命。无关父母的意志,所有的生物都能选择自己要走的道路。因为我喜欢人也喜欢幻兽,所以想这么活下去而已。而有朝一日完成幻兽书,就是我的──我们的心愿。」



菲莉再度翻动书页,停在某一处。上头记载著未分类的强大幻兽「黑暗之王」的各项细节。



「我是从这本书上得知黑暗之王的存在。在我之前,以及更之前的埃赫纳也都是这样得知,想救出被关在这里的你……和你一起旅行的那孩子希望在自己死后,已经知道世界美好的你能够自由过活,但你却被封印了……要进入这个房间,必须等到幻兽调查官的上层分裂而使得封印地点的纪录佚失。为了解除封印也花了很多时间。不过,能像这样见到平安的你真是太好了。」



解释至此,菲莉柔和微笑。他剎那间感到一阵晕眩。她所陈述的再三反覆未免太过难以想像。他不知该如何接纳这样的事实。菲莉阖上书本,神色不安地望向呆站在原地的他,开口问道:



「那个,如果你不嫌弃,要不要跟我一起来?」



「…………为何?」



「什么为何?」



「为何非去不可?」



他低声说道。过去的悲伤与后悔鲜明地重现胸中。难道还要再品尝同样的滋味吗?难道要再次与这完全相同但并非同一位的少女一起旅行吗?人可是随随便便就会死掉啊。但是她像是吐露心声般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