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互不交集的路上前进,这才是──A」-going separated ways-(1 / 2)
1. 在那之后
从那一晚起,已经过了三天。
就某方面来说,这三天相当和平。
菈琪旭睡觉的时间变多了。根据穆罕默达利所说,既然是陷入破碎的复数人格掺杂混和的复杂状况中,她的身体和心灵暂时都需要休息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倒不如说,她以往都睡得太少了,或许是一直绷紧神经勉强著自己也说不定……一听到这些,费奥多尔内心的歉疚甚至超越了担忧。
筹措食材是由豚头族负责的,而料理食材则是妮戈兰的工作。虽然她嘴上说著「不知道合不合男孩子的口味」这种类似谦虚的话,不过她做的餐点超乎想像地好吃,根本无从挑剔。特别是运用到羊肉的各种菜色以及那细腻的调味,一想到缇亚忒她们从小就是吃这种好料长大的,甚至让他感到很嫉妒。
而费奥多尔不分昼夜地持续在街上奔走。
豚头族的人脉、财力、情报收集能力等,目前都在充分地运用当中。然而,光是如此还是有很多不足之处,再说还有各种不能委托其他人的暗中作业。到头来,还是亲自奔波、亲眼目睹、亲手实行才是最好的。
偶尔回到藏身处,一边看著大家的脸庞一边吃饭,然后再次外出。
他匆匆忙忙地开始筹措带著穆罕默达利他们逃脱的计画,以及除此之外的准备工作。
†
日正当中的阳光很暖和。
广场的喷泉附近,有翼族的孩子正在喂鸽子。每次把碾碎的炒豆子撒出去,鸽子就会争先恐后地不断群聚过来。孩子们开心地笑著,再撒一次豆子,然后又有鸽子从某一片天空飞下来。
费奥多尔坐在四人座的长椅一端。
他把跟附近摊贩买的叶菜羊肉卷【Wrapped Lamb】从纸袋里拿出来,一口咬下。叶菜很软,羊肉则有点冷掉变硬了。他听说这是这座城市的名产才买来吃吃看的,但味道不太符合期待。
不过,反正所谓的名产就是这样的东西吧。毕竟也没有到难吃的地步,而且现在的他本来肚子就很饿了。他一大口咬下去,将剩余的将近半块吃下肚,再用三口把全部都吃光光。接著,他把剩下的纸袋捏成小球收进口袋里。
「──你对那孩子施展了堕鬼族的瞳力吧。」
传来一道声音跟他搭话,而他并没有吓到。
他已经猜到对方差不多该来找自己了,也因此才会独自来到这种地方。
「嗯。」
他点头,视线往长椅的另一端移去,看见了以优雅的姿势端坐著的欧黛‧冈达卡──他的亲姊姊的侧脸。
「而且威力似乎还有一点强,不是吗?」
这世上存在著形形色色的生物。像是会将体色融入周围景色藉此隐匿身体的蜥蜴,或是在遭到捕食的前一刻会从身体里放出雷电的鱼类,还有放出恶臭让敌人无法接近的鼠类等等。特别是那些会被大型野兽捕食的小动物,通常都拥有这一类的特技。
堕鬼族拥有的瞳力可能也算是其中之一。对于在极近距离下四目交接的对象,他们能施加心理暗示,降低对方的敌意与警戒心,让对方一时之间产生错觉,以为眼前的人是自己的好朋友。算是一种小小的催眠术。
并不是什么很厉害的能力──与其这么说,不如说得直白点,就是没有用处的能力。
再说,使用条件相当苛刻。不仅要在极近距离下四目交接,当下四周也必须得是一片昏暗的环境,再加上双方也要处于适度的高昂状态。究竟要怎么做,才能把一个立场敌对又提防著自己的对象拖进那种状况中呢?而且,就算克服了种种条件,成功率也绝对高不到哪里去。到底谁想使用这种力量啊?
条件与结果不吻合。真的非常不实用。
……费奥多尔长久以来也都是这么想的。
「是啊,发挥出比我想像中还要强的威力了。」
现在蛊惑著菈琪旭心灵的那股力量,是没办法用小小的催眠术这种用词就能够形容的。很明显地,这股力量让她现在极度依赖著费奥多尔。
「也是,真不愧是我的弟弟,果然是天才呀。」
「行了,那种话就省省吧。」
「别这么说嘛,让我夸夸你呀。能够尽情称赞我这个笨弟弟的机会可是很少有的。」
「……我是说真的,省省吧。」
姊姊看起来似乎是真的感到很骄傲,他把视线从她身上收回来。
「你有事情想说吧?拐弯抹角可不像你的作风喔,姊。」
隔了一下子。
「你快把那孩子杀了吧。」
忽然之间,群聚在广场的十几只鸽子同时飞了起来。
脱落的灰色羽毛沐浴在阳光之下,闪耀著七彩光辉。
「你应该隐隐约约察觉到了吧?那眼瞳的真正力量,并不是什么有一点方便的催眠术。只是弱化的结果导致那种力量被那样看待罢了,本质上完全不是同一种东西。」
欧黛平静地这么说道。
「交换自己与对象的心灵碎片,这才是我们的根源引以为傲的力量特性。」
「根源?」
「没错。过去的堕鬼族是人族跟敌性精神体……恶魔生下来的混血种。虽然在世代不断轮替下,如今像这样被肉体所束缚著,但起源是接近精神体的存在。」
费奥多尔觉得很意外。
堕鬼族的由来这个知识本身并没有多令人震惊。堕鬼族是鬼族的一种,而鬼族是距今五百年以上经由人族变异,脱离种族框架的血统最终形成的种族。到这里,虽然还不至于说是常识,但也算是广为人知的知识。
只不过,堕鬼族是得到肉体的精神体这件事,他还是第一次听说,也有一点感触。因为,这和他所知道的黄金妖精的存在形式很类似。
「突破自己与对象的心灵边界,进而融合在一起。这就是瞳力的作用。在规模很小的情况下,所造成的效果只是感觉到彼此心中有与自己相通的东西罢了……以结果而言,只会产生些许亲近感。」
欧黛的声音很僵硬。
「然而,如果交换的心灵碎片变多会怎么样?五感和记忆会开始混杂在一起,感情和思考的边界逐渐模糊。虽然就各方面来说是很方便,但这当然是很危险的状态。要是放著不管的话,你自己的人格可是会溃散消失的。」
费奥多尔下意识地轻轻嗤笑出声。
「有什么好笑的?」
「咦……啊,欸?」
她一问之下,费奥多尔才发现自己的嘴角是歪的。他用手摸了摸确认。的确,费奥多尔‧杰斯曼脸上正在笑。
「……你之后会受到幻听和幻觉所苦。一个人独处时,也会看到自己旁边有人,甚至能对话。而这就是步入末期的危险信号了。」
他掩著嘴,抑制住笑意。
原来如此,幻听和幻觉是步入末期的危险信号吗?这也是一桩伤脑筋的事情啊。
他施展瞳力的对象不是只有菈琪旭‧尼克思‧瑟尼欧里斯一人而已,还要再算上「死亡的黑玛瑙」,也就是镜子里的黑发男子。他对菈琪旭施展瞳力过后,大概没有好好把力量收起来吧。在那片黑暗中,他与「黑玛瑙」四目相接,八成就是在那个时候瞳力再次起作用,把两人的心灵混合起来了。
「解除的方法很简单,只要杀掉对方就可以了,因为无法跟失去心灵的人维持混淆的状态。虽然多少要花一点时间恢复,但你能够取回属于自己的心灵。」
他没什么兴趣地哼了一声作为回应。
「这是姊你自己的亲身经历吗?」
他这么问道。
「是呀。」
他得到了一个简单的回答。
他觉得这真是讽刺的一件事。
心灵粉碎,人格混淆,然后自己的存在逐渐淡去,消失,化为虚无。
虽然起因和经过都不同,但这样不就像黄金妖精一样吗?偏偏是发生在他身上,他是为了否定那些孩子的生存之道而展开行动,如今却要朝向类似的结局迈出一步。而且,这股力量与这个现状恐怕关系到现在那个菈琪旭小姐的性命。
事情变麻烦了啊。他这么想著。
对于自身会消失的本能恐惧也涌了上来。他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失落感,彷佛整个人穿过了长椅和大地,直接坠往地底中。
然后,同样地。感到喜悦的心情同样确实存在于心中。
这股恐惧,应该和妖精所怀抱的恐惧是相同的。他觉得现在的自己,与在远方持续战斗的她们的背影稍微拉近了一点。
他之所以会笑,也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所以呢?你是特地来给我忠告的吗?」
「这个嘛,那姑且也算正题之一。我自认好歹是个温柔的姊姊,还是会关心弟弟的身体的。」
哈哈哈,不愧是正统派的堕鬼族,能够泰然自若地说出令人不禁想要相信的谎言。他也必须好好学习这种地方才行。
「另一个正题是这个。这次关于穆罕默达利医生一事,我希望你能帮我。」
「我才不要。」
「为什么?对妖精执行成体化调整不是你的目的吗?那么,你应该也清楚没有其他条路可以走了吧?再这样下去的话,他会被护翼军杀掉的。」
「那还真是伤脑筋。」
「既然如此……」
「你是要我这次把那些家伙当作帝国的兵器用完就丢吗?」
「……嗯,没错。而且这应该也是你所期望的事情。」
哦?他皱著眉催她说下去。
「贵翼帝国是很贪婪的,一得到有效的兵器,马上就会拿来当作侵略的利器。如果是足以排除护翼军干涉的力量,那就更不用说了。而且,这对你本来的目的来说也正好。你是打算『减少悬浮岛数量』吧?」
「嗯,是这样没错啦──」
他打了个呵欠
他绝对不是觉得这个话题很无聊,但接下来他想要聊些轻松一点的事情。
「……费奥多尔?」
「我想要稍微谈谈以前的事情。姊,你记得玛格吗?」
他问道。
玛格莉特‧麦迪西斯。这是过去身为艾尔毕斯名门贵公子的费奥多尔的未婚妻之名。两人初次见面时,费奥多尔十岁,玛格七岁。双方家庭当然都希望他们能发展为男女关系,但当时这两人完全没有回应家人的期待。他们就像家人一般──像是小妹妹和负责照顾她的大哥哥的关系,慢慢地加深了感情。
「嗯──我当然还记得。」
欧黛点了点头,嗓音似乎有一点僵硬。
「我不喜欢小孩子。稍微对他们温柔一点,马上就贴上来了。爱黏人,爱乱爬,爱缠人,还爱咬人。不管我内心在想什么,他们都不在乎。」
「费奥多尔──」
「而且稍没看住就不见了。连道别的机会都没有。」
费奥多尔喃喃说道。
「真的很开心。对,没错,我承认喔。当时和玛格在一起的时光都非常开心。明明是这样,我却想不起来最后一次看到她时,她是什么样的表情。连她是哭还是笑都不知道。」
他没办法好好说话。
就连应该融入声音的感情都掌控不好。
「尽管如此,我还是以为我忘得掉。为了大义而战,将姊夫未尽的功业正确地继承下来,只要以这样的方式过活的话,之后应该就不会再想起来了。但是……」
他歇了口气。
「但是不行,我一直在重蹈覆辙。受到小孩亲近,被黏住,被爬到身上,被缠住,被咬,有快乐,有喜悦,但是,我又没看住了。苹果不在了,连道别的机会都没有。而且我同样想不起来最后一次看到她时,她是什么表情。」
他顿了一下,缓缓抬起头看著天空。
「──所以,我已经不想再把她们送去任何地方了。」
「费奥多尔,你……」
「我知道我这样讲很荒唐,不合道理,只是因为一时感情用事而讲出不恰当的话。这些我都知道。」
但是,尽管如此──
说到底,都是因为他自己为了理想而放话说要改变世界。
一度寻得自己心目中的理想后,便没有办法舍弃。
「所以,只要是打算把她们当作兵器的人,不管是护翼军也好,贵翼帝国也好,更甚是她们自己也好,统统都是我的敌人。」
时间缓缓地流逝。
欧黛站起身来。
「我对你真是失望。」
「好巧啊,我也是喔。」
面对那冷淡的嗓音,他回以苦笑。
「我对你那种幼稚的理想没有兴趣。医生就由我们带走了,要是你想阻挠的话,我会毫不留情地灭了你。」
「想得美,我绝对不会把他交给姊你们的。」
费奥多尔也站起身来。
他背对著欧黛,迈开脚步──
「最后可以让我问一件事吗?」
他停下脚步。
在人临去之际问问题实在是很卑鄙。这种话术是瞄准对话的紧张感解除的时机发动攻势,藉此引出对象的真面目吗──算了,无所谓。
「你要问什么?」
就算是这样,他也没什么好困扰的,毕竟都已经对她坦白内心想法了。现在费奥多尔身上没有什么被挖出来会感到困扰的秘密。
「如果……」
不知是在演什么,欧黛的声音带著踌躇的感觉问道:
「如果,莉妲妹妹还活著的话……你想再和她见一次面吗?」
「啊?」
他觉得这个问题实在很残酷。
有一种希望,是光是去假设、去思考可能性就会令人很难受。她的问题就是属于这一类的。
「不可能见得了面的吧。」
费奥多尔夸张地耸了耸肩。现在两人都背对著彼此,所以他也明白不管做什么动作,姊姊都看不到的。
「那个她最喜欢的,陪伴在她身边的,身为她未婚夫的温柔大哥哥已经不存在了。如今沾染了些污秽的我,到底有什么脸去见她?」
「是吗……这样啊。」她感觉很落寞。「你们确实都会这么说呢。」
你「们」。
费奥多尔不解这是什么意思,便转过头。
然而,欧黛似乎没打算再留下任何话语,她的背影早已远去,即将消失在人群的另一端。
擅自继续对话,又擅自结束对话,的确很像姊姊的作风。既不讲理,又任性,不让人看穿自己在想些什么,而且脑子里想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事。她从以前就是如此,没有丝毫改变。
「……嗯?」
他好像看到有一个长著翅膀的人走到欧黛身边。
即使他想看清楚,但在眨完眼睛后,能看见的就只有拥挤的人群了。
「纳……克斯?」
从翅膀作联想,费奥多尔忍不住就吐出了鹰翼族【Falcon】友人的名字。
但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姑且不谈他的副业,他的本业可是第五师团旗下的上等兵,现在人应该在三十八号悬浮岛上被军务压得惨叫连连吧。
要说是精神混浊所造成的那种幻觉……应该也不对。他没有对纳克斯施展过瞳力,现在也没有感觉到他在附近。或许只是精神松懈下来,让他产生了错觉吧。
「振作点啊我。」
他重新琢磨「与姊姊为敌」这个事实的重量。
所谓的堕鬼族,就是即使当了队友也无法信任,然而一旦为敌就会变得危险至极。这一位姊姊不同于及格边缘的费奥多尔‧杰斯曼,是纯正的正统派堕鬼族。他刚才对一名真的非常难缠的对手宣战了,可不能再松懈下去。
费奥多尔用双手拍了拍脸颊,提起干劲。
2. 不相爱的两人
一看到月历,内心就愈发焦躁。
距离三十八号悬浮岛开战的日子,已经剩没多少时间了。那一天到来的话,缇亚忒、可蓉和潘丽宝这三个兵器就会按原本的用途来使用。
在此之前,自己必须想办法解决妖精仓库的问题,然后把这件事告诉她们,让她们抱持「就算自己不牺牲,学妹们也能平安活下去」这样的肯定,颠覆原本根深蒂固的赴死觉悟。
因此……
「上次说的飞空艇可以搭了。」
从那个豚头族美女口中听到这个通知时,他差点要用撞破天花板的气势跳起来。
所谓的「上次说的」,指的就是走私船。比起费奥多尔来这座悬浮岛时所搭乘的飞空艇,走私船更加注重隐蔽性。单眼鬼本来就很显眼了,而且要是目的地被人知道的话,就没有意义了。
也由于护翼军在这几天加强了港湾区块的警备,所以耗掉了不少时间。但是,现在还来得及。只要还来得及,任何事都会有办法的。他会想办法的。
缇亚忒也好,可蓉也好,潘丽宝也好,莉艾儿也好,他绝对不会把她们送上战场。
「所以说,我们可以准备动身了!」
他冲进房间,高声这么宣布著。
因为连日熬夜,他的情绪格外亢奋。穆罕默达利和妮戈兰两人都吓得肩膀抖了一下,然后看向他。
「飞行的准备已经就绪了。我想在天亮之前出发,请你们做好准备。豚头族会继续支援我们,所以太重的私人物品麻烦抵达目的地后再重新采买──怎么了吗?」
他们两人互看了一眼。
「没什么……原来如此,已经准备就绪了啊。」
穆罕默达利从特别订制的椅子上站起来。
「费奥多尔小弟,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虽然我知道现在时机不对,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趁现在确认你的想法。」
「什么问题?」
「如果现在把悬浮大陆群的安宁与菈琪旭小妹一人的性命放在天秤上,你会选择哪一边呢?」
──什么?
「这是心理测验吗?会说你有性压抑之类的。」
「或许可以说是类似的东西吧,但不会有性方面的结论就是了。」
他想了一下。就只想了一下而已。
「我会选菈琪旭小姐。」
「……我想也是。不过为什么呢?」
「理由有两个。第一个理由,是悬浮大陆群的安宁这种东西都见鬼去吧。这世界还是受到更加明显的威胁比较好,每个人都必须确实经历过恐惧、受伤和备战这些过程,然后学会战斗。否则,那些被硬推去经历受伤和战斗的孩子就得不到任何回报了。我无法接受她们的努力得不到回报。这股愤慨已经深深植根在我心中了。」
穆罕默达利沉默著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第二个理由,是我本来就不会舍弃菈琪旭小姐。把她伤得这么深的人是我,所以我有义务让她──」他在途中把「获得幸福」这几个字吞回去。「──不再受到伤害。这股决心也已经深深植根在我心中了。」
「这样啊。」
穆罕默达利轻轻摇了摇头。
「看来你是有性压抑呢。」
「你刚才有说不会得出这种结论吧?」
「开玩笑的啦。不过,我了解你是什么样的人了。既然你有这么一套明确的行动方针,嗯,那就不需要担心了。」
穆罕默达利露出有点僵硬的笑容,砰砰地拍了拍他的背。他当然是有控制力道的,但感觉每一击都具有足以打垮灰泥墙的威力。费奥多尔的后背痛得要命。
「我也决定好了,小不点妖精们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吧,我不会对她们不利的。」
「……博士!」
费奥多尔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这就是,这才是他一直想要听到的话。
「小妮也觉得这样可以吧?」
他转头询问女食人鬼,而她用有点阴郁的表情──她这些天几乎都是这种表情,可能这才是她的本性也说不定──想了想后,点头了。
「我知道,我会相信学长的。」
「我很高兴喔。」
他们两人的对话似乎有些沉重,甚至能感觉到一股悲壮的决意。然而,费奥多尔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事态终于朝好的方向发展了,这份喜悦让他无暇顾及到这些。
†
不论看见多么耀眼的光明,谨慎周到的准备还是很重要的一件事。费奥多尔要亲眼去确认从藏身处到港湾区块的路径。
在路途当中,无可避免地要从法尔西塔纪念广场旁边走过去。
「……不过,应该不要紧吧。」
这是非常知名的观光景点。由于离港湾区块很近,来来往往的人潮相当多。很多歌剧和映像晶石也都选择此处作为舞台。因为这个因素,对于热爱罗曼史的人来说,这里似乎是个特别的地方,不分种族的许多情侣都把这里列为最棒的约会胜地。
(问题就在这里啊……)
现在已经是深夜时分,太阳西沉,只有街灯发出的微光照亮著世界。除去部分夜行性种族,对大多数人而言,夜晚就是休息的时间。因此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减少了,对于他们这种要避人耳目行动的人来说正好有利。
然而这个地方似乎要属例外。
就算乍一眼望过去,还是马上就能明白。广场的每个昏暗处都有酝酿著气氛的两人组。种族五花八门,有狗、猫、蜥蜴,甚至还看得到鸽子和雕等等。他们明明晚上几乎都看不到东西,前来这里想必要历经一番辛苦,却为了度过充满浪漫气息的夜晚,做到这种程度也甘愿吗?
(他们好像也看不到周遭,应该不成问题吧。)
他在尽可能不去注意周遭的情况下踏进了广场。
如他所料,不论哪对情侣都专注地凝视著彼此的伴侣,理都不理独自一人走路的费奥多尔。没错,幸福这东西就是会蒙蔽视野,使人渐渐看不到许多事物。费奥多尔一边在脑中想著这种别扭的事情,一边迈步前进。
法尔西塔纪念广场的中央矗立著大贤者的雕像。
据说他是将许多在地表受到〈兽〉威胁的居民,带领至悬浮大陆群的传说中的伟人。现在也仍在大陆群的某处,关注著这个世界的未来走向。
「……既然如此,那就别只是关注,应该挺身好好守护才对啊。」
他发完这个牢骚后,立刻对此感到羞耻。
将守护的工作推给有能力的人,还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然后把损失的责任归咎于守护者的能力不足或懈怠。这正是费奥多尔所嫌恶的家伙的一贯思维。
任谁都有自己的理由,有重要的事物,有为此愿意倾其一切奉献出去的某种东西。而这种事情,其他人不知道也是很正常的。
自己打算做的事情该不会其实没有任何意义,只是在质疑这个理所当然的世界所拥有的,理所当然的存在方式而已吧?他内心甚至还涌上这样的想法,而且,由于他一直心不在焉地想著那种事情,等他发现时已经晚了。
「……咦?」
「……啊。」
就在他面前,有一名少女同样抬头看著大贤者像。
在漆黑的夜色中,那一头明亮的嫩草色头发看上去好像在闪耀发光。
「怎──」
「为──」
他们都张大嘴巴,即将迸出惊呼声──但又同时往前方一跳摀住彼此的嘴巴,才总算避免了这样的事态发生。
他脑中一片混乱。他不知道为什么缇亚忒人会在这里。虽然不知道,但这个距离很不妙。缇亚忒看起来也是一身便服,没有特别经过武装。如果彼此都没有武装的话,他在搏斗上不可能有胜算。
「你──」他差点咬到缇亚忒的手指,便把她的手拉开。「你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啊?」
他不想变成众目睽睽的焦点,因此小声地这么问道。
「那──」他的手指被轻咬了一下,好痛。「那还用说吗?我是追著你过来的啊。」
缇亚忒那边似乎也有相同的顾忌,她也降低了音量。
「……你这次又有什么企图啊?」
你懂的吧。他这么回答。
我是懂啦。她这么回道。
「正好,我现在就告诉你吧。我已经找到了穆罕默达利博士,而且他也答应帮助我了。你学妹们的性命已经不在护翼军的掌控之下了。」
「骗人。」
缇亚忒睁大了双眼。
「咦,可是我听说带著那个大叔逃走的是妮戈兰耶。」
「她现在也和我们在一起。事由我都知道了,而且她也愿意帮助我。」
他鼓足劲继续说:
「你们已经没有战斗或是赴死的必要了。不对,我会让这些必要消失的。」
「……你真是个笨蛋,实在是蠢到无极限的大笨蛋。」
缇亚忒像是感到傻眼似的,又或者说是打从心底感到无言,叹出了特大的一口气。
「反正,事情就是这样。」他的视线飘往其他方向。「你们必须听凭军方命令的理由很快就会消失,你、可蓉、潘丽宝和莉艾儿都不用跟〈第十一兽〉战斗──」
「嘘!」
突然之间。
缇亚忒飞扑了过来。
这是组合技的一种吗?他全身反射性地紧绷起来,但与他预想的相反,缇亚忒的双臂绕到他的背上,将他拥了过来,简直就像是情侣之间的拥抱一样。
「等等……咦……欸?」
「嘘!」
由于他们彼此身高没有差多少,所以现在就变成嘴唇贴在彼此耳边的姿势。缇亚忒的急促呼吸掠过了费奥多尔的耳边。
「有人在巡逻。」
听她这么说,他便注意了一下周遭。的确,有几个即将踏入广场的气息,而且每一个似乎都有佩剑,身上也挂著火药枪。至少不像是来这里和恋人享受幽会时光的模样。
「护翼军?」他小声问道。
在法尔西塔纪念广场里,互相拥抱的情侣等同于背景。因为不会遭人起疑,所以这种当机立断的小技俩可以说相当妥当。然而就算是演技,但为了伪装甚至愿意抱住一个不喜欢的男人,这究竟是怎样?
「他们加强警戒了,神经绷得很紧,不会放过任何风吹草动。第一师团的方针和第二师团及第五师团不同,已经把你的通缉令发布出去了,空白处还写著『负伤状况不计』。你要是现在被抓的话,我想事情可能会有点不乐观。」
「具体来说呢?」
「审讯室里会发生不幸的意外。」
……这确实是有点不乐观。
「你觉得这样好吗?」
「不好啊,就是因为不好,我才会这么做不是吗?明明是为了抓你才来到这个城市的,现在却在做帮助你逃走这种事。虽然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么,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有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