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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啊哈哈(2 / 2)




「他杀!」



听到这句话,不只是花绪,所有人都睁大了双眼。



「可、可是……那个状况怎么看都是自杀。也有绳子勒出的皮下出血痕迹。那个证明他毫无疑问就是在那里上吊死亡。警方也判定是自杀……」



安抚了极度困惑的奉二先生之后,我来到走廊上。



「我们去一趟源一郎先生的房间吧。我会在那儿重现源一郎先生被杀的情形。」



「重、重现?」



每个人都满心不解地站起身。



「啊,跳次郎先生,在我们上二楼之前,有个东西请帮我准备一下……」



我对他交待完毕后,带头上了楼梯。



源一郎先生的房里满地是书,很难容纳所有人进房,所以我先拆下纸拉门,让众人站在走廊上观看。我代表大家进入房间后,首先指著天花板的横梁。



「源一郎先生是用绳子从横梁那一带上吊的吧?以书本代替踏台。」



「是、是的……」



第一个发现的人眉子小姐点头。实际看过当时情况的还有奉二先生、雪绪小姐、月绪小姐两姊妹,以及跳次郎先生。似乎是顾虑到不该让小孩子看,所以花绪和穗积没有看到。



「前一晚,老爷喝了很多酒。简直就像对于这个世界了无眷恋了一样,眼神充满怀疑……在此之前他还和夫人因为什么事情吵架……我也很担心,但是他告诉我他要睡了、叫我离开,所以我很早就返回一楼。」



然后隔天早上起来到房里一看,他已经上吊。



「啊啊,这么说来,大哥喝了不少酒呢。他们夫妻俩吵架了吗?」



「是的,我姑且也向警方提过这件事。」



「这样一来不是更可以确定他是自杀吗?」



奉二先生稍微摊开双手,彷佛在说「已经可以解散了吧」。我摇头。



「不对,源一郎先生是被杀的。」



「你是说,有人杀害了家兄之后,将现场弄成自杀的样子?可是我也听警方的人说过,假设有人用绳子或其他东西将大哥勒死之后再吊上去的话,应该会稍微在脖子上留下与一般上吊不同的绳子痕迹。但是大哥的脖子上没有找到那类痕迹。所以他们认为大哥毫无疑问是上吊自杀。」



我一边听著他说话,一边找寻壁橱里面。接下来跳次郎先生也开口:



「是的,要将那么高大的一个成年人吊上那种高度也很困难。假设真能够吊上去,也必须耗费所有手段和力量。把人的身体吊上去之后,还得在那么高的横梁上将绳子打结,这点首先就不可能办到。女孩子、小孩子不用说了,连我要一个人办到都……」



「那么,如果使用这个呢?」



我从壁橱里拉出昨晚找到的绳梯。



「那个是……我为了万一碰上火灾时准备的东西……那个东西要怎么办到?」



「就像这样。」



我拿起立在房间角落的衣帽架,那个衣帽架比我还高,上头处处是用来挂帽子和外套的突起支架。我将绳梯挂在衣帽架的顶端,用力举上横梁,接著伸长身子用空下来那只手抓住从另一侧垂下来的绳梯。因为我不习惯穿和服,所以做起来有些吃力。



但是这么一来绳梯就绕过了上方的横梁。



「跳次郎先生,可以把刚才拜托你的东西拿给我吗?」



「好的,我从农具仓库里拿来了,不过这到底能够证明些什么……」



听到我这么说,他几分不解地交给我两条白色粗绳和一把剪刀。我首先将粗绳绑在绳梯末端的踏板上,粗绳另一端打一个绳圈,绳圈大小正好能够让一颗人头通过。接著将绳梯另一侧垂到窗外,自己则仰躺在横梁底下。



「这到底是什么仪式?」



员南先生没好气地说。「接下来才是重点。」我说完,继续接著说明。



「那天,源一郎先生喝了许多酒,喝得烂醉,就像这样躺下熟睡。于是,凶手悄悄潜入,像我刚才那样准备了绳梯,将绑在绳梯上的绳圈套在源一郎先生的脖子上。」



我把绳圈套在自己的脖子上示范。



「然后凶手攀到垂挂在窗外的绳梯上,以自己的体重施力,对吧,侦探大师!」



久堂老师突然进来房里抢走我的话。



「就像这样!」



接著他居然伸手用力一拉绳梯。不出所料,粗绳就像拉著水井的打水桶一样跨过上梁拉得笔直,准确地陷进我的脖子里。



「啾!」



因为惊讶和痛苦,我不自觉发出了在过去的人生中不曾发出的声音。我连忙站起身,将绳圈从脖子上拿掉。



「咳咳!老师你居然这么做!」



「我是为了让大家更容易了解你的推理,所以助你一臂之力啊。你应该要感谢。」



「我差点死掉耶!」



差点制造出新的谋杀现场。待在走廊上的每个看到这出闹剧的人,都露出难以形容的表情,看著我和老师的一来一往。



「总、总而言之……凶手就是用这种方式把源一郎先生吊上去。等到他惊醒过来,双脚已经浮在半空中,无能为力了。凶手在窗外抓著绳梯,一直等到源一郎先生不再动弹为止,确认他气绝之后才爬上绳梯,而且是爬到十分靠近横梁的地方。老师,手臂请借我一下。」



我把绕过梁上的绳梯收回来之后,麻烦老师帮忙。



「这次可别做奇怪的事情噢。」



「什么嘛,真无聊。」



老师似乎打从心底感到无趣,但还是借我手臂。我把那条手臂当作横梁,进行说明。



「吊著源一郎先生的粗绳被绑在绳梯的踏板上,拉得笔直。这条粗绳中间事先绑上另一条准备好的粗绳,绕著横梁好几圈,并且牢牢绑紧了。接下来只要下到地面上,最后把绑在梯子上的粗绳切断的话……」



我照著自己所说的把粗绳绑好,剩余的部份用剪刀剪断,于是老师的手臂上只留下了绕了好几圈的粗绳。



「这样一来,自杀现场就布置完成了。」



「但、但是如果使用现在这个手法,凶手的体重如果比大哥更轻的话,就不可能将他拉上横梁了啊?」



「你说得没错。别说比源一郎先生轻了,就算是只比他重一点,我想也无法按照计画将源一郎先生拉上去。所以凶手背上足够的重物才抓住绳梯。」



「重物?特地准备那种东西感觉很难实践吧……」



青柳巡佐缩缩肩膀反驳。我也同样对他缩缩肩膀。



「不用特地准备,这里不是正好有适合的东西吗?」



「在哪里?」



「就是这个。」



我从书桌旁边的书柜上拿出一本书给众人看。光是那样一本也十分沉重,以我的力量想要举高到肩膀的高度都有些费力。



「那是……图鉴?」



「全套八册的动植物图鉴。如同各位所见,这本书很大本,而且颇具份量,目测重量至少将近三公斤,全套八册就有二十四公斤。将这些书装进背包里背著的话,就能够解决体重问题了。」



「可是,你怎么能够确定凶手就是用那套书?」



「我浏览这个书柜时,注意到图鉴的摆放顺序不对劲。现在也是原封不动的状态,请看这里。不晓得为什么IV和VI放反了。其他的书都很讲究地按照集数、作者顺序摆得很漂亮,唯独这套图鉴的顺序是乱的。因此我这么认为。



凶手轻装潜入这个房间,事先挑选出书柜上看来最重的书,接著快速准备好绳梯和粗绳之后,背上重物,爬上绳梯,杀死源一郎先生。然后凶手收拾绳梯等证物时,匆忙将图鉴从背包里放回书柜上,却看错了而把IV和VI的顺序放反。凶手应该也很焦急,只想要尽快离开现场吧。而且犯案是在三更半夜,视线大概也不好。」



当然这些推理有一部份只是出于想像,不过我有自信。



「我的说明很冗长,不过源一郎先生可能是遭到杀害之后被布置成自杀的样子。而且凶手就在这个家里。」



「这……也就是说……」



「意思是,此一连串的命案早从上个月就开始了。各位还记得那首歌吗,那首丰收之歌?」



谁人起床系衣带



日出割稻饰于东



亭午割稻晾于西



大祸时绑起稻子



合掌感谢夕刻神



「须真子女士被杀时仿照的是歌曲中的一句『日出割稻饰于东』。雪绪小姐是『亭午割稻晾于西』。然后月绪小姐是『大祸时绑起稻子』。但是,第一起凶杀案却是从歌曲中间的日出割稻这句开始,仔细想想我觉得不对劲。如果将源一郎先生的命案视为是仿照第一句歌词的话,这样一来就合理了。」



起床系衣带。



「原本睡地上的源一郎先生被刚才的方式吊上横梁勒毙。这也是模仿杀人的一部分。」



「意思是……」



花绪战战兢兢开口。



「凶手的犯案与我和穗积假造的恐吓信之间,一点关系也没有?」



「是的,就是如此。你们假造的恐吓信只是碰巧与凶手的计画吻合罢了,凶手原本就打算按照丰收之歌的歌词杀人,并且早已付诸实践了。」



「原来如此……」



听到这句话后,穗积倏地瘫坐在走廊上。



结束了在源一郎先生房间里的说明后,我们再度回到一楼的日式客厅。我几乎没有时间喘息,继续进行推理。



「接下来是昨天晚上在玄关发现的须真子女士头颅,以及后来雪绪小姐遇害。不对,发现的顺序虽然是这样,但事实上是雪绪小姐先遭到杀害,后来早已遇害的须真子女士的头颅才被摆在玄关,这种可能性较高。当时,我正好和小柚、小桃洗完澡出来。奉二先生和月绪小姐人在西式客厅里,跳次郎先生和眉子小姐在厨房收拾晚餐并准备今天的早餐。久堂先生、枯岛先生、员南先生全都在被安排好的客房里休息。」



听说老师他们当时在玩扑克牌的抽鬼牌游戏。「当然是我大获全胜啦。」老师在我背后得意洋洋地说。员南先生抗议道:「还不是你搞出虚张声势这招。」



「呃,先别提那些……我也已经确认过花绪人在穗积房间里。然后,宇野山先生和赤司先生则正在使用主屋后面的浴室。」



「也就是说……每个人都有能够证明自己不在场证明的证人,没有人有机会犯案?」



听到青柳巡佐的话,我立刻摇头。



「不对,仔细问清楚的话,就会发现有人能够制造出非常短暂的时间空档作案。」



「那么那个人就是这一连串命案的……」



「真凶。」



「那个人到底是谁!你别再卖关子了,快说啊!」



宇野山先生已经按耐不住大叫。



「考虑各种可能性之后,我导出这项结论。」



我慢条斯理转身,凝视著端坐在榻榻米上的那个人。



「昨晚能够杀死雪绪小姐的人,就只有你了。」



跪坐在我视线前面的人是赤司音吾。



「咦?是这家伙吗?」



宇野山先生比当事人率先惊呼,并且往后退远离赤司先生。



「赤司……就是接二连三杀死夫人和千金们的杀人犯吗!」



赤司先生本人以包著绷带的脸面向我僵著不动。我无法判断他的表情。



「昨晚你和宇野山先生一起使用浴室。这样说大致上不算谎言,因为你们两人使用浴室的时间的确有一部份交叠。但事实上是你先一步前往浴室。」



「嗯嗯,这个小姑娘早先有到房里来问我不少问题。」



是的,我向宇野山先生请教了几个问题。



「然后,在宇野山先生进浴室之前,你在浴室里做了某件事。」



「某件事?啊啊,水吗?」



宇野山先生想起这件事,点点头。



「宇野山先生平日就提过自己最爱整个人泡在热呼呼的热水里。这件事情身为徒弟的赤司先生也知道。」



「我的确不管夏天或冬天都喜欢泡热水澡。但是,昨天晚上因为赤司脸部烫伤的疼痛,所以把热水弄成温水。他有他的需求,这也是不得已,不过对我来说,没能够泡进热热的水里有点遗憾。也因为这样,我泡了好久的澡才把身体弄暖……」



「根据宇野山先生的说法,先一步进浴室的赤司先生很快就换上衣服离开了吧?」



「他因为脸上的烫伤很痛,所以我一进浴室时,他就正好出来了。我正好打算一个人好好泡澡,所以一点也不以为意,只有顺口答应了他的要求就再见不送了。」



比起徒弟的伤势更在意眼前的泡澡,看样子他真的很爱泡澡。



「据说当时赤司先生曾经要求宇野山先生一件事。他说,让这个家里的人知道自己没有心满意足地享受他们特地准备的热水、早早就离开,实在不好意思,所以希望他保密。」



「是啊,他这样要求我。他说如果让他们知道自己因为烫伤很痛,他们会担心,还可能特地找来奉二先生治疗,他会过意不去。欸,那家伙平常总是很客套,所以我也不疑有他。」



宇野山先生则是太不懂得客套──这句话我则是摆在心里没说。



「就这样,对众人来说还在浴室里的赤司先生于是有了自由活动的机会。他利用这段时间前往雪绪小姐的房间。」



「然后在那儿杀了她吗?」员南先生马上开口提出结论。



「动机是什么?因为藏书采购的价格谈不拢,所以愤而行凶吗?」



「我没有!哪有人会为了这种事情杀人!」



赤司先生双膝跪在地上、直起上半身抗议。大概是烫伤的影响,他似乎很难好好说话。



「而且你不是说杀害须真子女士的是家庭成员吗!」



「这……这么说来的确是。喂,小姑娘,如果你刚才在楼上说的那番推理没错,那么赤司就更不可能杀害当家了,不是吗?三更半夜潜进大宅里行凶未免太危险,也太不真实了。」



「不是的,员南先生。」



我制止开始追根究底的员南先生,继续说:



「在雪绪小姐房间里被杀的──」



说到这里,我深深吸入一口气,谨慎断句,缓缓开口说:



「头颅被砍下来的人是,赤司先生。」



我等待众人听到这句话并充分消化之。可是所有人只是露出讶异的表情,像在说:这个辫子头在说什么?



我又说了一次:「昨天晚上遭到杀害的人是赤司先生。」



并且补充道:



「在庭园水池里发现的那具无头尸体是赤司先生,而动手杀人的是……雪绪小姐。」



「怎、怎么会有这种蠢事!那么……在这里的是?」



宇野山先生往后退得更远。他本能上对于跪坐在他隔壁的人感到害怕。我反而是走近一步,手指著赤司先生。



「这个人就是犯下连续杀人案的凶手,沟吕木雪绪小姐。」



「咦咦!」



穗积和花绪露出无法理解的表情。这也是理所当然。所以我接下来必须仔细说明。



「昨晚在晚餐过后,有人目击赤司先生和雪绪小姐在走廊上谈话。听起来像在吵架,而且似乎很严重。的确发生过这件事吧?」



我问赤司先生之后,也瞥了眉子小姐一眼。我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这消息是由她那儿听来的。我看见眉子小姐轻轻点头。



「我……的确曾经和雪绪小姐说话……」



「据说雪绪小姐对赤司先生这样说:『伪装自己不好』云云。你当时是不是要他晚点偷偷到庭园里碰面,你说有重要的事情告诉他?」



「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员南先生催促我快说。



「关于那件事,我等一下就会说。总之,因为如此,赤司先生动手脚把热水弄冷之后,一个人先行离开浴室。」



赤司先生的背包里有手电筒。他恐怕就是拿著手电筒前往指定的地方。



「雪绪小姐,你把赤司先生叫到庭园或后面森林里不醒目的场所,在那儿杀死赤司先生并切下他的脑袋。当然在砍头之前,你脱下了他的衣服,当然也脱下了自己的衣服,小心避免喷到血。心脏停止跳动后,砍下脑袋时的出血量会减少许多,但是你为了谨慎起见所以还是脱了衣服。然后,脑袋砍下来之后,你把自己的衣服换到对方身上,自己穿上对方的衣服。当时你的脸上或许被溅到不少鲜血,不过你只要前往附近的小溪用溪水洗乾净即可,而且接下来也可以利用赤司先生包裹脸部的绷带遮掩。当时你也把长发剪下来扔掉了吧?如果是雪绪小姐本人的话,要从自己家里拿出剪刀也很容易。



杀人后,带著赤司先生首级离开的你,把事先藏在大宅某处的须真子女士的头颅取出,摆在玄关。我推测你是把赤司先生的脑袋放在原本藏须真子女士头颅的地方。」



「等、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



员南先生打岔。就像两国那件案子时一样。



「交换身份……说起来……首先……那个叫赤司的家伙是女人吗?」



这个问题与其说是问我,更像是在问宇野山先生。尽管他正在停职,但被这个长相冷酷粗犷的刑警凶巴巴这么一问,宇野山先生也有些畏惧。



「不、不……我也一直以为他是男人……虽然也曾经觉得这家伙很中性,不过我没想到……难道他用白布把胸部缠起来了吗?」



我也和他一样觉得这个人很中性。第一次在日式客厅碰面时,就有这种感觉。



「他的声音很中性,不像男人粗嘎的声音,平日或许是用假声。赤司先生的脸部被烫伤之后,为了保护伤口,说话几乎不动嘴巴,所以交换身份之后,雪绪小姐也较容易模仿吧。」



「你和他一起洗澡,居然没发现他是女人吗!」



「我、我进浴室的时候,他已经开始穿衣服了……」



面对员南先生的指责,宇野山先生结巴回答。



「宇野山先生提过,他是从上个月开始指导赤司先生成为背取师,对吧?也说过有时会带著他一起去工作。因为他们的交情还只是这种程度,所以他……不对,应该说她可以掩饰自己的性别吧。至于为什么必须伪装性别,这点在现阶段也无法得到答案,因为当事人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也许是因为一个女孩子要只身进入背取师的世界会觉得不安,所以才假装成男人。」



虽说这点不难想像,但也终究只是想像。无论如何都只是想像。



「但是,因为某些原因,唯有雪绪小姐发现了赤司先生的真面目。于是她想到可以利用这一点交换身份。因此,雪绪小姐以赤司先生的秘密为饵,把他找出去。那句『伪装自己不好』会不会是对假冒自己性别的赤司先生的威胁呢?」



这就是员南先生稍早问的问题的解答。



雪绪小姐就连赤司先生身体的秘密也巧妙利用了。



「亦即……对赤司老弟……不对,赤司小姐脸上泼热水的人是雪绪吗?然后她为了之后能够交换身份,所以让赤司小姐脸上裹上绷带……」



奉二先生犹豫著不知该用何种性别称呼赤司这号人物,一边说话;似乎对于自己的紧急包扎成了犯案的助力,因此心情很复杂。



「我想动机恐怕和穗积送恐吓信一样。她认为这个家里的所有藏书都很珍贵,关于这点,她一开始自己也说了。雪绪小姐不认为这栋大宅的藏书是过世源一郎先生的遗物、遗产,因此对源一郎先生一过世就决定把书卖掉的须真子女士带有强烈的恨意。另外,次女月绪小姐也经常把大宅里的藏书当作垃圾看待。这件事月绪小姐自己也说了。月绪小姐缺乏对于藏书的关爱,不,她甚至讨厌、憎恨这些书。雪绪小姐无法忍受这一点,再加上月绪小姐强力坚持要尽快卖掉藏书,被书附身的雪绪小姐害怕家里的藏书将渐渐因为妹妹月绪小姐而消失,于是──」



杀了她。



「杀死须真子女士一事让她大开杀戒,跟著也对月绪小姐出手。」



在这个可称为异常的古书大宅空间里出生长大的雪绪小姐,心中对庞大的藏书异常的爱情,驱使她行凶。暗地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她的确是上一代当家沟吕木源一郎的最佳继承人。



「昨晚月绪小姐变得极度疑神疑鬼,将房门上锁躲在房间里。然而今天早上门锁却打开了,月绪小姐被杀死在房间里。她明明说过无论谁来她都绝对不开门。可是,如果半夜里来访的人是她原以为已经死了的大姊雪绪小姐的话,情况又是如何呢?有没有可能雪绪小姐对她说:『那个不是我的尸体,那是凶手制造的陷阱。先让我进你房里之后,我再告诉你详情。』因此月绪小姐忍不住打开了门锁,会不会是这样呢?」



处于「下一个被杀的可能是自己」的极度紧绷之中,突然听见骨肉至亲的声音,任谁都会松懈。但是,那却是将活人招往冥界的死者声音,那是死神在敲门。月绪小姐自己招来了灾厄。



「好了,已经可以了吧,雪绪小姐,请你把那个绷带拆下来伏首认罪吧。」



取代了赤司先生的雪绪小姐从刚才开始就笔直跪在地上,身体隐约颤抖。我原本以为要过很久对方才会有所行动,早已做好静静等待的打算,不过赤司先生却往后一坐,摇了两、三次头。



「呵呵呵……因为这话题来得太突然……让我无法半路插嘴……可是,就算我开口说明,我想你们也不会接受,不如就用最快的方法证明我自己吧。」



然后,她拆下脸上的绷带,翩然掉落榻榻米上的绷带,看来简直像蛇脱皮后脱下的蛇皮。从脸上卸下最后一圈绷带时,出现在底下的是──



毫无疑问就是赤司音吾的脸。



「………………咦?」



「我是真正的赤司音吾。而且也是如假包换的男人。」



他解开衬衫扣子,大大敞开前胸给众人看。柚方和桃花互相伸手遮住对方的眼睛。我则基于立场需要,仔仔细细确认著。他的确是男人。



「如果还需要确认下半身的话,我也很乐意!」



他八成是一心一意想要洗刷嫌疑才说这话,却被宇野山先生骂了一顿。



「我的确从以前就因为很像女生所以被看不起!我虽然是个男人,喉结却不明显,声音又很细。可是……把我当成女的也未免太过分了!我是男人啊!是普通的男人。我是健全的异性恋男子!最喜欢女人了!」



这也就是……我为了谨慎起见,仔细想了想,努力掌握现况,然后我注意到了。



推理出错了!



我一抬起头,就看到在场所有人冷眼看著我。



在我身后传来老师的笑声:



「啊哈哈!」



没过多久,住在隔壁的男子极度慌张地来访。青柳巡佐负责应付。青柳巡佐听完对方的来意之后,比邻居男子更慌张地回到日式客厅来,说:



「听、听、听……听说在后山找到雪绪小姐的头颅了!」



推理又回到了起点。不仅如此,而且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那是个视野良好的山丘,盛开著许多蓟花。



越过屋后深山里的小溪之后,继续往前走,就会来到这个地方。首级就像供奉在那儿似的,摆在那座小丘中央。



小丘──位在大宅西侧。就像在照著太阳晒乾。



眼睛微睁的表情看起来彷佛现在就要开口说话。邻居在前往打扫祖先坟墓途中发现头颅。



将头颅摆在这里,或许隐藏著凶手的某种意图,但是继续摆在这里的话,青柳巡佐认为恐怕有野狗出没,因此他小心翼翼将头颅带回大宅。



「什么女学生侦探啊!净做些拙劣的推理!」



众人解散之后,宇野山先生第一个出声指责。我什么也没说,坐在小丘的角落抱著双膝。



「好了好了,反正误会很快就解开了,而且那个孩子也拚命向我道歉了。」



赤司先生的温柔让我感动。昨晚把浴室的热水弄温、早一步离开浴室也似乎真的是因为脸上的烫伤很难受而已,没有其他意思。我对他实在太失礼了!



花绪自始至终都用怨恨的眼神看著我。



「你明明说了不用担心……」



「花绪……」



「骗子!你才不是什么侦探!大笨蛋!」



她对我吐舌做鬼脸之后跑开。



等到大家都离开后,我一个人对著眼前盛开的蓟花无精打采地呼呼吹著气。蓟花随风摇曳。被众人骂了一顿,不知所措的我,能够做的只有这样。



老师不晓得什么时候站在我身边。他没有回去,留下来陪我。



「老师……」



然后他柔声对我这么说:「你可笑的推理让我十分愉快。」



「老师你是恶魔!」



我觉得不甘心又丢脸又歉疚,于是在草地上滚来滚去。看到我的反应,老师说:「你这丢人现眼的鼠妇虫!」并呵呵笑著。他真的很过份。



「所以我不是说了,叫你等宗达找到当家的日记再说。你却不听我的忠告,得意忘形地硬是要发表自己的推理结果,推理错误也是理所当然啊傻瓜!废物!」



「你有告诉我什么忠告吗?」



我只记得情况相反,老师煽动我要我别管枯岛先生、快点推理。可是这次的情况,责任不在老师,一切都是我太糊涂。



我莫名地想要大叫,想要变成一颗球直接滚下山丘逃走,可是我逃不了,因为就算想逃,现在没有方法能够离开这个村子。



于是,老师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温柔。



「有什么好垂头丧气的?推理错误是常有的事啊。出错的话,再一次从头开始收集情报、进行推理就好了。」



「呜呜呜呜,老师──」



「然后再出错一次让我看看。」



「呜哇啊啊啊!老师──」



我扑进老师怀里一拳拳殴打他的胸口。我还是个孩子,所以没办法理解他拐弯抹角的体贴。



在那之后,老师拉著我叫我跟著他走。他带我来到附近的农家。那户人家位在从沟吕木家正门前面的斜坡往下走、再往右转,走没几步远的地方。住宅的旁边有间农具仓库里摆著圆锹、镰刀、采收稻子的工具打谷机等。



「我们来这户人家有事吗?」



「来打听消息。这是收集情报的基础。在前往沟吕木大宅之前,我在村子里绕了一圈,半路上曾向这户人家的夫人问路。一方面是她很清楚村子的旧事,更重要的是她很爱讲话。」



「在村子里绕了一圈……」



为什么就不能老实说是迷路了呢?



「噢,她正好在外面。」



我看见门前一位身穿劳动裤的妇女正在用稻草编织东西。我们一边打招呼,走近才发现她正在编草鞋。



「啊,太太,昨天真谢谢你。天空虽然是阴天,不过天气挺闷热的。」



老师以叫人不忍直视的爽朗态度与夫人搭话,诡异到令人惊讶。可是这是因为我知道老师平常是什么德性,所以才有这种感觉,不知情的人恐怕会认为他平常就是这样。真可怕。



玄关前面的门牌写著「山边」。



「哎呀,不会吧,老师,你又来了?怎么了?按照我说的方式走的话,有找到沟吕木家的房子吧?那栋房子只要一看到就知道是他们家,因为那是一栋又大又老旧的日式宅邸。欸,可能在都市人眼里每间房子看来都一样。说到都市人,通往镇上的联外道路坍塌了,情况似乎很糟糕。我们很少下山去镇上,所以还无所谓,不过老师你回不去应该很困扰吧?留在东京的老婆是不是正在担心?不对,应该正在生气吧?她会以为你留在收集资料的目的地迟迟不肯回去,会不会是外遇了。呵呵呵。哎呀,那边的小姑娘是谁?你的女儿?」



「我的宠物。」



「哎呀这样啊。」



年过四十的夫人以不输给四周蝉鸣声的气势连珠炮似地说个不停。啊啊,这个人真的很爱说话呢。我旋即明白了老师的意思。



「你说谁是宠物啊!」



「抱歉,我弄错了,不是宠物,是家畜。」



「更糟糕!」



面对我们的一来一往,夫人丝毫不为所动。



「你们俩精神真好。然后呢,大宅怎么样?」



看样子在沟吕木家里发生的命案,似乎还没有传到村里来。但是,既然雪绪小姐的头颅稍早已被村民发现,消息传开来也是迟早的事。



「沟吕木家的确是很雄伟的日式建筑,而且建筑物本身也历史悠久,正好能够当作我下一部作品的参考资料。」



原来如此,他是这样告诉对方的啊。



「可是,过去好像更威风?啊啊,我说的过去是指他们曾对伊坂先生一家做过不好的事……该怎么说呢,有了有了,奉二先生提过。」



我瞬间冒出冷汗。老师现在正以理所当然的表情套话。奉二先生不可能谈到这种事。而且他还泰然自若地提到伊坂的姓氏,企图让对方松口。



不出所料,夫人尽管面有难色,还是开口说了。



「那是在沟吕木家的长男和三女出生之前的事情了。伊坂先生家里……现在想想实在可怜,可是这也没办法……」



「没办法?意思是他们一家被赶出村子是因为某个不得已的原因吗?」



老师对夫人施压,没让对方顾左右而言他。夫人有些慌张。



「那、那件事不能大声说,战争时伊坂先生家里的长男……从军队里逃走了。」



「逃兵吗?」



夫人四处张望之后,小声说:



「是啊。因此他们家里当时频频有军方的人出现,问他们﹃有没有看到伊坂初一?知不知道他躲在哪里?﹄之类的。但是据说结果只是这样,直到最后都不知道伊坂初一的去向。」



「这虽然比在敌人面前逃走好,但在当时也绝非小罪。初一就是长男的名字吧?」



「是的。他们家有两兄弟,老二的名字好像叫明人。他们兄弟两人长得很像。弟弟从小就经常生病,所以无法去当兵,反而让其他邻居在背后对他们指指点点,指责伊坂家没有尽到国民应尽的义务。因此──」



「沟吕木家带头要大家别与他们来往,是吗?」



「是的……」



「还发生过其他事情吗?」



老师往前更进一步,像在对夫人施压。



「……别说出去喔?」



夫人稍微犹豫了一下,最后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开始往下说。



「源一郎先生曾经告诉伊坂先生有一桩不错的投资想要介绍给他。听说是能够从国外采购到比原价更便宜的优质金属加工机器。源一郎先生也提议说,希望藉此结束煽动附近村民不与伊坂家往来的惩罚。可是……实际送来的机器是严重的瑕疵品,而且投资的金额全都没了。」



「啊啊,所以伊坂家才会因此负债,必须卖掉土地。源一郎先生自己实际上没有投资吧?」



「欸,就是这样……那位老爷果然是想著要好好折磨伊坂先生一番。」



「这个结果导致伊坂家负债、失去土地、离开了花开村。不对,应该算是半被迫离开。」



老师以肯定的口吻接著夫人的话说下去。



「一切都是因为长男逃兵。」



「据说……是那样。」



「哎呀?你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你知道还有其他动机吗?」



「不是那样……不过大家那时都在说,即使伊坂家出了个逃兵,当时战争也结束了,对伊坂家采取无视制裁又让他们家负债,并将他们赶出花开村,这样做是不是太过火了?」



「原来如此。」老师这么说却没有点头,他不悦地皱起眉头思考著。不过最后他还是放松脸上的表情,对夫人说:



「对了,当时沟吕木家的情形如何呢?源一郎先生也受到徵召去当兵了吗?」



源一郎先生死亡时四十三岁的话,在大战期间应该是二十五岁左右,正值受到徵召去当兵也很合理的年纪。



「是的,我记得他的确去了南方。他出发之前去了村里的神社参拜,还有大批人群送他到镇上的车站,场面十分浩大。源一郎先生应该是早在战争结束的隔年就退伍了。」



「在那之后,伊坂家的人……在那之后是指离开这个村子之后,他们怎么样了?」



「这个嘛……曾经听说他们打算前往东京投靠亲戚……啊,这么说来,在几年前曾经收到他们家的来信。因为伊坂先生的弟弟──明人先生和我丈夫感情很好。但是那封信的内容提到的似乎不是好消息。明人先生的病没能够痊愈,在战后也一直受到病痛折磨,他认为自己不久人世了,很担心独留于世的儿子。虽然他们的老家已经不在,但儿子也许有天会造访故乡,所以如果到时候儿子真的回到村里来的话,明人先生希望我丈夫帮忙照顾他。他在信里还洋洋洒洒提到那孩子不粗鲁、很安静,不会带来困扰,而且是敏感的孩子──完全体现父母亲对子女的爱。」



「哦,明人先生有孩子吗?」



「他在战争变得激烈之前不久刚结婚。然后生了孩子,但夫人却因为产后复原不好而过世……我当时也在照顾小孩,所以经常当起奶妈替明人先生的孩子喂奶。尽管如此,他儿子也在没有生过什么大病的情况下顺利长大,可惜到他懂事时,就被赶出了村子,真是个命运坎坷的孩子。明人先生一直很担心自己死了之后的事,但是他儿子始终没有回到村里来。不晓得那对父子现在怎么样了?过得好不好呢?」



「你手边有那对父子的照片吗?」



「我想想……如果是明人先生的照片,找找看或许能够找到。」



「他儿子的名字是?」



「我记得叫青都。」



接下来夫人也告诉我们许多伊坂家的事情。



「哎呀,你们要回去了吗?我家里有河水冰镇过的蕃茄喔,老师带回去吧,很甜喔!」



直到我们告辞之前,她仍持续说个不停。



离开那户农家后,老师走向派出所。正面的玻璃门开著,一进入派出所里,就看到青柳巡佐正在讲电话。



「嘿,情况如何?」



注意到我们来访的青柳巡佐忙著讲电话讲到一半,以手遮住话筒和我们说话。



「这通电话?啊啊,我正在向警署报告情况。没想到自己有天会像这样,必须向上级通报连续杀人案……」



听到这句话,老师双眼一亮,趁机说:



「嘿,我们正好有事情希望委托警署帮忙调查。」



「调查?」



「是的。这位名侦探花本云雀大师说为了破案,无论如何都要调查这件事。刚才她纵使悲惨、一塌糊涂、像只失去角的独角仙一样丢人现眼地推理错误,但是大师的心依旧像火灾现场的火星一般偷偷燃烧著!」



「欸,可是……大师……吗……」



青柳巡佐以衣袖的肩膀部份擦拭脸上的汗水,同时瞥看我一眼。他完全不相信我。



「你这人怎么回事!真是冷漠的男人啊!没有角的独角仙就只是普通的黑色金龟子喔!这样子的云雀大师,你不觉得可怜吗?她现在就连身为人类的尊严都快要失去了啊!」



老师为什么要说到这种地步呢?



「既然你这么说的话……」



受到老师莫名的热情影响,青柳巡佐不甘心地点头。久堂老师说完「请多帮忙」之后,把手肘摆在青柳巡佐的肩上。老师的长相很像坏人,所以看起来就像一个黑道人物在纠缠警官。



老师毫不迟疑地这样说:



「我希望警署帮忙调查过去住在花开村的伊坂一家人的消息。」



外头吹起一阵强烈的风,吹过田园。不久,村子里就开始下起雨来。



向青柳巡佐借了伞,我和老师两人走在农路上。太阳被云层遮住看不见,不过感觉上应该已是黄昏。我们来到通往大宅正门的斜坡前,正好遇到员南先生从斜坡上跑下来。



「喂!有重大发现了!」



刑警的血在骚动吧,看样子他也以自己的方法在收集情报。



「首先是大宅四周,我调查过后,没有发现类似血迹的东西。我一个人进行搜查,所以可能有遗漏,不过我想凶手应该是在大宅以外的地方砍下夫人和长女的脑袋。」



一如昨晚所主张的,他似乎真的打从太阳升起后,就勤劳踏实地在庭园里四处搜索。



「然后我找到了疑似凶器的镰刀。我说的重大发现就是这个。」



「凶器找到了吗!」



「是的,藏在牛棚深处的稻草里。凶手八成已经清洗过了,不过刀刃上还隐约留有血迹。目前还无法判断那是动物的血或人类的血,不过应该可以确定它被当作凶器使用。」



他说目前保管在土墙仓库里。



「好极了!做得好!」



我情不自禁为员南先生鼓掌。不管怎么说,真正的刑警果然很厉害。我由衷感到佩服。



「门外汉侦探没立场称赞我这个专业人士做得好吧。不过,算了……」



然后──他接著说:



「直到刚才,我在调查那位姓宇野山的背取师,我总觉得似乎见过他,名字也有印象,于是我借用大宅里的电话询问东京的警署,结果不出所料,他是前科犯。宇野山修三,住在东京都,在昭和十七年(一九四二年)九月时因为杀人被逮捕。」



「咦咦!宇野山先生吗?总、总之我们先到大门底下吧。」



我们来到大门底下躲雨,听著员南先生继续说。



「当时有些人因为不想上战场,所以故意犯罪、关进监狱。我不清楚宇野山先生是不是这种情况,总之他逃过了徵兵。五年的刑期结束、出狱后,他似乎开始靠著背取师的工作维生。」



我对于宇野山先生这令人意想不到的经历相当惊讶,不过老师似乎不觉得。



「哼,然后呢?」



他靠著柱子望向不相干的方向。



「所以我在想,宇野山有没有可能是沟吕木一家连续杀人案的凶手?」



「不是我,我和命案无关!」



转向声音的方向,就见到宇野山先生站在庭园里。



「我早先叫他过来。」说完,员南先生拿出香菸。



「曾经杀过人的家伙,往往会因为一些小事再度杀人。」



他嘴里叼著香菸,狠狠瞪著宇野山先生。



宇野山先生结结巴巴地开始说明:



「哪有人会因为喜欢就杀人呢……我家原本极度贫穷,再加上那场战争,使得当时更加为了食物伤脑筋。我总是、总是总是被迫饿著肚子。当时我已经快要三十岁,也不觉得自己有未来,如果继续坐视不管的话,不久我只会被送上战场去送死,于是我开始自暴自弃。某天,我临时潜入一户偶然路过的房子想要偷食物和值钱的东西。我听说有部分农家会在家里藏著不少值钱的东西,以免被发现,这就是我的目标。然后,我被那户人家的人发现了……我拜托对方放我走、对方说要把我送去警局,我们这样争执了好一阵子,等我发现时,对方已经死了……我是怎么杀害对方……我已经什么也不记得。总之就像在做梦一样,我只知道自己拚命想逃。」



听说他发觉自己杀人时失禁了。



「好可怕,好恐怖啊。所以我立刻去自首,我伸出两只手、垂著头,幸好还有酌情量刑的余地,最后我被判处五年徒刑。老实说,我当时在想,这下子我终于脱离不晓得有没有明天的生活、每天都有饭吃了。明明是进了监狱,我却觉得很轻松……说来真奇怪,不过我真的是那么想。即使牢里的饭再难吃,也比我在外头吃的食物好上许多,我是这么想。可是啊……」



宇野山先生眯起双眼看向大门那一头的景色。他回想著遥远的过去。



「战争时的狱中生活可没有那么轻松,不是在围墙里睡个觉起来、战争就结束了……不是这样。冬天冷到冻人,狱卒完全不讲理。围墙内没有半个正常人,而且经常打架闹事。而且我频频被送进有生命危险的黑暗煤矿坑里采矿。想逃走的人会被凌虐。经过这些之后,我已经彻底明白杀人是多么不划算……所以我再也不会杀人……」



被雨水打在身上的他这样说。员南先生没有点燃香菸,静静听著他把话说完。



「曾经杀人的人,明白杀人是多么不划算的事情──关于这点,在某些程度上我也赞同。」



开口的人是老师。



「愈是沉湎在这个社会里生活的人,愈受到社会常识的囿限。他们被深深教育杀人是不可以做的行为。从这个角度来想的话,这位背取师的反应也算是一般。他做的顶多是小奸小恶,比方说企图将沟吕木家里的几本珍稀本以几乎免费的价格收购,这种程度罢了。」



「呃……你怎么会知道……」



听到老师的话,宇野山先生愣了一下,他的反应让我和员南先生都很惊讶。



我来回看看显然很焦急的宇野山先生和老师。



「我只是随便套个话而已。可是你们看,他果然是图谋不轨,立刻就露出狐狸尾巴。」



老师愉快嘲笑著。



「打从获得许可进入大宅里、看到那么大量的藏书时开始,这个男人就想好了吧,有这么大量的藏书,想必珍稀本的数量也很多;再加上身为旧书迷、熟悉书籍的当家已经过世──既然这样,他打算把几本数量稀少、价值高的藏书假装是随处都有的书,让沟吕木家的人以低廉的价格脱手。如果只是少数几本这样做的话,应该不会被识破。」



他想要撒谎,廉价收购珍稀本──价格昂贵的书。



「这种行为不等于是诈欺吗……」



「不、不是……那个……说是这么说,可是买卖双方对价格达成共识的话,应该就没有问题了。再说……」



宇野山先生笑得很空虚,对我们摊开掌心,彷佛在说「我什么也还没做、这叫做未遂」。是的,在进入收购阶段之前就发生了命案,目前暂时不提收购藏书的事。我咽下想要指责他的话。



可是员南先生就不是这样了。



「你的意思是没动手就不算犯罪了吗?」



他以手指夹住原本叼在嘴上的香菸,动作粗鲁地指著宇野山先生。



「既然这样,我可以回头去调查你截至目前为止做过的所有背取师工作。你说是双方有共识?看看我会不会查到有人去报案,或是有人被你抓住弱点威胁过。我相信深入挖掘的话,就会找到更多内幕。」



「噫噫噫,那那那、那个务必请手下留情!」



「要放过你可以。」



「取而代之的是──」老师对著惊慌失措的他说著。



「喂,写书的!你怎么随便做主……」



老师没有理会员南先生的抗议,继续说:「跟我们说说那位姓赤司的年轻人。」



「赤、赤司?」



宇野山先生和我露出极度不解的表情。老师为什么事到如今会想知道赤司先生的事情呢?



「叫我说说他……可是我是上个月才刚在东京认识他,我知道的也不多……」



「他的过去呢?有没有听说?」



「我只听说他的家人都过世了,他四处流浪,某天流浪到了东京而已……」



「他是外县市的人吗?」



蜗牛爬在门柱上。我突然看到山的那一头细雨绵绵,犹如一幅水彩画。



「从事这份工作既不用身家调查也不用执照,你只要自行宣布我是背取师就成了,必须具备的只有知识、热情和情报网。赤司拥有这些,他这个人长处不少,而且他从那个时候起就来过这栋大宅好几次了。」



「来过这栋大宅?赤司先生独自来过很多次吗?」



「是啊。从当家过世之前开始。事实上我这次能够像这样进入这栋大宅,也是托那家伙的福。因为夫人很喜欢那家伙,我才终于有机会获准和他一起进入这栋大宅。」



经历过这些背景,好不容易进入大宅、在屋里等待时,枯岛先生和我们却被视为贵客领进屋内,站在宇野山先生的立场想必非常忿忿不平吧。



问完话,老师眯起眼睛、扬起嘴角,什么也没说。宇野山先生搓著手注意著老师的脸色。



「那、那个……那么刚才提到放过我这件事?」



「我只是个普通作家,就算我说要放过你也没有实质效用。我虽然不知道你做过多么不堪的事情,不过你可以向这边的刑警大爷求情看看。」



「怎么这样!」



话题被转到自己身上来,员南先生不耐烦啧了一声后搔搔头。似乎在听著他们谈话时,他的气势已经完全消失。



「……哼。欸,这次的确是诈骗未遂,我也仍在停职中,这次就放过你吧,滚,快滚!」



员南先生一怒吼,宇野山先生就跳起逃进大宅里。



「那样子的男人看来像是连续杀过三个人吗?」



听到老师的话,我和员南先生只有同意。



「我认为能够像这次这样接二连三胡乱杀人的人,是个丝毫不抗拒杀人这种行为、缺乏常识和良知的无知百姓。」



「无知百姓……」



「无知且有欠考量──很单纯。」



说这话的老师眼里甚至浮现某种充满爱情的东西。他对杀了好几个人且砍下人头的凶手很感兴趣。先不论动机,他对于反覆做出有违社会规范行动的凶手或许有共鸣。但这只是我的想像。



我们三个一进入大宅,就看到枯岛先生站在阶梯前面。他的脸色看来几分憔悴,不过那是因为我们平常就看著他才会发现,否则其他人不会留意。



他的右手拿著一本书,封面写著「细雪──上册」。



「我找到日记本了。」这么说完,他眼镜后头的双眼闪烁锐利的光芒。



老师也回应道:「做得好,宗达。」



打开第一页一看,的确写著昭和二十一年。



里头写著让我惊讶的新事实。







读完源一郎先生的日记后,我走到须真子女士的房间。房里有梳妆台、西式衣柜、折好的睡铺。再也没有机会摊开使用的睡铺。



挂在折叠式日本衣架上的和服就像花朵一般。把手臂穿过那个衣袖的须真子女士,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思及此,情绪更莫名感觉落寞。



读完枯岛先生找到的日记之后,我才知道须真子女士有不为人知的一面。那一面从昭和二十一年当时直到现在她死亡前不久,依然存在,那是某种不良习惯。为了确认那个习惯没有获得改善、依旧持续到今日,我来到须真子女士的房间。



她似乎不爱看书,尽管这房间也位在这栋大宅里,却罕见地找不到一个书架,书籍只是堆在房间角落,当作暂时的容身处。



当中,我的视线停留在摆在房间桌上的一本书。



「果然……是这么回事啊……」



打开那本书,我有了关键性的发现。点和点连成一线了。



我合上手里那本书,下楼。



「因为在下雨的关系,衣服还没有完全乾……没关系吗?」



眉子小姐贴心提醒我,并且把衣服递给我。那是我请她替我晾乾的衣服。



「没关系。不是穿上这身衣服的话,我总觉得难以平静下来。」说完,我换上衣服,重新绑好两侧的辫子,摆出英勇的姿势。眉子小姐快活一笑,为我鼓掌。



「大侦探复活了,对吧!」



「是的。」



我用力点头,一方面也是在鼓舞自己的士气,将纸拉门朝左右拉开,在门后的客厅里,所有与这起案件有关的人士再度集结在此。



我这么宣布:



「最后的推理要开始了。」



手记



我终于、好不容易能够出去外头。好漫长啊。我真的被关了好长一段时间。可是,这一切已经结束了。



我重获自由了。



外头世界的战争似乎已经结束。日本投降了。我不晓得战败国今后将迈向什么样的时代,不过我相信日本总有一天一定会再度复兴,人民也会增加,重新发展起来。外头的世界应该存在著希望。



可是,我的心今后也将继续被囚禁在那个地下室里吧。仍有遗憾。不过我已经无法继续过那样不正常的生活了。



从这里离开之后,我要前往某个地方、做些其他事情。现在才来到外面的世界,或许已经没有我能够容身之处,不过……对了,去看看我的家人吧,他们一定因为我的胆小,过得很辛苦。我要去见见他们、向他们道歉。



如果这件事无法达成的话,我就离世隐居,像只虫子一样静静活下去吧。



注10:心脏直接跳出喉咙 日文的「心脏跳出喉咙」,中文意指「担心」。



注11:卖油 日文的「卖油」,意指「说闲话浪费时间、偷懒」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