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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1 / 2)



01



从Sky line开进Lake line。车子一路驶向里盘梯高原。林荫之间湖泊若隐若现,十分赏心悦目。



“啊……有些地方果然得自己开车才来得了。”



“什么事都是如此。”



“你这话,是指能力?”



“应该说,是意志吧。”小正猛然蹙眉做出苦瓜脸。“难免会那么想吧。尤其是一想到即将毕业。”



到头来,我恐怕会在没考到驾照的情况下毕业。说到驾照,我忽然想到一件事。



“跟你说喔,我打工的地方有个同事姓饭山。年纪大概不到三十,是个很爽快的人,说起话来很容易打成一片。”



“男的吗?”



“单身汉。”



“是喔。”



“那个人有驾照却不敢开车上路,据说他拥有一个日本罕见的记录。”



“车子的?”



“对。他说都是因为朋友吓唬他说年纪愈大会愈难考,所以他才勉强去考张驾照放着。因此,几乎都只拿来当身份证使用。从考取到目前为止,行车距离只有三公尺。厉害吧?尽管如此,他还是出了车祸。”



“啥?”



“他说一考取驾照,就立刻试开他妹妹停在家门口的车子。他妹妹叫他停进车库,结果倒车时就狠狠地撞到了。”



“天啊。”



“行车距离平均一年只有几十公分,这样还能撞车,的确够稀奇了吧。”



“的确。会雇用那种人和你这样的家伙,看来那家出版社还真是傻得可喜可贺啊。”



话题在怪异的结论下告终。



走收费道路的期间不可能开错路,但是上了普通道路后可就没这么轻松了。我们在每个应该拐弯的转角开过头又绕回头,好不容易终于抵达会原湖畔的民宿村。



网球场对面并列着几栋像玩具屋的房子。其中,有我们要找的“微澜民宿”。搭出的入口横木上,用水蓝色油漆描绘的波浪,如强音记号(forte)般划过。



“辛苦了。”



一把车开过去,戴眼镜穿围裙的大叔立刻从玄关出来。是民宿老板。这个时节民宿爆满,所以停车场很拥挤。如果房客随便乱停车会很麻烦。因此老板特地来指示停车场所。时间已过了下午五点。还有几批团体客没抵达,所以好停的位置还空着。



“小正,才刚聊到,就要看你表演倒车入库了。”



“我求之不得。”



吾友一次就准确地停进车位。



打开后车厢,拎着行李,跟着大叔走。他是个大块头。我朝那个结实的肩膀发话:“客人一直很多吗?”



“对。直到八月底为止,天天客满。”



途中他说明浴室怎么使用,然后就走狭窄的楼梯上二楼。墙上挂着高原的四季风景照和四五张运动员的号码布(zeichen)。照片说明了是什么比赛的号码布。运动万能的小正问道:“老板,你很会滑雪吧?”



“哪里。只是一腔热情瞎搅和。”



照片拍的是滑雪大赛。冒着雪烟滑过的远景,还有老板胸前围的不是围裙,而是标有红字“36”的号码布,笑得开怀得意的特写。“36”的实物就钉在照片旁边。或许老板之所以经营民宿,也是因为里盘梯的白雪在呼唤吧。



走廊上,放着罐装果汁和咖啡的冷藏柜。没有自动贩卖机。上面的盘子里放了几枚铜板。想喝的人可以留下钱后自行取走饮料。这倒是很贴心的做法。旁边放有木头书架,上面写着注意事项:“看完后,请放回原位。”架上五花八门地陈列着文库本、漫画和小说。



走过书架前,老板拿钥匙打开最后一间房间。



02



墙壁是木纹很漂亮的木板墙,颇有来到高原的气氛。



老板看着墙壁说道:“毕竟这种民宿的隔音效果无法做到尽善尽美,还请多多配合,不要吵到别人。”



我连忙称是。这表示,隔壁房间的人也不可能打麻将或开派对狂欢。这样最好。



老板走后,小正把旅行包放到地上,立刻往床上一躺,呜呜呜地发出狗熊垂死挣扎的呻吟一边伸懒腰。



晚餐是六点半开始。若在平地,就算时间紧凑,也非得先冲个澡洗去汗水,但是幸好这里海拔八百公尺,纵使不开冷气也很凉快。洗澡的事晚点再说,暂且先悠哉地好好休息一下。



看着在高速公路休息站拿的地图和旅游指南,再回想今天的行程,拟定明天的计划。盘算该上哪里去吃些什么倒也是乐事一桩。



然后我们出去散步。



天色还很亮。



开得又大又艳的波斯菊正是缤纷绽放的时节。附近就有池沼,这头漂浮着如同迷你莲花般的绿褐色叶片。我们来时走的那条柏油路,正好贯穿这个高原风景的中央。



小正遥指着道路彼方。



“那是磐梯山。”



放眼可见的,是呈圆锥形隆起,宛如冰淇淋顶端被大汤匙舀去一块的山丘。那是因为火山爆发时中央那块被喷走了。据旅游指南记载,那是明治二十一年(一八八八)七月十五日的事。周遭的山坡犹如洒满切碎的洋香菜末似的一片绿意。但“被舀去的部分”至今仍裸露出土色。山的彼端,猪苗代那边有云,从缺了山顶之处如棉花糖飘然笼罩,溢到这头的洼地。



“好壮观。”



“整座山被轰掉。真是甘拜下风。”



我们被林间隐约可见的水潭吸引信步走去,来到湖边。那里停了几辆厢型车,搭着帐篷。我们走过正忙着生火的男人和端着锅子的女人前面,并肩站在湖畔,呆立半晌。直到要离去时才发现竖有“收费露营场禁止进入”的警告牌,我俩不禁失声惊呼“哎呀呀”。



边看手表边走向民宿,发现马路对面有个和之前一样的池沼,



“慢着。那个,我好像见过。”



“你是说那个像迷你版上野池的东西吗?”



“嗯。”脑中,浮现占据书中整页的彩色照片。“我知道了。是‘沼绳’。”



“‘沼绳’?”



“莼菜的古名就是‘沼绳’。旅游指南上不是写着里盘梯的名产是莼菜吗?”



“啊,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吗?”



“我没吃过莼菜耶。”



“我吃过喔。”



“因为做生意?”



小正家是开餐馆的。



“对。放在汤里,很好吃喔。”



“嗯……这也是缘分啊。”



“你在感叹什么东西?”



“《六之宫公主》最后不是有一首诗吗?‘手枕’云云。”



“对。”



“所以我才会买下岩波的新版《拾遗和歌集》,这事我也跟你说过吧。”



小正点点头。说到八代集【注:从《古今和歌集》到《新古今和歌集》,自平安初期至镰仓初期的八本敕撰和歌集的总称。】,立原正秋【注:一九二六~一九八〇,小说家,以独特的美学和抒情文风广受欢迎。】会说“后撰集、拾遗集、后拾遗集、金叶集是挑着看”,“全部过目的,只有古今集、词花集、千载集、新古今集而已。”他这句“而已”,对我这种不用功的国文系学生来说,还真是刺耳。不过先撇开那个不谈。



“趁这机会我翻阅了一下。‘手枕’那首诗的前几首,很巧的居然有与‘莼菜’相关的诗。我背起来了。作者不详,诗是这样的——”我盯着空中半晌,“比起根莼菜之苦,吾人益田池更难。”



这么说好像我读了很多书,但其实我才是真的“挑着看”。



“‘根、莼菜’。如此说来‘根’是指树根的‘根’喽?”



“对。莼菜是缠绕在手上采摘的,因此才会有‘莼菜缠绕’、‘莼菜苦’这些说法,‘莼菜’也成了冠在‘苦’上面的枕词【注:和歌的修辞法,与诗句本身的意义没有直接关联,仅用来修饰一定的语句。】。‘我的痛苦更甚于你’所以用‘益田池’的谐音来形容‘痛不欲生’。”



“嗯……技巧过剩。这首诗还真无聊。这种东西,亏你还背得烂熟。”



“就是自动记起来了嘛。看到‘莼菜’,我忍不住暗自称奇。高中时,我翻阅介绍万叶植物【注:日本现存最古老的和歌集。《万叶集》中吟咏的植物,包括荻、梅、松等共约一百六十种。】的书时正巧看到一首关于‘莼菜’的诗歌,我很喜欢那首诗。我记得那本书叫做《万叶的花历》。”



我们已走到民宿。回神一看才发现,如果沿着民宿前的小路直走进去,很快就能看到生长莼菜的池沼。我们不约而同地朝那边走去。



“‘吾情浮动如莼菜,靠岸深入均难矣’。‘难矣’的意思是‘恐怕办不到’。我思念你的心,犹如浮在水面的莼菜漂浮不定。无论在岸边或任何地方都没个着落。‘吾情浮动如莼菜’,这种‘漂浮不定’的感觉很美吧。”



小正也赞同。



“是有点意思。”



之所以觉得好像见过,完全是因为那本《万叶的花历》的彩色照片。如果把那一方风景拿来这里,必然完全吻合。密密麻麻如碟并列覆满沼泽的莼菜叶。没有风,自然也不可能“浮动不定”,非常安静。在三个池沼中,这个是最大的。面积约可容纳两三座网球场。



“这样频繁地随处可见,真的会觉得怪不得莼菜是此地的特产耶。”



会有这样的感触,是在晚餐时。



在餐厅的椅子坐下,除了民宿安排的餐点,我又另外点了手工腌制生火腿和哈密瓜冰沙。窗外辽阔的高原天空已染成绯红。正感到一抹幸福气氛,首先端上来的便是法式清汤。



小正看了一眼说:“莼菜耶。”



漂浮在琥珀色清汤中的,是裹在透明外膜里的莼菜芽。在舌上的触感有趣,咀嚼起来的口感也很棒,与清汤的味道相得益彰,十分美味。



03



莼菜也许是机缘巧遇的预告篇。



我们下楼前往老板介绍过的家庭用浴室。由于考量到经济因素,我们住的是没有附浴室的房间。两间浴室之中有一间有人在用,另一间是空的。



洗得浑身清爽后,我在回房间的路上顺道浏览走廊的书架。



漫画、小说之外也有小学生的学习杂志。大概是这间民宿的小孩看的。也有旅游、运动类的杂志。几乎都是新书,但其中难得也有古意盎然的河出书房《现代日本小说大系》中的一册。



看着全集的目录令我浑然忘却时间。一边浏览选了哪些作家的哪些篇作品,一边思索如果是自己会选录哪一篇,这种动脑过程很有趣。就这个角度而言,最好先弄清楚各卷的选书人。若是文学全集,通常在台面上会有编辑委员,但基本上应该还是由编辑部负责吧。不过,选作品这种事说穿了其实是个性合不合的问题,也就是爱的表现。



比方说,《新潮日本文学》第一卷。是福永武彦【注:一九一八~一九七九,小说家,也以笔名加田伶太郎写推理小说。】编选的“森鸥外”【注:一八六二~一九三一,文学家、军医。参与翻译、评论、创作、发行文学刊物等多项文学活动。】。刚读解说时,我以为只是普通文章。但是紧接着出现“这是带有‘田乐豆腐’【注:将豆腐切成长方形插在竹签上,涂抹味尝在火上烧烤。】这种奇妙滋味的极短篇”、“就连《田乐豆腐》这个短篇,都是一般人会自鸥外选集剔除的不起眼文章”这样的评论。我暗自称奇,这种写法,不像附在作品后面的解说,倒像是必须与解说平行阅读作品。可以充分看出选书人精挑细选出每篇文章的气魄与自负。福永正是如此,他这么写着:“编辑这卷选集的工作,交到我手上。能够将我所敬爱的文人业绩(这个业绩就是鸥外发明的字眼)按照自己的喜好去取舍,如果容我僭越,实在是愉快的工作。”并且详细说明挑选作品的经过。



说句题外话,途中还引用了鸥外的《追滩》当中深得我意的一句:“我凭着夜晚的想法【注:鸥外在文中表示,人在白天与夜晚的想法不同,像巴尔扎克这种夜猫子,在夜里会文思泉涌效率特佳;但鸥外认为自己在夜里的想法漫无边际,是靠不住的。】断定,小说这种东西要怎么写都行。”



进而,又从三个长篇说出令人惊喜的发言:“根据明智的决断割爱《青年》,选录了《雁》与《灰烬》。”最后表示“随笔三篇都很短,因此编辑完毕后才硬是拜托出版社加上去。这三篇和《妄想》可说是鸥外空前绝后的文章。”福永选的那三篇随笔分别是《番红花》、《空车》、《隔间》。



换言之,这本书既是“森鸥外选集”,同时也等于是福永武彦个人的作品。



文学全集的每一册如果都能达到这种水准,不知该有多美好。可是,站在卖书者的立场,就商品价值的角度而书,肯定不乐见众人皆知的名作被剔除在外。想到这里,福永这种做法,在一般所谓的文学全集中恐怕很难施展吧。



04



话说回来,河出书房的《现代日本小说大系》,在卷末附有目录。那是一套光是远眺都很赏心悦目的全集。这种不按作家分类,而是按时代编排的编辑方式很罕见。比方说,头五卷是一八八〇年代的作品。这点很新鲜。第五卷选的文章尤其晦涩冷门。包括“飨庭篁村【注:一八五五~一九三一,小说家、剧评家。】的《当世商人气质》、斋藤绿雨【注:一八六七~一九〇四,小说家、评论家,以讽刺文章见长。】的《油地狱》和《躲猫猫》、江见水荫【注:一八六九~一九三四,小说家,大众文学先驱。】的《炭烧之烟》、岩谷小波【注:一八七〇~一九三三,小说家、儿童文学作家、俳人。】的《妹背贝》、山田美妙【注:一八六八~一九一〇,小说家、诗人、评论家。】的《二郎经高》、宫崎湖处子【注:一八六四~一九三一,小说家、诗人、评论家,号称明治抒情诗的开拓者。】的《归省》、北村透谷【注:一八六八~一八九四,诗人、评论家,热衷和平主义运动,近代浪漫主义文学的核心人物。】的《我牢狱》《鬼心非鬼心》《宿魂镜》、正冈子规【注:一八六七~一九〇二,俳人、歌人,致力革新俳句与和歌。】的《曼珠沙华》”。



这本书如果放在车站的书报摊,肯定乏人问津。



在时代的洪流中,同样一位作家,在某卷是青年到了别处却成为老人,这点也很有趣。我也拥有鸥外的《即兴诗人【注:安徒生的长篇小说,森鸥外翻译。】》(还没看过!)之卷等等数册。



话说,书架上的这本又收录了哪些作家呢?我抽出一看,不禁大吃一惊。随手一翻目录末端竟出现《六之宫公主》。芥川是名作家,想必比别卷卖得好吧。这样的话或许出现的机率的确较高。但即便如此,这仍是离奇的“巧遇”。



第三十三卷《新现实主义一》,收录的是芥川龙之介与菊池宽。解说者是川端康成【注:一八九九~一九七二,小说家,诺贝尔文学奖得主。】。



“‘嗜好和个性都正好相反’,菊池自己如此形容的(《芥川其人》昭和二年)两人,自大正年间到昭和初年,在短短十几年间,于文学史上大放异彩。即便今日回顾,芥川、菊池两人,仍为大正时代新文学的旗手,而芥川的自杀与菊池的大众化,应可说是一个文学时代走向相反命运的象征吧。”



这段话是文学史上的常识。但是,也许是因为在意料之外的场所撞见,似乎变得格外新鲜。此外,虽然两人一直被人称为“相反的命运”,但是这样并列在一起,“大众化”好像也被视为一种“自杀行为”,令人心头一凉。



浅葱色布质封面的书背,已在时光的洪流中褪色,我拿着书回到房间。小正躺在床上,点亮枕畔柠檬黄的台灯在看旅游指南。她已换上睡衣。她把脸猛然转向我,



“我还以为你被老鼠拖走了。”



我摇摇头,



“老鼠倒是没有,但我遇到了《六之宫公主》。”



“啥?”



随着语尾上扬的声音,小正坐了起来。而我,也在另一张床坐下向她说明经过。



“事情就是这样。命运这种东西,还真有意思。”



“原来如此。那么,川端康成对于《六之宫公主》,又是怎么说的?”



“这个嘛……”



川端的解说,篇幅相当长。总之,若先就他提及收录作品的部分来看,他是这么写的:“这是王朝常见的故事,芥川替那种悲哀,打上了近代的冷光。”



“就这样?”



“嗯。”



“这未免有点奸诈吧。乍看之下四平八稳,其实什么也没说嘛。”



“是啊,最后那句应该是指芥川的文风自有其冷静清醒的诠释,但哪一点算是‘近代’,哪一点又算是‘冷光’呢?思……虽然是解说,却没有向读者说明清楚。川端大师的看法,还真令人看不懂。”



“重点就在这里,川端的作风,本来就是乍看之下很美,但只有内行人才懂得别有深奥。”



小正伸出手。我把书递给她。



吾友接过书打开,看着目录,



“芥川的小说我大致都看过。菊池宽的,我可没念过喔。”



“这种事,应该没什么好炫耀的吧。”



“我才没有炫耀。你呢?”



“稍微读过一些。”



“你这家伙真讨厌。那,你读了有何感想?”



“文笔很巧妙。而且很有‘力量’。”



“噢?您这位大师的看法,我也是有听没有懂。”



“那我说明一下。说到菊池宽,他给人的印象就是专写通俗的主题,是非常健全正派的作家。不过,比方说他写过《三浦右卫门的最后》这个故事。说的是骏河的今川氏灭亡时,他的宠臣——担任贴身侍从的三浦右卫门畏死潜逃,向农民们恳求,别说是盔甲连衣服都可以脱下奉送‘只求救我一命。’当他好不容易逃走,到了投靠的地方却还是躲不过被杀的命运,他怕得要命,遭到举座嘲笑。但右卫门还是哭着说‘我只求保命。’于是对方就逗他说,那你伸出手来求饶。最后,甚至提议‘你牺牲一条手臂,我就饶你’来逼他答应自残。等到一只手被砍掉了,对方又要求双手都砍,接着连他的腿也被砍掉。最后对方问他:‘即便如此,你还想保命吗?’但他终于还是被砍掉脑袋。”



“这个故事太残酷了。”



“嗯。菊池说,这个右卫门的结局是在浅井了意的《狗张子》【注:一六一二~一六九一,江户时代前期净土真宗僧侣,假名草子作家。《狗张子》共七卷,收录了以中国小说《续玄怪录》《博异志》等为题材的四十五篇怪谈。】读到的。我家有《日本名著全集》的江户文艺,所以我立刻动手查阅。除了主角之外,固有名词和细节部分都有很大的差异。”



“嗯……”



“第一,菊池把‘狗张子’写为‘犬张子’。不过,这点小事应该不用追究。今川城主的名字虽也不同,不过这种情况下,事实如何并不重要。故事在菊池的手上掌握得很稳定。而他真正想说的是什么呢?文章最后他如此评论右卫门:‘There is also a man之感令人不胜欷歒。’”



小正当下问:“菊池很软弱吗?”



这很像是小正会问的问题。



“严格来说应该算是豪放大胆吧。他创办文艺春秋时,听说过激派的暴力团体还会找上门来威胁过他。可是,即便在名副其实地面临生死关头之际,据说他也绝不妥协。至少,和芥川比起来,他应该算是强悍多了。所以,这篇《三浦右卫门》,到头来应该不是‘肯定’的故事。故事里不是有很多武士都嘲骂右卫门贪生怕死吗?他看待此事的眼光很厉害。他说那些人虚荣地认定应该英勇而死,‘专门研究让别人吃惊的扭曲死法。’‘扭曲死法’这个字眼用得够厉害了吧。换言之,菊池这个人其实是对‘否定’持‘否定’态度的人。有时甚至会执拗到异常的地步,所以才能从中产生‘力量’。就这点而书,他和‘肯定’派的作家,在本质上是不同的吧。”



“什么叫‘肯定’派的作家?”



“嗯……比方说武者小路实笃【注:一八八五~一九七六,小说家、剧作家、诗人,与志贺直哉等人创办《白桦》。】吧。”



“我懂了,你是说武者小路的‘力量’来自执拗的‘肯定’。”



“对。”



聊到这里,小正坐在床上开始阅读起解说,过了一会儿她冒出一句:“噢,小林秀雄【注:一九〇二~一九八三,文学评论家,以自我意识与存在的问题为主轴,奠定近代文学批评。】也把菊池与武者小路相提并论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