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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说(2 / 2)


圆紫大师不懂《新撰百人一句》中,山本健吉选录的“脱离日本语蝴蝶的ハヒフヘホ”(加藤楸村)好在哪里,一问之下,朋友夸声“好”,并热烈赞赏另一句“满面笑咪咪买圣诞蛋糕之男”,认为“只有楸村才写得出,是上乘佳句”。敝人有幸亲炙晚年的楸村,坦白讲,姑且不论“脱离日本语”一句,那位俳句老师对后句未免过誉。



容我多谈一会儿,《朝日画报增刊:俳句的世界》(一九八五年十月十日号)《昭和百句抄》末尾的“选完之后”一节中,如山本健吉所记,委托他选句的就是我。山本选句夹杂文人与诗人的短诗与词章,可窥知其心灵之悠游,别树一格。“樱树下埋着尸体”(梶井基次郎)、“蝴蝶只身飞越鞑靼海峡”(安西冬卫)、“渡船场上/蹲踞的女人/好寂寞”(西胁顺三郎)、“朝初雪啊啊不见任何人”(太宰治)等,皆视同俳句,列入新撰百人一句。



“我”透视幻想中的连绵山脉,对于本乡老师说的季语“山眠”的本意,心中充满任何岁时记[246]都找不到的独特创见。“冬天山上积雪是有道理的。春季来临时,新生的草木会发芽。为迎接那一天,大自然得先储备生命之水。”“幼小的嫩芽需要水,于是春阳一点一滴融化山上积雪。白雪化为水流下,滋润大地。”



“我”约莫已发觉,谈论本乡老师那句“山眠”的过程中,不经意也提及象征降临人间的春山明媚之感的季语“山笑”。那是出自“春山淡冶如浅笑”(《卧游录》),与“山眠”成对的“山笑”。身为俳人的老师想必明白蕴含在如此变奏下的用心,最后应该不会放弃俳句吧。



“真正美好的东西,毕竟仍是向着太阳的。”把这话铭记在内心深处的“我”,她的真情在那瞬间融化了本乡老师冰封的胸怀。



人心总是套中有套



第二篇《奔来之物》,环绕着法兰克·史塔顿《美女还是老虎》这篇谜题小说代表作,及堪称变形版的极短篇《奔来之物》,探讨信任与背叛。



《美女还是老虎》里的国家,让被告在两扇门之间择其一取代审判。一扇门后是老虎,另一扇门后是美女。选中后者便可无罪获释,抱得美人归。某名青年与公主相恋,由于平民严禁与王族恋爱,青年被拖上审判场。青年以眼神向公主求救。公主当然晓得“美女”在哪扇门后,也知道那“美女”从以前便向自己心爱的青年频送秋波。于是,公主给出暗示,青年也打开了那扇门。究竟公主指点的,会是“老虎”还是“美女”?



“我”、饭山先生、天城小姐的回答大相径庭,不仅刻画出三人性格气质上的差异,亦突显出各人的生存方式与灵魂样貌,颇耐人寻味。



《奔来之物》是特约编辑工作室的赤尻小姐所写,据说是直接反映她痛苦经历的一则寓言。登场人物包括主角与妻子玛丽安,及玛丽安的情夫亚瑟。受亚瑟的挑拨,主角为了证明自身的勇气,前往草原射击狮子。若没尽量拉近距离再开枪,就无法命中狮子。假使没打中,亚瑟会出手相助,还是见死不救?亢奋的狮子已准备奔来撕裂主角。



“自己是不是能够完成应尽任务的人,及玛丽安的心是不是已冷却,这两个答案,下一瞬间,我恍然领悟。”文章到此中断。这个故事的结局是什么?“我〇〇扳机……”以下两行会如何收尾?身为作者的赤尻小姐,当然早有答案。



看过“我”的接写,赤尻小姐点点头说“很可爱”。对天城小姐续的两行,她的感想是“这结局太严酷了吧”。而圆紫大师则超乎意料,给出令人不由屏息的答案。最后,赤尻小姐揭晓谜底,竟与圆紫大师写的一模一样……



“我”惊叹于圆紫大师的推理能力,也察觉赤尻小姐虽然遭到惨痛的背叛,仍勇敢面对软弱的自己,认真创作出这则极短篇,而深受感动。“我”这种诚实与他人互动的纯真心性,从根本促进读者在精神上自我纯化、自我净化。



这个谜题小说,就像在仿照圆紫大师的落语段子《天狗审判》的架构,我不禁想起J·D·沙林杰[247]《九个故事》(Nine Stories)收录的《笑男》。透过“我”的视角描绘出少年团团长与情人的悲恋,然后团长的失恋与笑男的死亡物语以“套中套构造”展开。但与沙林杰的作品结局不同,在这篇《奔来之物》有开朗的结局。



人生仅有的一次抗议



至于《朝雾》,由两位职场前辈天城小姐与饭山先生的婚礼揭开序幕。担任招待的“我”,发现新郎的宾客中有个人十分眼熟。原来对方早在《六之宫公主》,便已以伏笔登场。当时,“我”收下饭山先生给的票,前往聆听殷拜尔指挥都立交响乐团公演白辽士的《安魂曲》。三得利音乐厅里,那名男子就坐在“我”的右邻,膝上摊开的书是大卫·洛奇的《换位》。



某大学教授在这场喜筵上的致词,也成为洛奇作品的伏笔。有“我”登场的系列作,总是这样埋下前作的伏笔,等大家都忘记时,又在新的作品中复活。这种推理,不,小说,以往见过吗?我忍不住苦思。



“我”翻看父亲给的祖父日记,对每月出现一次的“小铃”,这个寄宿人家的女儿产生好奇。接着,“我”发现祖父学生生活最后一年,也就是昭和六年,进入十一月后,日记中留下只能以奇妙形容的一行:“忍破(片卤)袖毛太誉太勘破补煅摸补泉当风勘空太周摸随以掷法补云观勇露无”



这行看似暗号的汉字是什么意思?为何小铃会脸色苍白?“我”的推理回溯到前尘旧事。



“我”或许是想起会在罗伯特·A·海莱因[248]的《夏之门》(The Door into Summer)中,透过超越时间的炽烈爱情听见作者的号泣吧。“我”藉解开祖父日记之谜,企图成就祖父与小铃的恋情。就像要让伊藤左千夫的《野菊之墓》中,政夫与民子抱憾而逝的恋情,于今终成眷属。“我”的独自凄美得令人哀伤。



“这里是墓地,‘小铃’在此埋葬了芳心。”



这个“我”的感伤内在冲突世界,和北村薰出道当时所言,“我认为书写及阅读小说,是人生仅有的一次抗议”,应有相通之处吧。若是小林秀雄,八成会说“历史绝不会重演,所以我们才会惋惜过去。历史,与人类的巨大恨意相似”。寒冷的初冬天空下,“我”试图让祖父与小铃相依相偎的这份可敬的坚强,伴随着深远余韵,想必将久久萦绕在我们心头。



朝雾蒙昧偶见伊人故为伊思慕几欲死哉



依折口信夫的口语体翻译,此句意为“虽然仅有些许邂逅之缘,却为了那人终日焦虑,几乎送命”。新兴俳句大将渡边白泉的“吾心恋慕焦灼如晚霞”,也许就是从这首和歌获得灵感。我总觉得,这首和歌迟早也会成为伏笔。看样子,下一本作品中,我们将看到“我”的恋爱故事。这个猜测,令我心里暖暖的,同时也有点酸酸的。



作者简介/斋藤慎尔:俳人、编辑、文艺评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