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第九章(2 / 2)




死者家属已经知道,其他家属在赎金方面需要他们的协助。不过,纵使大平不断努力说服,一直讲到时间都快来不及了,最后还是没有任何死者家属答应帮忙出钱。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如果还有更多充裕时间,或许还能试图改变死者家属的想法。当然,他们或许也会在意,如果拒绝提供协助,世人会以何种眼光看待他们。不过一直到最后,大平还是没有因此半胁迫他们帮忙。他实在无法这样对待死者家属,那很像在刚失去孩子的家长伤口上洒盐。



不过,死者家属之所以不愿帮忙,也有一些大平本来没有想到的原因。其实在一开始,大平告诉这些家属孩子已遭杀害的消息时,四周笼罩着的微妙空气,就已经透露出讯息了。



因为孩子,这些父母受责任所苦,原本的生活就已经变得乱七八糟,甚至还必须面对孩子可能已经遇害的事情。待在这样的人间炼狱里,制造一切痛苦的恶魔,现在已从这个世上消失了。想当然尔,这样的事实,会使平常全身紧张兮兮的他们,整个虚脱掉。从现在起,他们总算可以过着平稳的日子了。这样的一群人,还会去在乎只是外人的其他学生吗?



自己的孩子都被杀了,还要无条件为了救别人的小孩——代替那些筹不出赎金的家属们——而付出钱来,实在太困难了……这是警方的想法。没错,会这么想是很理所当然的。不过,实际的情况并非如此。首先,死者家属一定会想到今后的生活。那么,这笔没派上用场的赎金,就不可或缺了。还有,即使他们过去一直不愿正视,一定还是多少听过关于三年D班学生离经叛道的负面风评。看看现在的自己,虽然基于为人父母的使命感,为了救孩子而四处奔波筹措赎金;但在孩子离开这个世界后,自己却多少有点松了口气的感觉。这是不容否定的事实,也是九组死者家属之所以不可思议地产生归属感与契合感的真相。若真是如此,到底该不该帮别人付赎金呢……如果帮别的家长出钱,到底算不算是为他们好呢?不是的——



死者家属并不是在长时间考虑后,才获得这种结论;或者应该说,这是一种近乎直觉的想法。但无论过程如何,到最后,死者家属仍旧拒绝帮人出钱付赎金的请求。大家并未互相商量,就一致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时间到了。最后大家只凑到三亿六千九百万元,有五名学生家属凑不到足够的钱。由于零头的九百万还不到一千万,无法包成一捆;也就是说,对于嫌犯所要求的四十六捆千万元钞票,只凑足了三十六捆,还差十捆。虽然已尽了最大的努力,但警方的支应款项还是来不及帮上忙。用假钞票的意见,并不是没人提过。赎金是放在铝合金提箱中的。嫌犯若想亲眼确认现钞,不是得把铝合金提箱搬到教室去,就是非得离开教室亲自到楼下来不可。如果是前者,就必须有人负责搬运提箱,才能让嫌犯亲眼看到纸钞。如果是后者,嫌犯就必须远离多名人质,并把自己暴露在警方面前。虽然她可以带一两个学生出来,但这样一来,教室里的其他大多数学生,就没有性命危险了。若能把嫌犯从占据地点引出来,至少能让事态好转。从她要警方准备Range Rover休旅车这点来看,也是这个做法的可能性比较高。套一句这类事件里的常用说法,嫌犯领取赎金时,是逮捕他的最好时机。这样的话,放些假钞在里面,至少争取一点儿时间,应该是妙计才对。总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好。



然而弦间却没有这么做,大平也认同他的决定。由于他们和嫌犯直接交涉过,嫌犯的见识、急智、眼力、聪明、敏锐程度,他们已经领教过许多了。对这样的嫌犯使小把戏是没有用的。她极讨厌有什么事情,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进行着,这会造成她情绪化。因此,若是使用假钞,很容易增加刺激她的危险。先不管嫌犯决定要人把钱运上去,还是她要自己下来看,这种敷衍的手法,只会带来反效果,可能让她毫不犹豫杀光人质。在这点上,弦间与大平的看法相同。



即使嫌犯行径疯狂,他们发现她还是可以讲道理。如果诉诸道理,也许仍有和她商量的余地。



七点整——旧校舍前的广场上并排着几辆车,有一大块空间里,站着二十八名学生家属、弦间与大平两人、校长真岛及教务主任铃木,还有三个铝合金提箱、租来的Range Rover休旅车一辆。警方的几台大型照明设备,从四周围住这儿,把现场照得灯火通明,在黑夜里格外醒目。广场的上空,仍有直升机往来盘旋着。



弦间手中的手机响了。手机仍依惯例,装有小型麦克风。潜伏在警车内的大平,戴着头戴式耳机,按下录音键。



“……我是弦间。”



“时间已经到了。”



亚矢子声音平淡地说道。



“钱已经照你的指示,全部准备好了。”



亚矢子沉默了几秒。



“……真的已经凑足四亿六千万元了吗?”



她宛如直接抓住别人心脏,尖锐地发问。弦间的喉咙动了动,回答道:



“……其实,这件事,我们想和你商量一下……”



“你等一下。”



讲到这儿,亚矢子又沉默了下来。不,正确来说,她似乎是把手机移开,和别人讲话。和她讲话的是谁呢?亚矢子再度和弦间用手机对答。此时,她和别人交谈的话尾,隔着手机,传到了弦间的耳朵。



“……我现在就请他们放人。弦间先生——”



“嗯。”



“外面那条路的封锁处,有三名NHK的员工。请放他们进来。”



弦间的眼神变了。监听中的大平也和附近的机动队员面面相觑。



“……NHK的员工吗?”



“对。摄影师一人、照明师一人、播报员一人。”



真是败给她了!原来嫌犯早就打算透过电视实况转播,来确认赎金等物品。对于警方的重重限制感到苦恼的电视台来说,这可是独家新闻。没有比这更好的独家消息了。原本只能趁警方不注意时迂回采访,这下想必顺利多了。嫌犯那台屏幕,果然能够收看电视节目。



“……你想做什么?”



面对弦间的询问,亚矢子以强硬口吻下了命令:



“给我放人!现在、马上!”



弦间给大平一个手势。大平点点头,要一旁的机动队员通知入口处,解除严密封锁,放三名电视台的工作人员进来。



不多时,手持麦克风的年轻女性、扛着电视摄影机的中年男子,以及拿着小灯的年轻男子,露出有点不好意思的表情,走了过来。女子穿着套装,两个男的则穿着工作人员的外套与牛仔裤。灯光的电源是电池,但有条长长的缆线从摄影机连了过来,照明师正努力把线拉顺,警方只好无奈地帮他忙。负责播报的女性,好像在电视上看过。她经常出现在屏幕上,有时候在谈论经济或教育等硬到不行的节目担任主播,有时候则在探讨社会问题的记录节目中负责介绍。虽然年轻,但她掷地有声的评论与尖锐的切入角度,累积了支持她的固定观众群。



电视的实况转播……大平感觉被人摆了一道,同时看着弦间。



弦间假装镇定,透过手机说道:



“刚才他们三人已经到了。”



“那么请把手机靠在巡逻车的扩音器上。”



弦间走到附近的巡逻车那里,小田切很快出现在身旁,弦间伸出两根手指向他挥了挥。这是准备行动的暗号。如果嫌犯拿屏幕观看电视转播,那么那台屏幕暂时就无法用来监视,因此正是靠近现场的绝佳机会。小田切点了点头,正准备离去,但弦间马上又抓住他手臂,要他先别走。



“我的屏幕画面可是会切换的。给你们一个忠告,最好不要趁隙想干些什么傻事。”



好像不论我们做什么,她全都知道。敌人未卜先知,对所有事情全都事先打好预防针。弦间再度伸出两根手指,折弯了两下。这是中止的指令。小田切也做出相同动作,和弦间再次确认后就离开了。



弦间直接进入巡逻车里,手机紧紧靠着车内的麦克风。



喇叭传来亚矢子从手机传出的声音。



“那么,弦间先生,请把铝合金提箱全部打开。枝川先生,摄影机麻烦一下。”



亚矢子轻易地讲出摄影师的名字,由此可知,电视台已经与亚矢子交涉到何等程度了。可能是双方私下达成某种协议,理应报道现场氛围的播报员,拿着麦克风,却不发一语。



有如门神般站在铝合金提箱旁的警官们,朝车内的弦间看了看。弦间微微点点头。警官们把提箱横摆,分别打开盖子。摄影师枝川把摄影机靠近右侧那个最先打开的提箱。钞票捆就装在里头。



“三木小姐,从里头随便选三捆……那捆……还有右边那捆……不要……不要……好,就这一捆。把这三捆立起来。”



播报员三木听着巡逻车喇叭传来的亚矢子声音,从那个提箱里选择了三捆一千万元钞票,立了起来。印有福泽谕吉肖像的钞票正面,包着十字型的粗封条。在封条交叉的两个接缝处,盖着银行的出纳章。正如亚矢子所要求的。



“接缝处拍清楚一点。”



摄影师分别对各个接缝处拍特写。看得到上面有今天的日期与“某某银行某某分行”字样,三捆钞票的银行与分行名称都不同。可以确定,这三捆一千万元的钞票,是来自不同银行的不同分行,而且都是今天封捆的。



“……把中间那捆的封条撕掉……看一下各叠钞票内部……小心不要拍到号码……”



三木撕掉封条,从里头拿出一叠百万元钞票,一面注意着遮住号码,一面在摄影机前把这叠钞票从左下角向外摊开。里头都是真钞,没拿报纸或草纸等东西充数。



就在随意抽检的方式下,三木把右边、中间、左边三个铝合金提箱都仔细检查过了。



利用电视播映,进行细密到这种程度的钞票真伪检验,实在出乎警方意料。如果没根据弦间的判断,而对钞票动手脚……光想想就让人打寒战。警方高层想必会有好几人因而丢官吧!



接着,在亚矢子的指挥下,摄影机开始拍摄Range Rover休旅车的内部。灯光巧妙挤进车内,跟着镜头照过去。三木转了一下插在车里的钥匙,发动引擎,前方仪表板亮了起来,出现各种鲜艳的颜色。汽油也依要求加满。置物箱是空的,车内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电视台工作人员出了车外,三木关上车门。



此时,亚矢子的声音转变为强烈的质问口气。



“对了,赎金看起来似乎有缺?”



本来还以为她只专注检查钞票的真伪,没想到连总金额短少的事,她也没有疏忽。她把检查目标从钞票转移到车子,原本还以为运气好,可以就此蒙混过关……结果只是警方做了一场好梦。



喇叭再次传出声音,亚矢子命令摄影师枝川拍摄三个铝合金提箱。



“……一共少了十捆一千万元的钞票,高达一亿元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四周整个静了下来。



接下来和亚矢子对话,需要格外细心应对。弦间心里相当紧张。他把手机移开麦克风,放到自己耳朵上,两人开始单独对话。



“麻烦你听我讲一下。坦白说,死者家属并不愿意提供赎金,很遗憾……”



双方静默了一下,亚矢子说道:



“原来如此……不过目前也还有十九名人质,所以加起来也应该是三亿八千万元才对哟。铝合金提箱里,只有三十六捆千万元现钞,也就是三亿六千万元……”



亚矢子很干脆地扣掉死亡学生的赎金,干脆到令人咋舌。弦间知道现在是重要关头,脑子拼命思考着。



“我们一共收到三亿六千九百万元,零头的部分——”



如果九百万元的钞票在没包成一捆的状态下,直接放到箱子里,那么一看就会知道赎金不够。事实上,就像刚才所说的,警方还稍稍期待嫌犯会疏忽掉,所以故意不把九百万元放进去。但事已至此,就有必要说明了。



弦间总算想到理由。当他正想告诉嫌犯“因为零头九百万元不够包成一捆,所以才没有放到箱子里”的时候,亚矢子声音变尖锐了。



“有家属筹不到赎金,对不对!”



“……”



“给我把手机凑到麦克风上。”



“请等一下!有些家属怎么筹都筹不到——”



“同样的话不要让我重复讲,你这家伙……”



弦间不得不闭上嘴巴。嫌犯的口气从未像现在这么粗暴过,连正在监听的大平,也怀疑起自己的耳朵。弦间把手机凑到麦克风上。亚矢子的声音回复到原本的平淡语调,说:



“接下来,把三个铝合金提箱搬到Range Rover休旅车的后座,找一个人开到操场正中央停放。那里有石灰写着的×字记号,应该马上可以找到。然后驾驶给我离开车子。车子开到那里后,一律禁止任何人靠近……以上的作业,就麻烦弦间先生吧。”



没听到先前弦间与嫌犯对话的家属们,暂时松了一口气。他们以为,这样就表示交涉成立了。



电视台的工作人员退离铝合金提箱几步。枝川的摄影机希望能把过程都拍进去。弦间关上提箱,一个个搬到休旅车的后座。然后他坐到驾驶座上,握住方向盘。他同时也指示四周的车子离开,净空出通往操场的下坡路。在同事的注目下,休旅车安静而平稳地发动,往无人的操场驶去。照明用的大型聚光灯跟着车子跑。枝川的摄影机也从最佳角度,捕捉穿过眼前的车子。



操场很大,隔着对角线,有两个钻石形状的棒球场,足以同时举行两场比赛。虽然由于光线黑暗等因素,从上面这里,看不到操场上有什么×字记号,但在视线中变小了的休旅车,还是在操场正中央停了下来。



“直接离开车子。”



监听中的大平听到亚矢子从手机传来的命令时,负责驾驶的弦间已经往这里跑了过来。嫌犯所要求的休旅车与赎金,已经依照命令安置好了。



大平也用车内的电视进行确认。画面中是休旅车的大大特写。嫌犯应该也正观看着相同的画面。



弦间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把手机凑到耳朵上。



“已经全部依照你的要求做了。”



亚矢子又讲了些什么,弦间苦着脸,又把手机凑到麦克风上。亚矢子的声音透过喇叭,再度播放出来。



“是哪些家长筹不到两千万元的?”



一口气又跌到了地狱的深渊。家属们一脸铁青,看着车里的弦间。弦间又对手机说了什么,最后似乎投降了。手机又靠到麦克风上。



“各位,请告诉我,是哪个家长的赎金不够。”



播报员三木把麦克风移往家属的方向,但他们的眼睛全都往下看。



“不从实招来的话,我就要杀掉一名学生。对了,我先声明一下,谁如果擅自切掉转播,我也会杀学生的哟,NHK。嗯……我再问一次,到底是哪一家的人完全不爱孩子,薄情到无法准备好这么重要、事关孩子性命的赎金?”



家属们什么也说不出口。



“再不讲的话,搞不好死的是你自己的小孩喔。听到了吗?好吧,那就没办法了。呃……那就杀女孩子好了……浦上泉同学……”



听到这句话,浦上泉的双亲反射性地抬起头来。三木把麦克风递到两人面前。



“你就受死吧。要恨就恨你父母!”



“等一下!”



泉的父亲大叫。



“我说!是后藤先生!”



“你说什么!”



人在后面的后藤克洋的父亲,一把抓住泉的父亲胸口质问着。泉的父亲也毫不让步:



“我有听到一些!你们不够两千万元对吧?”



“哪有这种事!”



“你真的敢这么说吗?你这样乱来,搞不好会害死我们家孩子!你的意思是我在说谎啰?”



很可惜,克洋的父亲一句话也回答不出来。穷于言辞的人,只好诉诸武力。两人开始互殴。现场充满男子的怒骂声与女子的尖叫声。



一点儿小小的裂缝,足以瓦解彼此毫不团结的一群人。事情变成这样,原本就没有利害关系的警察,即使有能力阻止家属打架,却也没有立场直接介入。美其名为爱,里头却是自私与任性。只顾自己方便而恣意而为的人,原来如此丑恶、恶毒,让人不忍卒睹啊!因为爆料而开始互骂,最后演变成打架的暴力事件。不久,家属赎金凑不足的学生名单,缩小到五个名字,争吵随之结束。



——后藤克洋、大久保忠教、桥本梓、白柳良成、藤井洁。



教室里这几名学生透过亚矢子屏幕传出来的声音,应该也知道整个过程了。至于他们是否有什么想法……就不得而知了。



这五名学生的家属被其他家属推出来,在最前面排成一列。摄影机一个个拍着这些已有岁数的人,好像他们是游街示众的罪人一样。有人咬着嘴唇,有人披头散发,有人脸上浮肿……但他们的表情千篇一律,都是诚惶诚恐,充满惧意。



亚矢子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询问道:



“各位赎金不足的朋友,我给你们一个机会。在各位之中,有没有愿意牺牲自己来代替支付赎金的?只要哪个学生的父母两人一起来当人质,我就放掉那名学生。”



五名学生的家属吓了一跳,面面相觑。他们全都清楚知道代替林小织的野村副班长,最后的下场是什么。那表示只要一个不小心,就可能马上被杀掉。不,副班长还是个陌生人,如果是学生的血亲,那么代表的意义可就不一样了。即便用的是“代替当人质”这种委婉的说法,但意思就是“代替孩子受死”。



“有没有人愿意?他们不是你们最心爱的宝贝吗?不想救他们吗?”



没有人出声。也没有人往前站出来。



“哎呀呀,怎么啦。只要愿意举手当人质,小孩就获救啦。我都这么讲了。”



场面还是没变。刚才还为此吵翻天的五组家属,现在连脸也没抬起来。



亚矢子的声音带着窃笑,似乎早就知道结果如此。



“弦间先生,这就是现实啊!钱可以出,但自己的命可不能交出去。自己最重要,无法为了救孩子而牺牲。他们对小孩的爱,只有这点程度而已……不,反过来说,这个班上的学生,也就只值这么一丁点儿的爱吧。当他们的父母,有这种孩子,想必也吃了不少苦。虽然孩子会变成这样,有部分责任是在父母身上……但即便如此,还是让人同情……”



亚矢子突然转变为安慰的语调。此时她讲话的对象,似乎从弦间变成了学生。手机那头,亚矢子淡淡地继续说:



“……你们的存在,真的是很凄惨呢!不知道你们是自始至终都没人爱呢,还是中途才变成没人爱的?真可惜,没有趁父母还爱你们的时候就变好……看起来,各位的父母已经不理你们了。要恨就恨你们的父母吧……”



到最后,亚矢子的口气还带了点怜悯。和学生讲完后,亚矢子直接挂掉电话。



五组家属后方的其他家属,这会儿又突然冒出谴责声,此起彼落。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们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焦虑,却又找不到出口,才会一有对象就发泄出来。而站在家属旁边、有如袖手旁观的校长与教务主任两人,就成了他们的出气筒。这些家属需要的是代罪羔羊。



炮火集中在真岛与铃木身上,可以说什么难听的脏话都有。想当然尔,他们被谴责的重点,简单讲就是“责任在雇用了这种老师的学校上头,校方应该设法解决,不顾一切负起责任才对”之类的事。家属各自以不同的用词与口气,或威胁或哭泣地责备着两人。真岛只是一味地忍耐,但看到校长的可怜样,知道干校长有多辛苦的教务主任铃木,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



“那你们做父母的,自己去顶替孩子当人质不就好了!什么事都推给学校帮你做,结果出了事情就直接骂学校!他们可是你们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耶!你们对孩子是不是该多些责任感啊!除了学校的工作,我们也有自己的家庭、也有父母和兄弟姐妹啊!为了别人而牺牲自己的性命,我们哪做得到?不要把责任全都推给学校!”



这下糟了。对正在气头上的家属讲这种情绪性的话,正犹如火上加油。现场吵成一片。差点遭池鱼之殃的三名电视台工作人员,连忙保持安全距离,并以长镜头拍摄大家吵架的模样。警官们一起过去,硬把大家拉开。家属们心中累积已久对警方的不满,也在这时爆发出来。



“警察都在做什么啊!”“你们就只有袖手旁观,看着孩子们一个个丧失宝贵生命而已啦!”“到目前为止,你们到底做过什么啦?”“保护老百姓的生命安全,不是警方的工作吗?”“对呀!舍命为我们服务,理当是警察的使命!”“我们都有缴税啊!”“赶快想办法啦!喂!”……



弦间所坐的巡逻车,也一下被包围起来。土屋钻进人群,挤了进去;血气一上冲,讲出了真心话:



“警方不可能在明知会被杀的状况下,还前去送死!任何人都不能这样命令我们!”



“那个女老师的家人呢?”“把他们叫来这里!”“对啊!叫他们来劝!”“以牙还牙!把她的小孩带来这里威胁,她也会怕!”



这些做父母的不断说出失去理性而冷酷的难听话语。大平为使混乱情势稳定下来,把近藤亚矢子现在是孑然一身的事,告诉大家。在场的每一个人,因而都不知道自己的气该往哪里出,陷入四处碰壁的苦闷中。大家只能照嫌犯的意思去做了,别无他法。



巡逻车里,弦间像虚脱了一样,陷入茫然。突然,手边的手机响了起来。看了看屏幕,他有印象,是嫌犯用过的手机号码。不过正确来说,应该是她使用过的某个学生的手机号码。



“大平!”



听到弦间的叫声,人在家属群里的大平转过头来。身处这种骚动中,他还是没漏听班长的喊叫。弦间指着手机,翘起了小指。



——又是嫌犯!?



想到这儿,大平开始行动。他拨开家属构成的人墙走向警用车,坐入车内,戴好头戴式耳机,然后给了弦间一个已开始录音的手势。弦间接起手机。



“那边看起来相当混乱嘛。”



她讲得一副隔岸观火的口气。



“都是拜你所赐。”



弦间略微讽刺地说道。亚矢子毫不在意,改变了话题。



“对了,我希望那三位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到这间教室来。”



“……工作人员?”



“是的。因为我有点事情想告诉这个世界与社会……不会超过五分钟。只有他们三人可以来哟!听到了吗?还有,不要打开校舍的灯。”



“我们已经照你讲的做了!快把人质……”



“不会超过五分钟。还有,先前和你讲过的携带式马桶,就请他们带十个来吧。麻烦你了。”



她又自行把电话挂掉。大平与小田切来到弦间身旁。家属间的小争吵,目前依然没有停歇的迹象。土屋与警官们充当人肉盾牌,阻挡一窝蜂想靠近三人所在巡逻车的家属们。



“这次又要演讲了是吧?”



接着小田切的话,大平满是厌恶地丢下一句:



“她是想当英雄耍耍帅吧!……她是女的,那就是想当女英雄……”



弦间似乎正想着什么,但也不忘交代两人:



“把NHK那三个人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