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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洋而至(2 / 2)


之季见了宅邸内的模样,不禁有些吃惊。过去之季所认识的海商,全都是豪富大贾。



「几位大人有何贵干?又是上次那事吗?」



当家说起话来气虚声疲,听起来像是喃喃细语。



「上次那事?」之季反问。



「不,这次要请教的是另一件事。」千里答道。



「前阵子我们曾派人询问过关于乌妃首饰的事。」千里转头向之季简单说明道。「序氏家族曾出过一位乌妃。」



「乌妃……?」



「当家的,我们今天前来,是想询问界岛周边海底火山的传说。就我所知,界岛有不少类似传说,其中一则是继母触怒了海神,沉入海中吐着泡沫,这与你们序氏家族有关。」



「嗯……」



当家的反应非常冷淡。



「除此之外,是否有其他关于大海或海神的古老传说?」



「不清楚……」当家歪着头说道。他露出一脸兴致索然的表情,显得丝毫不感兴趣。



「听说你们序氏家族在界岛是自古传承下来的名门之家?」



「只是历史长了一点而已。」当家的脸上带着自嘲的笑容,这是他唯一流露出的表情。



「我们家族留传下来的传说,就只有那首饰的故事。就像那故事的结尾所说的,序氏家族这些年来家道中落,生意早就经营不下去了。我的儿子们都放弃了这个家,离开界岛,到本土找工作糊口去了。界岛的序氏血脉,大概到了我这一代就会断绝,我猜这大概也是那首饰的诅咒吧。」



当家说得有气无力,声音宛如叹息。



「如果是这个家遭到诅咒,你的儿子们只要离开这个家,应该就能够获得成功吧。」



千里说得轻描淡写。



「唔……」当家微微睁大了眼睛。



「但是这么一来,家庙无人祭祀,序氏家族等于是散了……」



「历史悠久的家族,往往会被一些不好的东西纠缠上。与其拘泥于家庙香火,不如豁然舍弃,反而落得轻松。」



「呃……」当家听千里说得完全不加修饰,惊讶得双眼直瞪。



就连之季也不禁感到有些意外。身为神只官的千里,竟然会直截了当地建议对方舍弃家庙。家庙是祭祀祖先之灵的灵庙,守护家庙对任何一个家族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界岛人同样重视祭祀祖先?」千里问道。



当家淡淡一笑,说道:



「是啊……岛上居民非常注重家族关系。像我们序氏家族这样分散各地的例子,其实并不常见。除了祖灵之外,我们自古以来还会祭祀海神。不管是海商还是渔民,对海神的祭祀都不敢稍有疏忽。」



「既然是这么重要的祭祀活动,必定有个长久以来负责主掌祭典的家族,那就是你们序氏家族吗?」



「不,那原本是昭氏家族的职责。」



「昭氏……」



「昭氏一家也跟我们一样,已经没落好些年了。如今那家族只剩下一间破屋,里头住着一个老太婆。」



当家皱起了眉头,那表情简直就像是发现了白布上的污点。「她没有工作能力,平常只能靠一些招摇撞骗的占卜来维持生计。」



「噢……占卜吗?」这番话引起了千里的兴趣。



「全都是一些胡言乱语,只能用来骗骗港边的水手及风尘女子。以前昭氏家族曾经是巫女之家,如今却落得这般下场。」



「巫女……女性的巫觋?」



「是啊,不过昭氏家族自古以来的做法,是由男人继承家门,再从家族之中挑选合适的少女,负责祭祀工作。在古代,被选上的少女还会被当成神灵再世一般膜拜。」



「神灵再世?」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可不是我的祖父或曾祖父那个年代,而是更久远以前。我也只是从前听祖父提过,详情并不清楚。听说在我祖父小的时候,昭氏就已经不负责主掌祭祀,只是偶尔接一些零星的祝祷工作。」



当家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口齿变得清晰得多,与刚开始的时候颇不相同。



「在这界岛上,这类历史基本上不会记录下来,全靠口耳相传。很多事情流传久了,都会发生一些变迁。唯独海商之家,会记录一些买卖上的大事。」



「你们序氏也是一样吗?」



「是啊,就连祖谱其实也不太可靠。界岛自古以来就与阿开交流频繁,因此许多传说都包含了阿开的信仰及文化……楪兄,你说是吧?」序氏当家朝着坐在房间角落的楪说道。



之季原本并不明白当家为什么要询问楪,直到听了楪的回答才恍然大悟。



「是啊,与我故乡的风俗颇为相似。」



楪慢条斯理地说道。



「……你的故乡?这么说来,你是……」



千里望向楪。



「我是阿开人。话虽如此,但我的故乡其实是阿开的离岛。」



千里一听,双眸竟闪烁起了兴奋的神采。



「离岛?你指的是南方海上的诸岛吗?你为什么会从故乡的离岛来到界岛?」



楪眨了眨眼睛,显得有些尴尬。接着他望向之季,眼神流露求助之色。



「这种事并不重要,以后再谈吧。总而言之,既然古代负责主掌祭祀的是昭氏家族,我们现在应该到昭家去问问。」



「噢,这么说也对。」千里点头同意。



「既然曾是主掌祭祀之家,应该保留了很多古老的传说。像这样的家族,通常必须遵守一些祭祀上的琐碎小事。」



「不,我劝你们别抱太大的期待。」当家此时插嘴说道。「那个老太婆很有可能一问三不知。」



「是吗?祭祀的本质是一种束缚,我猜想应该还是可以问出一些端倪。总而言之,我们去碰碰运气吧。」



千里笑着说道。



「当家的,谢谢你了。希望你们序家接下来能够顺遂。」



虽然只是一句客套的祝福语,但从千里的口中说出来,不知为何宛如微风吹拂一般,令人身心舒畅。或许是因为他的人格特质,也或许是因为他的身分是冬官。当家微微扬起了嘴角,宅邸里的阴郁氛围似乎也薄了几分。







昭家位于俯瞰整座港口的丘陵上。建筑物在从前应该是一栋富丽堂皇的宅邸,但如今受到岁月摧残,除了破屋之外已找不到更贴切的形容词。屋顶倾斜,墙板破损,柱子严重腐朽,连门板也不知去向,实在不像是能住人的地方。



楪穿过那残破的宅邸,走向宅邸的后方。那里有一栋木板小屋,入口处挂着一张草席。



「老奶奶,你在吗?」楪喊了一声。



小屋内传出慵懒的回应声:「楪吗?什么事?」



「你有客人,而且还是京师来的高官。」



之季心想,自己的职衔可配不上「高官」两字。但之季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静静等着屋内的回应。



「从京师来的……?」



声音带了几分诧异。同时一名老妇人推开草席,探出了头来。那老妇人看起来就是个相当固执的人,一双眼睛几乎埋在皱纹里,一头干瘪没有油光的白发扎在脑后,颈子上挂着以贝壳及兽牙串成的首饰。



「肯定不是来找我占卜的吧?」



老妇人上下打量之季及千里,面露狐疑之色。蓦然间,她的视线停留在之季的手腕上。「驱除幽鬼不是我的工作,你们去找别人吧。」她说道。



之季心中一惊,按住了自己的袖子。老妇人似乎看得见袖子上那只手。



楪将手掌举到脸前用力摇晃。



「他们不是要占卜,也不是要驱除幽鬼,是要问你一些从前的事。」



「从前的事?」



老妇人脸上的狐疑更深了三分。「问从前的事做什么?」



「我们正在调查关于海底火山的传说。」千里踏上一步说道。



老妇人抬头仰望千里。



「海底火山……」



「是的,大约一千年前,岛上是否发生过与海底火山有关的历史事件?」



老妇人骤然瞪大了双眼。



「看你的反应,应该知道些什么吧?」



千里说得气定神闲,显然是胸有成竹。



老妇人两眼一翻,问道:



「你问这个做什么?」



「为了救一名少女。」



老妇人一时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但片刻之后,她便察觉千里说得非常认真,并非言语戏弄。她放松了双眉的肌肉,脸上不再带有敌意。



「我虽然摸不清楚你的底细,但你既然想听,我就说给你听。屋里又脏又乱,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就进来坐吧。」



两人走进屋内一瞧,果然脏得可怕,老妇人并非自谦。屋内没有地板,泥土地面直接裸露,上头只铺了一张发霉泛黑的草席。大灶的旁边摆着水瓮及铁锅,此外还有几个篓子,里头放着树叶、草根、干燥果实之类的东西。上方横梁处垂挂着几条绳索,上头绑着大量的草木枝叶。各种难以言喻的药草味窜入鼻腔,那些味道就是来自于眼前这些草木吧。



「甘草、山栀子、薄荷叶……全部都是可以入药的草叶。这些都是你自己摘的吗?要摘到这么多的药草,应该很不容易吧?」



千里环顾室内后说道。或许是因为久病成良医,他叫得出每一种药草的名称。



「不,都是向海燕子买来的。我都这把年纪了,要上山实在太吃力。」



「噢,海燕子?我还没有亲眼见过呢。」



「海燕子到了我们这界岛,并不是住在海上,而是在陆地上找洞窟居住。你要见他们一点也不难。」



千里的兴趣似乎相当广泛,聊没两句话,又被毫不相关的事情吸引了。



「我们先谈海底火山的事吧。」之季赶紧将话题拉回来。



「没错、没错,先谈海底火山吧。」千里在发霉的草席上坐了下来,没有丝毫迟疑。之季也走到旁边坐下。老妇人见两人就坐,于是也面对着两人缓缓坐下。只见她一手扶着旁边的大瓮,显得相当吃力,似乎是膝盖不好。楪则依旧站在门口,一脸无事可做的表情。



「传说我们昭氏是海神的后裔。」老妇人轻抚着脖子上的贝壳及兽牙项炼,娓娓道出了昭氏的历史。她闭上双眼,宛如在回忆着往事。



「代代的昭氏皆以巫觋的身分辅佐岛主,司掌祭祀典礼。当然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界岛是贸易之岛,船只往来平安是居民们心中最大的愿望。因此居民们自古以来就会祭祀海神,各种趋吉避凶的举动当然也少不了。主掌祭祀的家族会备受尊重,反过来说,不吉利的家族则会遭到排挤。序氏就是最好的例子,那家族的人将原本应该献给神的宝玉据为己有,触怒了海神,导致整个家族灾祸不断。自从发生了那件事之后,居民们便再也不与序氏往来。因为遭到排挤,家族当然会由盛转衰,逐渐步上没落之途。依我看来,序家的人早就应该离开界岛,以免留在岛上受罪。」



老妇人抚摸着首饰上的兽牙说道。



「你们昭家也是类似的情况?」千里问道。



「没错。」老妇人蓦然抬头说道。



「从前的居民认为我的祖先触犯了神怒,因此剥夺了昭氏主掌祭祀的权力,不准我的祖先再参与祭祀活动。因为我的祖母的祖母……的祖母那一代,族人之中有一名少女和异国的海商私奔,离开了界岛。那名少女原本在岛上已经和另一名海商订了婚,没想到少女在离岛之前,竟然将那未婚夫杀了。这在我们界岛上可是滔天大罪,因为原本两人的婚约,已经获得了祖灵的恩允。那是我们岛上的一种特别的仪式。」



「京师也有类似的仪式。简单来说,就是在祖灵的面前占卜婚姻的吉凶。」



「没错,要获得祖灵的恩允,其实就是透过占卜。那少女已经获得恩允,却没有嫁给未婚夫,在岛民的眼里看来,那不仅是对祖灵的侮辱,更是对海神的亵渎。少女不履行婚约,比她杀了人的罪更重。自从发生了那件事之后,我们昭氏家族就再也抬不起头来了。在此之前,我们昭氏家族的巫女一直受到尊敬,被视为神灵再世……对了,这个部分的历史,正与你想问的海底火山有关。」



千里将身体凑上前,一脸严肃地说道:「请告诉我详情。」



「好吧,这也不是什么值得卖关子的秘密……大约一千年前,我们昭氏家族的巫女成功平息了海底火山之怒。从此之后,岛民们就开始称我们的巫女是神灵再世。」



「海底火山之怒……这么说来,火山曾经喷发过?」



「没错,外海处有一座海底火山。古代的某一天,海面忽然隆起黑色的海水,几乎像山一样高。紧接着从天降下石块之雨,海水全都被煮沸了,数不清的石砾在海面上弹跳。不久后开始喷出污水,产生浓浓的雾气。整整有三天三夜的时间,周边一带都被浓雾包围。类似这样的喷发,断断续续发生了好几次,整座岛上弥漫着古怪的气味,海面全是红色石块,海水混浊不清。喷烟处的上空聚集了厚厚的云层,岛上不论白天还是黑夜都昏暗无光。后来我们昭氏的巫女向海神祈祷,成功平息了火山之怒。不管是没办法捕鱼的渔民,还是没办法出船的海商,全都欣喜若狂。从此之后,昭氏的巫女就被当成了神一般膜拜,不管是供品还是捐献,都是源源不绝地涌来……直到发生私奔事件,一切才开始走样。」



最后一句话,老妇人说得恨恨不已。



「自从昭氏背叛了岛民后,岛民们立刻翻脸不认人,想尽办法迫害昭氏家族。甚至开始有人说,根本没有海底火山喷发这件事,一切都是捏造出来的。因为在那个时候,实际看过海底火山喷发的岛民老早就死光了,变成了死无对证。如今大多数的岛民都不知道海底火山喷发的事情,就连对你说出这段历史的我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才是真相。」



老妇人说到这里垂下了头,以指尖轻触脖子上的首饰。



「不,我相信海底火山喷发是实际发生过的事情,否则岛民们不会知道海底火山的位置。何况直到今天还流传着许多相关的传说。」



「是吗?」老妇人抬起头,眨了眨细小的双眸。「既然来自京师的高官这么说,那应该是不会错的。」



「我算不算高官,恐怕值得商榷。」



「咦?」



「我没有任何权力,如果你是抱持着这方面的期待,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老妇人哈哈大笑。



「若是这样,在我看来你更是一个可以信任的高官。」



千里也以笑容回应。一旁的之季不禁暗自咂嘴不已。



─看来这个人拥有一般人所没有的稀世之才。



不管是序氏的当家,还是眼前这个老妇人,千里都能够靠着短短几句话令他们卸下心防。完全不使用蛮力,宛如让雪慢慢消融的阳光。



─怪不得陛下如此信赖他。



老妇人此时忽然敛起笑容,一脸严肃地说道:



「有句话,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其他人就算听了,也绝对不会相信。」



「请说。」



「最近这阵子,海上的风浪很大,不少船只都延后了出港的日程。那些水手们闲得发慌,有的会来向我问卜,或是买我的药材。从生意的角度来看,这当然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但是……」



「你知道海上风浪大的原因?」



老妇人把玩着首饰,虽然点了点头,却显得没什么自信。



「是海神在发威。」



「海神……?」



「我好歹也算是个巫女,可以感受得到神明的喜怒……真是太可怕了。但愿这不是什么灾厄的前兆。」



老妇人紧紧握着首饰,嘴里不停念着「好可怕」。







「这老妪说的话,能信吗?」



离开昭家后,之季询问千里。这指的当然是老妇人声称海神发威的那一段。但千里只是凝视着半空中,并没有答话,似乎陷入了沉思。之季只好改以楪为说话的对象。



「这阵子海上风浪很大吗?」



「最近的确海面不太平静。」楪一边说,一边轻抚着下腭的短须。



「我可以体会这个老奶奶想要表达的意思。我也感觉得到海神的威力,至于灾厄的前兆云云,就不是我能理解的事情了。」



「你也感觉得到?难不成你也是巫女?」



这当然只是一句玩笑话,楪的脸上却丝毫没有笑意。



「我曾经是个持衰。」



「持衰?」



「持衰就像是海上的巫觋。」千里忽然转头说道。「那是阿开的一种风俗。书中有云,舟船渡海者,恒使一人,不梳头,不去虮虱,衣服垢污,不食肉,不近妇人,如丧人,名之为持衰。『衰』的意思,就是丧服。简单来说,就是让一个男人穿着丧服待在船上,行为举止像个居丧之人。如果船只航行平安,船员会给持衰一些金钱财物;但如果遭遇船难,船员会将持衰杀死。」



「咦?」之季吃了一惊。遭遇船难就会杀人?这做法未免太极端了一点。



「那是一种祈愿的仪式,持衰必须像个居丧之人一样慎行守分,祈求航行平安顺利。如果航行不顺利,船员就会认为是持衰行为不检引发神怒,所以会将持衰杀死。」



「我可完全没有做出任何不检点的举动。」



楪说道。



「但是船只还是遇上了暴风雨。船员们要杀我,我只好赶紧跳进海里。与其被他们拿刀子杀死,不如死在海里。持衰是靠海吃饭的人,死在海里可以说是死得其所。」



「但你没有死?」之季说道。既然还站在自己的面前,他当然没有死。



「没错,我活了下来。我被海浪推到了界岛的沙滩上,岛民将我救活了。我能说阿开的语言,对海商很有帮助,因此受到重用。」



此时楪忽然沉吟了起来。「对了……我想到一件事。」



「请说。」千里说道。



「在这界岛上,有一片沙滩,大多数遭遇海难的人都会漂流到那里,就连当年的我也不例外。这当然是海流造成的现象,除了人之外,还常有遇难船只的破木板,以及居民们抛进海里的器物等等,漂上岸的东西可说是五花八门,其中当然也不乏尸体……」



有的是从船上失足落水溺毙,有的是在钓鱼时遭海浪卷走,有的是从悬崖上跳海自尽……这些人的尸体都会漂流到同一片沙滩上。



「但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再也没有尸体漂到那片沙滩上了。」



「单纯只是没有人死在海里吧?」



「不,从前除了人的尸体之外,还会出现一些鱼的尸体,例如怪模怪样的深海鱼,或是栖息在外海的大鲨之类……但最近就连鱼的尸体也不再出现,这实在是很古怪。」



「会不会是海流改变了方向?」千里以手指抵着下巴,沉吟着说道。



楪摇头说道:



「如果是海流改变,应该是什么东西都不会再漂到那个沙滩上,但实际上的状况却是依然常有木板、器物漂上岸,唯独不见尸体。」



「原来如此……」



千里沉吟了一会儿,转头对楪说道:



「我想要看一看海底火山的周边环境,有没有合适的地点?」



「唔……前面有座悬崖,站在悬崖上应该就看得到。」



「能请你带路吗?」



「当然没问题。」楪于是转身迈步。他声称从昭家所在的丘陵到悬崖并不远,而且只有一条路。那是一条相当狭窄的道路,两旁皆是茂盛树林。穿过了树林后,登时感觉到风势变强了,同时耳中听见了海浪声,前方视野豁然开朗。又走一会儿,便来到由坚硬岩石形成的断崖顶端。



「就在那附近。」楪指着外海的方向说道。



之季朝那方向望去,看不出那一带海面与其他区域的有何不同。不仅海面颜色完全一样,而且海浪流向看起来也并无二致。



千里似乎也有相同的感想,开口说道:「从海面上看不出来。」



「深夜接近黎明的时刻,会有大量渔船聚集,到时候就能看得很清楚了。」



「我不想打扰渔民们捕鱼,能不能请你在白天的时候带我们过去看看?」



「大人要到那海面上?」楪诧异地问道。



「没错。」千里点头回应。



「带两位大人过去当然是没问题,但除非是潜入海底,否则在海面上看和在这里看没有什么不同。」



「或许吧,但任何事情都得试过才知道。」



「大人真是勤快之人。」



之季在后头听着两人的对话,目光却不由得被断崖下的景象吸引。断崖的底部是一片沙滩,可以看见好几名孩童正在捡拾贝壳。虽然男孩较多,但也有几个女孩子。除了孩童之外,还有一名大人。



之季心中一突,伸手按住了手腕。妹妹似乎就站在自己的背后,拉扯着自己的袖子。



─白雷!



那大人赫然是白雷。他正是害死了妹妹的罪魁祸首,与之季有着血海深仇。之季的手腕不由得微微颤抖。



「楪兄……」



之季指着沙滩问道。



「那些人是岛民吗?」



「我看看……噢,他们就是海燕子。昭奶奶不也提到了吗?他们都住在附近的洞窟里。不过他们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待太长的时间,过一段日子应该就会离开了。」



「他们会在这里待多久?」



「应该会待到入春吧。」



「是吗……」之季紧紧握住了袖子。



「大人想见他们,我可以带路。」



「不必。」



之季的声音冷酷而严厉,让楪吓了一跳。



「抱歉,我的意思是不必麻烦了。」之季说道。



此时旁边的千里忽然打了个喷嚏。



「这里实在有点冷。」



崖顶上没有遮蔽物,海风刮在流了汗的身上,更增添了寒意。



「两位大人别着凉了,到宅邸休息一下吧。」



楪流露出了关怀之色。俗话说风寒是百病之首,绝不能轻忽大意。



「宅邸指的是……?」



之季问道。



「就是若芳大人的宅邸。下人们应该都已准备妥当,两位可在宅邸内安住。」



「谢谢,那就劳你带路了。」



三人于是离开断崖,走向位于港口边的若芳宅邸。进入树林之前,之季回头往断崖的方向看了一眼,但除了蔚蓝的天空之外,什么也看不见。







进了宅邸之后,千里稍事歇息,便写起了书信。



「事无大小,都应该向陛下报告。」千里说道。



但他除了写给高峻之外,也写了一封信给寿雪。之季不禁感到纳闷,寿雪明明处于昏睡状态,写给她有什么用?



「乌妃娘娘应该没办法读信吧?」



「那也不见得,或许这时已经醒了。」



千里笑着回答。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从千里的口中说出,带有一种莫名的说服力。



除了千里之外,之季自己也得写信向高峻回报现况。于是之季从算袋中取出了笔砚。



若芳为两人准备的房间既明亮又宽敞。界岛上的房屋皆采挑高地板的结构,这应该是为了防止湿气渗入。使用的建材,都是岛上可以取得的杉木。屋舍的门窗都很大,通风良好。若芳的宅邸和其他的家家户户一样盖有防风用的石土围墙,但称不上特别奢华气派。屋内装潢摆设都相当朴素,看不到什么高价的家具器物。



这应该意味着若芳并未敛财贪渎、中饱私囊。港口整顿得相当有秩序,居民没有暴戾之气,整座岛屿充满了活力。当然两人今天才刚抵达,或许还有一些水面下的问题没有察觉。



之季写到这里,蓦然停下了笔。



─看见白雷的事情,也得向陛下报告才行。



白雷来到界岛做什么?希望他不会为岛民带来什么灾厄……之季想到这里,突然回想起昭家的老妇人也说过类似的话,不由得更加忧心忡忡。



「董兄,你是否也觉得这岛上有灾祸之兆?」



「我并没有看出灾祸之兆的能力。」



千里淡淡地说道。



「不过大海确实发生了一些变化,必须多加注意才行。」



在千里看来,海面上的大风大浪,以及尸骸不再漂流至沙滩的现象,都是千真万确的事实,而不是什么抽象的征兆。



「根据昭氏老妇人的描述,这里的海底火山曾经在一千年前喷发。事实上伊喀菲岛也是在一千年前因火山喷发而沉没。」



「两者都发生在一千年前?」



「令狐兄,你知道一千年前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这我不清楚……」之季歪着头说道:「一千年前应该正值乱世吧?」



「没错。」千里点了点头,脸上漾起微笑。他似乎很喜欢这些历史典故。



「当时不仅是凡人的战乱时期,同时也是神明的战乱时期。」



「咦?」



「乌涟娘娘与鳌神在当时发生了一场大战。因为打得太激烈,导致伊喀菲岛上的火山喷发。鳌神沉入西海,乌涟娘娘的半身沉入东海。所谓的东海,指的就是这界岛周边的海域。说得更明确一点,我们推测是在那座海底火山的附近。」



之季虽然听得瞠目结舌,但内心深处却又感觉一切都在预期之内。或许是因为千里的身分是冬官吧。



「我们这么推测的理由,是因为我们猜想乌涟娘娘半身落海的地点,应该会发生一些天灾异变,就像伊喀菲岛的火山喷发一样。界岛上流传着好几个古老传说,都疑似与海底火山有关,而且我们几乎可以肯定海底火山曾在一千年前喷发,因此半身沉没在这一带的可能性很高。」



「……这么说来,你的真正目的是寻找乌涟娘娘的半身?」



「没错。」



「为了什么?」



「为了救乌妃娘娘。」



─原来如此。



之季恍然大悟。虽然还不理解寻找乌涟娘娘半身与拯救寿雪有何关联,但至少已厘清了千里的目标与动机。



「半身是否沉于这里的海中,最终只有乌妃娘娘能够确认。因此乌妃娘娘势必得来到界岛一趟才行。但我们不知道这一带有着什么样的危险,因此不能让娘娘贸然前来。正因为必须确保娘娘的安全,海上的异常现象着实令我放心不下。」



「换句话说,我们的当务之急,是针对这一带海域的异常现象深入调查?」



之季说道,而千里却是一愣,目不转睛地看着之季。



「怎么了吗?」



「没什么……我很庆幸你的脑筋动得非常快,马上就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



「董兄过奖了。」



之季听到千里对自己的赞美,反而觉得有些尴尬,不由得垂下了头。然而之季看见自己的袖子,心头却是一惊,因为袖口处又出现了那只纤纤玉手。



之季忍不住将头别向一旁,开口问道:



「……董兄,你的身分是冬官,我有一件事想要向你请教。」



「咦?」千里先是愣了下,但见之季面色凝重,旋即端正坐姿,道:「愿闻其详。」



「这件事,我从前也问过乌妃娘娘的意见……是这样的,我妹妹的幽鬼,一直如影随形地跟着我。事实上我跟这个妹妹并没有血缘关系,但我们情同兄妹……有一天,她遭到了杀害。虽然下手之人都已遭处死,但整件事情的罪魁祸首却依然逍遥法外,并没有受到处罚。我打从心底恨着这个人,极想为妹妹报仇,但化成了幽鬼的妹妹不希望我这么做。乌妃娘娘曾说过,我妹妹的幽鬼没办法前往极乐净土,都是因为我的关系。是我的仇恨,将妹妹的幽鬼牢牢绑在这个世间……试问我是否应该放弃复仇?是否应该放下憎恨?」



之季越说越是激动,当初在断崖上看见白雷的景象不断闪过脑海。一方面懊恼当时应该立刻朝白雷冲过去,一方面却又不希望继续让妹妹承受煎熬。



千里沉默了相当长的时间,最后才开口说道:



「首先我必须澄清,冬官不同于乌妃娘娘,我对幽鬼一无所知。一来我看不见,二来我也不知道如何对付。」



之季不禁大失所望。没想到千里在漫长的沉默之后,竟然说出了这种话。



「好吧……」



「因此我只能根据乌妃娘娘的结论,说出我的想法。你想要将令妹送往极乐净土,就必须放下憎恨。反过来说,如果你继续憎恨下去,令妹就无法前往极乐净土。乍看之下,你只能从这两条路中选择一条。但憎恨这种情感,根本无法靠理性控制。就算你能凭借意志力将憎恨压抑下来,也无法让憎恨完全消失。」



「嗯……」



「另一方面,复仇则是一种实际的行动。要不要执行,照理来说可以由理性来决定。然而复仇毕竟是与憎恨紧紧相扣的行为,当你看见憎恨的对象站在眼前时,你的理性很可能无法发挥作用……因此我的结论是仇恨没有该不该放下的问题,只有能不能放得下的问题。你心里虽然想着应该放下,但你很清楚自己做不到。」



之季不由得深吸一口气,而后缓缓吐出。千里这番话,确实说进了自己的心坎里。



重点不在于该怎么做,而是必须正视摆在眼前的事实。



「你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做好心理准备。」



「做好心理准备……?」



「没有办法让令妹前往极乐净土的心理准备。你不仅没办法放下仇恨,而且必须持续忍受来自仇恨的煎熬。」



之季不由得按住了自己的手腕。妹妹会一直被束缚在自己的身边?自己有办法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吗?



「唯有事先做好心理准备,才能在必要的时候采取行动。」



这句话出自千里之口,有着非常大的说服力。因为他确实随时都可以为寿雪赴汤蹈火。



之季轻轻笑了起来。



「董兄,你不阻止我复仇,反而鼓励我这么做?」



「我不是鼓励你这么做……」千里露出了寂寥的微笑。「我只是认识一个人,明知道自己的决定是错的,却还是贯彻了自己的意志,最后选择自我了断。」



之季心头一惊,愣愣地凝视着千里。



「如果你想要贯彻你的意志,就必须先做好心理准备。」



千里说出这句话时,表情是如此静谧而安详。之季不禁感到惭愧,缓缓垂下了头。







读完了千里的来信后,寿雪陷入了沉思。



─果然是在界岛。



根据千年来的古老传说,乌的半身应该就在界岛附近。但是大海的异常现象,却让寿雪放心不下。



─海上的风浪非常大……



这代表什么意义?



寿雪回想起了当初与乌的对话。



一千年前的大战,乌曾因为侵入乐宫的地盘,而遭到乐宫诸神责骂。而所谓的界岛,正是幽宫与乐宫的边界之岛。



「……」



寿雪沉吟了一会儿,起身打开橱柜,取出麻纸。



「娘娘要写信吗?」九九喜孜孜地准备起了墨砚。



一定要赶快通知千里才行。界岛是边界之岛。



界岛上的居民所信仰的海神,很有可能是乐宫的神明。海神故意在海上引起大风浪,很有可能意味着有某种东西侵入了其地盘……就像一千年前那样。



─心里有股不祥的预感。



千里的信中提到他打算搭船前往海底火山附近观察状况。寿雪如果在场的话,绝对会阻止他这么做。



就算是加急文书,也不可能立刻送达。何况寿雪今天才收到信,但千里送出信已经是好几天前的事了。如今千里的状况,她亦一无所知。



「若待书信往来,为时已晚。」



寿雪抛下毛笔,起身说道:



「遣使往告高峻,吾当往界岛,即刻启程。」







之季与千里等了整整两天,才等到海上的风浪减弱至可以搭小船出海的程度。第三天下午,风势渐弱,浪头比前几天低得多,笼罩着天空的云层也散去了。楪驾着轻舟,载着之季与千里来到了海面上。之季坐在不住摇晃的船上,眺望着大海。狂暴时的大海,与平静时的大海,有着完全不同的面貌。



「有一股来自南方的温暖海流,从界岛的西侧流往北侧……也就是这一带,在外海处与来自阿开的海流交汇。两股海流合为一股,接着会转为向南,刚好将界岛绕一圈。」



楪一边摇橹一边说道。波浪撞击船身的声音与楪的沙哑声音交杂在一起,营造出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恬适感。



「界岛受暖流环绕,难怪即使是冬天也颇为温暖。」



千里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是的,没有错。界岛能够如此温暖,正是拜海流所赐。海流的方向是受了风力影响,风为我们带来了好的东西,也带来了不好的东西。」



之季从来不曾想过气候会与海流有关,不禁感到相当有趣。楪曾说过自己是靠海吃饭的人,果然在出了海之后变得生龙活虎,说起话来也伶俐得多。只要是与大海有关的事,他似乎无所不知。



「风皆生自幽宫及乐宫。神宫之风会在世上巡回交汇,最终返回神宫。」



大海受风掌控,气候也受风掌控,潮水汇流,四季交替,形成了生生相息的巨大循环。



之季朝千里瞥了一眼。千里正把玩着从沙滩上捡来的小石子。只见他面露微笑,难掩心中的欣喜之情。他之所以如此开心,是因为前天接到了来自高峻的上谕,文中提到寿雪已经苏醒。



「那是什么石头?」之季问道。



「浮石。」千里回答。那是一块红褐色的石头,上头有无数的细孔。千里将石头递过来,之季拿在手里一掂,竟轻得不可思议。



「昭氏在描述海底火山喷发的时候,不是提过整个海面都是红色石块吗?那应该就是火山喷出来的浮石,如今在沙滩上可以找到不少。」



这块石头证明了昭氏说的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历史事件。



「沙滩上的浮石大小不一,颜色除了红色之外,还有白色及黑色。只要好好调查,一定还可以找到更多火山喷发的证据。」



「原来如此……哎哟!」



小船剧烈摇晃,之季赶紧抓住了船缘。原本正在摇橹的楪忽然停下了动作。



「怎么了?」



之季抬头一望,只见楪双眉紧蹙,凝视着前方。



「那是什么……?」



「……令狐兄!快看!」



千里指着前方尖声大喊。这是之季第一次听到他以如此慌张的口吻说话。



之季于是朝着千里所指的海面凝神细看。那一带的海水颜色似乎与周围有着微妙的差异,比较偏向土黄色,看起来混浊不清……



─混浊不清的海水?



这不是最近才听过的话吗?说出这句话的人,正是那昭氏老妪。



之季立即决定要楪掉头离开这片海域。但还来不及大喊,一切已经太迟了。



不知何处传来可怕的轰隆声响,彷佛连体内的五脏六腑也跟着隐隐震动。下一瞬间,一道道黑色的水柱喷上了天际。那看起来不像是水,简直像是天上的一大团乌云。四面八方皆有类似的水柱喷出,水柱的周围不断有黑色的块状物洒落海面。蓦然间,一颗黑色块状物落在之季的身边,发出沉重的闷响。小船的船底竟破了一个大洞。



─石块之雨!



之季霎时脸色大变。此时情况危急,或许跳进海里反而比较安全。心中才刚萌生这样的念头,猛然间一股大浪袭来,将小船高高推起。小船瞬间翻覆,三人都跌进了海里。之季骤然感觉到大量的海水灌入口鼻,只能拼命挣扎。眼前一片漆黑。没想到海中竟是如此阴暗。



好痛苦。



双手拼命乱抓,但除了海水之外什么也摸不到。转眼之间,之季已失去意识。







那是从来不曾见过的景色。白雷站在崖顶,惊愕地凝视着海面。远方传来了轰隆巨响,一道道污水直喷上天。



─火山喷发了?



白雷霎时吓得面无血色,朝着沙滩的方向疾奔。衣斯哈与阿俞拉并没有搭船出海,不必太过担忧。白雷虽然如此告诉自己,背上还是直冒冷汗。来到沙滩上一看,两人也正眺望着海面,惊讶得合不拢嘴。白雷见两人平安无事,这才松了口气。



─鳌神到底做了什么?



白雷知道鳌神最近一直在吃着死尸,借由吞噬海中漂流的尸体,治愈身上的伤。因为这个缘故,最近完全没有死尸漂到沙滩上。



这两者难道有所关联吗?抑或是毫不相关的两件事?



那它利及其他海燕子也陆续聚集在沙滩上。这片沙滩平常少有岛民靠近,因此海燕子能够在这一带生活。如今出了大事,沙滩上依然不见半个岛民的踪迹。但恐怕此刻其他海岸或港口,早已挤满了恐慌的岛民吧。



白雷默默凝视着眼前的灾祸。海底火山的喷发时弱时强,但完全没有止歇的迹象。过了一会儿,火山喷发海域的上空逐渐凝聚了一层厚重而低垂的乌云。一阵阵异常温热的风迎面拂来。这诡异的景象,让所有人都惊讶得说不出一个字。



蓦然间,白雷感受到了一阵若有似无的微风。那是其中夹带着一丝阴寒的冷风,与来自大海的暖风截然不同。



─每次吹起这种风,总是没有好事。



那冷风是从一片乱石堆的方向吹来的。白雷转头朝那乱石堆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块岩石的后方伸出了一只白色的手。手臂处隐约可见淡黄色的袖口,上头印着小花纹路。那看起来似乎是年轻女子的手,但绝对不是属于活人的手。



那只手正对着白雷轻轻摇摆,似乎是在对白雷招手。若是平常,白雷遇到这种情况绝对不会理会。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白雷却自然而然地朝那个方向走去。



白色的手接着伸出手指,指向乱石堆前方的一滩浅水处。那附近经常有自大海漂来的海藻缠绕在岩石上,或是退潮的时候有鱼被困在浅水里。白雷依循那手指所指的方向,朝浅水处望去,只见有三道人影在那浅水处随波摇曳。



─多半是因火山喷发而落海的渔民,漂流到了这里吧。



白雷原本抱着这样的想法,但仔细一看三人的穿着,才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单纯。三人之中只有一人是岛民打扮,其他两人以穿着来看似乎是官吏。而且其中一人的相貌,令白雷感觉似曾相识。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白雷细细回想。似乎是贺州吧。



那白色的手不知不觉已然消失。自后方追赶上来的衣斯哈朝浅水处瞥了一眼,吃惊地大喊:「有人!」



听到呐喊的海燕子们全都奔了过来,他们毫不迟疑地跳入浅水处,朝着那三人靠近。



海燕子中的一人大喊:「他们还有呼吸!」然而这早在白雷的意料之中。要是这三人已经断了气,他们的尸体应该会被鳌神吃掉,不会漂流到这个地方来。



此时一股大浪打上来,浪花几乎高到白雷的脚边。他这才发现脚下岩缝中卡着一样东西。刚开始的时候,白雷只以为那是一根长条状的船身木材碎片。然而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东西颜色黝黑,并非木材碎片。



─那是一把黑色的长刀。



白雷将其拾起。



外海处再度传来激烈的喷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