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青函隧道(2 / 2)
“特意买新衣服的话,钱很快就会花光吧……而且现在已经很少了。”
“这个嘛,你看,就先收下好了。”
“先收下……这,这可不行。你的意思是衣服穿完就扔掉吗?虽然食物生死攸关实在没办法,但连衣服也偷的话根本就是掠夺啊……”
“那你说怎么办?我才不想一直穿脏衣服。”
“唔~~~”
真是个难题。即使要按照井熊同学的想法去做。我也想坚持到最后一刻。不,必须坚持下去。虽说是异常事态,但如果不遵守最低限度的规则就会成为罪犯。井熊同学在这方面有点欠缺道德意识。果然我得想个办法。
我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一个方案。
“可以拿芳香剂来应付一下吗?”
“你觉得呢?”
“至少有点吧……”
井熊同学一副“你在胡扯”的表情。
算了,还有时间。不用着急慢慢想吧。
我和井熊同学围绕着衣服的问题,不停地讨论。
经过大半天的跑题和绕圈子。终于讨论出了一个解决方法。不,准确的说还没有解决。对井熊同学来说,大概称为『妥协方案』比较正确。
那么,所谓的方案。
首先,对脱下来的衣服,脖子和腋下等容易脏的地方进行局部清洗。污渍洗掉后,不去晾晒直接穿在身上。因为穿着的衣服不受停止现象的影响,所以赶路时就会干了。如果在意湿衣服,可以垫上毛巾或者穿厚衣服。
另外,毕竟内衣还是要全部洗的,可以夹在毛巾里想办法吊起来。只要挂在背包下面,或者后背的背带等不显眼的地方应该就没问题了……我想。
“诶,不行……”
被一脸严肃地否决后,关于内衣只好全听她的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刚讨论完衣服的事,我们找到一家小旅馆。外墙装饰着的温泉标志让人心潮澎湃。甚至旅馆前面还能看见便利店的招牌。
“哦!这很棒啊!”
井熊同学两眼放光地说。我点了点头。今天虽然没有昨天走得多,但也有一段距离。就先休息吧。
走进旅馆,可以看到里面有通往浴场的门帘。乍看上去与其说是旅馆,不如说更像是澡堂。客房似乎在二楼。因为是工作日的上午,几乎没有客人。
我和井熊同学将行李放在一楼的休息区。做好泡澡的准备后,马上掀开门帘分别前往男汤和女汤去了。时隔两日的泡澡令人心旷神怡。
在温泉享受了大约一个小时,我回到休息区。过了一会儿,井熊同学也回来了。她穿着之前在保健室见过的运动衫。看来是当作睡衣了。
“不能用吹风机真麻烦……”
井熊同学郁闷地用手捋了捋湿漉漉的刘海。光滑的额头有些热的发红。
“没办法。头发只能自然风干了。”
“这我知道。”
井熊同学正要捡起放在地板上的旅行包时,停下了动作。保持着半蹲,看向前台的方向。我顺着视线看去,有个四面玻璃的冰箱。她走近冰箱,得意洋洋地从中取出一瓶咖啡牛奶。啪地将它贴在脸颊上。
“啊~,靓夸滴很……”
声音听起来很舒服。
“方言?”
“啊?什么?”
“靓夸滴很是说……”
“啊啊……关东不这么说吗?是冷的意思。话说是什么都无所谓吧?干嘛对别人说的话挑刺。”
“对、对不起……”
我不是有意挑刺,但还是下意识道歉了。不过还是稍微反省了一下,总是在意别人说的方言也不太好。
井熊同学拧开瓶盖,大口喝起来。她的喉咙上下起伏,鬓角香汗淋淋。这豪迈的气势让我不由看得出神。
啵的一声,井熊同学将瓶子移开嘴边。
“哈啊,活过来了。”
我这才反应过来。
“记得要付钱哦。”
“帮我付了。”
“诶诶,又来?”
井熊同学似乎把我当作了很好用的钱包。在路上买东西的时候,基本上她的那份都是我出的。我可能对她有些太放纵了。
“有什么关系嘛,就一点点。你也喝一瓶?”
“不,不行啊。钱已经不多了要省着花。”
“唉,又来了这副认真样。反正过不了多久就会身无分文,节约也没有意义。而且,不偶尔摄取些甜食的话,大脑会罢工的哦。”
说着,井熊同学又喝起咖啡牛奶。看起来实在是喝地津津有味,我不禁动摇起来。刚出浴的咖啡牛奶一定格外美味吧。
我轻易地输给了诱惑。
我将两人份的钱放在前台,从冰箱里拿出咖啡牛奶。瓶子冰凉的触感夺去手心的热度。我打开盖子喝了一口。冰冷的甘甜流入燥热的身体内。
这……这比想象的还要美味。甘甜浸透了疲惫的身体。
“喝了很赚吧?”
井熊同学露出胜利的笑容。我感受着内心的搔痒,又喝了一口咖啡牛奶。
今天是开始旅行的第三天。
虽然由于时间停止,第三天的说法并不准确。但出发后睡了两觉,所以就先把今天当作第三天。
我和井熊同学以青函隧道为目的地,继续沿着国道步行前进。
离开旅馆后过了两个小时,沿着海岸延伸的道路开始向内陆方向弯曲。我们走着走着逐渐远离了大海,在稻田间的乡间小路上不断前行。依靠着路牌和地图确认路线。
进入山路后天空开始转阴,气温骤然降低。虽然说转阴,但只是我们移动到了阴天下面,实际上天气并没有变化。
“说起来,青函隧道有多长呢。”
我边走边自言自语。因为井熊同学讨厌沉默,所以我在短时间内养成了想到什么就马上说出口的习惯。
“什么啊,你不知道吗?”
“嗯。我只知道那是日本最长的隧道……好像没法开车通过?”
“当然不行了。只有新干线能通过哦。你在东京上学,连这种事都不知道吗?”
“这和东京没关系吧……”
总觉得井熊同学有将东京理想化的倾向。她似乎真的认为,东京的学生都是家境富裕上着高级的学校。我向她解释“东京也有穷人,也有乡下地区哦”后,她也只是用一句“好的好的”开玩笑般地敷衍过去。不知道什么意思。
“井熊同学知道吗?隧道的长度。”
“当然。道民都知道的。”
“真的吗?”
绝对是骗人的。
“大概有二十公里吧。”
“大概……井熊同学不也是不清楚吗?”
“学校又不教这个。”
好随便的回答。真亏她敢用这种一知半解的知识来秀优越……
不过从地图上看,应该符合井熊同学说的二十公里左右。根据出入口的位置,可能会再在延长一些。
“啊!”
井熊同学指向道路前方。
那里有个路标。我眯起眼睛,看到上面写着『青函隧道北玄关口』。
“诶?已经到了?”
我大吃一惊。我准以为还有一段路。井熊同学似乎也很意外。
总之先跟着路标走去。道路的尽头有座木制的小展望台。登上去后,能看到电车铁轨,以及它前方的隧道出入口。那里好像就是青函隧道的出入口。
“诶,原来是长这样啊……”
井熊同学说着泄气的感想。
我们返回来时的路,朝通往青函隧道的铁轨走去。
“……”
默默地走着。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青函隧道的出入口这么近,说明隧道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长。井熊同学大概也在想同样的事情,难得地安静下来。
考虑到隧道的全长,有必要准备周全。
我们决定顺路去一趟附近的车站。在那里上完厕所,尽可能把食物也准备好。
来到路边的车站,平房当中陈列着当地采摘的蔬菜。另外也有小吃和饮料等在贩卖,种类齐全还算充实。
我在一旁看着井熊同学走向点心区后,前去买新的水。随后在最里面的地方发现了插着宣传册和广告单的架子。我在宣传册的封面上看到『青函隧道』的字样后,像是被邀请一样走近那边。打开取到手的宣传册,上面写着青函隧道的简单介绍。看来青函隧道在这一带已经成了一个观光胜地。
“诶?!”
我看到某段记述,不由得大声喊道。
井熊同学惊讶地靠近我。
“喂,怎么了?”
“你、你看看这个手册。”
井熊同学拿起同样的宣传手册,看向内容。顿时吃惊地瞪圆了眼睛。
“诶!这前面也有温泉啊!”
“是右边的那一页哦。”
“右边?”
她不耐烦地把视线放回到宣传手册上,这次又短促地发出“啊”的一声。
“青函隧道竟然有五十三公里吗……?”
没错。正是那里。
准确的说是五十三・八五公里。这就是青函隧道的全长。比我们想象的距离要长两倍以上。
井熊同学算出的二十公里这个数字,恐怕是陆地两端的距离。而我也是这么想的。但实际上北海道和本州的隧道出入口,似乎都在相当靠近内陆的地方。
“五十三公里……要走多久?”
“我想想,前天走到距离大概有三十公里……两天左右?”
“真的吗?”
井熊同学战战兢兢。
在长达五十多公里的隧道里连续走两天。虽然不是没有通过的可能,但需要相当大的精力。
井熊同学陷入沉默。脸上露出苦恼的神色。
“……要不,别去了?”
并不是非要去东京不可。留在北海道也是一种选择。但井熊同学立刻说“我不要”。
“都走到这了怎么可能回去。只能穿过去了。”
“那厕所怎么办?隧道里有能上厕所的地方吗……”
“……忍着。”
“两天很难忍得住吧……”
井熊同学垂下头,再次陷入沉默。
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计划,但井熊同学的决心似乎很坚定。从性格看来,她不会收回前言。
我稍加思考,把宣传手册折好放进口袋。
“我们一个小时前走的路上有个家居用品店。在那里先做好准备再出发吧。我听说最近有卖便携式厕所作为防灾用品……还有,需要个手电筒吧。”
井熊同学抬起头,用力地点了点头。
“嗯!”
我不像井熊同学一样执着于去东京。但是想要为她出一份力。即便只是被利用,被人所需要也不是什么坏事。
准备完成时,我们已满是疲劳和睡意。
当天我们留宿在家居用品店中。睡在店内露营区设置的帐篷里。虽然是新鲜的体验,但睡得并不舒服。
离开家居用品店后,我们再次前往青函隧道。沿着山路前进,在高架桥下停下脚步。头顶便是通往青函隧道的铁轨。我们沿着铁轨步行,寻找能够上去的地方。
走了几分钟后,我们在高架桥下发现搭着施工用的脚手架。运气不错。这里好像能够上去。很快,我们越过禁止入内的围栏,爬上脚手架。顶端便是金属梯,再往上爬,才能到达铁轨的地方。
“感觉走到天涯海角了。”
我感慨地喃喃道。
有种走在相当危险的桥上的感觉。虽然实际上是铁轨。如果时间在正常流逝,并且被车站工作人员看到的话,可不是一顿臭骂就能解决的问题。最糟糕情况下,被逮捕也有可能。
但时间没有停止的话,或许自己一辈子都不会站在这里。这样么一想,就有种奇特的感觉。
“看起来挺好走的嘛。”
井熊同学轻轻地跺了下脚。
下面铺有混凝土或者其他什么材料。有两条铁轨,用汽车来说就是双车道。但是,每条铁轨都铺设了三条轨道。因为运货车和新干线车轮的宽度不同,所以才会有这样的规格。宣传手册上是这么写的。
朝铁轨前方望去,只见青函隧道的洞口就在那里。我和井熊同学从各自的背包里取出手电筒。这是在昨天留宿的家居用品店买到的。
井熊同学深吸一口气。似乎为了打起精神说了声“好”。
“出发。”
隧道当中一片漆黑。
我们借着手电筒的光亮向前走去。我走在前头。铁轨之间的宽度很窄,如果不小心脚下,很容易就会被固定铁轨的螺栓绊倒。
隧道的内外温差并不大。只是空气略微潮湿。有种恐怖片的气氛。将光线上倾斜后,便能看到仿佛野兽眼睛一样的微小光点在等间隔地排列着。是墙上设置的圆形反射板反射出的手电筒光。
“走多远了?”
井熊同学问道。
在隧道里,即便是很小的声音也会发出惊人的巨大回响。不过,等一秒左右回声就会停止。这也是受到停止现象的影响吧。
“大概,还不到一公里哦。”
“诶,真的?我已经开始讨厌了……”
井熊同学嘴上说着抱怨的话,脚步却没有停下。虽然抱怨个不停,但似乎除了前进没有别的选择。
“没有什么有趣的话题吗?”
这种不讲道理的话,自打旅行开始已经听过五遍了。
“已经讲光了……”
“骗人吧。至今为止的话题都不有趣啊。”
“对我来说很有趣哦。”
“蝉的生态哪里有趣了?”
“能感受到生命的神秘之类的吧……比如说,虫子比起生物更像是机械这一点。”
“啊~好无聊好无聊。我不想听虫子的话题。什么都好,说点我从来没听过的吧。”
姑且,话题本身是有的。只是,那不是什么愉快的故事。即便如此,我还是觉得总比沉默要好,所以决定说出来。
“是关于隧道的事,以前的隧道工程,非常的艰苦。”
“嗯?”
“昭和时代的技术当然比现在要不成熟。经常发生事故,塌方、漏水,还有爆炸。工人的待遇也很差。当时很多人受到的待遇连奴隶都不如。”
井熊同学默默地听着。
“总而言之,那时劳动环境很差。有的地方除了干活,其他时间都把工人关在工棚里。隧道工程基本上都是在深山之类的环境,想必都是些无法地带吧。”
我渐入佳境。
“因为极端环境,身体跨掉的工人数不胜数。他们不但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反而被施暴,被强迫劳动……死掉的话,尸体会被埋在现场附近。也有可能被埋在隧道的墙壁当中。”
“喂!”
啊,糟了。声音蕴着怒意。不用看表情都知道她生气了。可能是我踩到了地雷。
“怎、怎么了?”
“的确,我是说了什么都好……但不是这种恶心人的话题。”
“唔,嗯。抱歉啊……”
“下次再这样,我就用手电筒揍你啊。”
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愤怒中,有着些许悲痛。看来对井熊同学而言,这种话题真的会令她感到痛苦。有种做了坏事的感觉。
“对不起……”
我道歉后,对话就此中断。
过了一会儿,井熊同学开口了:“那个……”
“你刚说隧道的墙壁里埋着尸体。这不是真的……对吧?”
“诶?啊……嗯,对的。”
其实是真的,但我判断现在还是这么回答比较好。
不清楚井熊同学是否接受了我的回答。但是,她从那之后就陷入了沉默。
说起来,我记得她之前说过讨厌恐怖电影。虽然本人予以否认,但果然是不擅长恐怖故事。
“……”
在隧道中,哪怕是很小的声音也能听到。井熊同学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也许是感到害怕了。我越来越有罪恶感。
“那、那个……”
“怎么了?”
“词语接龙,要玩吗?”
为了赎罪,我只想到了这个能消除井熊同学恐惧的方法。
“接龙……你是小学生吗?”
井熊同学无语地说。确实,没有高中生会因为找不到话题就提议玩接龙游戏。我感到有些羞耻。
“算了,玩也行吧。”
“诶,真的?”
出乎意料的回答。不过比起思考话题还是接龙更轻松。对我而言也更好。
“为什么这么意外啊。没事,你不想玩的话……”
“不,我要玩哦。那就从接龙(しりとり)的『り』开始吧。苹果(りんご)。”
“终点(ゴール)。”
“电话留言(留守番电话)。”
“华夫饼(ワッフル)。”
“规则(ルール)。”
“卢布(ルーブル)。”
“ル……红宝石(ルビー)。”
“啤酒(ビール)。”
“又是ル……?ル……鲁邦三世(ルパン三世)。”
“以色列(イスラエル)。”
“……还是禁止用ル吧?”
大约过了五个小时后。
“黑白(モノクロ)。”
“落基山脉(ロッキー山脉)。”
“黑芝麻(黑ごま)。”
“双孢蘑菇(マッシュルーム)。”
“霸王餐(无銭饮食)。”
我们还在玩接龙。
话虽如此,但也不是一直玩到现在。中间穿插了几次闲聊和休息,当话题聊完时,就开始接龙。现在是第四次了。
说实话,接龙游戏开始十分钟左右我就厌倦了。即使这样还坚持在玩,是为了保持清醒。
一直在黑暗中行走,积攒的压力超乎想象。如果不找点事情来排解一下,感觉内心会被黑暗和沉默所压垮。
我们的体力也消耗不少。由于视野很差,走路时必须小心翼翼,比平常赶路更累人。因为走路姿势奇怪,脚底下长出新的水泡。
“—— 半环扁尾海蛇(エラブウミヘビ)。”
“ 长鳍金枪鱼寿司 (ビントロ)。”
“乐雅乐餐厅 (ロイヤルホスト)。”
“炒年糕(トッポギ)。”
“银座(银座)。”
“……”
沉默起来。相当长时间的思考,是认输了吗?
等了一会后,我听见鼻子吸气的声音。
“……呜……”
压抑低沉。
是呜咽声。
我动摇得几乎要摔倒。那个井熊同学,在哭泣——不,可能是我听错了。
“……呼……呜……嘶……”
的确是在哭泣。井熊同学快到极限了。
怎、怎么办?要怎么向她搭话?休息一下?还是应该装作没注意到?我不知道安慰别人的方法。尽管如此,我还是尽可能地在脑海内摸索自己能做的事情。
“以ザ开头的词,好像不多呢……”
总之为了打破沉默,我试着从脱轨的接龙着手。
“有、有什么呢……ザ、ザ……盲蛛目(ザトウムシ)之类的?你知道盲蛛目吗?虽然身体像是豆粒一样小,腿部细长。但看起来很可爱……啊、抱歉。你不喜欢虫子吧……”
完全没有反应。
我愈发焦虑。顾不上疲劳,全力运转大脑。
就在这时,眼前出现了光明。这不是比喻。隧道的尽头,有亮光照入。不是手电筒的反射,当然也不是出口。这么说来,那是……
“……海底车站?”
井熊同学用沙哑的声音喃喃道。
一定没错。我也看过手册,知道车站的存在。
我们快步走去,来到一个被灯光包围的场所。这里简直就像地铁站台一样。数小时不见的亮光照得人眼睛刺痛。
海底车站分别位于北海道和青森的海陆交界处。位于比海平面深一百多米的地方,据说这里曾经是电车的停靠站。这些都记载在宣传手册上。
“在这稍微休息一下吧。”
在明亮的场所,井熊同学或许能冷静下来。
我和井熊同学爬上月台,走进像是横道的通道,坐在地板上。我伸出脚,无所事事地揉着自己的大腿。渐渐地,眼睛习惯了光亮。
我若无其事地瞟了井熊同学一眼。
她坐在那里,把脸埋在膝盖中一动不动,也不说话。虽然止住了呜咽,但不时传来轻微的啜泣声。感觉有些可怜。
我看了看手表,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
“差不多吃午饭吧……”
我不忍放着她不管一个人吃饭,自言自语地报告起自己的行动。
我从背包里拿出蜜瓜面包,撕开口袋咬了一口。总觉得索然无味。这么说来,我记得在什么书上读到过,如果一直呆在闭塞的空间里,感觉就会变得迟钝。
蜜瓜面包吃到一半时,井熊同学抬起了头。她瞄了一眼我的蜜瓜面包,从自己的背包里取出水果三明治,也开始吃饭。
我们一起吧嗒吧嗒地咀嚼着水果面包。
“你喜欢吃甜食吗?”
为了让气氛变得明朗些,我随便找了个话题。
“那又怎么样?”
井熊同学带着鼻音反问。似乎是喜欢吃甜食。
“水果三明治,比起午餐更像是甜点呢。”
“吃什么是我的自由吧。”
这倒是,说的没错。我也附和了一句“是啊”,但紧接着又说道;“啊,不过……”
“仔细想想,蜜瓜面包也有类似水果三明治的地方呢。也算是哈密瓜。”
“……”
无、无视……
与其找些莫名其妙的话题,现在还是让她自己待会儿比较好吗?我停止说话,默默地吃着蜜瓜面包。
咀嚼完最后一口,将矿泉水咽下喉咙。忽然,看到天花板上的粗大管线。延伸向通道的深处。是电线吗?还是有什么液体在里面流动?想到这,我感到了尿意。
我背起背包,站了起来。
“抱歉,我去下厕所……”
我顺着管道,往通道深处走去。
走一阵后,来到了宽阔的通道上。是有考虑人行的平坦道路。我照着墙壁,发现了一张地图。近前看去,嵌在墙壁当中的牌子上写着『纵断面图』的字样。
“我看看……”
从图上看来,现在所处的位置好像是一条叫做『作业坑』的通道。线路沿着铁路延伸,一直到青森的海底车站。
既然到达的地方相同的话,那就选舒适的道路更好。之后和井熊同学说一声吧。
在那之前得先上厕所。慎重起见,我确认了一下四周,然后从背包里拿出简易厕所。
休息了十分钟左右,我们再次出发。
作业坑比铁轨上好走得多。道路很宽,我和井熊同学并肩走着。 海水似乎从墙壁里渗出来了一些,地面像刚下过雨似的湿漉漉的。
海底车站在几年前,还是有名的观光资源。现在则作为隧道内发生异常情况时的避难路径。这也是宣传手册上记载的。实际上,走到这的一路上我看见好几辆自行车和折叠的轮椅靠在墙壁上。
“呜哇!”
突然,井熊同学发出一声悲鸣。
怎么了?我刚想道。
“哇啊!”
我也惊叫出声。
灯光的前方,有一个人。
但仔细一看,那只是一个人体模型。穿着工作服,抱着巨大的钢材。大概是再现了隧道工程的从业者吧。附近有着像是碎石机的重型机械模型。因为只照亮了脚下,所以先前没有注意到。
“啊~~真对心脏不好……”
井熊同学一边按着自己的胸口一边往前走。感觉像是来到了鬼屋,我走到前头。
通道渐渐地变成资料馆的氛围。展示着施工现场的立体模型,隧道开通时的纪念照片等。应该是海底车站还是观光景点时留下的痕迹吧。它们在黑暗的通道中,一直等待着不再出现的游客。让人感到哀愁。
“原来还有这种地方啊。井熊同学知道吗?”
“我怎么知道……我也是第一次来青函隧道。”
“诶?是吗?那你也是第一次离开北海道吗?”
“怎么可能啊……我真的会揍你哦。”
我马上道歉。不过她似乎恢复了能生气的程度,我感到略微放心。
“上了高中还没出过北海道的人可不多。去本州的人基本上都坐渡轮或是飞机。”
“这样啊……”
我接受了她的说法。
又走了一段路后,我们遇到了栅栏门。铁栅栏的前方也有一条长长的通道。细看后发现门上只是挂着简单的门闩,可以穿过去。
门扉上挂着一块『禁止无关人员入内』的牌子。
“喂,确定是走这边吗?”
“嗯。从这里一直走应该就到青森那边的海底车站了。”
“真的?”
井熊同学不安地问道。这也难免。在这种地方迷路的话会死的。所以我并不是在敷衍她。
“没问题哦。地图上也是这么说的。而且也确实是在沿着铁轨。”
井熊同学陷入沉默。在铁轨上行走十分辛苦。她正是因为想到了这一点,才会烦恼吧。
“……知道了。走吧。”
井熊同学选择了作业坑的通道。
“而且,就算走到死路了。也可以从和横道走到铁轨上。我觉得不用太担心。”
说着,我拉开门闩。随着响亮的金属声,门被轻易地打开了。我们继续前进。
两人的脚步声变得带着啪嗒啪嗒的水声。穿过门扉后,漏水的情况越来越多。用灯光照在天花板时,偶尔能看到像冰柱一样的石钟乳。与其说是隧道,更像是洞窟了。
从通道中间开始,路边挖有一条水沟。那那里积着一滩水——不,只是因为时间停止才显得这样。正确的说法应该是水流在中途停住。看来下次就不用拿出简易厕所,在这边解决就行了……
“你没什么事吗?”
“诶?”
井熊同学的问题让我猝不及防。
“我是问你为什么能若无其事啊。明明在这么黑的路上走了好几个小时……”
她的语气中带着责备。或者是觉得我有点可怕。
“我也不是一点没事哦。脚很痛,还一直莫名地呼气困难……不过,这总比修学旅行要强。”
“什么意思?你的修学旅行是什么荒野求生吗?”
“只是普通的旅行哦。和同学一起观光,购物,吃饭。”
“那有什么不好的?”
我顿了一下,回答道。
“那个,我没有朋友。所以,该说是无法融入进去吧……只是我一个人的话还好,但那种必须要开心起来的气氛,我非常的不适应。”
“哦,这样啊。”
虽然是鼓起勇气的话题,但她的反应很平淡。
仔细想想,井熊同学很久以前就看穿了我没有朋友。对她而言,这并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情吧。
“我稍微的,能明白。”
井熊同学小声地说。
我苦笑着。
“嗯,也是呢。毕竟一看就性格阴沉……”
“啊?你想吵架吗?”
“诶?”
“嗯?”
井熊同学似乎意识到什么,短促地“啊”了一声。
“我说的明白,不是那个意思……那个,我想说的是,我也不擅长和大家一起炒热气氛。”
“啊,原来是这样。”
也就是说,有同感吗?
我感到意外。和我完全相反的井熊同学,居然也同样感到不适应。
“话说在前,可别把我和你混为一谈哦。我的话,就像是孤狼一样。”
“诶,孤狼吗……好帅啊。”
“哼,反正你也是在心里瞧不起我吧。”
“没有哦。我也很向往那种感觉。一个人也能过得潇洒。很厉害啊。”
井熊同学沉默了一下,只是附和了一声“是吗”。
不过,我觉得井熊同学比起孤狼,更像是一只警戒心很强的猫。不亲近人,稍微不高兴就会毫不犹豫地咬过来这点尤其如此。
“你的名字,是叫麦野对吧?”
突然,井熊同学向我确认道。
我疑惑着点了点头。
“是啊。”
“麦野这个名字,念起来很顺口啊。”
“是、是吗?不是很普通吗……?”
“比起‘喂’来说,叫麦野更好念。所以……以后就这么叫你。”
井熊同学那带着逞强的声音,让我感到种沐浴在阳光下的温暖。
大概,井熊同学是和我不同形式的不擅长沟通。我有时觉得她那动不动就吵架的态度,或许只是单纯的笨拙表现。正因如此,这不自然的交好让我很开心。
“我也觉得叫麦野更顺口哦。”
“……嗯。”
井熊同学轻轻点头。
之后我们也尽量不间断地对话,边说边走。井熊同学似乎终于适应了黑暗,情绪稳定下来。但在体力方面,我们都顺利地疲惫起来。
进入隧道后,已经过了十二个小时。
要是平时的话现在已经早都开始找床了。但这里别说床了,连个能躺的地方都没有。现在只能选择前进。
“……嗯。”
灯光照在了嵌在墙壁的铭牌上。
『18·0KM← →6·1KM』
这个牌子进入作业坑后看见过好几次。箭头分别指向北海道和青森。第一次看到的牌子写着『0KM← →24·1KM』。很容易就能理解,这是连接两个海底车站的距离。
也就是说,这里距离北海道的海底车站十八公里,离青森的海底车站还有六公里。隧道已经走到了后半段。
这时,我转头看向身后。
井熊同学走在我身后几米远的位置。一小时前还并肩走着,或许是因为疲劳,现在已经落后了。
由于拉了一段距离,我停下脚步等待井熊同学。
“哈啊、哈啊……”
脚步声中夹杂着粗重的呼吸声。看起来异常疲惫。
“没事吗?休息一下?”
“没事……不用。”
说着,她从我身边走过。
走路的姿势看起来很奇怪。不仅是累了,好像身体也不舒服。
“真的——”
不要紧吗?我正要继续说下来,忽然注意到了某件事情。难道说。
“井熊同学……要去厕所吗?”
顿时,井熊同学的脚步停顿了一下,又继续往前走。看刚才的反应我似乎说中了。
井熊同学恐怕自进入隧道后一次都没有上过厕所。这样一来,忍到了极限也不奇怪。
我追上她走到一旁。
“也许是我多管闲事,但强忍着对身体不好哦……”
“……变态。”
“不,不是啊。而且,你只要说我肯定会走开的……”
井熊同学也带着简易厕所。我见过她一脸嫌恶的塞进背包里。姑且也有在水沟解决的选择。
“唉……糟透了。”
井熊同学挠了挠头,转过身来。从正面直射的手电筒光让我眼前一花。
“在我说可以之前,把眼睛和耳朵捂住哦。要是有什么奇怪的动作,我就用手电筒打你。”
我点了点头。马上把手电筒放在地上,捂住耳朵。然后闭上眼睛。
几分钟后。
“好了。”
背包被轻轻地拉了一下,我意识到是井熊同学。
我放下双手睁开眼睛。井熊同学已经走在前面了。我也拾起手电筒,跟在她后面。路还很长。
进入隧道后过了十五个小时,我们终于抵达青森的海底车站。数小时不见的灯光再次照亮视野。漫长的作业坑也到此结束。接下来又要走铁轨了。虽然很痛苦,但这也说明出口快要到了。
我和井熊同学找到靠墙处的长椅坐下。这里的海底车站与北海的构造相似。可以看出几年前还是观光景点。
“今天睡在这里?”
我向坐姿看起来对腰不好的井熊同学问道。
“不留宿了。就这样走到出口。”
井熊同学盯着隧道墙壁,立刻回答。从她的声音中可以感受到强烈的意志。看来在我问出口前就已经下定决心了。
“那……意思是不睡觉了吗?”
“嗯。”
从这里到出口还有十公里。不睡觉一直走也不是不行。可是,有必要这么着急吗?
“会不会有点辛苦……”
“肯定很辛苦。不过比起辛苦我更厌恶待在这里。”
井熊同学缩了下腰,紧靠在椅背上。
“这种地方,一秒都不想再待了。”
“……我知道了,那加把劲。”
随后我们休息了二十分钟左右,走上铁轨。
进入隧道后我学到了一件事。
那就是在体力耗尽之前,脚会先迎来极限。不是疲劳,而是疼痛会迫使人停下脚步。……或者说是两者一起。总之都是一样的。
从很久前,膝盖就开始发出悲鸣。不只是膝盖。脚底、小腿、大腿都很痛。整条腿就像生锈的机器一样嘎吱作响。
困意也接近极限。双眼无精打采,好几次都差点摔倒。每当这时,我都会心惊胆颤地清醒过来。
我和井熊同学都默不作声地走着。连说话的精神都没有了。毫无疑问,今天是走的最远的一天。
“……”
我时不时会向后看。确认井熊同学还存活。消耗这么大,恐怕她在中途倒下我也不会注意到。
到目前为止,她都好好地跟在身后。虽然步伐看起来像丧尸一样。
我想,出口差不多快到了。或者说,如果不这样想就走不动了。与作业坑不同,铁轨上没有指示当前位置的牌子。所以到出口的距离只能靠感觉测量。
由于困意和疲劳,意识渐渐模糊。
回想起来,我常常做这样的噩梦。自己一直在黑暗洞穴里行走的梦。大多数时候都走不到出口,中途倒下。然后醒来。
我偶尔会想。果然,这一切都是场梦吧。进入青函隧道也好,在小学留宿也好,时间停止也好,全都是梦。骤然梦醒后,自己又要继续修学旅行。
我很害怕发生这种事。
时间停止的世界很不方便。不能用手机和电脑。以前能轻易做到的事,现在变得困难了。但只要时间还在停止,别说修学旅行,连学校都可以不去。这样就不会给学校的同学添麻烦。对于如同社会的不良品的我而言,停止现象并不全是坏事。
但是,井熊同学不同。
她正陷入痛苦。如果能让时间恢复,就算再怎么辛苦她也会在所不辞吧。否则就不会考虑徒步穿越青函隧道这种事了。和我消极的安心感相比,井熊同学想要前进的意志更重要,更珍贵。所以,我会否定这个现实。如果这是梦的话,我就有义务去结束它。
……即便如此,至少在到达东京之前,还是希望时间能够保持停止。虽然怎么也说不出口,但我不禁如此希望着。
“嗯。”
前方有星星般的微光。越靠近越大。那不是海底车站的灯光。而是椭圆形的白色柔光。
是出口。
“喂,快看!”
井熊同学好像也注意到了。声音里透着兴奋。
我们加快了步伐。做最后的冲刺。鞭笞着疲惫的身体。光芒扩散,已经不需要手电筒了。空气中的湿气渐渐散去,然后。
“出来了……!”
我和井熊同学,时隔整整一天再次见到蓝天。
仿佛从水面探出头来,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啊啊,空气真清新。有种放下沉重包袱的解放感。就连太阳的眩光,如今也倍感亲切。
出口处视野开阔。眺望远方,森林大海尽收眼底。海的方向稀稀落落地坐落着民宅。似乎离城市不远。
“真的好长啊……”
井熊同学仰望着天空,坐到地上。
我深呼吸,再次感受外界的空气。忽然间,看见远处的部分树木已染上红色。
说起来。因为之前在寒冷的北海道,所以我完全忘记了。
眼下正是深秋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