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很可能会遇到坏人，我自己是可以搏倒他们，但是诺娜在的话我就不好出手了吧？」



「我不想要……看家。」



也对，她老是在看家，看到最后还是被家长遗弃了啊，她怕自己再次被抛弃是正常的。



「那……我们说好，要是我说不要出声，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声。」



「我知道了。」



「我叫你跑的时候，你可以全力跑去躲起来，不要管我吗？」



「可以。」



「我叫你大喊的时候你可以放声大喊吗？」



「可以。」



「叫你不要动的时候就安静不要有动作。」



「我知道了。」



看到诺娜那么拼命的样子，我也不好再叫她一个人乖乖等我回来了，假如她坐立难安跑到外面去也是另一个麻烦。就算带着她，大部分的危机我也避得开，我以前曾经遇过害怕到动弹不得的保护者，当时在鼓励并保护他的同时，还要一边逃跑或战斗。诺娜个子小，最坏的情况就是扛着她跑而已。



唉呀，我知道在一般的生活中不会随随便便就和敌人开战，更何况现在的我又没有敌人。



「那在和团长先生吃晚餐前，我们先好好睡午觉吧。」



「嗯！」



傍晚，我们进入被窝面对面躺下，我拍拍诺娜的背部，没想到她很快就睡着了。我悄悄离开被窝，静静地开始训练自己。在为脱离组织预做准备的时候，我不但吃得少也不运动，身体彻底怠惰了下来。



做了一轮锻炼肌力的运动之后，我洗了热水澡冲去汗水。



化完妆，换上横度邻国兰德尔时买的连身裙后叫诺娜起床。诺娜不会哭闹，也不像小孩一样抱怨。或许她是在无法做自己的环境中长大的吧。



诺娜醒了过来。



「维琪很漂亮。」



「谢谢，诺娜也来换衣服吧。」



我帮她换上从警署回来的路上买的连身裙，帮她梳头发。嗯，很可爱。诺娜拿起蓝色缎带，昨天她好像自动自发把缎带小心翼翼折好放着。



「你想绑缎带吗？」



「嗯，没绑过缎带。」



「……」



诺娜讲得那么开心反而让人听得辛酸。蓝色缎带在她柔软金发的头上绕了一圈打蝴蝶结，她看起来就像个洋娃娃。



「团长先生可以跟这样的美女用餐好幸福喔，诺娜，你喜欢吃什么？」



「圆面包。」



「……是喔，我们以后要发觉更多喜欢的食物，每天都要吃很多美食喔，我会做菜的。」



「我想做菜。」



「好啊，我教你，我会把我所知道的一切教给你。」



「谢谢。」



「不客气，诺娜，我们两个一起过快乐的生活吧。」



不错嘛。



有小孩在的生活比我想像得愉快许多。



时间一到，就有人来敲门了。



「来了，哪位？」



「是我，杰佛瑞•亚瑟。」



「这就开门。」



我旋即低声对诺娜机会教育。



「就算有人敲门或事先跟别人约好了，也不可以立刻开门喔。有猫眼就看猫眼，没猫眼就听声音，要记住喔。」



「我知道了。」



打开门就看到站在那里的亚瑟先生，他身穿接近黑色的深蓝西装，比我高一个头。



我心中再次闪过「这个人一定很多追求者」的念头。老实说我连他已婚未婚都不知道，但反正我有个小孩要顾，大概不用想那么远。



「你好，团长先生。」



「嗨，你们都很漂亮，今天晚餐想必会很愉快。」



我牵着诺娜的手，和亚瑟先生一起前往餐厅。他行走时会顾及我们的速度，真的是很贴心的人。



诺娜的步伐轻快，我也很期待这一餐。



＊



亚瑟先生带我们去的餐厅叫「常春藤」，外墙上一如店名覆满了常春藤。



这里的人也都认得他，骑士团长似乎深受王都民众的爱戴。



不过带位的男服务生和外场的女服务生看到同行的我和诺娜时，脸上好像闪过一丝诧异。



「这间店的人都认识你吧？带我们来没问题吗？」



「我？我没问题啊，我是自由单身汉，没必要顾虑任何人。」



「那我就放心了，我怕想追团长先生的人对我怀恨在心。」



「没有人想追我啦。」



不，有的，一定有很多。



亚瑟先生的语气很直爽，这应该是他的本色吧。他把黑色正装衬衫穿得随性有型，散发出一股熟男的费洛蒙。



一名看起来像外场经理的男子来桌边点餐。我和诺娜的份交给亚瑟先生决定，等前菜、白葡萄酒和水果水同时上桌，我们三个人一起干杯。诺娜津津有味品尝水果水的样子好可爱。



前菜是涂了橄榄油的炙烤沼虾串，以及香料奶油的薄片小面包，面包上有高档的火腿佐香草丝。



沼虾甘甜而美味，诺娜似乎也很喜欢，看她一口接一口吃不停。



我注视着诺娜的时候，发现亚瑟先生也在注视我。



「我哪里不合礼仪了吗？」



「不是，我只是觉得你很喜欢小孩。」



「倒不是喜欢小孩，而是喜欢这个孩子。」



亚瑟先生仪态端庄，进食时也很优雅，他的家教肯定很好。



「我让你们配合我的时间，约在我收工后用餐，希望诺娜不会太困。」



「我有午睡，我们还要去看房子。」



糟了，忘记要她保密了。不出所料，亚瑟先生听了皱起眉头。



「看房子指的是租屋吗？用完餐之后？晚上带着小孩很危险吧。」



「是啊，可是签约前还是要确认一下晚上的情况，不然可能会踩到地雷。」



「那我也一起去吧，女性和小孩单独走在夜路上太危险了。」



嗯，果然会变成这样，毕竟他是负责守卫王都的第二骑士团团长。可是这样我就不能在看房时把耳朵贴在房门或墙上，刺探上下左右邻居房内的情况了。



「你嫌我多事吗？但是请妥协一下吧，事关你们的安全，身为保证人的我是不会退让的。」



「怎么会呢？我安心多了。」



我面带笑容，语气和善地回答。



用餐时间进行得很顺利，我内心暖烘烘，诺娜不知道怎么吃带骨肉时，我帮她切肉，诺娜嘴角沾上酱汁时，我帮她擦干净。



「这是什么肉？」



「是香草烤小羔羊排。」



「喔。」



诺娜好像很喜欢小羔羊肉，等搬去新家后，我在家里做给她吃吧。



吃饱之后我们离开餐厅，慢条斯理散步前往我名单里的第一间租屋处，在路上听到钟响了九次。



我们抵达目的地站在建筑物前方，亚瑟先生先环顾四周，检查了附近环境。



「哪个房间？」



「是二楼角落那间。」



我指着窗户阴暗的一个房间。



虽然很犹豫到底该不该轻易把住处透露给外人知道，但是又不太清楚平民女性应该提防到什么地步。身为谍报员确实不该泄漏任何个人隐私，不过我想亚瑟先生也不可能闯进房间谋害我们。



怀疑亚瑟先生的一举一动实在太愚蠢，他既非谍报员也不是暗杀者，而且以这些危险份子占全人口的比例来说，我遇见他们的机率近乎奇迹。这样说来，组织里的精神科医生好像笑着对我说过：「克萝伊你这十九年没有自取灭亡，都要归功于你的胆识过人。」



我们去看了我名单里的两间租屋处。



在看第一间的时候，我站在门前优雅地侧耳探查附近的情况，发现隔壁太太歇斯底里地在对其他人咆哮，诺娜也很害怕，所以不考虑这间。



去第二间时，发现楼梯散落一些垃圾，管理并不确实，这一间也不考虑。



「今晚很谢谢你，晚餐也很美味，感谢你的招待。」



「两间租屋我都不太推荐啊。」



「是啊，我也这样觉得，我再去找其他间。」



亚瑟先生抱起神情略带疲惫的诺娜迈出步伐，似乎有意送我们回饭店。



「团长先生，这里就让我背回去吧，晚餐不但让你请客，还让你陪我们看房，我不好意思再麻烦你了，今天真的很谢谢你。」



我都说得这么明白了，亚瑟先生听了却露出「真受不了你」的表情低头看我，然后充耳不闻继续往前走。



我满心狐疑，只听团长先生看着前方开口：



「你才刚从兰德尔王国来到这个国家，我是不知道兰德尔的情况，但是以我国来说，女性背着孩子走夜路实在不安全，让我送你们吧。」



原来如此。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很感谢你。」



「你好多礼啊。」



「是吗？」



「嗯，不过你的艾许伯里语说得很好。」



「学习语言是我的兴趣。」



「冒昧请教一下，你在兰德尔从事的是什么工作？」



我摆出一张天真无邪的笑容。



「很多工作喔，改天见面我们再来聊聊往事吧。」



「那就期待下次再见了。」



「嗯，好的。」



到了饭店之后，他像昨天一样把诺娜抱上房间，这次我在房门前就抱过诺娜跟他致谢。



「今晚非常愉快，团长先生。」



「我也是，晚安。」



「晚安。」



亚瑟先生转身离开挥挥手。我让诺娜躺在床上，帮她换了衣服后盖上棉被。



我先把脸凑到地板上检查足迹。出门前洒上一层非常薄的爽身粉是我的习惯。



结果是没有足迹，抽屉也没有被打开的迹象。通常当然是不会有啦。



我赶紧下去一楼洗了热水澡。



明天先来找工作吧，确定工作地点之后，再去附近慢慢找房子就好。



我冲回房间时，看到诺娜睡得很熟。



「我们两个一起快乐过生活吧。」



我低声对她说，只见睡梦中的她嘴角也微微上扬。但愿她作的是一场美梦，但愿能让她拥有快乐的童年。



我离开原生家庭的时候，妹妹爱蜜利还在蹒跚学步。照顾诺娜的时候，我都会想到，要是当时我留在老家，大概也会这样照顾妹妹吧。



当时我若留在老家，可以想像父母也是这样拉拔八岁的我长大。总觉得在照顾诺娜的时候，那段珍贵的时光好像失而复得了。



才不过两天，我就已经对诺娜投射了非常多情感。



「先找到工作吧。」



我这段时间就算不工作手头也够宽裕，不过还是谋个职缺比较好，最好是有那种可以在自家翻译的差事。



认真工作的正派人士总是比较容易得到世人的信赖。我钻到诺娜身边，闭上眼睛。



＊



杰佛瑞•亚瑟喝着酒沉浸在那段快乐的时光。宽敞的客厅装潢简单俐落，每一样家具都是出自名匠之手的老古董。



这里是他哥哥亚瑟伯爵家当家位于王都的宅邸。



杰佛瑞平常住在骑士团的宿舍，每星期回宅邸一次，一方面是担心体弱多病的母亲，一方面是怕母亲想他。



「你回来了？」



「嗯，兄长不是正在工作吗？」



哥哥艾德华也是一头银发，兄弟俩都遗传了亡父的发色。四十岁的哥哥特别担心小他八岁的弟弟，一直想照顾杰佛瑞，真的让人很头痛。三十二岁已经不是需要哥哥操心的年纪了，可是他费尽唇舌怎么讲都讲不听。



「听说你难得打扮帅气外出了一趟，对象是女性吧？」



「你是为了讲这个特地跑过来的吗？」



「别这么排斥嘛，我很高兴啊，都不知道你多久没跟女性外出了。」



杰佛瑞不知道自己讲过多少次了，现在又得重复一次，他不禁叹了口气。



「兄长，可不可以不要一直把我当成可怜的被害人？」



「好好好，这件事我不会再提了。」



艾德华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动作。



「所以呢？开心吗？」



「对啊，很开心，我跟刚来这个国家的外国女性和她收养的六岁女孩，三个人一起快乐用餐。」



「……」



「兄长既然有继承人，只要为继承人操心就好，不必担心我。明天还要早起，我去睡了。」



他说完就匆匆走去自己房间。



维多利亚•塞勒斯虽然是平民女性，遣词用字却很知性，身段也很优雅，而且她颇有胆识。



放眼全王都的女性，无论知不知道他是骑士团的团长，都会对他投以那种甩也甩不开的黏乎乎视线。打从少年时代就是如此，磨练出他以笑容婉拒人的高明技术。



而维多利亚不依靠他、不投以黏乎乎的视线，甚至刚入境就收养被遗弃的孩子独自抚养，这一切都让他觉得很新鲜，也颇有好感。独立自主的她拜托他当保证人虽说是为了解决问题，但她本人想必是千万个不得已吧。



只是说真是没想到她会绊倒那个抢匪。



如果抢匪站起来攻击她，她打算怎么办？纤瘦的她恐怕无法与男人搏斗，而且背上还有一个睡着的孩子啊。



太有勇无谋了。



不过背着诺娜面对跑过来的抢匪时，她似乎没有可乘之机，当时他心想「啊，那名女性是习武之人」，后来觉得是自己误会了。



一起用餐的时候，苗条的她展现出吃相豪迈爽快的那一面，远比那些故作食量小和娇弱的千金小姐们迷人许多。



她原本好像打算在深夜去看房子，诺娜不小心说溜嘴的时候，她应该觉得「糟了」吧。她完全不会把情绪写在脸上，不过自己长年与街上的人民打交道，看到她些微的眼神变化，就知道她内心的惊慌。



太有意思了。



和这么独立自主的女性打交道虽然让人通体舒畅，却也让人操心。在她熟悉这个国家、顺利建构起稳定的生活基础之前，只要她开口，他什么忙都愿意帮……



不过她应该会觉得愈帮愈忙吧。



他苦笑了一下，决定不要多事帮倒忙，毕竟她已经不断释放出这样的讯息。从下榻的饭店来看，可以想像她应该不缺钱，需要保证人帮助的时候再出力，这样的距离想必是最刚好的。杰佛瑞决定今晚是最后一次，维多利亚的事他以后不会再主动过问，因为过去的痛苦记忆一点一滴在心中苏醒了。



隔天早上，走进王城境内的骑士团建筑物时，所有人都用闪闪发亮的眼睛看着他。「怎么了？」他一头雾水走进自己的房间，四十多岁的女秘书看着他，脸上带着和哥哥同样的笑容。



「怎么了？」



「不，什么都没有。」



话虽如此，她的注视还是有点温热。等到午餐时间进入骑士团的食堂之后，他才知道那些眼神所为何来。



「团长！我看到了！你昨晚很开心耶！」



他是第二骑士团的年轻人巴伯。原来这家伙就是传声筒啊？察觉事情的始末之后，他招手叫唤巴伯过来。



「巴伯，你有空在那边空穴来风，代表你太闲了，十三点过来锻炼场，我让你进行一场久违的精实特训。」



「咦咦咦？」



听到这么没出息的哀嚎差点让他笑出来，不过他还是守住了严肃的表情。



在三人晚餐之后过了三星期的某一天。



身为维多利亚保证人的杰佛瑞遵照规定，前往她下榻的饭店。「维多利亚小姐还住在这里吗？」他问了之后，柜台的人给了他一封信。



信封上用漂亮的字迹写着他的名字，他连忙拆信。



「杰佛瑞•亚瑟第二骑士团团长先生：



许久没问候你了。



谢谢你在我收养诺娜的时候担任我的保证人，你那天招待的晚膳既完美又美味。



当时我刚入境没多久，心中颇为无助，你的友善为我打了一剂强心针，我由衷感谢你。



诺娜和我都过得很好，我顺利找到工作，也租到了可以放心的房子。但是我们离开前没能先联系你，还请原谅我的无礼。



听说在这个国家，无依儿童的收养人每个月有义务向保证人报告现况，我一个月后会再奉上报告的信函，下一次就直接寄至骑士团。



现况报告到此完毕。



维多利亚•塞勒斯敬上。」



信件内容太像公务上的往来了，他的嘴角忍不住上扬。不过既然她们都好就是万幸了。她当时根本没有透露出任何的无助感，讲这些多半只是大人的客套话。有缘天涯总会再相逢，纵使不见，一个月后也会收到报告书。



她写的新地址位于贵族居住的东区，离他的老家并不远。或许她找到了在贵族家包住的工作。



「我再去看看她们的情况。」



想着想着时间就过去了，他依然无法前往。



「失亲儿童的收养人，每个月得向保证人提交报告书，保证人要根据报告内容前往住所查核，确认儿童情况与报告书内容没有二致。」



查核的期限渐渐逼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