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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她尚无名(1 / 2)



(1)



宗史打开向孝太郎借来的笔记型电脑。



电脑里已具备相当坚固的沙盒(sandbox)(注:为一种安全机制,为执行中的程式提供隔离环境)。他插入USB随身碟。尽管姑且设置了要求使用者输入简单密码的措施,然而光是以蛮力攻击(暴力破解)(注:为一种密码的分析方法,主要透过程式逐一测试可能的密码,直到找出真正的为止)就能轻易破解,可说是相当单纯。他执行了工具程式,不到两秒就解开密码。



宗史在列出的几个档案中点开了命名为「简易报告」的档案,这恐怕就是理应提交给公司上层的报告吧。附着简易研究数据的各项研究报告一览无遗。



「喂喂喂喂……」



正是为了毁掉这份研究,研究大楼才会被烧毁。更害得真仓健吾死去、真仓沙希未昏迷,自己还被梧桐给盯上。



昨晚沙希未便是带着这个,也极可能是她造访研究大楼的原因──为了送「爸爸忘记带的东西」。尽管宗史当下听到她讲的时候就吓了一跳,但现在知道里头其实存着这种资料,更让人震惊不已。



防护软体理所当然般地毫无动静,完全看不出有夹带病毒的攻击性程式要运作的迹象。总觉得这东西连诱饵都称不上,似乎真的只是机密文件。



「居然把这样的东西带回家吗……」



感觉头都要痛了起来。哎,事到如今,就算再怎么感叹该处的保全措施松散过头也无济于事。而他目前也没有能耗费在这种事上的时间。



他重新转换心情,浏览资料内容。



『我……是──什么──?』



方才组织出那么一句话后,真仓沙希未──至少在昨天傍晚以前还是──看似痛苦地蹙起眉头,昏厥过去。



烧已经退了。



宗史呆望着她的睡脸片刻,并在回过神后为了掌握事情现况,立刻展开行动。



他当然无法轻易接受直觉传来的结论──「她已经不是原本的沙希未了」,那只不过是根据自己接收到的第一印象归纳而成的,该说是太过荒诞不经,抑或脱离现实?倒不如把这种行为归因于暂时性的记忆混乱还比较恰当,或者说是唯一切实的解释。



为此,他必须寻求能证实此论点的线索。



「……来历不明的神秘肉片。」



宗史并非专精于生物领域,只得跳过专业的论述,浏览看得懂的部分。即使如此,他仍获得了许多情报。



「高尔•娲达耶……幽灵的心脏(高尔•娲达耶)?」



总觉得这东西被取了个奇怪的名字。他继续读下去。



据说它拥有类似万能细胞的特质。



据说它会努力融入其他生物的细胞,与之融合,成为当中的一部分。



原来如此,看似的确具备商业价值。话说回来,上头写的几乎都是科幻电影当中会出现的情节。假设能够实现,想必也会赋予人类的未来巨大影响吧。



某个老派科幻作家曾说过:「既是人类想像能及之事,理当有人能将其实现──」倘若此话属实,公司期待它接下来能成为主力商品也好,被专务派系人士视作危险而加以击溃也罢,全都可以理解。



「是那个东西吗?」



宗史回想起在C实验室发现的淡红色不明生物。原本若是能研究得透彻,想必会肩负起人类的未来,如今却可能全数化为灰烬了。



「……以大鼠做实验是成功的,并在之后的智力测试上出现变化……」



知道他们将实验大鼠取名为「阿尔吉侬」,他轻轻地笑了出来。就这样了无新意地直接借用世界上最为人知的实验大鼠名字,也未免马虎过头了吧?他想着。



他继续往下读。阿尔吉侬这只有问题的大鼠,在后来的智力测验中交出漂亮的成绩单。虽说也有研究人员认为这纯粹只是脑力提升而已,写下这份报告的真仓本人却似乎对此抱持怀疑的态度。他认为重点并不在于它聪明或愚昧,而是这只被称为鼠类(大鼠)的生物,看起来下了不符合此物种应有的判断。



──这样的生物,真的还能称之为实验大鼠吗?



恐怕是忘了删除的备忘录上,甚至潦草地写着这么一句话。



(啊……)



所要寻找的答案,就在这里。感到绝望的宗史仰头叹息。



看来真仓健吾怀抱着这份恐惧是正确的。



阿尔吉侬接收了那个叫高尔某某的谜团细胞,成为一只再也不同于以往的实验大鼠。



而接收了相同细胞的真仓沙希未,似乎也变成与之前的真仓沙希未不同的生物了。



他曾听过「细胞记忆」这个词汇。



指的是当内脏──好比眼球、肝脏、心脏等器官被移植到其他个体上时,原持有者的记忆或情感会遗留在器官上,进而影响这名接收者的一种现象。他也看过几部这种题材的虚构故事。



但是说到底,那只是个架空的概念。



现实世界照理说是不可能发生这种事的。



的确也有不少像这样的案例曾被提出,但是医学上都把它们当作错觉之类的现象。他们认为只是在非器官移植不可,或是即将进行移植等情境下产生的心理压力,让当事人涌现这种感觉罢了。



宗史从笔记型电脑上抬起头。



他看见阳光自窗帘的缝隙中照射进来。



早上了。







宗史打开卧室房门。「沙希未」沐浴着透入窗帘的阳光,面无表情地在床上撑起上半身。



或许是察觉到有人来了,她看向这里。



一如昨晚,给人宛如人偶的印象。



宗史对于该如何与她应对有些不知所措。



「……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他隔着一段距离询问她。



「是的。」



女孩的颈部缓缓上下晃动。



「你听得懂我说的话呢。」



「是的。」



居然能与未知的生命体沟通……哎,这种体验根本已经是科幻情节了吧。



「你不是小沙希未,对吧?」



他等了一会儿。



没有回应。



「关于自己,你能想起什么来吗?」



对方沉默不语。没办法回答吗?宗史暗忖。



就这样过了片刻。正当宗史打算抛出下一个问题之际,女孩开口了。



「我没办法区别。」



「意思是……」



语汇量很少的她到底想说些什么呢?要心领神会可不容易。



宗史思考着。



倘若以刚才的回答来解读──她似乎无法判别自己脑中的知识是「想起来的」,或是依循别种途径浮现的。



所谓的「回想起来」,是针对自身记忆运用的词语。而沙希未与并非沙希未的某个存在,不同主体间的记忆混杂交织,难以使用这个词。应该是这样吧。



「我──」



披着少女外观的存在,喃喃问道。



「所谓的我……是……什么?」



乍听之下根本就像是青春期的迷茫。



然而眼下听到这样的问题,只觉得既沉重又错综复杂。



「……与刚才相比,你的话说得更顺畅了呢。」



她面无表情,像是略作沉思。



「在这里……」



接着轻轻握拳,按在自己的胸前。



「我正一点一滴地借用着沙希未。」



「你也能读取宿主的记忆吗?」



「若是……一点一滴的话。」



宗史思索着。



一般而言,人类的记忆理应收纳在脑内,而思考时也会使用到脑部。在沙希未体内的这家伙恐怕是借用她的大脑来进行思考。然而借来的脑终究是借来的,没办法像持有者一样地运用它。



具体来说,就是无法使用将无数记忆相互连接起来的突触(注:即神经元与神经元的相接处,细胞间的讯息能经由突触传递)这类。必须逐一确认记忆的存在,耗费精力与时间提取,否则无法接触到各个项目。



真要形容起来,就像是抱着巨大的百科全书吧。尽管知识的确存在,却必须一页一页翻开才能读取。



一旦读取,或许就能把它当成自己的所有物。随着时间推移,这家伙便会将真仓沙希未的知识及经验化为己用。



「从沙希未的记忆中,我学习到了人类的心。虽然还没形成?还没完成?但……我正在……模仿。」



(喔,是从那里开始模仿起啊?)



非人存在并未具备独立的人类精神构造,说起来的确合理。尽管想要模仿却做不到。然而若是在可以支配人类身体的情况下,或许就有可能模仿。



「你的目的是什么?是打算就这样完全支配那副身体之类的吗?」



宗史认为这样很危险。



只需要经过一段时间,她就会习惯沙希未的记忆。假使这番推论没错,届时她也能作为沙希未行动,完全不会被周围的人察觉,甚至能夺走沙希未的整个人生。



「我──」



女孩的唇嗫嚅着,看似怯弱地吐露答案。



「不知道。我……不了解……自己。」



言外之意是她连本身的目的都不知道。



哎──原来如此,宗史想着。



追问一个才刚首度发现何谓「自己」的存在未来有什么打算,根本毫无意义。



(真是的,搞什么啦!这种事态发展……)



无论如何,此时此刻再继续问下去,似乎也没什么意义。



宗史归纳出这个结论后,疲劳便一口气涌上全身。这也是当然的。他从昨天开始就东奔西走、淋着大雨、抱头苦思,最终迎来了眼下的早晨。而这段时间里他粒米未进。宗史可不是铁打般的超人。



他想吃点东西果腹,于是站了起来。



这个房间本来就是准备给意外长期滞留的人士的,因此储放了符合需求的日用品。尽管称不上色香味俱全,然而现在也不是能挑三拣四的时候。他想了想,从墙边瓦楞纸箱里取出几瓶运动饮料与能量冻饮。



一番思忖后,他说道:



「你也先吃点吧。毕竟不能让那副身体衰弱下去。」



说完,他扔了一包过去给她。



说实话,他不知道她目前的身体能否进食,却也不能因为担心风险而让她持续不吃不喝,因此他打算先给予应该不会对消化器官造成太大负担的东西,再观察后续情况。



「吃──东西──」



「就是为了维持身体状态,经口摄取营养。」



宗史不小心讲得有些刁难。不过女孩的心情当然并未因此受到影响,只是愣愣地盯着能量冻饮。



「────吃……东西──?」



她微微歪了头。



以指尖碰着外包装。



又压又摸又揉。



也碰了塑胶栓口,压进去,还试着带节奏感地敲了敲。



试了好一阵子,她终于发现瓶栓可以转开,或者该说是她总算挖出沙希未脑中的知识了吧?总之随着瓶栓转开,里面的东西也洒了出来。



盯了好一会后,她开始用舌尖一点一点地舔了起来。



就像是只小动物──宗史想着。



瞬间涌现这种想法后,他的表情旋即冻结。



她的举动看起来就跟仓鼠一类的生物同样可爱。



因此,他竟对她产生了好感。



明明在眼前的是个怪物,非人却拥有超越人类的智慧,是夺取真仓沙希未身躯的害兽,就算对其怀着戒心也不过分,宗史是这样理解的。话虽如此,光是看见对方做出一些惹人怜爱的举动,他的敌意便降低了。



(插图011)



(开什么玩笑啊?)



他站了起来。



实在无法继续忍受这种情况。



非得尽快采取行动不可──这样的念头强迫驱使宗史疲惫不堪的身躯。



「──吃东西──」



女孩小声地一面自言自语,能量冻饮离开了嘴边。她望向宗史。而他看似要摆脱女孩的视线,走出房间。



(2)



『要带她去看医生?喂喂也太朝令夕改了吧,你认真的吗?』



不出所料,孝太郎吓了一跳。



「认真的。事情有点复杂,详细情况之后再谈,不过事态紧急,因此我想知道目前梧桐的动态如何?」



『啊……』



他看似含糊其辞地顿了一下,随即说道:



『目前还行,没有大张旗鼓地像是在找人的动静。然而就算在这种情况之下,依旧不能轻忽喔?』



「我知道。且战且走、见招拆招吧。」



『与其见招拆招……按兵不动才是最上策吧……啊真是的。』



像是要抛开什么似的,孝太郎卯足劲地说:



『好歹别用走的或搭电车。我现在开车过去,详细情况路上再听你说。』



说完,他便迳自挂了电话。



啊,的确,还有开车这招呢。宗史心想。他方才就是焦急得无法想到这么简单的事。



「……你真的帮了我很大的忙呢……各方面都是。」



他朝智慧型手机鞠了个躬,但回应他的当然只有嘟──嘟──的挂断提示声。







门崎外科医院位在距离车站相当遥远的商业区边陲地带。



设备齐全,医生的医术也没有不好。然而或许是因为地处偏远,几乎不会有一般的病患上门看诊──相对地却来了许多不一般的客人。



在这里,只要顾客有需求,院方在诊疗过程中既不会探究伤病况的缘由,也不会留下任何纪录。当然,这里不适用保险,也无法使用正当管道取得的药品,自然需要付上一笔封口费喽──是以费用相当惊人。但对于怀着苦衷,说什么都无法让普通医生看诊的人而言,有这样的地方只能心怀感激。



「也就是俗称的密医吧。」宗史曾无心地随口发表意见。然而──



『说话给我客气点喔,再讲我就踹过去了。』



一脸不悦的女医师边骂边真的狠狠往宗史的屁股一脚踹去。



「你今天又带来了令人相当头痛的患者呢。」



那名女医师看似傻眼却又感佩地发着牢骚,口气显得有些微妙。



这样的事态,居然被她以「令人头痛」一词轻轻带过。



「感谢你,帮了我大忙。」



宗史在帽子与太阳眼镜──算是最低限度的变装配备──的遮掩下向对方致谢。



「哼!」



年迈的女医师嗤之以鼻,拢起头发。



医师看起来已年近七十,不过腰杆直挺、姿态端正,身高比宗史高出将近一个拳头,因此未显老态,但遍布脸上的深邃皱纹及一头白色长发则与她的年纪相符。简直就像童话故事里的邪恶魔女──事实上,宗史早已看过无数发表这样的感想后就哭出来的孩子。



「你也是老样子,脸色很差呢。有好好睡觉吗?」



至少昨天一整晚没睡。但对方所说的差应该不光是指一个晚上的程度吧。



「最近作了点恶梦。」



「你有作过一次好梦吗?这样不用多久,你就会死掉喔。」



「我的事怎样都好。那女孩才是重点。」



「我知道啦。」



宗史接过年迈女医递来的信封袋,仔细确认内容物。



里头放着一张X光片。



「这是……」



即使是外行人也能明白这张影像的奇怪之处。



白色的影子。



尽管它颜色不深,要不是一开始就认为那边应该不正常,很容易就会被忽略了。然而它体积不小,以左侧腹为中心,宛如菌丝深深扎根延伸般地拓展。



不明异物正大肆侵蚀着身体。



「它的X光吸收率接近实质上的器官,却又有点不同,因此勉强能显现在X光片上。令人吃惊的是除了一部分的微血管外,分布在这个影子所在位置的血管和神经毫无异常,也没有产生像是排斥反应的迹象。以人工器官的类型来说,优异得令人难以置信。」



他心不在焉地听着她解说,里头没有新的资讯。



「我想问的是,可以把它取出来吗?」



「不可能。」



她马上回答。



「光是看X光片就能了解吧?没人被挖空那么大范围的肌肉及内脏后还能存活,更没办法以一般的医学技术保住她的生命。说起来即使目前情况稳定,也不知道可以持续到何时,就算她明天溶解成一摊黏呼呼的黏液也不足为奇。」



「请想想办法。」



「与其求我,还不如去拜神之类的比较实在。」



她轻轻摆了摆手。



「说起来,『一块肉上有着人格』这种事乍听根本令人难以置信。倘若是一个新的人格以这个白色的存在为契机诞生之类的情况,纵使将其取出,新的人格仍会留在这副躯体里吧。」



关于这点……应该是这样没错吧。



「唉──」



女医师突然略微压低声音说道:



「我好心认真地提醒你,接下来要是没有靠山就太危险了。」



她以手掌制止作势要反驳的宗史。



「毫无背景的你,该不会真的打算独自正面插手企业的斗争吧?连自己在做的事多危险都不知道的蠢蛋是活不久的。说来你也不是这种人吧?」



对方所言甚是,本来的确是这样没错。



「看是要拜托经营研究机构的那派势力,或是将她转交给发动攻击的那方吧。假设两边都不想选,或许可以找个信得过的组织加入?至少像你现在这样持续藏身,是不会让局势有所进展的。」



完全就是这么一回事。然而──



「没办法。对于似乎能优先拯救小沙希未的组织,我实在没什么头绪。」



「既然如此,你就该放弃这女孩。」



唉,真是的。



继昨天孝太郎所说的,这也是一番相去无几的合理论调。



他能明白。无论是谁怎么想,理所当然地都会得出这样的结论。而自己正是因为无法理所当然地这么做,才会屡屡遭受指谪。



为什么自己会过着这种人生呢?



江间宗史有时会思考起这个问题。



答案显而易见。



他并非一开始就是这种人。六年前的他是个普通的大学生,深信帮助有困难的人是正确的,也身体力行。



因此,他失去了一切。



人生境遇一落千丈后,他习得了入侵、窃取一类的技巧,并活用作为谋生之道。他背向太阳,朝着幽暗匍匐而去。



或许该索性改变长相与姓名,过上另一种人生才对。没错,宗史曾想过好几次,也有人劝他这么做,但他无法下定决心。江间宗史的人生照理说早在许久以前就失去了,他却被残迹给紧紧地攫住,想着自己之为自己,是否仍有什么能做的。因此──



……今天的他依旧问着自己,为什么会过着这种人生呢?



「我呢,认为你目前的生存方式勉强算是在及格边缘。『只协助主动求援的对象,并索取相对应的报酬』,这可是你为了生存而划出的重要界线喔。连这点都没办法遵守的话,笨拙如你,人生会过得很苦呢。」



「……或许吧。」



宗史只能重复着同样的话。



「我总是无法从过去的失败学到教训,真的很蠢……即使如此,我依旧没办法对她见死不救。」



这么说着的他只能暧昧一笑。



「根本就是我的自我满足罢了。很抱歉,老是要你配合我。」



「…………」



闻言,女医师沉默了片刻,直盯着宗史的眼睛。不过──



「哎,说的也是~~呢。那么这话题就到此为止。」



她率性地做了结论,拍了拍手。



连这点都和孝太郎一模一样,指出问题、提出忠告,最后选择尊重宗史的意愿。



「关于那个东西,我能讲的只有两点。就肉体来说,她是个健康的人。视她为近似一般人类的存在,照料她的吃喝穿睡吧。」



「近似?」



宗史显得有些沮丧,无力地问道。



「毕竟代谢方式似乎与人类不同嘛。那东西保留了本质,模拟成人类的细胞,多少也会消耗能量才对。所以呢,食欲会显得比较旺盛吧。」



「喔……」



他点了点头,姑且又问:



「会发生每晚都跑出去吃人之类的事吗?」



「还真像是80年代的电影构想呢。你几岁啊?」



现在也能透过网路观赏以前的电影,电影的上映年代与观众的世代不见得会一致吧──尽管反射性地想这样反驳对方,宗史终究还是把话给吞了回去。毕竟他喜欢看老电影的事实不会改变。说起来这话题也扯太远了。



「哎,如果只是想摄取所需的营养,应该没有得把人给这样那样的必要性,人类的胃消化效率也差。当然,我不会断言绝不可能。」



的确,这终究是对不明存在提出假设,一般而言给不出什么保证。倒不如说光是能提出这样的假设就很惊人了。



「……另一点呢?」



「嗯?」



「你刚刚说『能讲的只有两点』吧?另一点是什么?」



「啊,那个啊……」



耳边传来了开门声。



宗史抬头向门望去,映入眼帘的是穿着护理师制服的女性,以及另一名被人拉着手,战战兢兢地走来,身着连身裙的女性──



(──咦?)



「就是要叫你别带着只套了件运动衫、底下全裸、穿着诡异的妙龄女子东奔西跑啦!要是碰到警察盘查怎么办?」



「她穿我的便服尺寸刚刚好呢。」



穿着护理师制服的女性,看似得意洋洋地抬头挺胸道。



「换洗衣物我也精心挑选过了,等等会送去。呃,费用可以请款吧,奶奶?」



「是啊,那边的帅哥全都会买单的。」



「好~~的!那我会鼓足干劲张罗齐全的。」



「嘿!」她摆出干劲十足的动作……宗史却没有看到这一幕。



他正呆呆望着另一名女性。



一言以蔽之,那是套可爱的服装。



感觉有些清凉的浅蓝色连身裙,再罩了件莱姆绿的开襟毛衣,轻盈的浅色搭配完美地包裹着女孩似有若无的透明氛围。



没有华美的装饰,整体而言相当朴素。但先前的运动衫造型当然同样与装饰什么的无缘,昨天重逢之际她的穿着也很随兴。与之相比,眼下这种装扮综合了难以言喻的稚气感,感觉比较适合她。



摆脱低调形象后的外表实在很可爱。



没错,非──常适合她。话虽如此……



「嗯?怎么,看傻了?」



「呃,不是那样的。」



宗史看向女医师,表情略显僵硬。



「该怎么说,这完全就是个女孩子的模样?」



(插图012)



「的确是个女孩喔?」



「是这样……没错啦……」



他看似有些困惑。



由于她的身体是沙希未的,样貌、姿态实际上就是个人类女孩。



浑身是血之际当然不用提,就连穿着运动衫时,宗史也认为那是紧急状况下的服装而没有意识到,因此只是换了套女孩子气的服装,便让他涌现异样感而陷入混乱。



甚至差点降低了他对待在她身体里的不明怪物的警戒心。



「虽然我知道你很介意,但还是别过于拘泥那东西不是人类的这件事比较好。」



女医师凑到宗史耳边悄声道,彷佛看穿他内心所想。



「自我意识薄弱的她是个单纯的孩子。虽然不是赛普勒斯岛国王的故事,但她身边的你若是不断期望着怪物,总有一天她可能就会成为真正的怪物──为了回应你的期望。」



希腊神话里的赛普勒斯岛国王比马龙,爱上了自己雕刻的女性塑像,视她为真正的人类。而女神见他如此痴情,便赋予雕像生命,使其成为货真价实的人类。



当然,神话只是神话,不过人对人的期望的确会影响表现。这种现象便以这位国王命名(注:即比马龙效应),成了教育心理学上的专有名词。



「……我明白了。」



他将困惑化为一口气叹出。



「谢谢你们帮她换衣服,很适合小沙希未。」



「嗯,哎呀,勉强算是及格吧。」



女医师这么表示,耸了耸肩。



(3)



一踏出医院,热气瞬间笼罩全身。



「好热……」



宗史不禁脱口而出。



回头一看,紧跟在后的女孩依旧一脸迷茫,或许是对气温变化产生了某些感觉吧──说起来,他甚至不确定她有没有注意到。



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令他莫名烦躁。



「走这边。」



宗史一边催促她,一边迈开步伐。



他感觉后面有人静静地跟了上来。



蝉鸣喧嚣。即使知道夏天就是如此,内心的不耐却渐渐膨胀。



孝太郎的车停在离这里只需步行几步路的地方。而他本人正在紧邻车旁的吸菸区吞云吐雾。原本正低头盯着智慧型手机的他,很快就注意到两人走近而抬头,「哇喔!」微微开了口。



「真令人吃惊,是个美人耶。」



「别说了,快点开车吧。没时间站着闲聊了。」



「说的也是。」



他啪地敲了敲额头,把菸蒂按进随身菸灰缸里。



孝太郎车上的窗户都贴着深色贴膜,只要坐上去便能降低被旁人盘问的风险。



「婆婆依旧厉害呢。即使带了不明生物去,她也是面不改~~色地看诊。」



听了在诊所里的互动后,孝太郎如此感叹着。



「亏我本来还期待她会大叫『这世上不存在科学无法解释的东西──』再拿机关枪扫射之类的。」



「期待什么啦?那样的话我们就会被打成蜂窝了吧。」



「要是变成那种发展,你就靠爱的力量随便想办法让她活下去喽。」



「随便是怎样?还有别讲什么爱,我可没那种想法。」



「咦~~人家都摇身一变成这样的美女了,爱怎么可能还没萌芽咧?」



「美的是小沙希未,不是这家伙吧。」



「身强体健的年轻男性下半身运作逻辑有别于理智,不是吗?」



「才──」



宗史瞬间感觉脑袋里的血液在上涌。



同时喘不上气来。



他看似要畅通憋塞在喉咙深处的气息,做了个深呼吸。



「──才没那回事呢。」



言外之意是「唯有那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



「抱歉。」



想必是发觉自己失言了吧,孝太郎的表情瞬间暗淡下来。



不过这样的变化为时甚短。他旋即恢复一如往常的开朗,露出可疑的笑容。



「哎,即使如此,我还是相当担心喔。」



「担心什么?」



「毕竟江间先生至今总是为了渣男而赌命行动嘛。」



他一边露出没什么品味的贼笑,一边说道。



「男人不是普遍都会怀着邪念,在心里暗自选择赌命奉献的对象吗?大前提是仅限美女或美少女。偶尔为了友情或侠义之类的感觉也不错吧。」



「……你还真是突然搬出了相当极端的论点呢。」



「哎~~呀,这是普遍的论调吧?男人之所以成为英雄,就是为了女主角。很自然啦。」



孝太郎说得笃定。



「所以至今为止的江间先生绝对有哪根筋不对。无论是轻视世间的臭小子、听不懂人话的肥老头,还是不可一世的眼镜瘦皮猴……你老是在帮助这种人呢。背负着根本不需要背的重担,甚至感觉快死了。」



握着方向盘的他耸了耸肩。



「江间先生该不会有只把那种男人视为女主角的癖性吧?我一直都有那么一~~点怀疑啦。」



「能解开你的误会可真是再好不过。」



宗史低声回答。



「真是的,无论哪个家伙都是一个样。」



「哇哈哈!」孝太郎看似笑得开心,一边转动方向盘。



车窗外的景色向后飞逝而去。



这个芳贺峰市有着令人高兴不起来的历史。那是在过去经济泡沫化之际,突然发展大规模的观光区建设计画,夷平古老的木造房屋,滥建亮丽而崭新的建筑物。



好比说看得见海景的八层楼旅馆、沿海街道上密密麻麻的时髦名产店、附设于水族馆的乡土资料馆、给人南国印象的棕榈科行道树,以及理应进驻了好几间知名餐厅的美食广场。



因为如此,城市街道只有外观是赏心悦目的。



尽管眼下已过了几十年,不输大型观光区而整建的外观多半都已风化老旧,却仍看得出往昔风光。



顺带一提,那项「观光业奋起」的计画,理所当然地随着泡沫经济崩溃而烟消云散了。原本预期聚集在城市街道上的喧闹人群会多达千人,但实际上走动的人数根本不到百人。



恐怕是这个缘故吧,普通之至的平凡街景,偶尔也会令人感到空虚寂寥。



「话说回来,婆婆有没有提到我?」



孝太郎一边问着,一边操作车上的音响设备。略有年代的经典夏日歌谣自扬声器中流泻而出。



「不,她什么都没说。怎么,你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跟她应对吗?」



「该说是我不知道怎么应对她,还是正好相反咧?人家可是把我当小强看喔,对待我的方式也完全就是在对付一只小强,像是拿揉成团的报纸丢我,或是用喷雾剂喷我之类的。」



讲到这里,孝太郎甚至轻轻笑了出来。



「哎,毕竟是自作自受,这也没办法。」



「请节哀顺变。」



「哇~~江间先生真体贴。能听到你这么说,就算其他人不认同我也无所谓喽。」



嗯,好喔好喔。



孝太郎滔滔不绝的戏言泰半都成了耳边风,宗史看着窗外──一片澄澈渐层的蓝。隔着车窗的深色贴膜望去的这片天空正晴空万里,令人不禁想问昨晚的那场大雨是怎么回事。



突然感到静得出奇的他看向后座。



即使一脸茫然,披着年轻女孩皮囊的那玩意仍明显表现得兴味盎然,看着窗外风景。便利商店、新成屋、住商大楼、定食餐馆、公车站、其他的便利商店、邮筒、精神奕奕散着步的狗和饲主……她的目光追逐着一个个所见之物,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尽管依旧摸不透她的情绪,但对窗外风景感兴趣这点倒是看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