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托瑞想动手，我们早就死了。」最终让我们解除警戒的，是米菲拉的这句话。西里尔将泽鲁格送还回去，这次我没有阻止，接着小声与他交谈。



「传闻到底是传闻，谁说他很难搞的，根本就很通情达理啊。」



「才不是好吗，纯粹是我们吸引到他注意的这个情况，根本就是奇迹。」



「意思是因为他都不现身，才说他很难搞？」



「也有可能认为这里的防御系统，全都是精灵在操控的。」



转头一看，米菲拉走向托瑞，细细端详了死精灵凭依的肉体，接着说了一句。



「好漂亮的身体。」



「不错吧，这是我千年前捡到的，是个经历悲恋后寻短的小姑娘。」



我靠着西里尔的肩膀走向前，并对瘦小的托瑞打招呼。



「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不枉费我们赌命前来。」



「哦？你们竟然是来找我这老家伙？你们也真是奇怪啊。」



抬头仰望我的美丽少女，露出了只能窥见单侧牙齿的奸诈笑脸。



「报上名来。」



「我叫费尔•弗纳夫，他是西里尔，可爱的那个是米菲拉，我们是拉达马库的学院生。」



「既然是学生，有问题请教老师不就得了，难不成你们想听我讲古？」



「我们想知道死精灵的极限。」



「什么？」



面对我过于直接的问题，托瑞瞬间改变了眼神。



这么问或许会得罪伟大的大精灵，但我实在不打算扯太多前言，我从怀里取出小本皮革书，随便翻开一页拿到托瑞面前。



「我的『分身』是魔兽潘多拉的尸体，我想让它动起来。」



当我说出潘多拉──上古时代与众神交战的大魔物之名，托瑞瞬间便提起了兴趣。他愣了半饷后，用极其快速、细微的声音，一口气把书中的文章念出来。



（插图009）



「──」



那是我从未听过的语言，看来我根本念不出来的文字，也难不倒托瑞这种等级的大精灵。虽然好奇上面到底写了些什么，但这并不是我们找他的目的。



「这确实是关于潘多拉的记述……这是真的？人类真的有办法召唤潘多拉？」



即使托瑞因惊讶发出颤抖的声音，但我实在无法老实感到高兴，只能自然露出苦笑说。



「是被神杀了没多久后的潘多拉就是了。」



「它动不了吗？」



「一根指头都不会动。」



聪慧的死精灵光听这些话就察觉到概况，深深吐了口气说：「所以你们才想知道死精灵的极限，既然事情牵扯到潘多拉，我也无法责备你们的无礼。」接着缓缓露出微笑。



他自然地牵起我的手，往前迈步。



我少了西里尔的支撑，只能随着托瑞前行，还好勉强能踩稳脚步。



「我曾经仰望过生前的潘多拉。当时我被根源精灵创造出来，还被它牵着走路，就像现在的你一样……潘多拉比任何神只都雄伟，就连山脉被它一踩，也会像黏土一样踏平。它还是个沉默寡言的家伙，女神和妖精们对它死缠烂打地求爱，它总是露出困扰的神情。」



想起往事的托瑞，露出了温柔的笑容，相信这些对他而言，都是不错的回忆。



西里尔和米菲拉跟在我们后头，守护墓园的炮塔发出破坏光线，完全没有声音和反动，导致周围十分安静，连踩草皮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在神话里，潘多拉是成为魔兽妻子的女神──帕拉的旧名。」



「谁都不知道那只魔兽是何时存在的，当时他连名字都没有，帕拉那个蠢货，就硬是把这个名字塞给他。」



「那你知道『诸神时代』是怎么终结的吗？」



「这个嘛，天晓得呢？我只是刚好活过那个时代罢了。」



「教会流传的神话结束得太过突然，追求主神宝座的潘多拉，向众神发起战争──最后被击败了。」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人类知道神的历史有何意义？」



「……我想知道搭档是怎么死的，这样算是傲慢吗？」



我为了解开托瑞的戒心，说出了肺腑之言，随后两人陷入许久的沉默。



历经岁月洗练的大精灵，最终以一本正经的声调对我说。



「它并没有死得不名誉。它不是受到怂恿，也不是被半点屁用都没有的虚名蒙蔽双眼，这一点，我托瑞可以保证。」



「这样就够了，接下来，只要知道怎么让潘多拉动起来就好。」



这时，牵着我手的托瑞，突然停下脚步。



这里有什么东西吗？我看向周围，却没发现任何坟墓或是建筑，而托瑞转过头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脸。



「话说回来，费尔•弗纳夫呀，你就是所谓的穷苦学生对吧？」



「──！？」



出乎意料的台词，令我瞬间将手缩回。



我立刻就知道他偷看了我的过去，像托瑞这样强大的死精灵，光是碰到手，就能轻而易举地读取所有记忆。



虽然我打从一开始就知道──托瑞握住我的手肯定是有所打算。



我并不是感到厌恶才收回手，而是纯粹想着「他真的读了我的记忆！？」并被这第一次的体验吓到。



「抱歉抱歉，我只是有点好奇，为什么潘多拉会成为你的『分身』。」



托瑞双手收到腰后笑道，看他的样子，我的反应并没有让他感到被冒犯。



「那么我和神话中的魔兽，有什么共通点吗？」



「嗯呵呵呵呵～」托瑞没有明白回答，只是露出了坏心眼的微笑。他撩了自己的过肩黑发，用着充满余裕、彷佛看透森罗万象的表情说道。



「就当作是偷看你记忆的赔罪吧，我回答你的疑问。」



这真是求之不得，要是能向死精灵托瑞寻求关于潘多拉的建议，要看多少记忆都行，毕竟我们就是为了这件事，才专程来到「空中墓园」。



我静候托瑞的解答，紧张得快要死掉。



「即使是我，不，哪怕是创造我的根源精灵，也无法操纵你召唤出的潘多拉。」



令人绝望的话语，瞬间使我双脚乏力。



「不过──它并不是绝对无法动弹。」



托瑞咧嘴一笑，表示仍留有希望。「费尔，你听到了吗！？」西里尔拍打我的背，脑中一片空白的我，不经意向前倾倒。



就在差点跌倒之时，托瑞把我接住。



「搞什么啊，真是没用的孩子。」



「没有啦……这几天的心境，真的是生不如死。」



千年前死去的少女遗体没有一丝腐臭，甚至还带有花香。



想快点知道答案的我，抓住托瑞的双肩，直盯着他的脸提出疑问。



「那么，方法是什么？」



「这我就不能说了。」



他奸笑秒答。反观我，因期待而上扬的嘴角顿时固定住。



「你不是学生吗？自己想想吧。」



好不容易知道有让潘多拉动起来的方法，却不直接告诉我答案，反而让我更加煎熬。「哪有这样的……」我失望得直接在他面前说出丧气话。



或许是意志消沉的我戳中他笑点，托瑞窃笑不止。



他用食指戳了我的额头后──突然就瞬间移动不见了。



才刚察觉他从眼前消失，下个瞬间，托瑞就坐在我的肩膀上，虽能感觉到他屁股的触感，却完全没有重量，就像是浮在肩上。



「费尔•弗纳夫，答案早已存在于你的心中，就差你有没有察觉到。」



当我一转头──他又瞬间移动。



这次变到西里尔头上，他站在天空俯视着我。



「过去，魔法只有我们精灵和部分野兽能够使用。」



接着又瞬间移动到米菲拉面前，他将手伸向米菲拉的脸，揉捏她柔软的脸颊。



「曾几何时，人类得到了魔法的力量──并一心只想着让自己更加强大，最终魔法迅速发展，甚至出现了与主流完全不同的使用方法。」



或许是因为米菲拉完全没有抵抗，托瑞揉捏的手根本停不下来，他一面回头看向我，一面忙着享受柔软的脸颊。



「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而且你们把潘多拉想得太特别了。除了死掉之外，它跟其他生物没有任何不同，只要别忘记它也是生物，答案马上就会浮现。」



「…………………………………………原来如此。」



我当场盘腿坐在草地上，并将手肘靠在膝盖，手撑下巴。



用着上半身前倾的难看姿势，陷入思考之中。



潘多拉到底只是生物──



为什么这几个月，我都没有想到这件事？



自古以来的神话，以及它的擎天巨躯，让我擅自将它神格化，最后我的思考走入死巷，完全没想过搭档本身的事，我是傻了吗？



「学习魔法十几年了，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我回想起在村子里当魔术师的母亲，以及她还活着时的事。



我刚学会魔法时都做了些什么？我应该做了些残酷的恶作剧，当时我总是在尝试，用着不纯熟的魔法能做些什么。



──在家附近的水池用电击魔法捕鱼。



──为了吓欺负我朋友的孩子王，我在草丛藏了大青蛙的尸体，并施展了定时型的电击魔法让它跳起。



「真是个死小孩。」



事到如今，我才感谢村子里的大人，谢谢他们在我每次施展魔法恶作剧时，都会用铁拳教训我。虽然那是个连名产都没有的贫穷村落，但这些经验，却是含金汤匙出生的人所无法拥有的。



「看你的表情，似乎是明白该怎么做了。」



托瑞嘴角上扬看着我笑道。



「我都想下跪亲你的脚了。」



我搔了搔后脑苦笑说道。我之所以高兴，不光是因为找到了症结点，虽说是多亏有托瑞给了意见，可我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想出方法……实在有够尴尬。



「呵呵呵呵，虽然想叫你马上来试试看，但你可别在这召唤潘多拉喔？墓园会承受不了重量坠地的。」



此时托瑞将视线慢慢移向墓园外，我们也跟着眺望外头，这时才终于发现，六面体建筑停止炮击了。



不是因为没子弹，而是飞绕在墓园周围的召唤术师们开始撤退了。



「最近的年轻人真是没用啊。」



「谁叫墓园的炮击火力太强了，那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啊，就连龙的尸体，也只花几秒钟就轰成灰了。」



「费尔你看，露露亚没被击落。」



「就算利用召唤兽的力量强化光盾（Holy shield），也无法挺过那炮火冲进来啊。」



「……露露亚没有成功，而我们却做到了。」



「我们的方法可是得赌命啊，回去之后，萨沙或老师八成会狠狠骂我们一顿。」



到了现在，我们才终于感受到，自己达成了多么艰难的课题。



而且还见上了死精灵托瑞，也不枉费我累得像条狗似地……事情太过顺利，反而让我有点害怕。



「好了──」



细细享受完柔嫩脸颊的托瑞，终于放开米菲拉，接着背对着我们，独自走向墓园中央。



他的脚步十分缓慢，似是叫我们跟上去。



「到傍晚墓园就会经过拉达马库，你们可以趁现在参观这个飞天墓园，或是要挑战寻宝看看？我能告诉你们进去墓地的入口喔？」



疲惫不堪的我与西里尔对视，接着望向托瑞纤瘦的背部苦笑说道。



「饶了我们吧，我们魔力早就用光了。」



「您看过他的记忆应该知道吧，这个男人，绝不会偷别人的东西，就连被人请客的恩情，也得一一还清才甘愿。」



西里尔这家伙，又给我多嘴──不过托瑞似乎完全同意他的话，一整个开怀地笑了起来。



「噗哈！哈哈哈！」



他仰望蓝天高声大笑，并停下脚步看向我们，三日月型的眼瞳，阐述着他心中的愉悦。



「看你也不是主张清贫，穷人总是会有些莫名的坚持，不过嘛，我并不讨厌。」



我用手肘顶了西里尔。



「我这样就足够了啦，打从我老爸死后都是这样过的。」



我双手插进外套口袋中，不满地嘟嘴说道。



「正因为我没钱，受人恩惠反而会落人口实，偷东西更是做不得，那么做会对不起我的亲人，他们可是死命工作，才有钱供我学习魔术。」



我像是说给自己听一般，自言自语地嘟囔着。



托瑞似乎是听到我的碎念，接着回覆我说：



「你是个温柔的孩子，费尔•弗纳夫。在这死人无法复生的世界，要持续报答亡者是一种难能可贵的情感。」



我没见过自己的祖父母……如果有爷爷奶奶，说不定就是像他这样的人。



我不禁想着，过了今天，我或许再也见不到他，不过若是为了来见托瑞，要我再来这里扫墓也是不错。



「赖尔和萝塞儿，真是养了个孝顺的孩子。」



好久没听到老爸跟妈妈的名字了。



自「诸神时代」便存在的死之大精灵，在这著名的飞天墓园里说出两人的名字，光是如此，就有种特别的哀悼之情，真想亲口问问爸妈听了有何感想。



阵阵寒风，唤起了我心中的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