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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 对峙。踮起脚尖遥望——①(2 / 2)


「你已经无路可逃了,基尼斯!如果你再逃跑,那么我无论追到哪里都要把你砍了!」



——EVREN。



米斯特将剑上代表勇气和胆怯(E V E R N)的印记远远地向着基尼斯举起。她就像要展示那把剑的实力一样,尽情施展技艺,连同剑一起砍碎了“正义(T o p D o g)”剑士们的身体。



从远处,基尼斯也能清楚地看到米斯特勇敢的笑容。看着代替自己培养出来的,一看就知道锻炼方法非同寻常的剑的样子,基尼斯吓了一跳。



「啊呀。」



他露出了这样的表情。



在米斯特等人奔放而激烈的战斗中,前卫似乎瞬间陷入了混乱。



「我可没听说她会在后卫啊。她是在后面严厉地当着监军吗?怪不得敌人的前锋那么稳定。」



「你们之间的那场毫无意义的赌局还有效吗?」



贝涅一边用自己擅长的结界术守护着濒临崩溃的前卫,一边问道。



「嗯,如果我输了,从明天开始,我就是“恶(U n d e r D o g)”的一员了。」



「那么只要你赢了,然后把那女孩引入“正义”不就行了吗?你应该有足够的权限和财力做到这种事了。」



「那可不行……她也有领导整个家族的立场。」



嘟嘟囔囔,显得很没自信的基尼斯说道。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真是服了,现在的我可还不能成为“恶”啊。」



看来,基尼斯和米斯特秘密定下了一个契约,即输了的一方会加入赢了的一方的阵营,这是一种完全无视城都市(P a r k)秩序的契约。



伴奏者(P i a n i s t s)的神官们对他的话感到很是惊讶——



「阁下该不会是和“恶”相通吧?」



「请放心,我不会放水的。否则,她一定会杀了我。」



基尼斯非常认真地回答,挥舞着指挥剑,让溃败的前锋撤退,打断了还想说些什么的神官。



咻。指挥剑划过天空的同时,贝涅放出水晶子弹,指示前卫后退。而以下级剑士们为主体的后卫则熟练地慢悠悠地出阵。



其中,也有人轻松地向甲舆花(S t e m G l a s s)上的基尼斯和贝涅打招呼。



「嗨,指挥者(C o n d u c t o r)。今天也要好好赚一笔哦。」



「嗯。我会努力摆出符合大家期待的阵型。」



「多亏了有你的指挥,我们才能这么活跃,谢谢你。」



「拜托了,导演(E d i t o r),今天我们会用心战斗的,要是你觉得我们乱来了,就用你擅长的术制止我们吧。」



「那帮家伙是什么情况啊,他们也能被称为剑士吗。而且比我们还高级,真讨厌呐。」



「别这么说,他们也是为了让气氛活跃起来。」



「才不是吧。」



「来帮前卫收拾残局,顺便大赚一笔吧。」



「拜托你的指示了,基尼斯。」



「有你在后面,我心里踏实多了,贝涅。」



「来了,走吧。」



「嗯!」



「哦!」



然后,他们以对自己的技术颇有自信之人特有的悠然姿态,却没有一丝疏忽,一个接一个地到达战场。看着与这些下级剑士亲切交谈,而且容忍了他们对出色完成了任务——这么说来,确实是不甚体面地退下了的,但至少完成了任务的上级剑士们的粗暴态度的基尼斯和贝涅,神官们又嘟嘟囔囔地说了些什么,但两人都没有理会。



不管怎么说,这两个人明明知道在神的命令下,神官是绝对不允许自己挥剑的,却还能心平气和地对他们说“把我们的剑借给你们,让我们见识一下你们战斗的榜样,好让我们歇一会”的一对出名搭档。据说在神官中,有人厌倦了平日里只能看着别人的战斗,就按照基尼斯和贝涅说的那样挥舞了剑的人,从那以后,就再也不敢有人敢对他们说什么忠言了。



如果生气地对两人说“那只是不小心上了你们花言巧语的当”的话,那两人一定会反其道而行之,强行把神官卷进战斗中。无论如何,如果被这样的语言诱惑的话,对于实际上一直压抑着自己战斗的心情的神官们来说,即使明知这是个陷阱,说不定也会不自觉地跳进去。就是这样。因此,就算是现在坐在甲舆花(S t e m G l a s s)伫立在基尼斯和贝涅身后的神官,也很难说那是“不小心”。



就像是在说自己深谙神官们的想法一般,基尼斯在甲舆花(S t e m G l a s s)上回应剑士们的声音。突然,一直只会回答的他主动探出身子,用一种刻意营造的明朗感搭话了。对此,神官在面具下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对不起啊,贝尔,让你等了这么久!」



「是啊……」



与爽快的回答相反,贝尔一脸凶相地站到了战端之上。



贝尔用独特的手法紧握着巨大的剑,绽放着别具一格的光彩,准备进入战阵。其他剑士都投来了充满期待的目光。其中也有人亲切地向她搭话,令贝尔困惑不已。



实际上,贝尔至今为止的活跃表现,现在已经足够成为各种意义上的焦点了。特别是对于仅仅因为没有传统的家族背景就只得屈居下级的剑士们来说,称她为“剑士”,向她献上喝彩一事不会让他们心中有任何抵抗。



倒不如说,贝尔身为剑士的实力远远高于那些实力平平却盘踞在高级、中级位置上的第二代、第三世代剑士。更重要的是,贝尔那不受阶级限制的悠然性情,基尼斯和贝涅都大肆宣扬过。与那些主演剑士相比,同一阵营的人对她的亲密和期待程度简直是天壤之别。



前卫后卫交换之后,战场又呈现出新的面貌。乍一看,“正义”和“恶”哪一方都不占优势。基尼斯不断派出“正义”的阵营迎击身先士卒的米斯特和“恶”的团体。一瞬间的对峙,胶着——剑铁交鸣,咏唱(C h a n t)高歌。在不断争夺地理位置的两大阵营中,剑击的声音鲜明地回荡着。激烈的拉锯战开始了。



贝尔从后卫的右翼前方慢慢地来到本阵前,果断地踏入了至今没有归属的湿原地带。她那迟钝的身体,在站到剑乐场上的那一瞬间,仿佛真的恢复了张力。她猛地举起剑,跑了起来。



这里原来有好几条河流,在扩大耕地时才变成了湿原。贝尔好不容易在泥泞中找到立足点,赶走了敌人的前锋。确认贝涅的结界将泥泞的表面冻结固定之后,她继续往前走。



敌人立刻在贝尔两侧展开阵势,形成夹击之势。贝尔的剑轻易地击碎了其中一侧的敌人。没有一个人被这把剑斩杀。所有人的剑都连同手臂一起被击碎,或者身体被打飞向空中。



贝尔仅仅一击就打倒了数名剑士,赢得了同阵营的剑士们的喝彩。他们转眼间就追上了贝尔,占领了地盘。但是贝尔并没有停止。她渐渐进入了沼泽,身体中有什么白热化的东西在剧烈跳动,驱使着贝尔前进。脑海中的某个地方时时都处于麻痹状态,拒绝思考。动作越迅速,贝尔的心里就越焦躁。



(身体比想象的要迟钝……仅此而已……)



贝尔突然感受到了剑的重量。敌人不断迫近,贝尔挥起了如钢铁的团块般的剑。即使严重缺失感应,贝尔的剑也没有敌手,将敌人的剑拍打、打碎、折断。战斗开始以来,剑连一次吼声也没有发出过。



不知不觉间,贝尔一个人越过了自己阵营的结界。她的脚步突然变得沉重起来。泥泞抓住了贝尔的腿,把她拖了进去。她擦去了腿上的泥,继续前进。



贝尔总觉得自己曾在某个地方经历过类似的战斗。



(在黑暗中,无时无刻地前进……)



是卡塔库姆战役的第一次惨败。贝尔的头脑麻痹了,腹部深处有一种热乎乎的不快感在翻滚,思考跟不上心绪。凄惨的表情覆盖在贝尔脸上。这时——



突然,贝尔的脚下不再沉重。仔细一看,薄薄一层冰块铺在泥泞的道路上,宛若一座桥。她知道这是贝涅的结界,双脚踩在上面,挥舞着剑。剑沉重得可怕,贝尔的胳膊和腿失去了力量。随着“砰”的一声,她的身体突然倾斜。结界术造出的冰也无法承受“咆哮剑(R o u n d i n g)”的重量,粉碎了。泥泞再次抓住了贝尔的脚。这次,贝尔比刚才沉得更深了。身体沉重的让人心焦。这种无力感到底是怎么回事?贝尔这么想道。为了反抗这种感觉,她叫了起来。贝尔的喉咙里溢满了不知是愤怒还是哀伤的呐喊。她像是野兽一样挣扎着、扭曲着、叫喊着。



(能杀吗……)



这句话突然在贝尔的脑海中尖锐地响起。



(我……能杀吗……)



贝尔的眼睛里闪着灿烂的光芒。那是近乎狂乱的愤怒表情。



「能杀!」



她叫了起来。把眼前的敌人一个一个地击溃了。没有一个人被杀死。贝尔手中的剑凝固得简直就像是一团铁块。



杀……!



被灼热折磨的贝尔只是一味地喊着这句话。



但是,这双手中握着的,究竟是什么呢?



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要挥舞这一坨钢之固体的呢?



(这种无力感是怎么回事……)



在被压抑的内心深处,指引者(G u i d a n c e)在说着什么。



忘记了感应的剑哭泣般地颤抖着,但是那绝不是咆哮。



(想要力量……力量。)



有了它,一切都迎刃而解。贝尔痛切地这么想。



力量到底是什么?在没有得到答案的情况下,贝尔不知不觉地深入敌阵之中。



借着猛烈的气势,她追上了几个一度退却的人,从背后把他们打飞,把他们的身体和剑都打飞了。然后,贝尔环顾四周。没有自己人,也不知道哪一条路是退路。数不清的箭矢划过天空。贝尔用剑将之弹飞。有几根箭刺进了贝尔脚下的泥泞之中。当看到正在放箭的敌人后卫时,她反射性般地任由愤怒驱使着自己的身体,跳了过去。这与贝尔平时的跳跃力相距甚远。剑很重。落地后,她用剑击碎了几个弓箭手,还想继续跳跃。



这里太危险了。不妙。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一瞬间,她感到了混乱。



下一个瞬间,贝尔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右脚中箭。



没能命中贝尔要害的弓箭手一边叫骂一边放箭。一时间,贝尔搞不清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然后,她慌忙转身。箭矢掠过了她的左肩,划开了一道口子。眼前一片空白,疼痛使贝尔更加狂乱。贝尔心中,还有一个对她还能行动而感到不可思议的自己。那家伙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另一个自己在贝尔的心中悲哀地发出不快的低语。而仿佛要把这句低语淹没似的,沉重的剑击声激烈地响起。



贝尔拖着脚,手也被鲜血染红。在她把从另一边逼近来的“恶”之剑士们击溃的同时,敌人的剑也掠过贝尔,切开她身上水钢制成的战斗服装。贝尔确实地打倒了敌人,也确实地让自己陷入了死地。她已经无处可逃,只能疯狂地战斗。回过神来,她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弓箭手。对方的表情既像是害怕又像是在轻蔑,瞪大了眼睛,倒在泥泞中等待着贝尔挥剑。



「杀了你!」



连贝尔本人都未曾想过的、可怕的、诅咒般的叫声从她的口中迸出。弓箭手的脸上充满了恐惧和愤怒。在他的眼中,贝尔仿佛看到了自己那张丑陋而扭曲的脸。这么丑陋的自己,必须立刻粉碎。贝尔猛地挥剑。



突然,她的侧腹一阵剧痛。



她的剑猛烈地拍打着弓箭手身边的泥泞,溅起了巨大的飞沫。满头是泥的贝尔狐疑地看着刀刃刺进自己身体,看到了那个剑士拼命的样子。剑刃被战斗服装的强韧钢线挡住,却仍旧剜进了贝尔的腹部危险的深度。鲜血滴在了敌人的剑上。与此同时,贝尔感到自己的身体渐渐无力。她突然觉得很扫兴。为什么自己会遭遇这种事呢?她觉得很荒唐,露出苦涩的笑容。



剑士露出胆怯的神色。贝尔用尽力气挥剑。连同劈开自己身体的剑一起击碎了对方的身体。弓箭手在贝尔脚边吓得缩成一团。充满愤怒的“恶”之剑士们围在她的周围,不知在叫喊着什么。



贝尔茫然地环视四周,空虚地笑着举起了剑。几个人握着剑跑了过来。贝尔稍微碰了一下就打倒了一个人,朝着另一个人挥剑的时候身体一歪,剑以难看的角度划过天空。



她的膝盖埋在泥泞中。已经不想再撑起身体了。剑就像钢铁一样,丝毫没有发出吼叫的意志,只有充满哀伤的颤抖从剑柄传到贝尔的手上。



贝尔悲伤地闭上了眼睛。



然后,剑士们小心翼翼地拿着剑向贝尔靠近,随后,他们的剑从侧面受到了突如其来的冲击,一个接一个碎裂。



「小心!是那个独眼弓箭手!」



“恶”之剑士中有人叫道。



贝尔茫然地睁开眼睛。她的对面就是手举白银之剑,勇敢地指挥着阵营的米斯特。米斯特那果敢的目光转向贝尔,露出略带嘲讽的笑容。



「竟然能看到你的这个样子,鬼之子!」



米斯特一边对着贝尔说出这句话,一边拉开阵势,摆出迎击的架势。



贝尔慢慢地转过身去。



她看到甲舆花(S t e m G l a s s)正以惊人的气势直冲过来。站在龟壳上对着车夫大喊大叫的基尼斯,以及一个接一个射进水晶子弹的贝涅,都让她觉得无比亲切。



「没事吗,贝尔!」



基尼斯气势汹汹地在甲舆花(S t e m G l a s s)上怒吼着。



同时,他挥舞指挥剑,从侧面绕过“正义”的阵营。战斗的进程被他完美地操作,贝尔很快就被拉到了甲舆花(S t e m G l a s s)的背上。



「圣灰,快!」



基尼斯对着神官怒吼。



「你……竟然无视剧本操纵阵型……」



「还在剧本里呢。快点给贝尔治疗!贝涅,结束了,用那个陷阱!」



「嗯!」



「贝尔,这边!」



贝涅对着与战场完全不同的方向举起了弓,这时——



一群人穿过混战冲进了这边的阵地,“正义”的剑士们顿时紧张起来,周遭充满了骚动的气息。



贝尔模糊地意识到,米斯特及其家族展现出惊人的跳跃力,一口气越过己方阵营,逼近了甲舆花(S t e m G l a s s)。



正义的剑士们立刻追上前来应战。最终,只有巧妙地跃过剑群的米斯特,跳上了甲舆花(S t e m G l a s s)的座位。



「这次一定不会让你跑了!」



她向基尼斯猛力挥剑。



叮…。



钢与钢碰撞的声音尖锐地敲打着贝尔的耳朵。贝尔呆呆地站在甲舆花(S t e m G l a s s)背后凝视着。



基尼斯还算崭新的指挥剑断成两半飞了出去。



贝涅立刻开弓。对着骑在甲舆花(S t e m G l a s s)上的米斯特在近距离射出水晶子弹。米斯特展现出长脚族(F r o g g y)敏捷无比的的天分,轻松地避开了弹丸。



然后她朝着基尼斯举起剑,向“正义”的剑士们高高地宣布了指挥者陨落的消息。



「是我的胜利哦,基尼斯。」



说着这话的米斯特看起来非常自豪。



为什么不马上离开甲舆花(S t e m G l a s s)呢?贝尔焦急地想。像这样来到前线,不是在当靶子吗?贝尔痛切地意识到基尼斯是在保护自己。她的手用力握住剑,一瞬间忘记了受伤。



回过神来,她已经在空中了。



虽然她只是用圣灰做了一下应急处理,但还是起到了减轻疼痛的作用。贝尔高高跃起,从甲舆花(S t e m G l a s s)的上方朝米斯特挥剑。



她听到了极其微弱的——而且只有一点点的确切的吼叫。在贝尔手中,咆哮剑(R o u n d i n g)仿佛苏醒一般变轻了。



箭被剑风的压力弹飞。面对贝尔的剑击,米斯特失去了从容,迅速地跳了起来,朝甲舆花(S t e m G l a s s)的货台方向逃去。



「鬼之子,你…」



米斯特讶异地看着跪在驾驶座上的贝尔。血像雨点一样哗啦哗啦地从贝尔身上淌下来。米斯特眯起眼睛,看着一脸悲痛的贝尔。



然后,她猛地环视了一下战阵。



「基尼斯……」



米斯特那可爱的脸悔恨地皱起了眉头,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我可不能那么简单就落入“恶”之中啊。」



基尼斯抱歉地说。



「就像你不打算成为“正义”一样……」



然后,他调皮地向米斯特扬了扬下巴。



在朦胧的意识之中,贝尔看到了。



轰隆隆的声响中,大量的水像被安排好的一样涌向战场。沿着过去曾是河川的道路,水一路前进,淹没了沼泽,转眼间就逼近了“恶”之剑士们的阵营。“正义”的剑士们不知什么时候退到了甲舆花(S t e m G l a s s)的后方,在曾经是河堤的地方避开了水流。



「你的剑应该碎了,信号是怎么……」



话还没说完,她就狠狠地瞪了贝涅一眼。米斯特方才闪开的水晶子弹,一定是让湖的一端决堤,把奔流引到这里的信号。



「你还是老样子,写的剧本这么麻烦,耕地不是都要被你搞坏了吗。」



「河会在下面进入下游,应该不会对你们西边的城区造成影响。」



「哼……」



「撤退!我们被那个独臂的欺诈师给骗了!快撤退!」



话音刚落,长脚族(F r o g g y)们就吹响军笛,向整个阵营传达撤退的命令,一边自己也为了确保退路而飞奔而去。



「再见,贝尔。你变弱了。」



说完这句话,米斯特就朝着奔涌而来进来的泥流跳了下去。



「你也想点办法吧,基尼斯。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然后,她和其他一群长脚族(F r o g g y)一起从泥流上跳了起来。大概是把只能在一瞬间成立的简易结界当作了立足点吧,即便如此,她的动作还是非常轻盈。



在贝尔眼里,那身姿让自己心烦意乱。现在的她,怎么也不觉得自己能像米斯特那样跳跃。



「贝尔,你没事吧……?」



贝涅坐进驾驶席,对蹲在地上的贝尔说。



神官们则事到如今还在为米斯特与基尼斯之间的约定叫嚷着。



车夫拼命拨动乐器,想让甲舆花(S t e m G l a s s)逆着汹涌的泥流游动。



「对不起……我……」



「别说了,贝尔。来,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面对贝涅的手,贝尔似是想要甩开般地扭动身体。



「贝尔…?」



「对不起。」



「不…」



「对不起。」



「……」



贝尔咬着牙低下了头。



然后,她紧紧抱住“咆哮剑(R o u n d i n g)”,默默忍受着伤痛。



「就像一场悄无声息刮起的暴风雨。」



贝涅说。基尼斯很罕见地配合着他的调子,为他递上了酒杯。



「“咆哮剑(R o u n d i n g)”已经完全沉默了。我完全听不到它的咆哮。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基尼斯。那不是贝尔,只是一副面具。真正的贝尔沉入面具深处,屏住了呼吸。」



「不久之后,她就会沉下去断气了,取而代之,那个东西反而会成为真正的贝尔。」



「没错!你怎么这么冷静?事到如今,你对我还有什么期待吗?你也看到她的样子了吧?她连我的手都不碰!」



贝涅把自己的焦躁完全发泄到了基尼斯上。他像是无法控制似地紧闭双眼,左右的三枚耳(D r e i z e h n)都尖尖挺立着。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基尼斯的语气十分平静。



「贝涅,你的眼睛还看得见吗?」



「什么?你在说什么?就算能看见……也只是勉强而已。」



贝涅睁开一只眼睛,愤怒地盯着基尼斯。



基尼斯轻轻点了点头,谨慎挑选着接下来要说的词汇,仿佛在询问自己的内心世界。



「我想…不只是水族(M e r m a i d),所有的水妖(O n d i n e),在与这个世界相对的精神界中,都司掌着守护精(G n o m e)之类的职责。这就是水族(M e r m a i d)通过映照他人的人格来体现自己内心的本来意义。正因为如此,水族(M e r m a i d)才会时常雌雄兼备…」



「但是,现在的我又能做什么呢?我只是这样一个只能以雄性的姿态度过一生的半吊子水族(M e r m a i d)而已。你是不会理解这种痛苦的。」



「不是的,贝涅。应该说,问题在你眼睛上的伤上。我想了想其中的关联。在水族(M e r m a i d)中,身体的外伤、心灵的创伤和性别究竟有什么关联?」



贝涅的样子肉眼可见地变得老实了。他用手指抚摸着从挖开左眼,从左眉直到脸颊下剑伤,白浊的瞳孔在下面微微颤抖。



「你是说…」



「只有你才能做到,贝涅。而且确实,现在的你是绝对做不到的。贝尔总是来你的宿舍的原因,你不是也知道的吗?接下来就由你来决定了。因为无论是我……还是其他的任何人都不能强迫你这么做。但是,如果你失去光明,我也会背负这个责任,做好今后的计划。」



伴随着神秘的话语,“诳语(F u z z y N a v e l)”=基尼斯的眼睛盯着贝涅。他的眼睛带着焦灼感——正如字面意思,是带着炙热记忆的眼睛。烧了卡塔库姆那个用于祭祀的墓堂,烧了被操纵的死者,烧死了所有的告死鸟(R a v e n),这些滔天罪孽的记忆,总是逼着基尼斯。现在也是。然而,在这座堪称神之箱庭的都市(P a r k)之中,无论他如何请求对自身的断罪,都不会得到裁决。



话虽如此,但他从未向外表露这种想法。他的表情堪称剽悍,用充满锐利光芒的钢铁般的目光凝视着贝涅——随即又浮现出柔和而调皮的笑容。



贝涅深深叹了口气。



「光明吗……」



随着一声痛苦的呻吟,贝涅一口气举起手中的酒杯。



「我知道了……试试看吧。」



他像是下定了决心,小声说道。



4



剑的名字叫“锈爪(R u s t y N a i l)”。



「这是我从钢之形中发现的名字……与你的演奏相称。」



对于德兰布依那像是对阿德尼斯了如指掌一样的说法,阿德尼斯没有多问。



越是接触这位不可思议的剑作家那异于常人的思考,阿德尼斯就越觉得“问她问题”这件事本身是非常愚蠢的。



或者说,当自己在拿起那把剑的时候,是不是就已经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了德兰布依了呢?阿德尼斯这样想。这和他带着一颗憔悴不堪的心委身于饥饿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的黑暗中时不同。如今,他有着清醒的意识,却还是主动委身于被展现在眼前的道路之中。对阿德尼斯来说,这把剑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也是他一直以来都在失去的东西。他有着一种自己正按照自己的意志做出选择的实感。



可以说,如今的阿德尼斯的全部,就是执起这把剑,将之据为己有。



这是阿德尼斯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培养剑的实感——不管剑是多么异型的东西。通过这把剑,他第一次接触到自己一直以来都欠缺了的种种事物。



剑是什么?剑士是什么?挥剑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些本来是一个人在立志成为剑士的最初阶段就应该得到的东西,而阿德尼斯现在才终于开始找回来了。面对在某个方面非常熟练,在其他方面又非常不成熟的阿德尼斯,突破常规的教导者(E n o l a)曦安接受了既是旅行者(N o m a d)又是饥饿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的一员的德兰布依的委托,以一副十分费事的表情开始了教导之行(A c t)。



「先把你抢来的剑吐出来。」



曦安这样说着,指示阿德尼斯把迄今为止得到的、与他被称为盗剑者的缘由有关的许多剑全部交出来。



班布每现出一个剑柄,阿德尼斯就将其从空中抽出。



「别磨磨蹭蹭的,反正这里的地板是德兰布依用魔法做成的,到时候来修补的人既不是你也不是我。」



曦安皱着眉头说道。当曦安说到最后那句话时,他那突然露出的狡黠而无畏的笑容让阿德尼斯不知不觉间看入迷了。那是象征这位教导者(E n o l a)至今为止所经历的严酷而光辉的人生的,带着苦涩的完美笑容。



「你在发什么呆?快点。还有,你那个使魔……在我说可以用之前,不要再用了。在这个饥饿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的腹中,异空间之间说不定会互相干涉……而且,你啊,硬要说的话,那个使魔更希望你永远关在它的肚子里。这样一来,只要你这个主人不死,它就是不死之身了。明明我现在才要开始教导你,你要是把自己关进去,那还教什么?明白了吧。…话说回来,你这到底是有多少把啊?」



「总共有近三百把。」



「真亏你能凑到啊……你不招人怨恨才怪呢。」



曦安一脸惊讶,环视着像钢之林一样插在碧玺(T o u r m a l i n e)上的大量剑群。这到底能换成多少钱,根本无法估量。所有的剑上都被刻上了“?(Q u e s t i o n)”的刻印。这样的画面,让人仿佛看到了阿德尼斯的执念,不禁为之震撼。



但是,曦安若无其事从中地抽出一把,看也不看自己腰间的剑。



「过来。」



他举起剑,漫不经心地说道。他的语气就像是想和阿德尼斯一起散步一般。



曦安随随便便地把剑尖指向阿德尼斯,却毫无破绽,属实令人气愤。



阿德尼斯有生以来第一次真正地施展属于自己的剑,却无法使用以往的剑技。即使是正面进攻,他也找不到突破口。曦安举剑的姿态压倒性的强。



看到阿德尼斯无力进攻,曦安扬起嘴唇说道。



「首先,要去怀疑你心中的怀疑,你的由缘就在这里。」



「什么?」



「就是说,你,用你的手和那把剑,把这里的剑全部打碎。」



「也包括你手中的剑吗?」



「是啊,你在怕什么?这样下去,你无论如何都赢不了我的女儿。」



最后的这句话让阿德尼斯动了起来。



他什么也没说。



突然动了起来。



那把既不像幼剑也不像老剑的异形之剑被他笔直地握在手中,转瞬之间就急速刺了过去。



曦安保持着冷静的表情,摇着头回避。



刺破空气的刺击掠过曦安的脸旁。



阿德尼斯就那样迅速地收回刀刃,想要砍掉曦安的头。



“锈爪(R u s t y N a i l)”以惊人的速度飞驰着。



一瞬间,曦安的脖子似乎真的要被砍断了。



「喂!」



从阿德尼斯视线的斜下方,传来了威胁般的声音。



「什么?」



就连阿德尼斯也战栗了。



当他慌忙架起剑的时候,发现曦安正以极其随意的动作挥剑。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可以与贝尔的剑相匹敌的猛烈一击。



剑击声震耳欲聋,阿德尼斯背上的体毛因恐惧而竖起来。



若是正面接住这一击,他害怕自己的剑会直接被打碎。或者是,他害怕自己的身体会被直接砍碎。无论如何,曦安挥起的剑直逼他的心灵缝隙一般,带着猛烈的火焰。



阿德尼斯惊愕不已。不会吧,他想。自己一下都碰不到对方。而且,曦安刚刚拿到刻着“?(Q u e s t i o n)”之刻印(S p e l l)的剑,却只需一次挥剑就能发挥刻印的效果。这就是教导者(E n o l a)的实力。



「呜哇!」



阿德尼斯的自负和气概都被抛到九泉之下。他全身像弹簧一样迅速地从曦安身边跳了出去。而曦安的身体竟然配合着他的动作,紧紧地追上了他。曦安仿佛看穿了阿德尼斯的所有动作,面无表情,手握住剑柄,与阿德尼斯的剑对抗,完美地着了地。



耐受不住炎热的阿德尼斯慌忙抽回了剑。



就在这一瞬间,曦安的剑略微偏移,从侧面向阿德尼斯砍了下来。这是问答无用的一击。阿德尼斯惊恐地接住了这一击。



叮。一种极其可怕的手感在阿德尼斯的手上传来。



阿德尼斯睁大了眼睛。他手中的剑如水般被切断,他听到了半截剑刃滚落到地板上的干巴巴的声音。阿德尼斯腿上的力气渐渐消失,就这样跪了下来。他发出笛声般的叹息,中途变成了悲鸣。



「剑…剑!我,我的——啊,啊啊…!」



他大声叫道。听到他的声音,曦安皱起眉头,用手指堵住耳朵,说道。



「别慌,笨蛋,仔细看看。」



「啊…」



阿德尼斯难以置信地盯着手中的“锈爪(R u s t y N a i l)”。



应该被打碎的剑身竟然像幻影一样恢复了原状。呆然的他立刻去寻找被砍飞的剑的碎片。那碎片确实在发出幽幽蓝光的碧玺(T o u r m a l i n e)地板上咕嘟咕嘟地滚动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阿德尼斯一脸悲痛地看着曦安。



「德兰布依没和你说过吗?那是一把会永远枯萎下去的剑。不要被它的形骸所迷惑。至少,你要好好理解自己的剑。」



阿德尼斯恍然大悟,然后没出息地笑了。并不是苦笑,而是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他的表情就像刚从可怕的噩梦中醒来一样。



阿德尼斯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刚才……虽然只有一点,我感觉剑对笑了。」



「那比什么都好。」



也不知道曦安是不是在认真地回答。



「很快,你就体会到剑被打碎的痛苦了。就这样来吧。」



阿德尼斯带着一丝微笑的表情再次被杀意冻结。



他迅疾而去。



十指的指甲浮现出铁锈般的颜色。



——NNNOOO……!



剑,哭了。



「第一把。」



曦安慢吞吞地说。



他手里的剑竟然已经锈迹斑斑。



每与阿德尼斯的“锈爪(R u s t y N a i l)”对打一次,受击的剑就会一点点失去生气,原本没有任何异常的、健全的钢之形态不久就完全腐烂了。



阿德尼斯挥动的剑中蕴含着无尽的饥饿,仿佛要将所有与之击打的生命吞噬殆尽。



手里拿着这样一把令人难以置信的剑的阿德尼斯仰面倒在碧玺(T o u r m a l i n e)地板上,呼吸急促。他浑身是伤,伤口都很浅,不至于致命。



可以说是满目疮痍。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曦安的身上一点伤痕都没有。阿德尼斯应该是认真地与曦安战斗了才对。在某个瞬间,他有自信以迄今为止在战斗中最快的速度行动了。这可怕的技巧并不简单。但是两人作为剑士的层次明显不同。赢不了。



阿德尼斯咬牙切齿地从下方瞪着曦安。虽然他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但全身充满了强烈的杀气。



他的样子让人联想到负伤的野兽,而曦安却毫不在意地站在阿德尼斯身边,把生锈的剑插在地板上。



在冲击之下,剑变得粉碎,“?(Q u e s t i o n)”的刻印(S p e l l)也随之消失。



「一开始就是这样吧。后边我打算慢慢加快速度,不过今天先到这里吧。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明天也要早起哦。」



阿德尼斯没有回答。面对咬牙切齿的阿德尼斯,曦安露出了无畏的笑容。



与此同时,那只脚尖以迅猛的气势踢向阿德尼斯的侧腹。



「明白了吗?」



阿德尼斯蹲在地上不停咳嗽,曦安转过身背对他,离开了突然出现的那扇门。



当阿德尼斯好不容易抬起头时,曦安已经连门一起消失了。他明白那是出自饮食魔法(R e s t a u r a n t)的异空间。



「……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阿德尼斯发出呻吟,站起来一看,不知何时圆桌(T a b l e)出现了,饭菜已经准备好了。他摇摇晃晃地坐下来,满身是伤地大口大口地吃着。好像连嘴里都是伤口,所有的食物都带着血的味道被他吞了下去。这种生活很好。阿德尼斯想。没有任何烦恼。除了一个劲地挥剑之外,和野兽也没什么两样,这样的生活很好。



快吃完的时候,他想叫出班布,却闭上了嘴。对于禁止使用班布这件事,他既不觉得不可思议,也没有感到不满。正当他迷迷糊糊地想着自己会不会就这样睡在这冰冷的地板上时,他的背后突然传来了气息。



吱…听到一阵嘎吱声,阿德尼斯回头一看,看见了一扇开着的门。



阿德尼斯最后用矿泉水(S o d a)漱了漱口,吞下之后,进入门中。



他很快就看到了一张简朴的床,其他的地方被蓝色的黑暗包围,看不太清楚。虽然不知道房间实际有多大,但从空气的感觉来看,似乎并不大。突然,房间的门自动关上了,同时,另一扇门也像隔扇一样打开了,浴室(B a t h)出现了。看样子已经做好了洗澡的准备。但是,阿德尼斯就这样带着渗血的衣服倒在床上。他依然握着剑。只有这把剑,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想放手。也许是领会了阿德尼斯的心情,剑似乎微微地哭了起来。



阿德尼斯的脸上浮现出微笑。就这样,他一下子睡着了。



一种莫名的违和感干扰了他的睡眠,阿德尼斯发现自己的头压在一个柔软的东西上。闻着淡淡的混着肉桂香(C i n n a m o n)的香甜气味。他发现自己正躺在谁的膝盖上,瞪大眼睛抬头看去。



看到的是德兰布依冷艳的笑容。



「睡觉前先去泡个澡吧。」



据说浴缸里面放入了消除疲劳、治愈伤口的特殊药物。但是阿德尼斯没有回答,他依然把头放在德兰布依的膝盖上,讶异地反问道。



「你……对我了解多少?对我的这只手……」



「当你出现在这里的时候,我就明白了一切。我从钢之形中发现的东西,就是这个……」



是的,德兰布依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诱惑口吻回答。比起这让心中的疑问更加扎根的回答,他更加在意的是德兰布依的语气。不知什么时候起,她已经把阿德尼斯称呼为“你”了,就像称呼孩子的母亲一样。更重要的是,这让他的大脑开始正常运转,让阿德尼斯特别郁闷。他想就保持这样什么都不想的状态,想像野兽一样挥舞着剑。



但是,阿德尼斯的内心并不能这样就平静下来。他的心中疑问无数。德兰布依的样子就好像是早就知道阿德尼斯会来这里一样。她为什么要把这把剑,为什么要把这一切交给阿德尼斯呢?偶尔,阿德尼斯的心也会被这把剑以外的东西触及,而那又是什么呢?



他清楚地感觉到饥饿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的集体意识正在吞噬自己,尽管阿德尼斯已经不会再拒绝这种意识,但这种意识并没有完全吞噬阿德尼斯。



「当初,我被饥饿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的黑暗吞噬时的感觉,现在已经消失了……」



他依然躺在德兰布依的膝盖上,喃喃说道。为什么自己总是让个女人看到自己的这样的样子呢?说起疑问的话,这才是最大的疑问。



德兰布依温柔地解释道。



「你之所以还不能成为我们的一部分,是因为你只被剑的声音所吸引,而没有回应饥饿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的声音。但是你已经吞下了灾难之种(A p p l e S e e d)……不用担心,那一天迟早会到来的。」



「为什么你在不认识我的情况下就能锻造出这把剑?」



「我只是用钢来展现未来之形而已。」



「未来?」



德兰布依点了点头。



「钢化为了名为未来的剑的替身,而剑为了能让自己被执起,吸引着能够握住自己的人,然后化为了适合握剑之人的形状……剑在寻求着有价值之人(德 兰 布 依)。」



「我……不太明白。那家伙的……贝尔的“咆哮剑(R o u n d i n g)”也是这样吗?你知道这个世界上,哪里还存在着像贝尔一样的家伙吗?」



德兰布依带着淡淡的微笑,静静地摇了摇头,不置可否。在她那水族(M e r m a i d)特有的兼具男性与女性的艳丽的不可思议的美丽外表之下,似乎隐藏着烦恼与忧愁。看起来,德兰布依已经厌倦将阿德尼斯无法理解的内容告知他了。



阿德尼斯还以为她会一件一件地仔细说明。



「……泡个澡再睡吧。想要听摇篮曲的话,从明天开始我再告诉你。」



德兰布依轻轻拍了拍阿德尼斯的肩膀,催促道。



「在那之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为什么这把剑上没有刻印(S p e l l)?」



「有啊……只是你还没发现而已。」



阿德尼斯握着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站在浴室(B a t h)门口,蓦然回头望向被蓝色黑暗包围的房间。



「母亲,是不是就是像你这样的人呢?」



他喃喃自语道。



德兰布依温柔地眯起眼睛,带着那样的微笑,突然消失了。



她的身影渗入黑暗中,不久就完全消失了。看来,她又转移到别的空间去了。



阿德尼斯拿着剑,穿着衣服跳进了浴池。



「是恶魔。」



曦安笑着说道。



「如果把与神对立、撼动平安的人称为恶魔,那家伙的真正名字一定就是恶魔。」



这是曦安对阿德尼斯关于德兰布依的问题的回答。



而那个阿德尼斯,现在正狼狈地倒在曦安脚下,腹部被鲜血浸湿了。曦安随随便便就刺进了他的腹部。



面对吐着血的阿德尼斯。



「露出这么丢人的模样,剑技也很单薄。难得的剑都要哭了哦。」



他把毫不留情的话和装着圣灰的小瓶子一起扔了出去。



「过一段时间就会重新开始,快点恢复吧。」



这终究不是该对被剖开腹部的人说的话。



但是阿德尼斯并没有违抗他的要求,而是询问了德兰布依的情况。



「你爱上她了吗?」



曦安调侃道。他的语气很清楚这是不可能的。



「不是,只是觉得不可思议。」



阿德尼斯的语气和面对加普时一样,依然毫不客气。



而且,和加普或者基尔一样,曦安似乎也没有在意他的口气,轻轻耸耸肩笑了。



「不可思议吗……」



说这话的曦安的眼睛似乎望着很远的地方。



「太早了。那家伙的不幸是没有生在一百年后的时代,而是生在现在的这个时代。因此,她作为国家的妹王(レードウロネット),不得不受到神的支配。」



「怎么回事?」



「我不是说过了吗,她是恶魔。」



他微微一笑,一脚踢在阿德尼斯的肚子上,仿佛在说别再偷懒了。



阿德尼斯发出苦闷的声音,站了起来。



「哼,这点小伤还这么磨蹭,我可没有那么多耐心。」



阿德尼斯拿着剑,皱起眉头。



「…你们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噌。曦安的剑击烧焦了空气,袭来了。剑与剑相交的声音高亢响起。



「把你也变成恶魔。」



曦安饶有兴致地说道。



封闭的空间里没有白天黑夜。



就连时间的流逝也仿佛永远停止的风景,在蓝色的碧玺(T o u r m a l i n e)地板和灰色天花板绵延不绝。地板上插着三百多把剑。绝大多数刻有“?(Q u e s t i o n)”的剑,阿德尼斯都还没能从曦安手中抢走。



曦安的诡谲之处在于,他会让阿德尼斯自己把那刻着怀疑之刻印(S p e l l)的剑击碎,同时,曦安也会时不时地展示与阿德尼斯一模一样的剑技,极力避开与阿德尼斯的剑相交锋,却实实在在地刺向他最薄弱的部分。虽然曦安没有把剑扔掉,但总给人一种随时都会这样做的感觉。这是一种让阿德尼斯直面自我,并努力将其打碎的修炼方法。



而且,他随手就模仿了阿德尼斯凌厉而迅速的剑术。



「你这剑技太单薄了。」



他很干脆地贬低着阿德尼斯,让阿德尼斯实在难以忍受。



阿德尼斯的内心被彻底摧毁,可以说是经过了重新锤炼。



「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你……」



带着燃烧般的目光,他把这句话投了出去,但曦安却十分冷漠。



这一天也是,在阿德尼斯用了很长时间勉强让一把剑腐朽之后,曦安飘飘然地离开了这个异空间。



之后,阿德尼斯狼吞虎咽地吃了饭,泡了澡,穿上了不知何时准备好的衣服。衣服是蓝色的,是表示午夜(M i d d l e N i g h t B l u e)时刻的颜色。



由于无法召唤出班布,阿德尼斯自己的东西,除了身上的红色头巾(B a n d a n a)之外什么都没有了。连剑,都是在这里才新拿到的东西。



阿德尼斯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之间,膝盖上的触感又让他睁开了眼睛。突然,手被握住的感觉,让他的心怦怦乱跳。



「你最好不要碰我的手。」



阿德尼斯压抑着心中的躁动说道。



「只是你自己将诅咒定为了那样的形式而已。」



「什么?」



「也正因为如此,你才看不到那把剑的刻印(S p e l l)。」



阿德尼斯猛地甩开德兰布依的手。他一直在心中守护着的某个重要的东西,好像突然受到了刺激,感到了强烈的不安



「不是说要给我讲摇篮曲吗?」



这只是在掩饰而已。阿德尼斯想离开女人的膝盖,但是因为实在是太温暖了,再加上筋疲力尽,他终究是没有活动身体。



「是啊……」



德兰布依简短地回答。然后,平静地讲了起来。



「当初……我来到都市(P a r k),是为了与另一个自己相遇。而这,就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