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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4节(2 / 2)


  走过村口的时候,看到石碑上贴了布告,许多光着脚的农人站在石碑前大声讨论着什么。其中一人站在布告旁,手指着布告上的字,一句一句向众人解释布告上的内容。

  他淡淡扫一眼石碑。

  朱鹄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村中有人识字?”

  太平年间乡间识字的人都是凤毛麟角,更何况这种兵荒马乱的年头。

  里正笑着解释道:“他不是村子里的人,是官府派往各乡宣读诏书的诏书郎。最近刚刚颁布了新的田令,这十里八乡的诏书都是他贴的,他每到一个村子就会召集村子里的人宣读诏令,我们有什么不懂的都能问他。今天这份诏令昨天就贴好了,村子里的人还有很多不懂的要问他,他在村子里住两天才走。”

  “诏书郎?”

  亲随们对视一眼,嘴角一扯,都觉得这个称呼很滑稽。

  李昭却没笑,问里正:“官府为什么要设诏书郎?”

  里正只略微识得几个字,肚里没有多少墨水,憨憨地答道:“因为我们看不懂诏书啊!”

  众人怔住。

  里正絮絮叨叨,说起以前的事。

  村人们大多没读过书,连契书都看不懂,更别提文绉绉的诏书了。以前地方官员根本不会顾忌到这一点,每次颁发政令都是一大堆文书,连镇上的读书人都只能看得半懂。有时候为了利益需要,官员还利用这一点钻空子。比如朝廷的本意是减轻农人的负担,因此颁布政令,地方官故意曲解诏书的内容,反而以此为据压榨农人。

  因此很多时候朝廷颁布的政令根本没有得到施行。

  现在官府专门从各个州县挑选读书识字、腿脚勤快、能听说方言的文人担任诏书郎,专门负责在各个村子间传达解释朝廷不久前颁布的田令。

  那田令据说是由长公主亲自撰写的,简洁明白,没有一大串歌功颂德、文绉绉的废话,全文几乎都是连孩子都听得懂的白话:谁能得多少田地,该交多少税,期限是多少,如果有特殊情况怎么减免等等,全都说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方官员没法再利用诏书耍花样或是弄虚作假。只需要诏书郎一字一字念给农人们听,大多数人都能听懂,而且还能记住。

  “可别小看诏书郎,都是读书人呢!”里正感叹道,“听说这些诏书郎是各地推举的人才,长公主这是在历练他们,再过一年,他们都要入朝为官呐!”

  众人表情各异,再次看向那个站在石碑向和农人说话的读书人,那人看起来很年轻,才二十多岁的样子,看面相,应当是个没吃过苦头的富贵郎君。

  他们没敢说话,视线不由自主汇集到李昭身上。

  李昭脸上神情平静,问里正:“各地推举的人才,可是制举?朝廷重新开制举了?”

  里正摇摇头,笑道:“不是制举,不过制举确实重新开了。这些读书人是各地官员推选送去长安的,长公主下令,说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要各地官员推举人才,不拘是什么人才,只要有所长,都能推举,每个人都得推举一个,如果推举的人得到重用,有不少赏钱哩!”

  说完,他嘿嘿一笑,眉飞色舞。

  “我有个从侄,大字不识一个,什么本事都没有,一直吊儿郎当的,就因为地种得好,也被选上去了!”

  他又啰啰嗦嗦了一大车话,看一眼李昭几人,笑道:“诸位郎君一看就是体面人,眼下世道太平了,咱们这儿不会再打仗了,郎君们也该去试一试,官府正在招募人才呢!”

  朱鹄含笑谢过里正,给了他点赏钱,想打发他走。

  李昭挥挥手,眼神制止他,让里正继续说下去。

  里正背井离乡多年,终于回到家乡,心情激荡,又见气度不凡的李昭愿意听自己说话,愈加收不住,兴奋地讲起他们回乡以来的事。

  长公主颁布了新的田令,每个愿意回乡的人都能得到土地,不分男女老少,也不分户籍,而且税收减免,还命各乡、里、村组社,修路铺桥,建房筑屋,出工的人可以免除劳役,这一下流离在外的人都带着家人回来了。

  一来家乡是根,只要不打仗,他们还是愿意回到家乡。二来回乡不仅能得到土地,减免赋税,还能以工代役,不回来的是傻子!

  还有一点,家乡应该不会打仗了。

  里正说到最后,目光炯炯发亮。

  虽然南北还未统一,河东李司空和周使君还在对峙,南方仍然是各地为政的割据状态,但只要朝廷保证他们有地种,那他们还能活下去。

  远处传来孩子的欢笑声。大人们扛着锄头、铁锹从田间归来,聚在村头大声商量春耕的事,小孩子围在一边玩耍,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哄笑。

  李昭站在一株盛放的桃树下,听着那些孩童们天真欢快的笑声,出神了很久。

  里正留李昭他们吃饭。

  朱鹄正要拒绝,瞥见李昭的神色,没有出声。

  他们留了下来。

  当晚,各家送来菜肴。这是村里的规矩,有贵人经过村子,各家各户都会送来自家最好的菜蔬,这样等贵人走的时候大家都能分到赏钱。

  李昭吃了一顿乡间饭菜。

  在村子里短暂修整,第二天下午,他们离开村落。

  李昭带着李曦拐进一条人迹罕至的岔道。

  夕阳西下,群山幽谷染了一层灿烂金辉,宿鸟归巢,拍打着翅膀飞过他们上空。

  这些天罕见的一直保持沉默的李曦抬起头,望着沉沉暮色笼罩的山谷,道:“阿弟,这不是回长安的路。”

  李昭停了下来,“对。”

  这确实不是回长安的路。

  李曦看他一眼,问:“你想做什么?”

  李昭凝望沐浴在璀璨夕晖中的大好河山,眼里仿佛有笑意沉浮。

  “阿兄,有件事,是我错了。”

  李曦诧异。

  李昭低头,武宗的那本札记就在他胸前衣襟里贴身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