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的大门并没有上锁。

  百濑玉和秋月凪一起将手伸向厚重木门的门把。

  发出一阵辄辄声后，门被推开了。

  ————从一大片彩绘玻璃射下的七彩光芒，照耀着昏暗的教堂内部。

  首先跃入百濑玉眼帘的是那副背影。

  背影主人的白色衬衫，被彩绘玻璃五彩绚烂的光芒染得色彩缤纷。

  有一点驼背，总是在同一个地方产生皱褶的衬衫。

  那是村上久斗的背影。

  「……老师。」百濑玉不禁大声呼喊着他。

  「老师，我们一直在找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哦，对不起……有一些事。」村上久斗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疲倦。「小玉、小凪……我有些话想和你们说。」

  「我们也有些话必须告诉老师。」

  村上久斗似乎将脸稍微转向她们，只是他凌乱的浏海遮住了脸，她们看不见他的表情。

  「我……快死了对吧？」

  村上久斗低喃的声音，让百濑玉和秋月凪一瞬间停止了呼吸。

  「自己的事……我自己最清楚。我快死了对吗？所以你们两个为了把我的灵魂化归虚无，才找到这里来的吧？」

  「……不是的！我们还没有决定。」

  「没关系。把我的灵魂化归虚无，不是你们最后的考验吗？」村上久斗双手覆住脸，他用虚弱的声音继续喃喃说道：「真的没关系，因为你们都必须成为死神。你们是为了这个目的才一直努力至今……不过，这种戚觉真奇妙。我被小玉的枪射中，陪你们两个死神候补生一起处理死神的工作。真是种好奇妙的感觉，那段日子，我每天都过得像梦一样……真的让人好想笑。」

  村上久斗捣着脸，他的声音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

  「……不过那些日子不是像梦一样，而是真的就是一场梦……因为我就要死了。」

  「老师……」

  百濑玉下意识地走近村上久斗。

  「别过来！」村上久斗厉声喝道。「两个都别过来……我害怕啊！怕你们会让我的灵魂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所以，只要再一下下就好，让我一个人独处……拜托你们。」

  「老师……」

  「不要再叫我老师！」村上久斗大吼。

  百濑玉和秋月凪都噤若寒蝉。

  她们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该做什么才好了。

  两人一边看着村上久斗震颤的背脊，一边思考。

  身为死神候补生的事。

  成为死神的事。

  ————还有，实现自己愿望的事。

  然而，用一个对自己而言独一无二、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人做为代价，即使长久以来的愿望实现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不要老师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这是秋月凪第一次激动地大喊。

  「我不成为死神也没关系，所以，老师，你不要消失啦！」

  秋月凪和百濑玉朝村上久斗的背影奔去。

  扑向那有点不可靠却非常温暖的背部……

  「别过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

  那是一阵如野兽般的咆哮。

  瞬间，村上久斗站立的石地如陨石撞击般，陷入无止境的深渊。

  教堂里的彩绘玻璃，瞬间爆炸成碎片。

  骇人的波动。

  时间就像慢动作般流动。

  百濑玉这才注意到，自己被这股冲击力弹到半空中。

  时间又恢复成普通的流动速度。

  发出一声沉重的巨响，百濑玉的身体在地上弹跳了两次才落到地面。

  她的眼前一片殷红，鲜红的血珠从她头上滴落。

  百濑玉根本无暇戚受疼痛，她只想赶快逃出这个匪夷所思的状况。

  杏修女像关节坏掉的人偶般横卧在教堂一隅，百濑玉匍匐爬到杏修女身边。

  「修女？」

  当百濑玉的手指触及修女身体的瞬间，修女的身体就像悄然飞舞的萤火虫一样，化成点点光球……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她的衣服留在原地。

  「……小凪。修女她……小凪！」

  「不要啊！」

  秋月凪的悲鸣划破空中。

  百濑玉抬起头，急忙寻找秋月凪的身影。

  「不要、不要啊————」

  秋月凪尖叫声不断。

  「小凪！」

  百濑玉没有哭，但是她很痛苦。

  她用尽全力站起来，双脚几乎不听使唤。

  秋月凪站立着，茫然地呆立着，身体还不停颤抖。

  她的眼睛只看见一个东西，而那个东西，百濑玉也看见了。

  *

  ————她们看见的是绝望。那绝对不是村上久斗。

  震碎的彩绘玻璃在夕阳的映照下，宛如七色雨般洒落。「他」张开双臂，就像沐浴在七色雨中般悠然地承受。

  本是村上久斗的「他」，头发在半空中飘动，飘动的发丝逐渐变了颜色。

  接着，发梢绽放出微弱的光芒，发色逐渐转银……

  在鲜血般殷红的夕阳照射下，那银色有如冰刀一般，散发出寒冷的光芒。

  「老师……」

  百濑玉喃喃道。

  「我不要……我不要老师消失……我不要！」

  百濑玉的喃喃自语化为悲鸣。

  从破裂的彩绘玻璃缝隙看得见天空。

  在日落之间的那一刻，天空被染为鲜血般的红黑色。

  起风了。狂乱吹动的风，将银色发丝带向红黑色的天空。

  银发的主人徐徐转过身，包裹在暗黑色衣服下的身材与村上久斗无异；手、脚也和村上久斗一样，却不是村上久斗。

  那头银发以及一个眼神就足以捏碎人心般冰冷的淡色瞳眸，在在显示依凭在村上久斗身上的是另一个灵魂。

  ————他就是很久以前当着百濑玉的面抓走莲的人。

  「……我做了一场梦。」银发的主人回味般地低声道。「一场很长、很长的梦。我在梦里一直扮演着滑稽的小丑；在梦里，与一群无聊且愚蠢之至的人欢笑、玩乐。」

  银发的主人轻笑，那是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我想差不多该醒了。小丑们，玩得还愉快吗？梦已经结束了。接下来，真正的世界才要开始。」

  他向前迈一步，身体晃动了一下。

  「真是可恨啊！似乎睡太久了。那个可恶的女人害我沉睡了这么久。」

  然后，他眯起眼。

  「……不过，这样也好。」

  他的周遭像空气折射般扭曲。

  他只是思考、动作、呢喃，就足以扭曲、撼动周遭。

  秋月凪的身体被一阵光芒包覆后，换上死神的装扮。

  「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

  她拼命想用左手的操作盘把所有机器召唤过来，但最终只能全身无力地倒在地上。

  「啊————没有用，躲不开了，不要，不要过来！」

  秋月凪捣住耳朵，不断地摇头。

  百濑玉跑上前去抱住秋月凪的肩膀。

  「啊————我……不是的，我其实想救你，啊————」

  「小凪、小凪……你振作一点……」

  银发的主人脸上浮现一抹微笑，从容不迫地走向她们。

  「哦，是没用的人类之子啊。我记得你哦。」

  「不要过来，好可怕……求求你，放过我……」

  「连你的名字也记得哦，你叫做……莲。」

  秋月凪发出几乎要撕破喉咙的惨叫声，她用力抓住百濑玉，眼神涣散，已经完全失去自我了。

  「救我……救我……」

  「莲……莲，你真是个善良的孩子啊。对了，那个时候你也是为了救『不祥之子』，张开你小巧的双手挡在我面前……」

  「求求你……不要过来……放过我。」

  「……不过，你还是死了。你的善良杀死了你。」

  秋月凪惨叫到几乎要吐出血来，银发的主人脸上漾起满意的微笑。

  「是『不祥之子』自己期望我夺去她的力量，而我只是想实现她的愿望。然而，蠢昧无知的人类啊，是你妨碍了我。」

  他轻轻将手指指向一旁，秋月凪的身体就像被丝线吊起来一样浮在半空中，接着撞向墙壁。

  「这次不要再妨碍我了，没用的人类。如果你就这样乖乖地去死，我就大方原谅你过去的罪过。」

  「小凪！」

  百濑玉想要跑到秋月凪身旁，银发的主人却挡在她身前。

  「……哦，是『不祥之子』啊。我绝不会忘记你。你给了我力量，真是个令人怀念的孩子。你不好好当你的死神候补生，偏偏又出现在我面前，把我唤醒。」

  「什、什么意思？」

  「因为那晚被你用枪射中，我才会醒过来。你果然是为这个愚蠢世界带来毁灭的『不祥之子』啊！」

  「……『不祥之子』。」百濑玉喃喃地重复道。

  深锁在记忆底层的门扉骤然开启。

  *

  「不祥之子」————很久以前，人们都如此称呼百濑玉。

  不知从何时起，人们开始称拥有不该有的力量的女孩为「不祥之子」。大家畏惧她，同时也鄙视她。

  唯一会保护她的人，只有她的母亲。

  然而，就算与全世界为敌也不惜保护她的母亲，不久便撒手人寰了。

  再也没有任何人保护的「不祥之子」，在不被允许存活的每一天，殷切地祈祷着。

  ————如果一开始没有这股力量就好了。

  ————希望有人来夺走我所有的力量。

  然后，她的愿望实现了。

  一名银发男人来夺取她的力量。

  她所有力量被夺走后，只剩下一样东西。

  那就是绝望。连她唯一的朋友都被带走后，她所残存的仅有绝望。

  *

  「『不祥之子』啊，你也回想起我，以及我所做的事了吧？」

  「妈妈……莲……」

  男人的手就像昂首的蛇一样，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擒住百濑玉的细颈，然后逐渐缩紧手指的力道。

  「『不祥之子』，你真可怜，大家都将因你而死。你的母亲……朋友……这个世界……真是可悲的孩子。」

  「唔……」

  「可悲的孩子。所以，放心吧……我马上就会让你解脱，不会慢慢折磨你，也不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会用最简单快速的方式杀了你。」

  秋月凪全身颤抖地抬起头。

  ————和那时候一样。「朋友」的生死完全掌握在银发男人手中。

  那时候，「我」做了什么？眼看着银发男人就要把「朋友」掳走了，当时的「我……只想逃。但是「我」并没有逃，因为一旦逃跑，「我」就再也见不到「朋友」了。

  所以，那个时候，「我」挺身面对银发男人。

  和那时候一样，现在的我们也是「朋友」，总是形影不离的「朋友」。

  「……我不会逃……去吧！神风球！」

  神风球在银发男人头上爆炸。

  银发男人松开了手，百濑玉从他手上摔落地面。

  「放开、放开小玉！」

  秋月凪咬紧牙根站起来。

  「莲……不对，是小凪！」

  百濑玉在地上回转，全身被一阵光芒包围后，换上了死神装扮。

  然后，她从迷你裙下抽出两把枪————「liestruth」。

  「小玉，我会一直陪着你。」

  「嗯，小凪。」

  两位死神候补生挺身站在银发男人面前。

  「神风球，全员出动，展开攻击，歼灭敌人！」

  秋月凪操作左手上的操作盘，将全校的神风球全部召唤过来攻击银发男人。倾刻间，银发男人尽被红、绿、金色的神风球所掩埋。

  「小玉，趁现在！」

  百濑玉亲吻了一下「liestruth」，瞄准准星，不断射击。

  「射击！」

  以银发男人为中心，爆炸所产生的火柱冲破教堂屋顶。

  「成功了吗？」

  「……嗯。」

  百濑玉和秋月凪手牵着手，然后异口同声说：

  「以死神候补生百濑玉……」

  「以死神候补生秋月凪……」

  「之命令，徘徊彷徨的灵魂啊……」

  ————充满嘲弄和不屑的狂笑声盖过两人的声音。

  银发男人在薄烟之中，交叠着双腿坐在教堂椅子上。

  他就像刚喝完茶一样，悠闲地支着下颚，毫发无伤。

  「我并没有徘徊彷徨哦……只是对这个世界的全部厌倦了而已。所以，我要破坏它，再造一个全新的世界。」

  语毕，他徐徐起身。

  「百濑玉、秋月凪，老实说，我对你们失望透顶。你们为什么就是不肯乖乖接受毁灭？」

  银发男人手臂一挥，下一秒，他的手里多了一把散发着残忍光芒的魔剑。

  百濑玉和秋月凪下意识地后退。

  沉重、强烈、愤怒的波动，撼动银发男人周围的空气。

  他举起魔剑，一步一步走向百濑玉和秋月凪。

  她们已经走投无路了。

  「区区死神候补生，就凭你们这点能耐也想把我化归虚无！」

  魔剑从他手中挥下。

  百濑玉和秋月凪闭紧双目，她们不约而同地握住对方的手。

  就算死，也要死在一起。

  不知为何，百濑玉忽然想起村上久斗的脸。

  「……老师……救我……」

  百濑玉呢喃道。

  下一瞬间，魔剑停在半空中。

  「小玉、小凪……对不起。都是因为我，事情才会变成这样。」

  「老师……」

  百濑玉和秋月凪抬起头，发现站在她们眼前的不是银发男人，而是流着泪的村上久斗。

  「啊————」

  但那影像只维持了一瞬间。

  随着一声野兽般的咆哮，村上久斗的身影消失无踪，银发男人旋即又出现在她们眼一叫。

  「没用的废物，竟想阻挠我！」

  他再举起魔剑斩向两人的颈项，就在她们以为魔剑要斩到自己时……

  是镰刀！死神的大镰刀及时勾住挥斩两人的魔剑。

  「……抱歉，我来迟了。」

  红如燃烧火焰的眼眸、色调冰冷的长发、一身死神装扮————挡在她们身前的是迪丝老师。

  「迪丝老师！」

  「我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因为这间学园的中心，充满一股异常紧张的气息。」

  「原来是死神啊……」

  「……没想到村上久斗竟然是『容器』。」

  「死神，看来你似乎发现得太晚了。」

  「我只察觉到他是一个特别的存在……不过，我真没想到之前看到的银发男人，竟然就是将世界导向末日的『魔人伊卜利斯』。」

  「凭你区区一个死神又能耐我何？」

  迪丝老师的出现，似乎并没有对伊卜利斯造成任何威胁。他手持魔剑，与三人保持一段距离。

  「大话别说得太早，伊卜利斯。」迪丝老师仰望头顶上的夜空。「今晚是满月……也是死神能力最强大的时候，难道你忘了吗？」

  偌大的明月宛如要覆盖整片天空一样，悬挂夜空。

  「……真有趣。一场长梦醒来，你能帮我打发无聊吗？死神。」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因为我打算用最短的时间解决你。」

  迪丝老师在夜空下高举大镰刀，伊卜利斯也慢条斯理地举起魔剑。

  「百濑玉、秋月凪，你们退下。」

  下一秒，大镰刀和魔剑激烈地冲撞，迸射出火花。

  身材颀长的伊卜利斯攻击范围虽广，但迪丝老师以速度弥补这段差距。

  迪丝老师旋转大镰刀，与伊卜利斯保持距离。相较之下，伊卜利斯脸上依旧挂着游刃有余的笑容。

  「还不错嘛。要不要……稍微聊一下，死神。」

  迪丝老师眯起红眸。

  「聊什么？」

  「为什么你会存在于这个世上？」

  「伊卜利斯，我可以把这个问题原封不动奉还给你吗？」

  「当然可以。」伊卜利斯自信满满地点头。「我的存在就是……『虚无』，死神……我并不『存在』。我什么也不是，没有理由，没有价值，也没有感情。只有绝望、破坏、无情、哀叹。什么友情……」

  伊卜利斯瞥向一旁，他的目光望向手牵着手、屏气凝神看着他们的百濑玉和秋月凪。

  「……可笑之至！」

  「糟了！」

  伊卜利斯掌上力场的漩涡化为光线朝两人射去。

  两人只能张大眼，看着那道即将断送她们生命的光线射向自己。

  迪丝老师冲到两人面前，用大镰刀挡住光线。

  然而……

  「……没想到……他的力量居然这么强大……百濑玉、秋月凪，快逃！」

  光线冲破迪丝老师设下的屏障，她娇小的身体像玩具一样被弹到空中，在一阵光芒的包围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伊卜利斯嘲讽般地用指尖点了点太阳穴。

  「这是『智慧』。虽说我的存在是『虚无』，但我也知道什么叫『智取』。」

  他轻蔑地大笑。

  「奸了，死神候补生们。」伊卜利斯拨了一下头发，回过头来。「只剩下你们两个了。」

  百濑玉和秋月凪互相握住对方的手，凝视眼前偌大的绝望存在。

  「真可怜……你们是不是很害怕，嗯？」伊卜利斯愉悦地低喃。「不用怕……我会好好疼爱你们。」

  百濑玉的眼眶已经蓄满了泪水，但是她不想让眼泪流下来。

  秋月凪用力握住百濑玉的手。

  她们已经束手无策了。

  这种时候，如果村上久斗还在，他一定会为她们想办法。

  虽然大部分都是可笑的方法，但是笑过之后，她们的心情也会变得比较轻松。

  蓦地，百濑玉想起过往的种种，忍不住轻笑出声。追老鼠田中的灵魂、华泽响子戴的面具灵魂、相原一义拿的妖刀灵魂。一回想起来，就让她忍不住发笑。

  「为什么你还笑得出来……」伊卜利斯不解地问百濑玉：「……为什么你不感到绝望？」

  百濑玉咬紧下唇望向秋月凪。

  「小凪，千万不要放弃。他一定也有弱点。」

  「……弱点？」

  「你想想，老鼠田中也有弱点吧？比方说会被饲料引诱。」

  伊卜利斯停下动作，不敢置信地张着嘴。

  「……老鼠？你竟敢将我与老鼠的灵魂相提并论？」

  百濑玉举起「liestruth」。

  「没错，你一定也有弱点。」

  「小玉，你说的对。」

  秋月凪也伸出左手蓄满威力的雷射炮。

  「我明白了。你的想法很有趣。」

  伊卜利斯对她们一笑，用食指指向自己的额头。

  「就是这里。这里与我的灵魂相系……你的枪打得中这里的话，就能结束一切。」

  「呀————射击！」

  百濑玉一边回转身体，一边举着两把枪不断射击。

  秋月凪也和百濑玉一起发射雷射炮，每一发射击都在月光下化为美丽的光芒。

  然而，伊卜利斯只是做了一道屏障便挡下了所有攻击。

  「瞄准好，是这里。只要射中我的额头，这个身体的主人或许也能回到你们的身边。」

  伊卜利斯狂妄的笑声回荡在教堂中。

  「游戏到此为止！」

  魔剑一挥便将秋月凪弹开，伊卜利斯双手掐住百濑玉的咽喉。

  他略粗的手指，一分一分地陷入百濑玉的细颈。

  他的脸与百濑玉近到几乎可以触碰到她的鼻尖、她的唇。

  「接下来你要怎么做？你已经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你还能做什么？」

  乍现的满月，透过教堂倾颓的屋顶照射在伊卜利斯脸上。

  在意识逐渐模糊之中，百濑玉看见了。

  那名即将夺去自己生命的男人，脸上挂着平静的微笑。

  力量逐渐抽离她的身体，手上的枪也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你刚才掉的手枪是哪一把？谎言？还是真实？」

  百濑玉惊愕得睁大双眼。

  「有什么好惊讶的？你的事我知道的一清二楚。我一直在你身边，就算知道你的手枪名字也不足为奇。」

  伊卜利斯又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唔……」

  百濑玉痛苦得弓起身体。

  伊卜利斯得意地说道：「让我吻你。你在让我觉醒的那一刻吻了我，所以这次换我来吻你，让你永久长眠。」

  他轻吻了她的唇，百濑玉在逐渐远去的意识中，感受到这个冰冷的吻。

  「……小玉。」

  秋月凪的手支撑着百濑玉握着枪垂下来的另一只手。

  「不用怕……你不是一个人，有我陪着你。」

  然后两只交叠的手举起枪，枪口抵住伊卜利斯的额头。

  伊卜利斯离开百濑玉的唇，也松开了紧掐住她脖子的手。

  秋月凪的呼吸非常紊乱，刚才的一击显然让她受伤不轻。

  百濑玉的意识也很不清楚，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力气拙下扳机。

  「我说不定是骗你们的哦。你们真的相信我说的话？相信只要射中我的死穴，这个男人就会变回原样？我可是夺去这个男人性命的人哦。」

  枪口抵在额头上，伊卜利斯依旧面露微笑。

  「就像不知道你手上的枪是哪一把一样，我说的话是谎言？还是真实？」

  秋月凪握紧覆在百濑玉手上的手。

  「不用怕，你不是一个人，所以一定办得到。」

  「……嗯，我一定射得中。」

  联系伊卜利斯灵魂的死穴就在眼前————他的额头上有一个非常非常微小的光点，百濑玉将枪口瞄准那个以目标来说太过微小的光点中心，然后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扣下扳机。

  「……老师。」

  ————枪声响起。

  「……我已经烦厌了……一无所有的世界。」

  宛如呢喃般微弱的声音，传进百濑玉和秋月凪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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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尾声我回来了

  ————春日的朝阳，从窗口斜斜射在笔直延伸的走廊上。

  不过，对私立游华综合学园的临时教师————村上久斗来说，人生只是不断的「反覆循环」。

  今天早上，村上久斗也是一如往常，顶着一头睡得乱翘的头发，无精打采地走在走廊上。

  跟在他身后的，是今天刚转学进来的转学生。她有着一对骨碌碌的大眼睛，两把马尾随着她的步伐不住摆动。

  「呃……你说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转学生抬起头，灿烂一笑。

  「嗯————我叫百濑玉！」

  「……哦，你的名字要念成hikaru啊？」

  「对。」

  「真难念，我记得住吗……」

  百濑玉一脸悲伤地抬头看村上久斗，然后落寞地偏过头，跑向教室。

  「喂喂喂，不要在走廊上奔跑！」村上久斗追在她身后大叫。

  「等一下！我叫你等一下……死神候补生！」

  百濑玉不敢置信地瞠大双目，不解地歪着脖子，而村上久斗表情复杂地搔搔头。

  「迪丝老师要我装出忘记一切的样子，我果然还是办不到。」村上久斗笑道：「小玉，我怎么可能忘了你？还有小凪、我们一起经历过的事，我全部记得。不过，和以前一样，在学园里要……」将食指抵在唇上，村上久斗皱起眉头后，说：「……保守秘密。」

  村上久斗是私立游华综合学园的临时教师，虽然他同时也是了无干劲、不太可靠又没有长进的无用教师，不过在当机械社的顾问老师时，也帮了百濑玉和秋月凪这两名死神候补生不少忙。

  ————再提到魔人伊卜利斯。

  变成魔人的村上久斗，比身为教师的村上久斗还要糟糕透顶。他只知破坏，却忘了最重要，而且最简单的事实。

  ————只要有那一份为人着想的心，不管失去几次，都能失而复得。

  总之，村上久斗回到以前的日子，过着一成不变的每一天。

  但他的生活并不是黯淡无光。

  透过守护死神测验不合格的两名死神候补生，他的生活也加入了一点点害羞般的桃红色。

  村上久斗打开教室的门，教室里依旧充满了女孩子们的嬉闹尖叫声。

  一直凝视着窗外的秋月风支着下巴，转而望向百濑玉。

  「请多多指教！」

  百濑玉露出一个微笑。

  「……请多多指教。」

  秋月凪小巧的唇办微微勾起一弯友善的新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