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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女爵迹(2 / 2)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拱卫在马车周遭的白色卫兵们便列队分行,将刑台、广场和人群尽数围拢。斯拉格和夫人在这个时候才敢稍稍抬起眼睛,却只能看到近乎白的淡金长发落在纹绣了金色荆棘的披风上,满映天光,如神明收敛翅翼。

  “那是兰斯洛特,”斯拉格的嘴唇颤抖着几乎逸出哀鸣,“他的封地在米涅沃尔之北,数位公爵之中,也是数他们两人……”

  他没能再说下去,因为他终究发现那个不可能,正一点一点戳穿所有看似存在的荒谬,真切地站到人们的眼前去。

  踏上刑台的公爵抽出了佩在腰间的十字剑,泛着盈蓝光辉的剑锋迎住巫女的胸口,复又轻轻上挪。

  他笑了笑,一剑斩落下去。

  绞索从少女的颈间断裂,再往后便是束缚了她手脚的镣铐。白发的公爵执住她的手,手指从她的肩头划至指尖,因为粗暴捆绑所挫伤的伤口,如同被流水抚平般不见了踪影。

  那便是神赠的恩泽。

  他放了手,望着少女站在眼前,面上似生笑意。

  “失礼了。”他轻声说。

  “无聊。”女公爵轻斥一声,转身踏着白色卫兵们的铠甲组成的阶梯一路从刑台下行,如往常那般不紧不慢,不缓不急地向着马车的方向行进。

  兰斯洛特并不计较,他看起来心情很好。

  只有还站在刑台一边的斯拉格夫人急躁地看看特莉雅离去的方向,然后又望了望寂静无声的教堂,像是并不明白一个巫女,为何能这样大摇大摆地离去。

  “殿下!”就在他同她擦肩而过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大声叫了出来,斯拉格子爵浑身一颤,却终究没来得及拉住她。

  兰斯洛特停了下来,微微偏头望向她,那双湛蓝的眼睛,如秋日的天空般让人寻不到边际。

  “那个女人——她是巫女!”斯拉格夫人急切地向这位公爵阐明,“她害死了我的儿子!这点全镇的人都可以帮您证明!这样的人必须得——”

  她倒了下去,瞪大了眼睛没能继续说下去。而那位公爵早已转身,向着车马的方向行进。斯拉格夫人倒在地上,两秒之后才有喷泉般的血流,从她胸口被剑贯穿的地方喷涌出来。

  伊丽莎白的尖叫还没能从嗓子里喊出来,就被她的父亲捂了回去,可是这一点并没有人在意,两位公爵都已经坐回了马车上,除了一位卫兵留下驾车之外,余下的卫兵都不再随行。

  兰斯洛特轻轻地敲了敲马车的窗框,得到回应之后,只淡淡地吩咐了一句。

  “不用留情。”

  chapter·5公爵与乌鸦

  镇民们是在第二天的黎明涌入窄街最东面的楼馆的。

  斯拉格子爵的审判书在天亮之前就被贴满了巴捷尔的街头巷尾,早起的镇民第一眼就能看到这个昨夜里还不存在的东西。尽管位于山间的巴捷尔镇里,能够正确拼读的镇民着实有限,但守在一边的赛斯,非常乐意一遍又一遍地念给他们听。

  审判书中十分沉痛地正式通知了斯拉格家族的继承人,杰斯奇·斯拉格逝世的消息,葬礼将在今日上午十一点举行,同时宣称他的过世不是意外,是因为受到了巫女的吸引。子爵痛斥了一番特莉雅与魔鬼勾结的无耻行径,宣判她理应受死,为被她蛊惑的无辜人们偿命,而她的处刑,会在同天的上午十点举行,这一审判已经连夜由信鸽递交到东方的领主,米涅沃尔女公爵的那里去,相信她很快就会受理。

  审判书的最后还堂而皇之地再次阐明魔鬼是人类无法与之议和的天敌,任何对魔鬼的探究都应被谴责,任何与魔鬼的交易都应被审判受刑。神明的恩泽笼罩巴捷尔,人类的领土是魔鬼永远无法进犯之地。

  镇民们一听之下,纷纷相信那个外来的少女就是与魔鬼勾结的巫女,她的出现就是为了将魔鬼引至人类的领地,她是人类的叛徒,理应受刑。

  群情激愤的镇民们扛着木棍或是锄头乃至于清理杂草的铁耙沿着窄街冲向东面的楼馆,浑然不觉庭院的铁门乃至楼馆的大门都大大方方地敞开在那里,像是欢迎人们进来做客一样。

  而特莉雅正坐在她餐厅的长桌尽头,优雅地饮下晨间的最后一杯红茶。

  面对突然冲入家门的镇民她没有分毫的意外和惊慌,饮下茶水之后便从从容容地走到了他们身边去,这一举动反而使得大批镇民们惊慌地后退,最后还是几个大着胆子的年轻人为她带上了镣铐,挟持着她往镇中那曾经举办过舞会的广场行去。

  教堂就在广场的后面,那个名为杰斯奇·斯拉格的年轻人正躺在白色的玫瑰和百合之间,浑然不知他恋慕的少女被麻绳缚住了手脚,被人在颈项上套上了绞索。

  而特莉雅听不到这些,阳光烤的她有些热,流出汗水把黑发黏腻在颈间。她完全没有兴趣听取镇民们或是发自内心或是只是单纯附和一般的叫喊,仿佛他们都是一群死人一般。她的目光久久地追逐着山间一双飞舞盘旋的兀鹫,他们正等着今天的正餐。

  想到这里她突然就笑了笑,黑发散乱的面上,几乎看不到她勾了勾唇角。

  杰克站在广场临时搭建起来的刑台下面,外套里面塞着一支她曾从他手中挑选的“珍珠项链”,所有的尖刺都被提前削去,如同她们初见的那天。教堂钟楼上的大钟显示现在已经是九点四十,他被挤在人群之中,只巴望着能在无人注意的情况下,在知更鸟的遗体边放上一朵玫瑰。

  而赛斯站在酒馆外老板娘特意用好几张桌子摞高的观刑台上,身边是面色阴郁的杰里米老板,赛斯自然是没有什么精力去考虑老板的心情如何的,他面露狂热之色地望着他的夜莺脖子上套着绞索,立在广场正中安静而乖巧。他只遗憾处死巫女的条例里没有斩刑,因为据说有种魔鬼在砍掉一个头后会原处长出六个头来。若非是如此,等行刑结束之后,他真想要扑过去亲吻她染血的头颅。

  不肯开口唱歌的夜莺也是夜莺,最重要的是,那是他的夜莺。

  是那个躺在玫瑰和百合见的已死之人无法夺走的夜莺。

  他至今记得昨天中午那个被他甩了很久的艾琳来到东方的树林找他,那双哭红的眼睛里却是从未出现过的疯狂的得意。

  她什么也没跟他说,只是递给了她一把钢锯。

  而常年游离这片树林的赛斯,自然知道金丝雀的巢在哪里。班尼迪克就坐在教堂门前特别设置的观刑台上,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天鹅骄傲的背影,看不到她窒息而死的景象,多少让他的监刑有些无趣。

  不过那也无所谓吧,他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听到镇民闯进特莉雅家里却没有伤亡的时候,他多少松了口气,但随之而来就是新一波的气愤。

  ——他就知道她不敢开枪的!

  他居然被一个无权无势的女人拿火铳顶着脑袋,而且最后还被吓走了!

  只是想起来,就足够他的牙根发痒了。

  重点不在于天鹅的死状,而是她死去这件事本身。

  纵然没落,他身为贵族的尊严也不容挑衅!

  少女的目光渐渐落了下去,从山间盘旋着的兀鹫,降落到那之下的林荫,白色的车马行进之地。

  巴捷尔地处山间,并非是什么重要地点的必经路线,四匹白马拉拽着的马车被身穿白色重铠的百余位卫兵们团团拱卫,正往山道上行来。

  跳脱的孩子们最先意识到了——他们并无那样的耐心专心盯着刑场上的巫女等行刑时刻的来临,孩子们悄悄拉拽着父母的衣角,引着他们往山道的方向看去,而他们的动作自然也惊动了他们的朋友和邻居,谩骂巫女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都化为嘤嘤嗡嗡的议论声音。

  斯拉格夫人揪着手帕从教堂里面出来坐到丈夫的身边去,她望着巫女的背影,点一点头显得十分满意,然后下一秒,就看到那白色的军团拐出山道,向着巴捷尔的方向行来。

  “……东边并没有说哪位大人物要过来观刑吧?”斯拉格夫人略有不安地偏头问她的丈夫,而班尼的双眼发直,只望着马车之前,四匹白马马蹄起落统一。

  “四匹马……”斯拉格子爵的声音也带了些颤意,“至少是……公爵一级。”

  “公爵?!”斯拉格夫人震惊,“难道是米涅沃尔女公爵亲临?只为了一个巫女的处刑?”

  “不,不像是她。”子爵望着越来越近的马车喃喃轻语,下一秒却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他来不及同妻子解释任何事,因为接近广场的地方,白色的军团已经停止行进。因为无法断定来人是谁,镇民们也只能惶恐不安地向着军团所在的地方躬身致意。

  卫兵们的白色盾牌统一落地,轰地一声闷响回荡在整座巴捷尔小镇间,激起尘埃如同黎明时分浓重雾气,它们组成高墙,窥探的目光无法接近。

  没有人敢抬起头来,广场上一片寂静,只有脚步声向着刑台行进,不缓不急。

  而脖子上套着绞索的巫女,目视着来人,似乎也没有任何诧异。

  斯拉格子爵带着夫人躬身站在刑台一侧,心惊胆战地听着来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在他们的面前消湮无息,他们不敢抬起头来,只能看到来人一身白色的长礼服,翻起的袖口边角,有金线刺绣的荆棘纹印。

  “我见过那个图案!”被母亲牵着站在一侧的伊丽莎白轻呼出声,“就是特莉雅姐姐绣过的那个!她还说——”

  她没能说下去,斯拉格夫人狠狠地扯了她一下,痛的她再不敢发出什么声音。

  “特莉雅……特莉雅……”班尼翻过来覆过去地念着女儿曾经提过的少女的名,一个荒谬的可能性,在他的脑海里渐渐成型。

  “米涅沃尔女公爵,希丝特莉雅·沃尔沃斯因公不在封地,”他正安慰着自己那个预想全然不可能成真的时候,来人却静静开口,发出像是最终审判一般的声音。“本次巫女处刑,由我代行。”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拱卫在马车周遭的白色卫兵们便列队分行,将刑台、广场和人群尽数围拢。斯拉格和夫人在这个时候才敢稍稍抬起眼睛,却只能看到近乎白的淡金长发落在纹绣了金色荆棘的披风上,满映天光,如神明收敛翅翼。

  “那是兰斯洛特,”斯拉格的嘴唇颤抖着几乎逸出哀鸣,“他的封地在米涅沃尔之北,数位公爵之中,也是数他们两人……”

  他没能再说下去,因为他终究发现那个不可能,正一点一点戳穿所有看似存在的荒谬,真切地站到人们的眼前去。

  踏上刑台的公爵抽出了佩在腰间的十字剑,泛着盈蓝光辉的剑锋迎住巫女的胸口,复又轻轻上挪。

  他笑了笑,一剑斩落下去。

  绞索从少女的颈间断裂,再往后便是束缚了她手脚的镣铐。白发的公爵执住她的手,手指从她的肩头划至指尖,因为粗暴捆绑所挫伤的伤口,如同被流水抚平般不见了踪影。

  那便是神赠的恩泽。

  他放了手,望着少女站在眼前,面上似生笑意。

  “失礼了。”他轻声说。

  “无聊。”女公爵轻斥一声,转身踏着白色卫兵们的铠甲组成的阶梯一路从刑台下行,如往常那般不紧不慢,不缓不急地向着马车的方向行进。

  兰斯洛特并不计较,他看起来心情很好。

  只有还站在刑台一边的斯拉格夫人急躁地看看特莉雅离去的方向,然后又望了望寂静无声的教堂,像是并不明白一个巫女,为何能这样大摇大摆地离去。

  “殿下!”就在他同她擦肩而过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大声叫了出来,斯拉格子爵浑身一颤,却终究没来得及拉住她。

  兰斯洛特停了下来,微微偏头望向她,那双湛蓝的眼睛,如秋日的天空般让人寻不到边际。

  “那个女人——她是巫女!”斯拉格夫人急切地向这位公爵阐明,“她害死了我的儿子!这点全镇的人都可以帮您证明!这样的人必须得——”

  她倒了下去,瞪大了眼睛没能继续说下去。而那位公爵早已转身,向着车马的方向行进。斯拉格夫人倒在地上,两秒之后才有喷泉般的血流,从她胸口被剑贯穿的地方喷涌出来。

  伊丽莎白的尖叫还没能从嗓子里喊出来,就被她的父亲捂了回去,可是这一点并没有人在意,两位公爵都已经坐回了马车上,除了一位卫兵留下驾车之外,余下的卫兵都不再随行。

  兰斯洛特轻轻地敲了敲马车的窗框,得到回应之后,只淡淡地吩咐了一句。

  “不用留情。”巴捷尔小镇东面的楼馆里,披着黑色浴袍的特莉雅散着湿漉漉的长发走进了议厅,原本在议厅里听候差遣的侍从们瞬间如同受惊的鸟群四散飞离不见踪影。她在长桌边随便挑了张椅子坐下,随手抓起兰斯洛特带来的羊皮纸调令,暗红的火漆上,烙着她熟悉的纹印。

  她丢开那张调令,飞速地浏览着所有摊在她面前的报告和文件,另一位公爵不知何时就已经站起,极有耐心地为她梳理尚含水迹的黑发,它们蜿蜒攀附在他的掌心,连着她一起,都像是一只湿漉漉的乌鸦刚刚淋了雨。

  在他为她拭干最后一丝水迹的时候,特莉雅也把桌上所有的纸张都甩到了一边去。

  “南面的和平比我想象的维持的要久。”

  “大约是试探你是不是真的离开了封地,”他无谓地笑了笑,一面将早先就遣人给她送来的、象征她米涅沃尔公爵身份的红宝石信戒重新推到她面前。同样的戒指他也有一只,是如矢车菊般华贵的蓝紫色,正安安稳稳地戴在他的左手无名指上。

  “现在征伐再起,我们需要你。”

  少女接过戒指戴在了右手的无名指上,安静点头应允,那是早在她刚来这里的时候,就已经通过信鸽回绝了无数次的东西,终究是被她心甘情愿地拿了回去,哪怕她知道将要面对的,是比巫女和魔鬼都可怕百倍的东西。

  她低头看着那只流光溢彩的戒指,又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旋即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走到了窗边,金丝的鸟笼还挂在那里,一只金丝雀在金栖枝上孤零零地站立,不唱不鸣。

  她打开了鸟笼的门——那翎羽金黄的小鸟儿振翅刺进了青白色的天幕里。

  “我就说不记得你喜欢过这样的东西,”他的视线在空掉的鸟笼里停留了两秒,转而温柔地眯起眼睛注视着女公爵的侧影,她的身体那么纤细那么美好,却埋藏着任何人也无法匹敌的能力。

  那是即使没有使用,也会不自觉地流淌出来的东西。

  “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少女转脸望着窗外,“只是觉得爱飞的鸟儿不应该被关在笼子里,它们属于天空,属于它们自己。”

  “我不喜欢你这次的隐居地,”兰斯洛特随着他将目光转向窗外,玫瑰枝叶所遮掩着的城镇方向,有因剧烈燃烧而生的浓烟滚滚升起,想必他们离开这里的时候,马车只能路过漆黑的灰烬。

  巴捷尔这个在地图上小小的不易查找的点,这下就要真的消失而去,且不会有人注意。

  “你名下的城市没有一千也有数百,为什么偏偏挑了这里?”

  “战争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女公爵安静回应,旋即无谓地笑了笑,又说道。

  “但是再残酷的战争,大概也好过这里。”

  他没有回应。

  城镇方向的鸦群被火焰和浓烟惊起,哀鸣着仓皇向南飞去,就和他身边的少女一样,即将为新的边境带去死亡的消息。

  只是这只乌鸦不是他的,就像知更鸟不属于园丁,诗人无法拥有夜莺,金丝雀不属于鸟笼,天鹅也不可能乖顺地依附在子爵的掌心。

  希丝特莉雅·沃尔沃斯。

  她属于她自己。chapter·6 尾声

  我们以何种姿态在世间存活?以泪水,或是以欢歌?

  你是世间生恨的爱,更是命运里无终的果。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