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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话 真宵·蜗牛(1 / 2)



001



遇见八九寺真宵,是发生在五月十四日,礼拜日的事情。这一天是母亲节,全国性的节日。无论是喜欢母亲的人也好或讨厌母亲的人也好,与母亲感情融洽的人也好或感情失和的人也好,只要是日本国民,谁都可以平等地享有母亲节。不过,母亲节的起源,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在美国吧。既然这样,应该要把母亲节和圣诞节、万圣节和情人节等节日并列,把它归类成一种庆祝活动。不管怎样,五月十四日这一天,康乃馨的消费量创下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当中的最高纪录,可想而知,各地的家庭,这一天也盛行着「捶背券」或「家事帮忙券」等东西。不,我并不清楚那种风俗现在是否还存在,不管怎么说,今年的五月十四日确实是母亲节。



在这个日子。



在这个日子的,早上九点钟。



我坐在陌生公园的长椅上,像笨蛋般抬头仰望着,像笨蛋般蔚蓝的天空,无所事事地呆坐在那里。这座公园岂止陌生,我根本连听都没听过。



浪白公园,入口处这样写着。



那两个字要念作「NAMISHIRO」还是「ROUHAKU」,或者还有其他的念法,我完全不知道。想当然耳,就连名称由来是什么,我也一无所知。这种事情就算不知道,也没有任何影响,不会产生任何问题。我并非怀着明确的目的来到这座公园,只是单纯地、随意地、率性而为顺其自然地骑着越野脚踏车向前奔驰,结果就来到这里了,仅此而已。



来访和抵达的差异。



对我以外的人来说,都是一样的吧。



我的脚踏车停放在入口附近的脚踏车停车场。



停车场里,只有两辆弃置已久,久经风吹雨打,已经分不清楚究竟是脚踏车还是锈铁块的物体,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一辆,除了我的越野脚踏车以外,没有任何一辆车停放在里面。这种时候,我更加强烈感受到,骑着越野脚踏车奔驰在柏油路上的空虚感。算了,空虚感这东西,就算不在这种时候,也随时都感觉得到。



这座公园相当宽广。



话虽如此,会这么感觉,纯粹是因为游戏设施太少的缘故吧。只是看起来宽广而已。仅在角落有着秋千,和巴掌大的沙地,没有翘翘板也没有攀爬铁架,甚至连个溜滑梯也没有。对高中三年级的我来说,名为公园的场所,原本应该是更能引起乡愁的地方,然而现在我心中怀抱的,倒不如说是完全相反的情感。



又或者,是另有原因吗?比如顾虑到公园设施的危险性,和考虑到儿童的安全,所以过去曾经设置的各种游戏器材都被撤走了,形成现在的结果。即使真的是这样,我的感想本身也不会改变,况且,果真如此的话,个人认为最危险的肯定是秋千才对。不过算了,那些都无关紧要,我也曾痛感过自己现在还能好手好脚地在这里,实在是一个奇迹。



孩提时代可真是,做过许多胡闹的事情啊。



我怀着与乡愁不同的感觉,如此回想着。



话说回来。



五月十四日的我,其实早在一个半月以前那个阶段,身体就已经无法称作是健全了——然而根植于我内心深处的感伤,似乎仍未跟上现实的脚步。坦白说,那并不是花几个月就能够整理明白的事情,或许花上一生的时间都没办法做到也不一定。



但是,我想。



就算再怎么缺少游戏设施,这座公园未免也太冷清了点。总之,除了我以外,连一个人也没有。明明今天是全世界共通的礼拜日。正因为没有游戏设施,感觉更加宽敞,用橡皮球跟塑料制的球棒,来玩玩棒球也不错啊。还是说,最近的小学生之间,已经没有讲到玩游戏第一首选是棒球,然后第二是足球这样的习惯了吗?现在的小学生只会窝在家里拼命打电动吗——或是忙于补习?又或者,这附近的小朋友全部都是孝子,会用一整天来庆祝母亲节吗?



即便如此,礼拜天的公园里,除了我以外别无他人,简直就像全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不是吗——也许这样讲太过夸张,但感觉就像这座公园的所有权都归我一样。我有种仿佛不用回家也没关系的心情。只有我,反正只有我一个人……嗯?不对,还有一个人。并非只有我而已。我所坐的长椅,隔着广场的正对面,在公园一角,有块铁制广告牌,上面是导览图——一名小学生,正望着附近住宅区的地图。因为她背对着我,所以我不清楚她是个怎样的孩子,但她背着一个大背包,让人印象深刻。一瞬间,我有种找到了同伴的感觉,心情稍微平缓下来,然而那名小学生,在面向那张导览图一阵子以后,仿佛想起什么似地,便从公园离去了。于是只剩下我一个人。



又一个人了吗?



我心里这样想着。



——哥哥。



此时我忽然——想起妹妹说的话。



当我骑上越野脚踏车正要冲出家门时,她在我身后随口说出的一句话。



——哥哥老是这样——



啊啊。



可恶,我从原先仰望天空的姿势,转而变成双手抱头,直盯地面。



阴暗的情绪,宛如波涛汹涌,不停朝我逼近。



原本看着天空,心情已平静许多,结果现在又开始厌恶起自己的卑微渺小。所谓的自我厌恶应该就是这样的情绪吧——平常我不是会为这种事情而烦恼的人,倒不如说是与烦恼两字无缘,但偶尔也会有一次,没错,就像五月十四日这样,充满各种庆祝活动的日子,我就会莫名地陷入这种状态。举凡特别的状况,特殊的设定,我对那类东西异常地脆弱。会不由得失去平静,甚至会想要逃避。



啊啊,还是平常的日子最棒。



明天快点到来吧。



在这种微妙的状态下——一个与蜗牛有关的插曲,就此展开了。老实说,假如当时我不是处于那种状态的话,或许这个插曲根本就不会发生吧。



002



「唉呀!我还以为是什么东西勒。还想说怎么会有人把狗的尸体丢在公园长椅上,什么嘛,原来是阿良良木啊。」



我似乎听到一个恐怕是人类史上史无前例的奇特问候方式,于是将头从地面拾起,发现同班同学——战场原黑仪就站在眼前。



今天是礼拜天,她理所当然是穿便服。突然有人叫自己狗尸,原本我想要反唇相讥,但看到战场原那让人耳目一新的穿著,我不由得把冲到喉咙的话语给吞了回去。因为她除了一身便服外,还将平常在学校放下的长发,绑成了马尾。



呜哇……!



她这身穿着并不是很暴露。上半身巧妙强调出胸部的衣着搭配,配上平常穿制服根本无法想象的短裤裙。明明不是裙子,黑色的裤袜却比赤裸的双脚还要来得妖艳。



「干么。我只是打个招呼而已。开玩笑的啦。希望你不要一脸扫兴的样子。阿良良木,你是不是决定性地欠缺幽默感的细胞啊?」



「啊,不、不是……」



「要不然是什么?还是说情窦初开的阿良良木,看到我这身迷人的便服穿着后眼迷心荡,十分幸福(注8:在日文中「十分幸福」和「便服」同音,是一种冷笑话。)吗?」



先不管她的冷笑话,确实被她说中了,我心中的感觉大概就是如此,所以我找不到适当的话语来吐槽她。



「话说回来,眼迷心荡的心荡,是一个很棒的词喔。你知道吗?写法是草字头下面一个汤。我个人觉得『荡』这个字,比草字头下面一个明:『萌』这个字还要更上一层楼。它是肩负下一个世代的微妙词汇,很受到期待呢。比如说,以后会有像女仆荡或是猫耳荡之类的词汇出现。」



「……你的便服和上次的印象差很多,所以我吃了一惊。只是这样而已。」



「嗯,这么说也是。上次我穿的便服比较成熟嘛。」



「是这样吗?嗯——」



「不过,我这套衣服上下两件都是昨天新买的。当下,这应该说是庆祝康复吧。」



「庆祝康复——」



战场原黑仪。



同班的少女。



她到最近为止,都背负着某个问题。那个问题直到最近都一直紧跟着她——从升上高中之后开始,始终不离身。



两年以上的时间。



从未间断。



因为那问题的缘故,害她无法交朋友,无法和任何人接触,度过了就像被关入牢笼般,有如拷问似的高中生活。但幸运的是,那个问题在上礼拜一,大致上解决了。问题解决时我也在现场,虽然我和战场原一年级、二年级,以及升上三年级都同窗,但那次还是我第一次和她好好说上话。因为这样,我才第一次和这位原本在我印象中是一位沉默寡言、成绩优良、纤细虚弱的女同学,有了交集。



问题的解决。



解决。



话说回来,战场原长年背负着那个问题,事情当然不是、也不可能这么简单就获得解决,在那之后,一直到昨天礼拜六为止,她都向学校请假。听说她因为要针对体重的问题做调查或精密检查之类的东西,所以频繁来往医院。



然后昨天。



她从这种种的问题当中,得到了解放。



似乎是如此。



总算。



要是反过来说,是好不容易。



要是说真心话,则是终于。



「话是这样说没错,不过问题的根源还没有完全恢复,所以是不是该真的感到高兴,我自己也觉得很微妙。」



「问题的根源——吗?」



就是这个问题。



不过,这世上所有被称为问题的现象,大致上都是如此吧——先把它们解决完,事后再添加解释上去,这就是所谓问题的真面目。



战场原的情况是如此。



我的情况也是一样。



「你不用为我伤脑筋。我自己烦恼就可以了。」



「嗯——你说的也对。」



就是这样。



对彼此来说,就是这样。



「没错。就是这样。而且,我有那个智商可以烦恼,足很幸福的事情。」



「……你这说法,好像在说有人没那个智商可以烦恼,是个不幸的家伙一样。」



「阿良良木你真的是一个笨蛋。」



「你居然直接说出来了!」



而且还完全无视文章脉络。



你刚才说那些,就是想说我是笨蛋吗……



虽然我们快一个礼拜不见,但这家伙还是没变。



我还以为她梢微变圆滑些了、



「不过,真是太好了。」



战场原露出淡淡的微笑说。



「今天我只是打算习惯一下而已,可是这套衣服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阿良良木你第一个看到。」



「……嗯?」



「因为问题解决,所以我可以自由选择穿着啦。以后各式各样的衣服,不管什么衣服我都可以毫无限制去穿它了。」



「啊……原来是这样啊。」



不能自由选择衣服。



这也是战场原背负的问题之一。



她现在明明是想要打扮的年纪。



「你想第一个让我看,该怎么说呢,这应该算我非常幸运,真是光荣啊。」



「不是我想让你看,是希望你第一个看到。这两句的语感完全不一样吧。」



「哦……」



既然这样,我希望她除了上礼拜一的「成熟服装」外,能够再让我看到其他更惊人的穿著……不过,眼前这件特别强调胸部的服装,确实有十足的魅力,足够强烈吸引我的视线。该说她品味不错?我感觉自己宛如被强力的磁力,给牢牢捕捉住了一样。她原本给人虚弱的印象,但我却可以感觉到一种和虚弱完全成对比的积极动力。因为她束起秀发的缘故,使得上半身的曲线一目了然。特别是胸部附近——不对,从刚才开始我就一直在说胸部……她的露出度不高……应该说从五月中句这个时间来思考,她穿长袖配上裤袜,露出度反而算少,但总而言之就是有一种异国情调。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呢?难道说,在经历过上礼拜一战场原黑仪,以及黄金周班长羽川翼的事件后,我得到了与裸体和穿内衣相比,穿衣服反而会让我觉得更「性奋」的能力吗……



我不要……



那种能力在高中阶段,没有任何必要性……



而且冷静想想,我觉得用那种眼光来看同班的女生,是一件很失礼的事情。我对自己感到十分羞愧。



「对了,阿良良木。你在这里到底在做什么?该不会我请假的这段时间,你被学校退学了吧。因为你无法和家人说,所以才会假装去上学,然后在公园消磨时间……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我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你说的应该是被公司炒鱿鱼的爸爸吧……」



而且今天是礼拜天。



是母亲节。



我险些脱口说出这句话时,悬崖勒马打消了念头。战场原因为一些缘故,所以是父女单亲家庭。她和母亲的情况,稍微有一点复杂。虽然对那种事情我要是顾虑太多反而不太好,但也不能随便把它挂在嘴巴上吧。母亲节这句话,就把它当作对战场原的禁句吧。



毕竟我——



也不想主动谈母亲节。



「没做什么。只是在这打发时间上



「我以前听说过,问一个男生在做什么,如果他回答是在打发时间的话,那就表示那个男人没有出息。我希望这和阿良良木没有关系啦。」



「……我稍微远骑了一下。」



不过是骑脚踏车啦,我追加说明。



听到这回答后,战场原点头嗯了一声,转头看公园人口的方向。那个方向,没错,就是脚踏牵停车场。



「这么说,那辆脚踏车就是阿良良木的咯?」



「嗯?对啊。」



「它的框架好像涂了层氧化铁一样整个都生锈了,链子也断掉脱落,还没有前轮和坐垫,原来,脚踏车变成那样还能骑啊。」



「不是那辆!」



你说的是弃置脚踏车。



「除了两辆那种脚踏车外,还有一辆很酷的车吧!红色的那辆!那才是我的车!」



「嗯……啊!那辆越野脚踏车。」



「对、对。」



「MTB。」



「嗯……没错。」



「MIB。」(注:MTB为越野脚踏车的英文缩写;MIB则是电影星际战警。)



「这就不对了。」



「嗯——原来那是阿良良木的啊。可是,这样一来很奇怪呢。那形状和你之前载我的脚踏车差很多呢。」



「之前那辆是上学用的。私底下我不可能骑菜篮车吧。」



「原来如此,阿良良木你是高中生嘛。」



嗯嗯!战场原颔首。



你也是高中生吧。



「高中生,越野脚踏车。」



「总觉得你这说法好像话中有话……」



「高中生,越野脚踏车。国中生,蝴蝶刀。小学生,掀裙子。」



「那充满恶意的列举方式是什么意思!」



「句子里面又没有助词和形容词,所以有没有恶意还不知道吧?不要因为自己独断的推测就对女生大小声,阿良良木。威胁也是暴力的一种喔。」



要这么说的话,毒舌也是一种暴力吧。



但我就算说了也没用……



「那你加上助词和形容词看看啊。」



「高中生『的』越野脚踏车,『比』国中生『的』蝴蝶刀『和』小学生『的』掀裙子『还要』『更扯』。」



「你没想过附和我一下嘛!」



「不对啦,阿良良木。不是这样,这边要吐槽的话,应该要说『更扯』这个字不是形容词,而是动词加上程度副词才对吧。」



「你突然说这种鬼东西谁听得懂啊!」



不愧是学年成绩维持名列前茅的人。



不对,不懂的人只有我而已吗……



我国文很弱。



「我说你啊,我是没关系啦。我没有很喜欢越野脚踏车,而且我事到如今,早就对你的谩骂有一定程度的忍耐力了。应该说忍耐还是说通融呢。不过,骑越野脚踏车的高中生,全世界可是有五万人喔,你要和这些人为敌吗?」



「越野脚踏车实在太棒了,是一个只要是高中生,不管是谁都会憧憬的杰作。」



态度骤变的战场原黑仪。



没想到她是一个明哲保身的家伙。



「因为这么棒的东西实在太不适合阿良良木,所以我才会在无意中说了一些无心的话。」



「你还把责任推卸给别人……」



「这些小细节你不要在那边罗里罗嗦的,你这么想死的话,我随时可以让你只剩下半条命。」



「好凶狠的态度!」



「阿良良木,你常常来这附近吗?」



「你每次都若无其事地把话题转回来。没有,这次应该是我第一次来吧。我随便骑骑脚踏车,刚好看到这边有个公园,然后就在这边休息一下而已。」



说实话,我以为自己已经骑很远了——例如已经骑到冲绳之类的地方,但现在巧遇战场原,就表示凭脚踏车这种代步工具,很理所当然无法离开自己所居住的城市吧。这就像被饲育在牧场的动物一样。



啊——啊。



去考个驾照吧。



可是那也要等到毕业以后吧。



「战场原你呢?你刚才有提到习惯,什么啊,你是在散步做复健吗?」



「我说的习惯是习惯衣服。阿良良木是男生,所以不会做这种事情吗?把鞋子穿习惯这点事情,你应该会做吧。不过简单来说,我就是散步吧。」



「嗯——」



「这附近以前是我的地盘呢。」



地盘勒……



「啊,这么说来的话,你高二的时候好像有搬家来着。你搬家之前是住在这附近啊?」



「嗯,就是这样上



似乎没错。



原来如此,单纯说她在散步或习惯衣服,倒不如说她本质上是因为自身的问题解决,所以怀念起过去的时光吧。这家伙的举动还挺有人性的嘛。



「我很久没来了,这一带——」



「怎么了。完全没变吗?」



「不对,相反。是完全变了样。」



战场原立刻回答说。



她似乎已经走了一定程度的路,散步告了个段落。



「我不会因为那种事情而心情感伤,可是自己以前住的地方逐渐变貌,总会让我觉得心中的干劲被浇熄了。」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吧?」



我出生至今一直在同一个地方长大,所以战场原说的感觉,老实说我完全不懂。我也没有可以称为老家的地方——



「也对。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战场原很意外地在这里完全没有反驳,回答说。这女人听到别人的意见居然没唱反调,实在是很稀奇。也许,她是觉得继续和我谈这个话题,也不会有什么益处吧。



「我说,阿良良木。既然这样,我可以坐你旁边吗?」



「旁边?」



「我想要和你聊天。」



这措词真的很直接了当。



她想说什么、想做什么,简单明了。



毫不做作,坦率。



「可以啊。我一个人占据这张四人座的长椅,正好觉得有点过意不去呢。」



「是吗。那我就不客气了。」



战场原说完,坐到我身旁来。



我俩紧贴到几乎可以碰到肩膀。



「……………………」



咦……为何这家伙要把这张四人座的长椅,弄得好像两人座的一样……?这样会不会太近了,战场原小姐。在这紧贴的距离下,我俩的身体好不容易才没有碰触到对方,但却处于一种只要稍微移动就会贴到彼此的绝妙平衡中,以同学来说,不,就算以朋友来说,这距离实在有点不太妙。话虽如此,要是由我这边移动拉开距离,可能会让战场原觉得我在躲她一样。就算我没那个意思,但要是战场原误解的话,我不知会受到她何等的迫害,一想到这点我就无法随便移动身体。结果——我整个人僵在原地。



「上次的事情,」



在如此状况,以及位置关系下。



战场原若无其事地开口说。



「我想要再向你说声谢谢。」



「……嗯。不过,你不用谢我没关系。仔细想想,其实我完全没帮上忙。」



「是啊。一点屁用也没有。」



「…………」



这两句虽然意思雷同,但后者的表现却更为过分。



应该说过分的是这女人。



「所以,你要道谢就跟忍野说吧。我想那样应该就足够了吧。」



「忍野先生那边,又另当别论了。而且,我还要把说好的钱付给他。好像是十万块吧。」



「是啊。你要打工吗?」



「对。不过我的个性不适合劳动,所以我现在正在思考对策。」



「和没自觉比起来,你有自觉是一件好事。」



「有没有方法可以赖皮不付钱呢……」



「你在思考那种对策吗!?」



「开玩笑的。钱的事情我会好好处理。所以说,他那边另当别论。我想要和你道谢的动机,和忍野先生不同。」



「既然这样,你的道谢我刚才已经听过了,这样就够了。就算是道谢的话语也一样,要是说太多次就会失去实质的意义。」



「本来就没有实质的意义啊。」



「没有吗!?」



「我开玩笑的。是有实质意义的。」



「你真的很爱开玩笑。」



我却是惊讶连连啊。



战场原咳一声,清了清嗓子继续说:



「抱歉。我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阿良良木你说话,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要否定你,跟你唱反调。」



「………………」



就算你一边道歉,一边说这种话……



感觉她好像在说:我跟你就是不对盘。



「这一定是那个吧。这种心境,就像小孩子总是喜欢欺负自己喜欢的对象一样。」



「不对,我觉得你那是大人想要欺侮弱者的心境……」



嗯?



刚才,战场原是不是说我是她喜欢的对象?



啊,不对,那是一种言语修辞吧。



国中生以为对自己微笑的女生全部煞到自己,而我现在这样想似乎没有太大的意义(微笑这种东西根本分文不值),因此我又将话题拉回。



「不过说实话,我也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需要让你这样道谢的事情,照忍野的说法,『你是自己救自己的』,所以对我感恩之类的事情,还是不必了吧。那样会让我们今后很难当朋友吧。」



「当朋友,是吗?」



战场原说话的语气完全没变。



「我——阿良良木,我可以把你当成朋友吗?」



「当然没问题。」



我们曾向对方吐露出自己身上的问题。我想我们的关系,已经超越陌生人或普通同班同学的范围了。



「是啊……你说的没错,我们彼此部有对方的把柄。」



「诶……?我们的关系有这么紧张吗?」



看来我们的关系似乎很不和悦……



「不是把柄之类的问题,你只要很自然地把我当成朋友就好……我们不是那种紧张关系吧?你这么做的话,我也会把你当成朋友的。」



「可是,阿良良木不是那种喜欢交朋友的类型吧。」



「那是到去年为止的事情。与其说是类型,倒不如说是主义比较正确。不过,因为我在春假稍微有了一点思维转换……那战场原你呢?」



「我是到上礼拜一为止。」



战场原说‧



「更正确来说,是到遇见阿良良木为止。」



「………………」



这家伙怎么回事……



应该说这状况是怎么回事……



这场面好像待会我会被战场原告白一样……该说是呼吸困难还是沉闷呢,对了……就像还没做好心理准备的感觉一样。要是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我应该先把衣服和头发好好打点一下……



不对!



我居然很认真在思考万一被告白该怎么办的问题,这实在让我十分羞愧!而且,在我如此思考的时候,眼睛还会不经意去看战场原的胸部是怎么回事!我是那种庸俗的人吗?阿良良木历是一个用外表(胸部)来判断女生、品性低劣的人吗……



「你怎么了?阿良良木。」



「啊,没事……抱歉。」



「为什么你要道歉?」



「我突然觉得自己的存在是一种罪恶……」



「原来如此。你是罪孽深重的男人啊。」



不对。



这两句又是意思一样,语感不同。



「简单来说,阿良艮木。」



战场原说。



「不管你怎么说,我都想要报答你。不这样的话,我对阿良良木你永远都会有一种自卑感。如果我们要当朋友,我觉得自己要先报答你之后,我们才能变成对等的朋友。」



「朋友……」



朋友。



为什么呢。



这个词不管怎么思考都是一个很感动的词汇才对,但我却因为刚才的过度期待,而觉得有些沮丧,或者该说心中某处有点怅然若失……



不,不对……



绝对不是这样……



「你怎么了,阿良良木。我觉得自己这话说得还满酷的,总觉得你的表情看起来好像很失望呢。」



「没有,没有。我知道你的想法后,拼命压制自己高兴得想要跳法国康康舞的心情,所以看起来才会变成那样吧。」



「是吗。」



她一脸不认同的表情,点头响应。



她可能认为我是一个别有用心的男人。



「算了,这不重要。总之就是这样,阿良良木。你有没有什么事情希望我为你做的啊?只限一个,你不管说什么我都会听你的。」



「……不、不管说什么?」



「不管说什么。」



「喔……」



同班的女同学对我说:你不管说什么我都会听你的……



我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达成这等十分了不起的丰功伟业。



可是,这家伙绝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真的什么部可以喔。不管任何愿望我都会替你实现,只限一个。就算你要征服世界,要永远的生命,或者是要打倒即将来到地球的赛亚人都可以。」



「难道你拥有超越神龙的力量吗!?」



「那还用说。」



这家伙居然肯定了。



「希望你不要把我和那种在关键时刻派不上用场,最后还站在敌人那边的叛徒混为一谈……不过说真的,我比较希望听到你个人的愿望是事实。这样我比较容易实现它。」



「我想也是……」



「我突然说这种话,阿良良木你应该觉得很不知所措吧?既然这样,对了,那种愿望也可以喔。这种状况下,不是有一个最制武的愿望吗?你可以说想要把一个愿望变成一百个之类的。」



「……咦?这也行?那样可以吗?」



在这种状况下,此愿望算是超级制式的禁忌之一,十分常见,只有不知耻的家伙才会挂在嘴巴上。



而且还是我自己说的。



这不就等于我对她完全服从了吗。



「不管什么愿望你尽管说。我会尽最大的努力替你实现的。例如,希望我连续一个礼拜都在句尾加上『妞』字、连续一个礼拜不穿内裤来上课、连续一个礼拜每天裸体穿围裙叫你起床、连续一个礼拜陪你玩灌肠减肥之类的,阿良良木应该也有许多独自的喜奸吧。」



「你把我当作那种等级的狂热变态份子吗!那实在太失礼了吧!」



「不是……那个,很抱歉,如果你要我一辈子都那么做的话,那个、我可能没办法答应……」



「不是,不对不对不对!我不是因为自己的狂热度被不当低估而生气!」



「啊,是吗?」



战场原一本正经地说。



她完全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



「我说战场原,那些愚蠢的要求,如果是一个礼拜你就能答应吗……」



「我有那种觉悟。」



「………………」



快舍弃那种觉悟吧。



「说出来让你参考一下,我个人比较推荐每天裸体穿围裙叫你起床。我很擅长早起,应该说我早就已经习惯了,如果有必要的话,要我顺便帮你做早餐也行喔。当然也是裸体穿围裙。在后面眺望裸体围裙,不是很有男人的浪漫吗?」



「『男人的浪漫』这句话不要用在这种地方!男人的浪漫是更帅气的东西!而且,我家里还有其他人在,被你这样一搞,我家肯定会以瞬间最大风速整个破灭!」



「你的语气好像在说家里没其他人在就OK的样子。既然这样,你来我家住一个礼拜如何?以结果来说,我想应该是一样的。」



「我说,战场原啊。」



我的语气变得好像在劝说一样。



「假设那种交涉成立的话,我想以后我们之间,就不可能有友情存在了。」



「唉呀。听你这么一说的确是这样。也对。那就禁止色情方面的愿望吧。」



嗯,这样比较妥当。



这么说来,在句尾加上「妞」字,对战场原来说是色情方面的要求吗……看她道貌岸然的样子,其实这家伙喜好还挺特殊的呢。



「不过,反正我一开始就觉得,阿良良木一定不会做出色色的要求。」



「喔?看来你非常信任我嘛。」



「因为你是处男啊。」



「………………」



这话题先前我们也有聊过没错。



说起来,好像是上礼拜。



「处男比较不黏人,所以应付起来比较轻松。」



「那个……战场原,梢等一下。你从之前开始就一直拿处男来做文章数落我,可是你自己也没有经验吧?结果你却把处男说成这样,该说我不能赞同还是——」



「你在说什么。我有经验啊。」



「真的吗?」



「身经百战呢。」



战场原说得很毅然决然。



这家伙……该怎么说呢,她真的只想跟我唱反调而已……



身经百战这种表现也不太适当。



「这个嘛……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过假设、只是假设喔,假设你说的是真的好了,你把事实告诉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嗯。」



脸红了。



不过脸红的是我,不是战场原。



总觉得我们似乎经历了一段很漫长的对话。



「我知道了……我更正一下。」



「我,没有经验,还是处女。」



这算自白没错,不过也太劲爆了。



我先前也被迫自白过,所以这要算扯平的话也算扯平吧。



「也就是说!」



接着,战场原毅然地用食指毫不留情地指向我,用仿佛快响彻公园的声音,对我大声训斥。



「愿意和阿良良木你这种没吸引力的处男说话的人,也只有我这种还没失身的神经病处女而已!」



「…………!」



这家伙……为了痛骂我,她甚至不惜贬低自己的身分吗……



在某种意义上我甘拜下风,在某种意义上我举白旗投降。



全面降服。



关于战场原的高度贞操观念和严谨的品行,老实说我在上礼拜已经深切感受到差点留下心理创伤,这件事不用特别去深究也无妨。因为对战场原而言,那种思考已经不算是她的性格,而是到达了一种病态的境界。



「话题偏离主题了。」



战场原很轻松地恢复平静的声音,对我说:



「你真的没有什么愿望吗?例如更单纯的烦恼之类的。」



「烦恼——吗?」



「我笨嘴拙舌,所以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不过我希望能帮上你的忙,这点是真心的。」



我想你这样不叫笨嘴拙舌。



应该是能言巧辩,死的都能说成活的。不过,战场原黑仪——



本性并不坏……吧。



就算她不去禁止,



现在这状况,我也不能随便提出那种不纯的愿望吧。



「例如希望我教你脱离尼特族的方法。」(注:尼特族:不上学、不工作,不受训,拒绝和外界接触,终日在家、漫无目的地过日子。)



「我不是尼特族好吗。哪个世界的尼特族会有越野脚踏车的啊。」



「搞不好你是有脚踏车的尼特族。就算阿良良木你是尼特族,我也不允许你用那种偏见的眼光去看其他人。他们一定是把轮胎拆掉,在房间里面踩脚踏车的。」



「那是健身脚踏车吧。」



好一个健康的尼特族。



这种人或许真的存在。



「可是,你突然问我有没有烦恼,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或许你说得也有道理。阿良良木,你今天头发没有睡翘呢。」



「你的意思是说,我的烦恼了不起也只有头发睡翘而巳吗!?」



「不要过度解读我说的话好吗。你的被害妄想出乎意料的严重呢。你对言外之意的解释太超过了吧?」



「不然还有哪种解释……」



真是的,



这家伙宛如一朵连花瓣都带刺的蔷薇。



「比如说班上有个女生对任何人都很温柔,唯独对你很冷淡,我想这种烦恼我也可以帮你解决。」



「这举例真讨人厌!」



看来我不勉强自己说出愿望,这对话就会永无止尽地发展下去。



唉呀呀……



真是够了。



「这个嘛……我没有什么烦恼。硬要说的话,或许这不是烦恼也说不定。」



「唉呀,有什么事情吗?」



「有一件事吧。」



「什么事情?告诉我。」



「你毫不犹豫呢。」



「那是当然的。这是我能不能报答阿良良木的关键时刻。还是说,那是一件难以向人敔齿的事情?」



「没有,也不是难以启齿啦。」



「那你就告诉我吧。光是说出来就可以让自己轻松点——似乎是这样吧。」



从你这种相当高等级的秘密主义者口中说出来的话,实在没什么说服力啊。



「那个……我跟妹妹吵架了。」



「……看来我似乎帮不上什么忙呢。」



这女人放弃得真快。



才刚听到问题而已……



「不过,你就暂且说到最后吧。」



「暂且吗……」



「那,你就姑且说到最后吧。」



「这两句话的意思一样吧。」



「姑且是姑且听你一言的意思。」



「……啊——嗯——就是啊。」



刚才我自己把「那个词」列为禁句。



但从这对话的脉络来看,这也由不得我做主。



「你看,今天不是母亲节吗。」



「嗯?啊,这么说来的确是呢。」



战场原很普通地响应我。



看来是我顾忌太多了。



既然这样,就只剩下我的问题了。



「然后呢,你跟哪个妹妹吵架了?我记得阿良良木你应该有两个妹妹吧?」



「对,原来你知道啊。真要说的话应该是和我大妹——不过应该算两个人都有份吧。她们两个不管何时何处、做什么事情,5W1H,总是形影不离。」



「她们是『栂之木二中学的爆热姊妹花』嘛。」



「你连她们的混号都知道吗……」



总觉得有点讨厌。



不过,妹妹有混号这点更让人讨厌。



「她们两个也很黏我妈。而我妈也很溺爱她们。所以——」



「原来如此。」



战场原听到这似乎完全理解了一般,打断了我的话。她不等我说到最后,彷佛想要我不用说得太明白一样。



「以一个差劲的长男来说,母亲节的今天,你在自己的家里没有容身之地对吧。」



「……就是这样。」



就战场原来说,差劲的长男这句话,可能只是平常的谩骂而已,但很遗憾,这形容一点也不夸张,完全是事实,所以我也只有肯定的份。



虽然我不是真的没有容身之地。



但感觉不舒服却是事实。



「所以,你才会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嗯——不过,我还是不懂。为什么你会和你妹妹吵架?」



「我原本想趁一大早偷溜出门,不过当我骑上脚踏车的时候,就被我妹妹逮个正着。然后,我们就发生言语上的争执。」



「言语上的争执?」



「我妹似乎希望我也一起庆祝母亲节,可是该怎么说呢,那种事情我没办法,所以才起了争执。」



「没办法所以才,是吗?」



战场原意义深远地反复说道。



或许她想说「你这烦恼太奢侈了。」也说不定。



从单亲父女家庭的战场原来看,应该是这样吧。



「国中左右的女生,有很多都讨厌自己的父亲;男生会不会也一样,不太擅长应付自己的母亲呢?」



「啊……没有,不是不擅长的问题,我也不是讨厌我妈,只是觉得有点尴尬,唉呀,我对我妹也差不多是一样的感觉——」



——哥哥老是这样。



——老是这样,所以才永远——



「……下过,战场原。那不是问题。我和妹妹吵架和母亲节之类的事情,本身其实无所谓,因为不止今天而已,只要碰上有什么活动的日子,我们常常都会吵架。只是……」



「只是什么?」



「简单来说。就算我和家里有些隔阂,可是在母亲节我却连句祝贺的话都说不出口,还被小自己四岁的妹妹说了两句就真的动怒,这些该怎么说呢,我对自己的器量狭小感到非常、非常地气愤。」



「嗯——真是一个复杂的烦恼啊。」



战场原说。



「问题绕了一圈,变成一个高层次的烦恼了。这就像是在争论先有鸡,还是先有小鸡的感觉。」



「当然是先有小鸡吧。」



「喔,是吗。」



「这一点都不复杂,只有矮小而已。就像我这个人的器量好小啊之类的。可是,就算是这样,我一想到必须要和我妹道歉,就非常不想回家。很想一辈子住在公园里。」



「你不想回家……吗?」



战场原说到这,叹了口气。



「很可惜,对你这种狭小的器量,以我的器量来说实在无计可施……」



「……你至少努力一下吧。」



「很自然,对你这种狭小的器量,以我的器量来说实在无计可施……」



「…………」



这的确很自然没错,但被人这么清楚、而且还一副很遗憾的样子这么说,只会让人更沮丧。不,问题没有到会让人沮丧这么严重;但它渺小,不严重的程度,也让我感到很讨厌。



「我觉得自己很无聊。既然要烦恼的话,我应该去烦恼如何世界和平,还有如何让人类幸福之类的才对;然而我的烦恼却是如此渺小。我……讨厌这样。」



「渺小——」



「可以说是平庸吧。感觉这就好像在抽签的时候狂抽到小吉一样,就是这种平庸感。」



「你不可以否定自己的魅力,阿良良木。」



「魅力?抽签的时候狂抽到小吉是我的魅力吗!?」



「我开玩笑的。而且阿良良木的平庸感,应该不是抽签狂抽到小吉那样吧。」



「你是想说我狂抽到大凶吗?」



「怎么可能。没有那么厉害……不过,也没有多好啦。说到阿良良木的平庸感呢……」



战场原为了加重语气,在此稍微酝酿一番后,开口对我说:



「……应该是虽然抽到大吉,但仔细一看上头写的东西却没有多好才对。」



我慢慢咀嚼玩味这番话的意思。



「好平庸!」



随后我大叫说。



我出生到现在,从没听过有这么平庸的家伙……这家伙居然可以想到这种说法。我由衷地——应该说我真的觉得,这女人的将来实在不堪设想啊。



「可是,先不管令堂的事情,你和妹妹的吵架,或许真的是一件小事。阿良良木你看起来好像很疼妹妹呢。」



「我们常常在吵架才对。」



而今天的吵架……让我感触特别深罢了。



因为今天不是一般的日子。



「因为她们长得很丑,一点都不讨喜吧。」



「我妹一点都不丑好吗!」



「还是说,你这是爱情的相反表现呢。其实,阿良良木你是一个妹控之类的。」



「才不是勒。喜欢上自己的妹妹这种事情,是没有妹妹的人制造出来的幻想吧。因为现实生活中绝对不可能有那种事。」



「唉呀。因为自己有,所以对没有的人摆出这种高高在上的态度,实在让我不能苟同呢,阿良良木。」



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



「这就像在说金钱不是问题喔,其实没有女朋友比较好喔、或是这跟学历没关系喔……之类的,这种傲慢的人还真讨厌。」



「妹妹和那些东西不一样吧……」



「是吗。那阿良良木不是妹控,也没有喜欢上自己的亲妹妹咯。」



「谁会喜欢啊。」



「说的也是。因为阿良良木比较像娶姨控嘛。」



娶姨控?



这词听起来很陌生。



「就是sororatemarriage的意思。中文叫续娶妻姊妹婚,就是在妻子死掉之后,再和妻子的姐姐或妹妹续弦。」



「……你这一如往常的博学多闻,依旧让我感到佩服,可是为什么我一定要去续娶妻子的姐姐或妹妹?」



「你的情况是续娶妹妹,不是姐姐。也就是说,你会先让没有血缘关系的女生叫你『哥哥』,然后再和那个女生结婚……就算你们结婚,你还是一直让她喊你『哥哥』,这样你就实现了原本的意图——」



「照你的说法,那我肯定杀了自己的发妻吧!」



我在战场原说完话之前,就不慎做出了反应。以负责吐槽的角色来说,抢拍原本是不被允许的。



「那么,娶姨控的阿良良木——」



「拜托请你叫我妹控!」



「你不是不喜欢自己的亲妹妹吗?」



「我也不会喜欢上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



「那你喜欢没有血缘关系的恋人吗?」



「就跟你说……咦?会有没血缘关系的恋人吗?」



那是什么意思?



不,要说恋人关系没有血缘,仔细想想好像也没错,可是这样一来,就是真正的恋人?



总觉得,这话题好像完全偏离主题了……



「你器量真的很小呢,这点程度的小玩笑就让你这么慌张。」



「你这玩笑一点都不小吧。」



「刚才我是在考验你。」



「为什么我要被你考验……等等,这意思是说,你刚才还不够认真啰?」



「我要是认真的话,可是会变身的。」



「变身?哇,真酷,我好想看一下!」



不,应该是既期待又怕受伤害……



战场原沉吟一声,面带忧愁。



「你反应这么大,器量却这么小。这之间有什么因果关系吗。不过,就算阿良良木的器量再小,我也不会舍弃你的。对于阿良良木的器量狭小,我会奉陪到底的。」



「你这说法也很微妙。」



「不管到哪里我都会陪伴你。从西山到东海,只要你希望,我可以陪你到地狱去。」



「……拜托不要,你说那种台词或许很帅没错……」



「所以说,阿良良木除了器量狭小以外,还有什么烦恼吗?」



「………………」



这家伙是不是很讨厌我啊。



我现在是不是遇到很严重的霸凌啊。



希望这只是我的被害妄想……



「其他也没什么特别的烦恼……」



「你没有想要什么东西,也没有烦恼吗?嗯……」



「你这次又想怎么臭骂我?」



「你好棒,器量真大。」



「你不用勉强自己夸奖我!」



「你真的绝妙绝伦呢,阿良良木。」



「就跟你说不要勉强自己……诶,什么?绝子绝孙?」



「就是说你好到极点,无人可比的意思。你没听过吗?」



「没听过……话说回来,你硬是拿出那种像八股文一样的词汇来夸奖我,到底有什么企图?」



而且,偏偏还说什么器量很大……我们刚才明明还在聊我器量狭小的事情。



「不是,我觉得你会禁止我毒舌一个礼拜,所以才想说事先采取必要的对策。」



「那种事情反正你也做不到吧。」



那等于叫她不要呼吸、把心脏停下来一样。



而且,就算只有一个礼拜,要是禁止毒舌的话,战场原就不是战场原了,我也会觉得十分无趣——喂!为什么我会变成少了战场原的毒舌就活不下去的角色啊。



好危险啊……



「真没办法……话说回来,没想到我一禁止色情方面的愿望你就一筹莫展了,真让我吃惊呢。」



「这一点的确是事实,不过早在你禁止之前,我就想不到任何主意了吧。」



「我知道了,阿良良木。那稍微有一点色色的也没关系。我以战场原黑仪之名,允许你解放自己的欲望。」



她该不会对我有什么期待吧……



啊啊,这次是自我意识过盛吗……我这变动还真大啊。



「真的什么都没有吗?比方说希望我教你功课之类的。」



「那个我已经放弃了。我只要能毕业就好。」



「那比方说,要我协助你毕业之类的。」



「正常人都毕得了业吧!」



「那比方说,你希望我把你变成正常人之类的。」



「你想找我打架对吧!」



「那,我想想——」



战场原有如在盘算适当的时机般,看准机会说:



「比方说你想要女朋友之类的。」



「………………」



这也是我自我意识过盛吗?



我总觉得她好像话中有话。



「如果我说我想要的话……那会变成怎样?」



「你就会交到女朋友咯,」



战场原一脸若无其事,又接着说:



「就只是这样而已。」



「……………………」



嗯……



这台词只要我想,就能过度去解读它。



这到底是什么状况,说实话我真的完全搞不清楚;但不管怎么样,无论有什么原因,对感谢自己的人做出这种趁人之危的事情,实在不太好啊。这不是伦理上或道德上怎样的问题,而是我会觉得心里不舒服。



没有血缘关系的恋人——这也不对啊。



忍野说过的话,我似乎多少可以理解了。



只是你自己救了自己而已……是吗?



以忍野来看,我所做的一切——不论是对战场原还是对班长,还是对春假那位女性……那个吸血鬼来说,虽然很高尚但却不是正确的吧。



战场原的问题会解决不是靠其他人的帮助,而是因为她那真诚的思念所致。



在这层意义上——



我不管要求什么,都是很不纯洁的。



「不,我也不想要女朋友。」



「嗯——是吗。」



究竟她这番话是否有深意?就算有又是哪一种深意呢?这点最后无疾而终,总之,战场原这话却说得很若无其事。



「唉呀,下次你请我喝杯果汁吧。这样我们就扯平了。」



「是吗。你真的没有欲望呢。」



阿良良木的器量真的很大呢。



战场原有如总结一般,接着说。



这就表示此话题到此结束的意思吧。



因此,我将脸朝向正面。我感觉自己有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在看着战场原的脸庞,所以我刻意地,或者该说尴尬地将视线挪开,栘往正前方。而在那里——



站着一个女孩。



一个身后背着大背包的女孩。



003



那女孩约莫小学高年级,站在公园角落一块铁制的导览广告牌——这附近的住宅地图前。女孩背对着这里,所以无法窥知她的容貌,但她身后的大背包却给人深刻的印象,因此我当下就想起来了。对,那女孩不久前,战场原出现在这里之前,她也像那样站在那块住宅地图前方。那时她马上就离开了,但看样子她现在似乎又跑了回来。她手上拿着类似便条纸的东西,正在和广告牌做对照的样子。



嗯——



简单来说,她是迷路的小孩吧。她手上的便条纸,肯定画有地图或写着地址。



我试着凝视前方。



于是,我看见缝在背包上的名牌,上头用粗奇异笔写着:「五年三班八九寺真宵」。



真宵……是念作「MAYOI」吧。



可是「八九寺」……这姓该怎么念呢,是「YAKUDERA」……吗?



国文不是我擅长的科目。



既然这样,就问比较擅长的人看看吧。



「……问你一下,战场原。那块广告牌前面,不是有一个小学生吗。她背包名牌上面的姓,该怎么念啊?」



「啊?」



战场原愕了一下



「我看不见那种东西。」



「啊……」



说的也对。



我没注意到。



现在我已经不是普通的身体了。而昨天礼拜六,我才刚喂过血给忍而已。即便不及春假,但今天我的身体能力已经明显提升了。这点就连视力也不例外。要是没控制好,就连极远距离外的东西,我都能一目了然。超常的视力本身是没什么问题,但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这点实在让我心里不太好受。



因为和周围格格不入。



这点过去也是战场原的烦恼。



「就是那个……国字的十之八九的『八九』加上『寺』,排列起来是『八九寺』……」



「……?嗯,那个念作『HACHIKUJI』。」



「『HACHIKUJI』?」



「对。阿良良木,你连那种程度的熟语都不会念吗?你这种学力,真亏你可以从幼儿园毕业呢。」



「幼儿园那种程度,我就算把眼睛蒙起来都能毕业!」



「你说这话实在太高估自己了。」



「吐槽中还语带指责!」



「你的自傲实在让人无法佩服。」



「我倒是一直很佩服你……」



「说正经的,『八九寺』这点程度的东西,只要稍微对历史或古典有兴趣的话,换句话说就是有求知欲望的人,都应该会知道的东西。从阿良良木的情况来看,不管你问还是不问,都是一辈子的耻辱。」(注:日本有句谚语为:「问人是一时之耻,不问是一辈子之耻。)



「啊——好啦好啦。反正我就是没学问。」



「如果你以为有自觉比没自觉好的话,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



我到底哪里得罪她了。



她刚才好像还说想报答我……



「够了……啊啊,随便啦。反正那就是念作『HACHIKUJIMAYOI』吗……嗯——」



奇怪的名字。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这名字可能还比「战场原黑仪」和「阿良良木历」之类的还要常见。总之拿别人的名字来做文章,不是一种高雅的行为。



「那个……」



我往战场原的方向看去。



嗯——



这家伙,不管怎么想,都不像是喜欢小孩的类型……她看超来会把滚到脚边的球,满不在乎地朝反方向扔去;还会因为小孩哭声太吵一脚踹飞他,战场原就是给人这种印象。



这样一来,我一个人去比较安全吧。



为了解除小孩警戒心,通常有女性同行会比较好(假如我身旁不是战场原而是别人的话)。



没办法。



「喂,你在这边稍微等我一下好吗?」



「是可以,不过阿良良木你要去哪?」



「我要去跟小学生搭个话。」



「劝你还是免了吧。你只会受伤而已。」



「………………」



这家伙真能一脸若无其事地,说出这种过分的话。



算了,待会再和她说吧。



现在是那个孩子。



八九寺真宵。



我从长椅上起身,小跑步靠近广场的另一头——导览图的位置,来到那女孩的身边。女孩很认真在比对地图和便条纸,完全没注意到从后方靠近的我。



我在距离她一步的地方,



尽可能用亲切爽朗的语气,开口和她攀谈。



「呦!你怎么啦,是不是迷路了?」



女孩转过头来。



她绑着双马尾,短短的浏海露出了眉毛。



五官看起来聪明伶俐。



女孩——八九寺真宵有如在思量一般,先是盯着我看,随后开口:



「请不要跟我说话,我讨厌你。」



我的脚步像强尸一样,走回了长椅。



战场原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我受伤了……真的只会受伤而已……」



我受到的打击意外地大。



花了十几秒才回复过来。



「……我再去一次。」



「所以说,你到底是去那边做什么啊。」



「你看就知道了吧。」



说完,我再次挑战。



少女八九寺,仿佛刚才没遇到找一样,视线又回到广告牌上。依旧在比对手上的便条纸。我从背后隔着她的肩膀,看了那张便条纸一眼。上头没有地图,而是写着地址。我对这里不熟所以不清楚,不过应该是这附近的地址吧。



「喂,你——」



「你迷路了对吧?你想去哪啊?」



「那张便条纸借我看一下吧。」



「………………」



「………………」



我的脚步像强尸一样,走回了长椅。



战场原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我被无视了……被小学女生当成空气……」



我受到的打击意外地大。



花了十几秒才回复过来。



「这次一定要成功……我再去一次。」



「阿良良木你想做什么、在做什么,我一头雾水呢……」



「别管我……」



说完,我再三挑战。



少女八九寺正面对着广告牌。



我有如先下手为强一般,一巴掌朝她的后脑勺叩打而下。八九寺似乎完全没有警戒,外露的额头一股脑地撞上了广告牌。



「你、你干什么啊!」



她转过头来了。



真是太好了。



「被人从后面这样叩打,不管是谁都会转头吧!」



「唉呀……叩打你是我不对。」



方才接二连三的冲击,让我有些慌了手脚。



「不过你知道吗?命这个字下面有一个叩喔。」



「你这话莫名其妙。」



「这就是生命正因为叩打才会闪耀。」



「我已经闪耀到眼冒金星了。」



「嗯……」



无法蒙混过去。



可惜。



「我只是因为你看起来好像很伤脑筋,所以才想说能不能帮上你的忙。」



「一个突然打小学生后脑的人,这世界上没有任何忙他帮得上!完全没有!」



她对我提防得很彻底。



这也理所当然。



「所以我跟你道歉了。真的很不好意思。那个,我的名字叫阿良良木历。」



「叫做历吗?好女性化的名字喔。」



真敢说。



很少有人初次见面就对我说这种话。



「娘娘腔!请你不要靠近我。」



「就算你是小学生,我也不能忍受你说我是娘娘腔……」



唉呀呀!



沉住气、沉住气。



首先要建立起信赖关系……对吧。



不改善现在的状况,那就谈不下去了。



「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八九寺真宵。我的名字叫八九寺真宵。这是父母替我取的宝贝名字。」



「嗯……」



看来念法似乎没有错。



「总之,请你不要跟我说话!我讨厌你!」



「为啥啊?」



「因为你突然从后面打我。」



「在被我打之前,你就已经说自己讨厌我了吧。」



「既然这样,就是因为前世的关系!」



「我从来没彼人这样讨厌过。」



「我和你在前世是宿敌!我是美丽的公主,而你则是邪恶大魔王!」



「那不是宿敌,你只是单方面被我抓走而已。」



不可以跟不认识的人走掉。



不认识的人跟你说话要无视他。



毕竟现在是这样的时代,所以这种教育最近在小学做得很彻底吧……还是说,这单纯只是因为我的外表长得不讨小孩子喜欢呢。



不管怎么样,被小孩讨厌真会让人意志消沉。



「反正你先冷静一点。我没有想要伤害你啊。住在这个城镇里面的人,没有人比我还要更人畜无害了喔?」



当然没那么夸张,但要和这家伙攀谈的话,这点程度的夸大其词算是刚好吧。遇到这种类型的人——不只限于小孩——要先让对方觉得自己不足为患才是上策吧。八九寺不知是否认同,一本正经地沉吟一声后,「我知道了。」她说。



「我就降低警戒属级吧。」



「那真是太好了。」



「那么,人畜哥哥。」



「人畜哥哥!你在叫谁啊!」



呜哇……



如果是四字成语的话,人畜这两字很稀松平常,不足为奇;但是如果去掉下半部,就会变成非常污辱人的字眼吗……我至今为何会毫不在意地去使用它呢。而且光用还不满足,还要拿来当作姓名……



「你吼我了!好可怕喔!」



「不是,吼你是我不对,可是叫我人畜哥哥实在太过分了!不管是谁都会怒吼吧!」



「是这样吗……可是那人畜这个词是你自己说的。我只是用诚意来回答你而已。」



「这世界上不是有诚意就可以通行无阻的好吗……」



人畜一词实际上在这里是「人和家畜」的意思,没有批评人的意思……可是就算如此还是一样。



「总之,把人畜无害简称的话,就会变成不好的字眼。」



「喔。是吗,原来如此。这就跟疯疯癫癫这个词一样的感觉。就算你能接受一兴奋起来就会发出怪声喊:『疯疯癫癫!』的角色,但是你却无法接受叙述的部分介绍说『这男人是一个放任自己做出疯癫行为』的角色,这道理和人畜一样吧。」



「怎么说呢……我好像也没办法接受一兴奋起来就会发出怪声喊:『疯疯癫癫!』的角色……」



「那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你用普通的方式称呼我就好。」



「那就称呼你为阿良良木哥哥吧。」



「好好,普通一点就好。普通最棒了。」



「我讨厌阿良良木哥哥。」



情况完全没有改善。



「你好臭!请不要靠近我!」



「这比娘娘腔还要更过分!」



「呜……的确,只有一个臭字实在有点过分,我更正一下吧。」



「好,如果你愿意的话。」



「你好见外!请不要靠近我!(注:日文中娘娘腔为「女臭い」,见外则为「水臭い」,都有一个臭字。)」



「前后的意思支离破碎了!」



「那不是重点!请你马上离开到别的地方去!」



「不是……所以说你迷路了吧?」



「这种程度的小事,我根本就不在乎!这种程度的困扰我已经习惯了!这种事情对我来说再普通不过了!因为我是旅行制造者(Travelmaker)(注:原本应为麻烦制造者(Troublemaker)。)!」



要是真这样的话,那她就不可能迷路了吧。



「……我说你不要逞强了啦。」



「我没有逞强。」



「明明就有。」



「哼!吃我这招!」



八九寺话一说完,利用全身重量朝我的身体,踢出一记上段踢。她的腰杆笔直像根木棒,漂亮的姿势让人想象不到这是小学生的踢击。然而可悲的是,小学生和高中生的身高差距十分明显。这段差距无法撼动。如果是踢中脸部或许会有效果,但八九寺的上段踢顶多只能踢到我的侧腹。我的侧腹被脚尖踢到当然会痛,但也不至于疼痛到无法忍受。我被八九寺的脚踢中后,立刻用双手抱住她的脚踝和小腿肚。



「蛋完了!」



八九寺大叫,但为时已晚……究竟「蛋完了」这句话在文法上是否正确,这点待会再去问战场原,总之我毫不留情地把金鸡独立、重心不稳的八九寺,宛如像在田里拔萝卜般猛力向上一拉,动作就像柔道中的过肩摔一样。在柔道中像这样抓住对方的脚是犯规行为,不过很可惜这不是比赛,而是实战。八九寺的身体从地面浮起时,我能从非常大胆的角度窥见她裙底的风光,但不是萝莉控的我根本丝毫不在意。就这样直接把她过肩摔出去。



然而,我俩的身高差距在这里起了反向量作用。八九寺体型娇小,摔到地面前的滞空时间,比跟我同体型的对手还要稍微长一点,仅仅稍微长了一点。但就在这一点时间、一点空隙当中,八九寺立刻转换思考模式,用能自由活动的手,揪住了我的头发。我因为一些缘故正在留头发,所以就算是八九寺的短指,想必也很容易揪住吧。



一阵疼痛窜过了我的头皮,我的双手反射性地离开了八九寺的小腿肚。



少女八九寺不会天真到让这个机会溜掉。她骑在我的背上,以我的肩胛骨为轴,不落地凌空转了一圈,朝我的头部发动攻击。是一记肘击。我被击中了,然而——这击的力道却很轻。因为她双脚没踏地,力量的传导无法和平常一样。这一击,已经完全暴露出我俩在年龄和实战经验上的差距。要是她不急着分出胜负,静下心来发动攻势的话,刚才这招肘击就会分出胜负,为一切画下句点吧。然而现在这样,就是我反击的时间。这是必胜模式。



我抓住她使出肘击的手腕,感觉上应该是左——不对,因为她翻过来所以是右手吗,我抓住她的右手,从那个位置再来一次过肩摔!



这次,分出胜负了。



八九寺背部着地,被我使劲摔在地上。



我为了防范她的反击,拉出距离。可是——



她却没有起身。



我赢了。



「你这家伙真是有够蠢。你以为小学生打得赢高中生吗!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眼前,有一个高中生和小学女生打架却当真了起来,还当真用过肩摔抱对方摔在地板上,最后还当真地洋洋得意了起来。



那个人就是我。



原来阿良良木历是那种欺负完小学生后,还会放声大笑的人吗……我被自己给吓到了。



「……阿良良木。」



后方传来一句冷静的叫唤声。



我回头一看,战场原就站在我身后。



她似乎看不下去,走了过来。



只见她一脸诧异不已的神情。



「我说过要陪你到地狱去,不过那是因为阿良良木器量狭小的关系,这和你已经无可救药了之类的完全不一样,这点你千万别误会了。」



「……请让我解释。」



「请说。」



我没有任何理由。



不管怎么找都找不到。



那么,对话就重新来过吧。



「唉呀,过去的事情先摆到一边吧,这家伙——」



我指着躺在地上尚未起身的八九寺说。她是背部先着地,身后的背包正好成了不错的缓冲物,应该不要紧吧。



「她好像迷路的样子。照我看起来,她好像没跟爸妈或朋友在一起的样子。啊——我从一大早就一直待在这座公园了,在战场原你来之前,我有看到这家伙在这边看这块广告牌。那时候我没觉得怎么样,可是她过一阵子又跑了回来,这就表示她真的迷路了吧?要是有人在担心她的话就不好了吧,所以我才想说能不能帮上她的忙。」



「……嗯——」



战场原虽然暂且点头表示认同,但她诧异的神情却丝毫未变。我想,她大概很想问我最后为何会变成扭打吧,关于这点我实在无话可说。我只能说,这是战士和战士之间灵魂的共鸣。



「是吗。」



「嗯?」



「没事,原来是这样……我搞清楚状况了。」



她真的搞清楚了吗。



该不会是不懂装懂吧。



「啊,对了,战场原。你以前住在这附近吧?那地址之类的东西,你听到的话应该多少有印象吧。,



「那个,还好……大概一般程度吧。」



战场原说起话来口齿不清。



她搞不好真的把我当成一个虐待儿童的家伙了。我觉得这评价可能比萝莉控还要更过分。



「喂,八九寺。你其实已经醒过来了吧,还在那边装死。快点把刚才那张便条纸,拿给这个大姐姐看一下。」



我蹲下来,观察八九寺的脸。



她翻白眼了。



……看来她真的昏倒了……



少女翻白眼,真的会叫人退避三舍……



「你怎么了……?阿良良木。」



「没事……」



我悄悄用自己的背遮住了八九寺的脸,以免被战场原看见,随后若无其事地打了八九寺两、三个耳光。当然,这是为了让她醒来,不是因为我想对她再次施暴。



最后,八九寺醒了过来。



「嗯……我好像做了一个梦。」



「哇!真的吗。是什么梦啊?」



我像体操大哥哥(注:体操大哥哥:NHK的幼儿节目《和妈妈一起》的主持人。类似台湾的西瓜哥哥。)一样,试着回答她。



「快告诉我吧,八九寺小妹妹。你到底做了什么梦呢?」



「我梦见自己被一个凶恶的男高中生虐待。」



「……梦与现实是相反的。」



「原来如此。是相反的吗。」



很明显,那是事实,在她失去意识的前一秒的确是这样没错。



我感觉内疚感快撕裂我的胸膛。



我从八九寺那边拿到便条纸,直接把它拿给战场原。然而,战场原却不打算伸手接下那张纸。她用比冰点还要更冷冽的眼神,凝视着我伸出去的手。



「干嘛啊。拿去啊。」



「……总觉得我不是很想碰你呢。」



呜!



应该早已听习惯的毒舌,这次却深深刺痛了我的心。



「只是拿一下便条纸而已吧。」



「我也不想碰你摸过的东西。」



「…………」



我被她讨厌了……



被战场原同学理所当然地讨厌了……



咦……好奇怪,我们到刚才为止,气氛还挺不错的说……



「好吧,我知道了……我念给你可以吧。我看看……」



我将便条纸上的地址,照念了出来。所幸这上头的字念法都很简单,我才得以将它流畅地念出口。战场原听完后,



「嗯。」



沉吟了一声,接着说:



「那个地址我知道在哪。」



「那就太好了。」



「好像在我以前的家,还要再过去一点的地方吧。详细的地点我没办法说明,不过到那边的话,凭感觉应该会知道吧。那我们走吧。」



语音刚落,战场原立刻转头,大步朝公园入口走去。我原本以为她会讨厌替小孩带路,或者是唠唠叨叨地抱怨一堆,没想到她却答应得这么爽快。不对。话说回来,战场原还没向八九寺做自我介绍,甚至不愿意和八九寺眼神交会,所以恐怕战场原讨厌小孩这点真的被我猜中了。又或许,她是把这个请求当成我的愿望,想回报我,所以才会帮这个忙也说不定。



啊——



如果真是这样,我总觉得好浪费啊……



「唉呀,算了……我们走吧,八九寺。」



「咦……要去哪里?」



八九寺的表情好像真的搞不清楚状况一样。



这家伙读不出对话的脉络吗。



「就是去这张便条纸上的地址。那个大姐姐知道地方,所以要帮你带路。真是太好了呢。」



「……喔。帮我带路吗。」



「嗯嗯?你没有迷路了吗?」



「不,我迷路了。」



八九寺十分明确肯定地说。



「我是迷路的蜗牛。」



「嗄?蜗牛?」



「不,我——」



她摇头。



「我——没什么。」



「……是吗。那个,那我们先跟着那位大姊姊吧。大姊姊的名字叫战场原。她虽然人如其名个性冷淡,说话又带刺,不过习惯之后那种过激的滋味会让人上瘾,其实她个性还挺直率的,人还不错喔。不过直率得有点过头啦。」



「…………」



「啊,真是的。反正你快点来吧。」



但八九寺依旧没有想动身的迹象,因此我硬是抓住她的手,拉着她……应该说感觉比较像是拖着她,追上战场原的背影。「啊、啊呜!啊呜!喔呜!喔呜!」八九寺发出像海狗或海驴一样的古怪叫声,过程中虽然险些跌倒,但最后还是站稳了身体,跟上了我。



我决定先把越野脚踏车放在公园,等会再来拿。



我们三人暂时离开了浪白公园。



到头来,我还是不知道道名称的正确念法。



004



这边差不多该讲解一下春假的事情。



一切始于春假,终于春假。



那时,我被吸血鬼袭击了。



与其说是袭击,毋宁说是我自己一头栽进去的。一切就如字面之意,就像是我自己朝着对方的利牙冲过去一样,总之在这个科学万能、几乎没有黑暗无法照亮的时代中,我,阿良良木历,在日本郊外的偏僻乡村中,被吸血鬼袭击了。



被美丽的鬼袭击了。



被连血液也会为之冻结一般美丽的鬼……袭击了。



体内的血液——被她吸干。



最后,我变成了吸血鬼。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开玩笑,不过这是一个让人笑不出来的玩笑。



我的身体变得会被太阳灼伤、讨厌十字架、会因大蒜而衰弱、因圣水而溶化;但以此为代价,我得到了爆发性的身体能力。而在前方等待我的东西,是有如地狱般的现实。最后将我从地狱中解救出来的人,是一位刚好路过的大叔,也就是忍野咩咩。没有特定住所、不停旅行的差劲大人——忍野咩咩。他漂亮地消灭了吸血鬼,还替我解决了许多其他的事物。



接着,我变回了人类。



虽然体内还稍微留下一些身体能力——只是某种程度的恢复力和新陈代谢罢了——但我已经不怕太阳、十字架、大蒜和圣水了。



唉呀,这件事也没多了不起。



也不是什么可喜可贺的事情。



只是一件已经解决、画上句点的事情。剩下一些比较像问题的地方,顶多就是我每个月都要持续被吸一次血,而每次被吸血都会让我视力……等能力超越人类的水平而已,这是我个人的问题,我只要花上自己的余生去面对即可。



而且,我的情况还算幸运了。



因为我只是在春假这段期间而已。



地狱只持续了两个礼拜。



打个比方来说,战场原就和我不一样。



战场原黑仪的情况。



遇到螃蟹的她——身体持续了两年以上的不便。



那不便,阻碍了她大半的自由。



两年以上都活在地狱当中,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因此战场原会对我产生超乎必要的恩〔这点不太符合他的个性),也许是没办法的事情吧。因为身体上的不便先不谈,能够消除她心灵上的创伤这点,对她来说应该是任何东西都难以取代,且得来不易的成果吧。



心灵。



精神。



是的,到头来,那一类的问题无法和他人商量。这种无人能理解的问题,会深深束缚……或许应该说会钉死住的东西反而是精神,而不是肉体。这么一来——



说起来我也一样,就像我现在已经不怕太阳,但我依然会恐惧早上从窗帘缝隙中射入的阳光。



就我所知的范围内,跟我和战场原同班、又是班长的羽川翼,也同样受过忍野的照顾。不过她的情况只有短短几天,在时间上比我更短,而且她还失去了那段时间的记忆。在这层意思上,她可以说是最幸运的人。不过,羽川因为这样,只要她不去和别人谈自己的问题,她就完全不会得到救赎。



「这一带。」



「咦?」



「我以前的家,就在这一带。」



「你以前的家——」



我顺着战场原手指的方向看去,那边只有一条普通的——



「……那边不是马路吗?」



「是马路呢。」



一条很美观的道路。柏油的颜色还很新,有如最近才刚铺上去一般。也就是说——



「这是住宅地开发吗?」



「应该说是土地区划整理吧。」



「你早就知道了吗?」



「我不知道。」



「那你的表情应该更惊讶一点吧。」



「我不会将喜怒哀乐表现于形色的。」



她的确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但是,从战场原一直凝视那个方向、视线一动也不动的举止来看,只要你想,或许就能从中察觉出,她内心因为失去归宿而感到很无助不安的情感也说不定。



「这里——真的完全变了个样呢。明明才离开这边不到一年,这是为什么呢。」



「………………」



「真是无趣。」



难得回来一趟说。



她呢喃。



看似真的很无趣一样。



无论如何,这么一来战场原今天除了习惯新衣服以外,来到此地的另一大目的也算达成了吧。



我转过头。



八九寺真宵躲在我的脚后面,窥视眼前的战场原。她有如在警戒一样,沉默不语她只是个小孩,也许应该说正因为她是小孩,所以才能直觉到战场原是一个更胜于我的危险人物吧,从刚开始她就一直把我当成人墙在躲避战场原。可是呢,人类当然无法变成真正的墙壁,因此她的意图全曝了光,而且因为这样,她看起来很露骨地在躲避战场原,这状况甚至会让第三者也感到不舒服,然而就算如此,战场原似乎完全不把八九寺这个小孩放在眼里(「走这边」和「走这条路」之类的话,她也只对我说而已),所以两人是彼此彼此,互相互相。



但被夹在中间的我,实在忍受不住。



不过,从战场原至今的反应看来,与其说她讨厌或不擅长应付小孩,倒不如说她的反应比较像是——搞不太清楚状况。



「毕竟房子已经卖掉了,所以我也没想过房子会还在……不过没想到居然变成马路了。这真的会让人挺忧郁的呢。」



「嗯……这倒也是。」



这点我只能同意了。



我实在难以想象。



从公园到此,光是这段路程就已经新、旧路混杂,呈现出与公园那块地图广告牌完全不同的样貌,因此就连对这一带没有特别情感的我,都会觉得心中的干劲逐渐被削减。



虽然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就像人会改变一样,城镇的样貌也会改变。



「呼!」



战场原深叹了一口气。



「我们因为这些无可奈何的事情,浪费了时间呢。走吧,阿良良木。」



「嗯……已经可以了吗?」



「可以了。」



「是吗。那我们走吧,八九寺。」



八九寺不作声,点头回应。



……她该不会是认为,要是出声会被战场原知道自己的位置吧。



战场原一个人,脚步迅速地往前进。



我和八九寺则跟在她后方。



「我说,你差不多可以离开我的脚边了吧,八九寺。你这样我很难走耶。真是够了,干么一直像抱抱君(注:抱抱君:日本一种小玩具,可以像无尾熊一样抱住东西。)一样巴着我的脚不放。我要是跌倒了怎么办。」



「你说话啊。不要不出声。」



在我强行要求下,



「我也不想抱着阿良良木哥哥的粗腿不放啊。」



八九寺开口说。



我硬是把她给扒开。



不过,倒是没有发出「啪嚓!啪嚓!啪嚓!」的声音。



「这样太过分了!我要跟PTA告状!」



「喔——PTA啊。」



「PTA可是很厉害的组织喔!像阿良良木哥哥这种未成年、既没权也没势的普通市民,他们只要一根手指头,就可以把你轻轻松松地摆平掉!」



「一根手指头吗,我好怕喔。不过八九寺,你知道PTA是什么的简称吗?」



「诶?那是……」



八九寺再次陷入沉默。她八成不知道吧。



不过,我自己也不知道。



至少,对话没有演变成麻烦的争论。



「PTA是Parent-TeacherAssociation的简称。意思是家长教师协会。」



答案来自前方的战场原。



「『经皮气球血管扩张术』这个医疗用语的简称也一样是PTA,不过我想这应该不是阿良良木想要的答案,所以这里的正确答案应该是家长教师协会吧。」



「哦——我原本以为那大概是家长会的意思,没想到里头还有老师啊。战场原你真的很博学呢。」



「是你才疏学浅罢了,阿良良木。」



「才疏这说法听起来很顺也就算了,可是学浅在这边是不是有点多余……」



「是吗?那我就把它换成悲惨吧。」(注:日文中学浅和悲惨同音。)



战场原完全不回头。



她心情似乎很差呢……



平常毒舌透顶的战场原和现在的战场原,一般人可能分辨不出有哪里不同。不过,要是像我这样一直被战场原的谩骂洗礼,多少能分辨出其中的不同。因为她的话语缺少了锐利感。平常,或者是战场原心情好的时候,毒舌起来根本不会让人有喘息的机会。



嗯——



为什么会这样呢。



是因为她的旧家变成马路的关系吗……还是因为我的缘故?



看来这两者都有关系。



不管是哪个原因,虐待儿童等事情先摆一边,因为刚才我和战场原聊到一半,就跑去管八九寺的事情了嘛……虽说状况是自然而然演变成这样,但站在非自愿陪伴我们的战场原的角度来看,正常来说她的心情应该不是很平静吧。



唉呀,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先快点把八九寺真宵这个小女孩送到目的地,之后我再努力逗战场原开心吧。请她吃顿中餐,陪她逛街买东西,如果时间还有剩的话,再去其他可以玩乐的地方吧。没错,好,决定了。反正我因为妹妹的事情不想回家,今天一整天就拿来侍奉战场原吧。幸好我今天带了不少钱——等一下,我这狗奴才性格是怎么回事!



我被自己吓到了。



「不过,八九寺。」



「怎么了?阿良良木哥哥。」



「这个地址——」



我从口袋拿出便条纸。



这张纸我还没还给八九寺。



「——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还有,



你想去那边做什么。



站在带路人的角度来看,这点我想要事先知道,何况如果是小学女生独自要前往,那就更不用说了。



「哼哼——我不告诉你。我要行使缄默权!」



「…………………」



这个死小孩真的很臭屁。



谁说小孩都是天真无邪的。



「你不告诉我,我就不带你去喔。」



「我又没拜托你。我一个人也能去。」



「可是你迷路了吧?」



「那又怎么样。」



「那个……八九寺,为了你好我先告诉你,这种时候你只要请别人帮忙就好了。」



「对自己没有自信的阿良良木哥哥,你自己这样就行了。你可以请人帮忙到你满意为止。但是我没有那个必要。因为对我而言,这种程度是日常自贩机!(注:八九寺原本是想说「日常茶饭事(常有的事情)」,但却说错了字。)」



「哦……是定额贩卖的啊。」



我这回应很奇怪。



或许从八九寺的角度来看,我的帮忙可能很鸡婆。我自己在小学的时候,也曾经认为我可以靠己力完成任何事情。曾经确信自己没必要借用他人的力量,或是根本没必要请人帮忙。



自己什么都做得到。



这种事情——



明明是不可能的说。



「我知道了,大小姐。拜托您,请您告诉我这个地址是什么地方吧。」



「你说话一点诚意都没有。」



这家伙还挺顽强的。



如果是我那两个国中生的妹妹,用这招就可以确实攻陷她们了说……话虽如此,八九寺的脸蛋看起来很聪明,所以不能把她当成一般的傻小孩对付吗?真是的,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嗯!」



我脑中闪过一个好主意,从臀部的口袋拿出钱包。



我今天带了不少钱。



「小妹妹,我给你零用钱吧。」



「呀呼——!我什么都告诉你!」



原来她是一个傻小孩。



应该说,她真的是个傻子……



不管怎么说,我想历史上没半个小孩会被这一招拐走吧,,八九寺可能会成为史上第一人,真是难得的人才。



「那个地址住着一户姓纲手的人家。」



「纲手?那是姓吗?」



「当然是姓!」



八九寺不知为何怒气冲冲地说。



我知道自己朋友的名字被人那样说,心里会不太舒服,可是也不到怒吼的地步吧。



这不知道该说是她情绪不安定,还是……



「嗯……那你们是什么关系?」



「我们是亲戚。」



「亲戚啊。」



也就是说,她利用礼拜天,一个人正要去熟识的亲戚家吗?是她双亲管教方式太放任?还是八九寺瞒着父母自己跑来的?这点我不知道,但是她的决心似乎落空,假日的小学生单独冒险在中途触了礁。



「是感情很好的堂哥表姐之类的吗?从那个大背包看起来,你应该是从很远的地方过来的吧?拜托,出远门应该在黄金周之类的长假做吧。还是说你有非今天不可的理由?」



「正是如此。」



「母亲节你应该待在家里孝顺妈妈啊。」



我自己,



也没立场说别人。



——哥哥老是这样。



老是这样又有什么不对。



「阿良良木哥哥没资格这样说我。」



「等等,你又知道什么了!」



「这是我的直觉。」



「…………」



不管有无道理,她似乎只是单纯在生理上讨厌我念她而已。



这真过分。



「阿良良木哥哥才是,你刚才在那边做什么?礼拜天一早就在公园长椅上发呆,这不像正经的人会做的事情。」



「没什么,我只是——」



只是在打发时间这句话,差点脱口而出。对了,问一个男人在做什么,如果他回答是在打发时间的话,那就表示那个男人没有出息。真是好险。



「我只是在远骑而已。」



「远骑吗?好帅喔。」



被她称赞了。



我原本以为那后面还会接什么恶毒的话语,结果却没有。



原来八九寺也会夸奖我啊……



「不过是骑脚踏车罢了。」



「脚踏车啊。说到远骑,果然还是要骑摩托车呢。真的好可惜啊。阿良良木哥哥没有驾照吗?」



「很遗憾,因为我们学校的校规禁止学生考驾照。不过摩托车实在很危险啦,我觉得开车比较好。」



「这样啊。可是那样就变成远开了。」



「…………」



呜哇,这孩子似乎误会了远骑的拼写,真是有趣……应该订正她比较好,还是不管她比较好呢……这点我无法判断。(注:远骑的英文为touring。但八九寺以为是tworing(两轮),所以才误以为开车是fourrring〔四轮)。)



附带一提,走在前头的战场原毫无反应。



她甚至不打算参与我们的对话。



或许她的耳朵听不见智商过低的对话。



然而,



我在这里第一次看见八九寺真宵爽朗的笑容,那笑容相当具有魅力。笑容中没有了隔阂。宛如向日葵绽放一般,或许这比喻相当普遍,但几乎所有的人只要过了这个年纪,就无法浮现出这样的笑容吧。



「呼……唉呀呀。」



这又是一个十分危险的关头。这一幕假如我是萝莉控肯定会煞到她。啊啊!我不是萝莉控真的太好了……



「不过,这附近的路真的很复杂呢。这构造到底是怎么回事?真佩服你居然会想要一个人来这种地方。」



「因为我不是第一次来了。」



「这样啊。那你怎么还会迷路?」



「……因为我很久没来了。」



八九寺的语气似乎很羞愧。



嗯……不过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吧。以为自己能够做到的事情和实际上做得到的事情,两者是不同的。以为的东西只是以为。这点不管对小学生或高中生,或是其他年龄层的人,都是一样的吧。



「对了,阿良良良木哥哥——」



「你的良多了一个喔!」



「抱歉。我口误。」



「你这种口误让人心情很糟耶……」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不管是谁都会有说错话的时候。还是说阿良良木哥哥从出生到现在,一次都没有口误过?」



「我不敢说没有,但是至少我念别人名字的时候不会口误。」



「那请你念三次『巴士、瓦斯、爆炸』看看。」(注:巴士、瓦斯、爆炸为日本知名的绕口令。)



「你那不是人名吧。」



「不对,这是人名。我有三个朋友叫这个名字。所以我想以前这应该是很普通的名字。」



她的脸上充满了自信。



原来小孩的谎言这么容易看穿啊。



我自己都觉得很惊讶。



「巴士、瓦斯、爆炸;巴士、瓦斯、爆炸,巴士、瓦斯、爆炸。」



我成功念出来了。



「会吃梦的动物是什么?」



八九寺间不容发地接着问。



什么时候变成在玩诱导式猜谜了。(注:一种猜谜游戏,先让答题者念一个单字十次,接着出容易让对方误答的题目。阿良良木会想到诱导式猜谜,是因为貘(baku)音和绕口令相近,同时日本人认为貘会吃人类的梦。)



「……貘?」



「噗噗——!答错了。」



八九寺得意洋洋地说。



「会吃梦的动物。那就是……」



接着,她露出目中无人的贼笑。



「……人类。」



「不要说这种冠冕堂皇的话!」



我发出超乎必要范围的怒吼声。因为我觉得她这个说法真的很厉害,虽然我不想承认。



总之。



这里可以算是闲静的住宅区吧。



我们走在路上,没有和人擦肩而过。因为该出门的人一早就出门了;而不出门的人则整天都待在家里——这里似乎就是这样的地方。不过,这种状况在我家那一带也是一样的,不同的地方就是这里有许多大得要命的房子吧。这表示这边住的都是有钱人吧。这么说来,战场原的父亲也是外资企业的大人物。住在这一带的都是这种人吧。



外资企业啊……



「我说,阿良良木。」



战场原久违地发出了声音。



「可以再告诉我一次那个地址吗?」



「嗯?可以啊。是在这附近吗?」



「可能是,该怎么说呢?」



战场原的措词有点微妙。



我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又念了一次便条纸上的内容。



战场原沉吟一声,点头响应。



「看来我们好像走过头了。」



「咦?是吗?」



「好像是。」



战场原语气冷静地说。



「如果你想骂我的话,就随便你怎么骂吧。」



「……我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骂你的。」



她这恼羞成怒的方式是怎么回事……



太过爽快反而让人觉得不干不脆。



「是吗。」



战场原毫不焦急,一脸若无其事地沿着来路折返回去。八九寺以我为中心,顺着战场原的动作绕圈在躲避她。



「……你干么这么怕战场原啊?她又没对你做什么事情。而且,虽然看上去可能很难理解,不过帮你带路的人是她,不是我喔?」



我只是跟着你们过来。



老实说我也没立场说大话。



就算她讨厌战场原是凭小孩的直觉,但也要有个限度吧。战场原也不是铁石心肠,八九寺这么明显在躲她,实在会伤到她的心吧。总之,就算扣除我对战场原的挂心,我觉得在道义上,八九寺用这种态度对战场原并不正确。



「你这么说的话,我无话可说……」



八九寺无精打采地说,回答的语气出乎意料的温顺。



接着,她压低声音绩道:



「可是,阿良良木哥哥没有感觉到吗?」



「感觉到什么?」



「那个姐姐身上散发出的凶暴的恶意……」



「………………」



她这感觉似乎超越了直觉。



无法否定她说的话,实在让我很痛苦。



「她好像很讨厌我……我感觉到一种你很碍事、快滚的强烈念头……」



「我觉得她应该不至于觉得你碍事,或是希望你快滚吧……嗯——」



虽然有点可怕,不过我问一下吧。



这件事对我来说再清楚不过了,不过现在看来有详细确认的必要。



「战场原,我问你一下。」



「干嘛?」



她依旧头也不回。



她觉得碍事、快滚的人,可能是我也说不定。



我们都觉得彼此是朋友,但为何无法好好相处呢?这点真是不可思议。



「你讨厌小孩子吗?」



「讨厌啊。最讨厌了。他们要是全部死光光,一个都不留的话就好了。」



她说话完全不留情。



八九寺「吓」一声,缩起了身体。



「因为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们相处。好像是我国中的时候吧。有一次我去百货公司买东西,撞到一个七岁左右的小孩。」



「啊——结果你把他弄哭了吗?」



「不是你说的那样。那时候,我对那个七岁小孩说『你不要紧吧,有没有受伤,不好意思,真是对不起。』」



「我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小孩才好,所以乱了分寸。可是,没想到我居然会那么失态……这事情让我备受打击……从那次之后,我就提醒自己,对被称为小孩的东西,不管是人类还是其他动物,都要以憎恨的心去对待他们。」



这近似于迁怒。



她说的道理我明白,但是心情我却无法体会。



「对了,阿良良木。」



「怎么了?」



「我们好像又走过头了。」



「嗄?」



走过头——是指地址的事情吧。



咦……?这是第二次咯。



假如这里是陌生的土地,地址和实际地图不吻合是常有的事情,但是战场原不久之前还住在这里的说。



「如果你有本事骂我的话,就随便你怎么骂吧。」



「我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骂你……咦?你这句话跟刚才那句好像有点不太一样喔?」



「唉呀,是吗。我都没发现呢。」



「什么啊。啊,对了。你刚才好像说过什么区划整理对吧。仔细想想,连你以前的家都变成马路了,这附近的样貌和你以前认识的有几分不一样,也是很正常的吧。」



「不对。不是你说的那样。」



战场原确定周围样貌后,接着说:



「这附近虽然多了几条路,也有拆掉或新盖的房子,可是以前的旧路并不会完全消失……所以我会迷路不是因为构造上的关系。」



「嗯……?」



可是,实际上我们已经迷路了,我想应该就是构造上的关系使然吧。我也只能这么想。难道战场原不想承认自己的失误吗?战场原就是战场原,相当爱逞强啊……正当我如此思考时,「什么嘛。」战场原对我开口说。



「你的表情看起来好像很想抱怨喔,阿良良木。你如果有话想说的话,就说清楚讲明白如何?真不像个男人。要不然,我脱光衣服下跪向你道歉也行。」



「你想要把我变成那种低级的男人吗……?」



在这种住宅区里,被她这样道歉谁受得了啊。



而且我根本没有那种喜好。



「如果可以让全世界知道阿良良木历这个人有多么低级的话,脱光衣服下跪还算便宜了呢。」



「便宜的是你的自尊。」



我实在搞不清楚你这性格算是自傲还是自卑。



「不过,我会穿袜子喔。」



「你一脸高兴地用这种梗来收尾也没用,我可没有那种奇怪的属性。」



「虽然是袜子,不过是网袜喔。」



「就算你的袜子再变态……」



啊,不过,



虽然我没有那种兴趣,不过如果对象是战场原的话,我倒也挺想看看她穿网袜的样子——不,不用裸体没关系。她现在穿裤袜都已经这样的话……



「你的表情看起来,好像正在思考伤风败俗的事情呢,阿良良木。」



「怎么可能。以清正廉洁为宗旨的我,看起来像是那种人格低劣的人吗?没想到战场原你会这样说我,真叫我心寒啊。」



「唉呀。不管有没有根据,我一直都是这样说你的,可是你这次居然用这种算不上是吐槽的方式来回答我,感觉很奇怪喔。」



「呜……」



「原来全裸下跪还不够,你还想用油性笔,在我的肉体全身上下写满各种猥亵的字眼啊。」



「我没想到那种地步!」



「那你想到哪种地步啊?」



「那不是重点,那个,八九寺。」



我硬是改变话题。



这方面的技巧,我想多跟战场原学习。



「抱歉,现在看起来可能会花一点时间。不过,我们已经知道是在这附近了——」



八九寺的语气冷静到让人惊讶,宛如在叙述已经完全掌握答案的数学算式一样,没有任何情感,口吻十分机械化。



「——我想,大概没办法吧。」



「诶……?大概……?」



「如果您对大概这个词不满的话,那就改用绝对吧。」



我不是对大概这个词不满。



也不会对绝对这个词感到满足。



然而,对她的语气——



却让我无话可说。



「因为我试过好几次,都没办法到那里。」



八九寺说。



「我永远都到不了那里。」



她反复说道。



「永远到不了……妈妈那边。」



宛如坏掉的唱片一样,不断重复。



又宛如完好无损的唱片一样,不停回放。



「因为我是——迷路的蜗牛。」



005



「迷牛。」



忍野咩咩犹如呻吟般低语说。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困倦,彷佛在安稳的千年封印当中硬是被人吵醒一样,而且语气听起来非常不高兴。这应该不是低血压的缘故,看来忍野似乎有很严重的起床气。现在和他平常直爽的说话方式,有相当惊人的落差。



「那大概是迷牛吧。」



「牛?不对吧。那不是牛,是蜗牛啊。」



「蜗牛用汉字来写不也有一个牛字吗。啊,阿良良木老弟该不会都用片假名在写吧?你的智商还真低啊。漩涡的『涡』,把三点水换成虫边,然后再加上牛。写作蜗牛。」



「涡……蜗吗?」



「单独一个蜗字,是念作『KA』或『KE』啦,不过除了蜗牛这个词以外,根本用不到这个汉字……蜗牛背上的壳有漩涡对吧。就是那种感觉……还有,这个字也很像灾祸的祸……啊,倒不如说这部分的感觉比较具有象征性吧?会让人类迷路的怪异多到数不清……说到会挡住去路的妖怪,就算是阿良良木老弟也听过涂壁吧?然后……是这种类型又是蜗牛的话,那就一定是迷牛了吧……唉呀,名字在这里是表示他的本质,而不是外形,不管是牛还是蜗牛都一样啦。要说外形的话,他还有留下人形的图话呢……阿良良木老弟,怪异这种东西,替他命名还有作画的人,通常不是同一个轻小说的插图一样。在可视化之前,就已经有概念存在了。大家常说名字可以表现躯体,不过躯体两个字不是肉体或外观的意思,而是本体的意思……嗯啊啊(哈欠声)。」(注:涂壁是福冈县远贺郡海边的传说妖怪。据说他外形似墙壁,会在夜路中挡住人类的去路。)



看来他真的很困。



不过,这样相对地消去了他平常轻浮的态度,以我的立场来说,反而比较好说话。



因为每次和忍野说话,总是相当累人。



蜗牛。



柄眼目的陆生有肺螺。



通常以蛞蝓比较常见,不过那是贝壳已经退化的形态。



只要洒上盐巴,它就会融化。



在那之后。



我——阿良良木历、战场原黑仪,还有八九寺真宵三人接连挑战了五次,包含游走法律边缘的快捷方式,以及会绕到让人昏眩的远路,全都毫无例外地尝试过了,但从结果来看这一切完全白搭,漂亮地以徒劳无功收场。我们很确定自己已经在目的地附近,但不知为何就是到不了那里。最后,我们甚至用地毯式搜索,挨家挨户去寻找,但还是自费力气。



于是,战场原祭出最后的终极绝招,用手机的特殊功能(我也不太清楚是什么),启动了GPS之类的导航系统时——



在档案下载的瞬间,手机突然收不到讯号。



此时,我终于——或者该说是不情不愿、后知后觉地完全理解了现场的状况。战场原似乎老早就察觉到状况有异(虽然她绝对不会说出口)。此外,比任何人都还要深入了解状况的人,恐怕是八九寺吧。总之——



我是鬼。



羽川是猫。



战场原是螃蟹。



而八九寺似乎是蜗牛。



既然如此,事情演变成这样,我不能就此置身事外。要是对方只是普通的迷路小孩,状况像现在这样超乎自己能力范围所及,那我只要把她送到附近的派出所,就可以自我满足地宣告事情落幕;然而,事情如果和那边的世界扯上关系的话——



战场原也反对把八九寺交给派出所。



她有好几年的时间,身陷于那边的世界。



这样的她,说的话绝对不会错。



但话说回来,这当然不是凭我和战场原两人就有办法处理的问题。因为我们并没有具备那方面的特殊能力。我们只是单纯知道有一个不属于这里的另一个世界而已。



就算知识就是力量。



光是知道的话,实在无能为力。



所以我们在讨论之后,决定和忍野商量。这是最简单省力的方法,也是一个不大情愿的选择。



忍野咩咩。



是我的——我们的恩人。



但是他如果少了恩人这个头衔,肯定是那种会让人敬而远之的人种。他过了三十岁还居无定所,从一个月前左右开始,把这个城镇里的一家倒闭的补习班当作居所——光是说明现状,一般人就会退避三舍了吧。



——目前,我对这个城镇很感兴趣。



他曾说过这句话。



因此,他是一个何时会离开都不奇怪、千锤百炼又无可救药的无根浮萍。不过我因为战场原的事情,上礼拜一还有礼拜二善后的时候才和他碰过面,而且昨天我还有去找他,所以他应该还在那栋废弃大楼里吧。



既然这样,剩下的问题就是联络方法了。



那家伙没有手机。



只能直接去找他。



战场原和忍野上礼拜才刚认识,关系还称不上是亲密,所以应该由我这个比较早和忍野打交道的人跑一趟比较妥当,然而,「我跑一趟吧。」战场原却主动要求说。



「你的越野脚踏车借我。」



「借你是没关系啦……可是你知道地方吗?如果有必要的话,我画一张地图给你吧——」



「你把我的记忆力和你那粗糙的记忆力相提并论的话,就算你担心我我也不会觉得高兴,反而还会觉得很悲哀呢。」



「……是吗?」



我倒是悲哀起来了。



相当认真地。



「老实说,我第一次在脚踏车停车场看到它,就很想要骑看看了。」



「那辆车真的很棒,这是我的真心话……你还挺坦率的嘛,虽然这不太可能。」



「应该说」



战场原开口续道。



有如在我耳边呢喃一般。



「不要让我和那孩子独处。」



「………………」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嗯,这倒也是。



站在八九寺的立场来看,也是一样。



我把越野脚踏车的钥匙,交给了战场原。我记得之前曾听说过,战场原没有脚踏车的样子,我居然要把自己的爱车借给这种人,仔细想想这实在很冒险。不过战场原的话应该没关系吧,我就是有这种感觉。



所以,现在我在等战场原的联络。



我已经回到了浪白公园的长椅上。



八九寺真宵就坐在我身旁。



中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她在那个位置,随时可以逃走。



或者该说,她现在就是一副想立刻拔腿就跑的样子。



我已经和八九寺适当地提过,自己和战场原先前有过的问题……还有现在依旧存在的问题,但是我的说明反而更加深了她的警戒心。我们好不容易才稍微混熟了一些,却因为我不谨慎的行动,而得到失败且适得其反的结果。现在只能从头来过了。



彼此之间的信赖是很重要的。



唉……



总之先和她说话看看吧。



因为我刚好也有一些在意的事情。



「你刚才……好像有说到妈妈的样子,那是什么意思啊?纲手不是你亲戚家吗?」



她没有回答。



看来她行使了缄默权。



不管怎么说,用刚才那一招大概行不通吧……而且那一招是因为开玩笑用起来才有趣,如果重复用太多次,搞不好会有人当真——应该说那个人就是我自己。



因此,



「八九寺小妹妹。下次我会请你吃冰淇淋,所以你可以稍微坐过来一点吗?」



「我马上来!」



八九寺一口气把身体贴了过来。



……看来先开支票后付款,她也没关系的样子。



这么说来,刚才我说要给她零用钱,结果到头来一毛钱都还没给她……该怎么说呢,这家伙实在太好打发了。



「那么,回到刚才的问题。」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你说的妈妈是?」



「…………」



又是缄默权。



我不理她,继续说



「你说那边是亲戚家是骗我的吗?」



「……我没有骗你。」



八九寺的语调感觉像在闹别扭。



「母亲也算是亲戚吧?」



「你说的没错啦。」



况且以整体的状况来说,她在礼拜天背着背包来拜访自己母亲家这点,我觉得反而更奇怪……



「而且」



八九寺维持乖僻的语调,接着说:



「我虽然叫她妈妈,不过很可惜她已经不是我妈妈了。」



「……喔。」



离婚。



父女单亲家庭。



我最近也有听过相同的状况。



从战场原那边听到的。



「我到三年级为止是姓纲手。之后我被爸爸领养,才会改姓八九寺。」



「嗯……稍等一下。」



这状况太过复杂,我感觉思绪一片混乱,所以这边先稍微整理一下吧。现在,八九寺是五年级,而她在三年级为止姓纲手(所以她对纲手这个姓才会执着到不惜怒吼的地步),最后她被父亲领养改姓八九寺就表示……啊,原来如此,她双亲在结婚时,统一改姓母方姓氏。结婚时统一姓氏的时候,不管是用男方或女方的姓都无妨。这么一来……她的双亲离婚后,母亲——纲手离开了家里,搬到了这附近来……不对,这边应该是她母亲的老家。所以,八九寺才会在礼拜天——



利用母亲节这个日子,



跑来找她的妈妈吗。



「唉呀……我刚才还倚老卖老地叫你要孝顺妈妈……」



这样我当然没资格说她。



这真是伤脑筋。



「不是的,我不是因为今天是母亲节的关系才专程跑过来的。只要有机会,我都会想要去我妈妈家一趟。」



「……这样啊。」



「不过我永远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