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2 / 2)
柊子无奈地摇摇头。
「我举目无亲,所以没办法转告他。」
对这句话感到好奇的昌浩开口问:
「转告什么?」
女人低着头轻声说:
「转告他绝对不可以把死人叫回来。尤其是我们,绝不能碰那种法术。」
这时候,泪水从柊子的眼睛扑簌簌地滑落。
没多久,她的肩膀大大颤动,情不自禁地双手掩面。
「我是柊的后裔,椿、楸都已经灭绝了……」
含着泪的声音再也止不住颤抖,柊子低声呜咽起来。
「我……我这个柊的后裔……竟然要破坏榎的后裔铺下的道路……!」
一直坐在昌浩旁边倾听的小怪,猛然张开眼睛,倒抽了一口气。
「榎……?」它喃喃说着站起来,逼近柊子。「你是说榎吗?榎的后裔吗?」
柊子含泪点头。
昌浩看见小怪抖动了喉咙。
「难道是……榎……笠斋……!?」
柊子颤抖地点点头。
昌浩听到从小怪嘴里冒出来的名字,顿时脸色发白。
榎、笠斋。
为什么会在这时候出现这个名字?
她说的话在昌浩脑里骨碌骨碌盘旋。
椿。榎。楸。柊。
有人用这几个字取名字吗?
她是柊之子,所以叫柊子。
椿和楸已经灭绝了。并且,由她的神情来看,榎也灭绝了。
而她自己是柊的后裔,也是柊的最后一个人了。
以树木为名的人,逐渐灭绝了,如同树木枯萎那般。
哭泣了好一会的柊子,终于抬起泪流满面的脸说:
「我们众榊⑥,随着时间逐渐灭绝了。命运被预言扰乱,怎么挣扎都没有用。」
女人又说了更恐怖的话。
「还有人企图把死去的我们,从黄泉拉回来。是他保护着我,我们为了逃开追兵,逃到了这里。」
然而,也因此把毫无关系的人都卷进来了。
「那些人操纵的黑虫,会把生物啃光,做成傀儡。当生物察觉时,已经太迟了。」
小怪挑起了眉梢。
「告诉我……做那种事的人是谁?」
昌浩的心狂跳。
柊子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颤抖地说:
「是……智铺……祭司……还有跟随他的人……」
◇ ◇ ◇
昌浩张开眼睛,咬住嘴唇。
智铺祭司。祭司是第一次听到,但智铺这个名字他还记得。
想忘也绝对忘不了。
昌浩握紧了拳头。
在四国的阿波,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察觉自己的心跳快得异常,昌浩试着做了个深呼吸。
然后维持这个动作,等着胸口平静下来。
从那一夜起,他每天晚上都会做梦,一次又一次梦见与智铺相关的所有事。
醒来时,总是一身冷汗,手脚末梢都非常冰冷。
小怪可能也一样,那之后他们彼此都没再提起这件事,昌浩也刻意避开文重。
在宴席上,不断把目光抛过来的文重的心思,昌浩都了解,但他再也不想跟那个人和柊子扯上关系了。
因为他有预感。
「绝不能扯上关系……」
他刻意低声嘟囔,试图甩掉沉重的感觉。
这时候,他发觉有人从宴席向他这边走过来。
他定睛凝视,看出是刚才来劝酒的男人。
那个男人四处张望,似乎在确认周遭有没有人。然后,径自点个头,直直往渡殿前进。
昌浩张大了眼睛。
那个人前往的方向,是侍女们的房间。
宴会的喧闹声,乘着风传进来。
藤花在点燃的灯台的微光下看书。
只靠橙色的微光,亮度不够,但在宴会结束前,实在无法入睡。
她暗暗祈祷宴会赶快结束。
开始的时间是傍晚,快经过两个时辰了。
修子退席后,又提供了酒。
现在只有藤花一个人在这个房间。
刚才风音还在,但菖蒲说修子怎么样都睡不着,希望她可以去帮忙,把她带走了。
可能是很久没被这么多人和不熟悉的大人包围,把修子累坏了吧。
风音悄悄对藤花说会尽快回来,藤花无助地目送她的背影离去。
直到今天之前,伊周的随从每天都来,动不动就找借口来这里,想尽办法要听藤花的声音。
透过声音、语调、措辞,可以大致了解一个女人的性情。
没有写信给她,是怕引起命妇的注意。
在这方面,藤花由衷感谢命妇的存在。
灯台的火焰发出叽叽声摇曳着。
风从拉开的板窗吹进来。
她想差不多该拉下板窗了,正要站起来时,听见有脚步声向这里靠近。
不是风音。她几乎没有脚步声。
藤花慌忙熄灭灯台,但晚了一步。
在乍然降临的黑暗中,响起秀则酒后带着亢奋的声音。
「侍女大人,你在吧?」
藤花屏住气息。
「没用的,刚才我看见你把灯熄灭了。是发现我来才熄灭的吧?这么做……是为什么呢?」
是为了不让任何人发现秀则在这里,所以把火熄灭了?
还是为了让秀则以为房间里没有人,所以把火熄灭了?
秀则本身希望是前者,但他也明白那不是事实。
尽管如此,被拒于千里之外,他的心还是有点受伤。
他想起码可以共度一晚吧?
反正今晚主人和与主人亲近的几个人,都会住在这里。前些日子在讨论宴会的细节时,命妇提过这件事。
里面也备好了对屋。
「怎么样,今晚可以让我进去吗?反正没人看见,如果你要求的话,我可以答应不要看你的脸,也不要听你的声音,只要让我进去就好。」
男人说完,从板窗窥视一片漆黑的房间内部。
他记住了屏风的位置,猜测侍女就在那附近。
要闯进去很简单,但他还是希望取得同意。
「你不回答,我是不是可以当作你答应了?」
男人把手伸向了木门,就在这时候,有个恭敬但严厉的声音刺穿了男人的背部。
「随从大人,您迷路了吗?」
在房间里屏住了气息的藤花,猛然张大了眼睛。
她在屏风背后侧耳倾听。
「这里是公主殿下的随身侍女的房间,随从大人是酩酊大醉,迷了路,才会没事走到这里来吧?」
「啊,不,呃……」
秀则的声音显然十分惊慌,从木门附近走开了。
随即响起衣服的摩擦声,有个身影钻到了板窗前面。
「大帅正在找您呢,您还是快点回去吧?」
「咦,大人在找我?」
秀则发出惊讶的叫声,醉意也不知道飞哪去了,趴跶趴跶跑远了。
把所有注意力集中到耳朵的藤花,确定秀则的气息完全消失了,才喘了一口气,同时整个人也虚脱了。
紧握在手里的匕首,从手中滑落。
那是风音为她准备的,以防万一。
老实说,匕首会唤起她不好回忆,所以她很犹豫要不要带着。但风音说有备无患,说服了她。
她把幸好没机会拔出来的匕首放在桌上,悄悄从屏风后面爬出来。
板窗敞开着,垂下来的竹帘后面,可以看到坐着的模糊背影。
在黑暗中一直张着的眼睛,适应了黑暗,所以稍微可以看出轮廓。
那个人听见藤花发出来的衣服摩擦声,似乎做出了扭头往后看的动作。
「没事了,在你平静下来之前,我会待在这里。」
藤花想站起来,发现膝盖瘫软无力。
这时候才知道,原来自己比自己想像中还要害怕。
她强忍着不哭出来,爬到竹帘前面。
黑暗中看不见表情。
「谢谢……」
「嗯……太好了,你没怎么样。」
「傻瓜,我没事啊。」
「真的吗?」
昌浩的语气带着怀疑,藤花极力装出平静的样子说:
「真的啊,云居大人替我准备了匕首。如果他强行闯入,我就会拔刀。」
回应她的昌浩,从声音听不出来有没有察觉她是在逞强。
「是吗?那么,我不出面也没关系喽?」
「说不定哦。」
藤花嘻嘻笑起来,泪水湿了眼眶。
她用手掌按住嘴巴,拼命压住快迸出来的呜咽声。
其实她好害怕,真的、真的好害怕。
说没事是骗人的。即使有匕首,握着刀柄的手也抖个不停,不知所措。
若是对方闯进来,她一定会吓得连叫都叫不出来。
「即使不需要,我想我还是会来,因为……我会保护你。」
昌浩喃喃说道,声音平静而深沉。
藤花点点头说:「嗯。」
在黑暗中,隔着竹帘,看不见彼此的脸。
但能感觉到彼此的气息。
侧耳倾听,还能听见衣服的摩擦声,可以知道就近在咫尺。
「萤火虫……」
「怎么样?」
「的确很美。不过,我并不想看……」
「是吗?我也不想。」
因为这里不是贵船。
即使在这里看,也不是那天约定的萤火虫。
即使,这辈子都看不到萤火虫、都会隔着这片竹帘。
只要能这般靠近彼此,便心满意足了。
其他人陪在身旁的日子,想必不会到来。
小怪的阴阳讲座
⑥众榊:常绿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