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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篇(2 / 2)


夜月又轻松取走了我的金(注二十三)。



我用了第二次的pass。



隔天,夜月和我都迟到了。因为不知不觉错过一班电车,所以通过闸门时学生证上记录的时间是“08:45”,毫无解释空间。我是没差啦,不过因为夜月是七班生,所以大概会被骂得很惨。但如果我说都是因为夜月睡过头才迟到,夜月就太可怜了。所以我把迟到的理由推说是电车太挤。



“反正啊——这个国家就是人太多啦,明明国土就只占了世界地图一下丁而已——你看过美国做的世界地图吗?别笑死人了,真的有一——亿人吗?怎么想都觉得不需要那么多人,看来把全东京的人都杀了也没关系吧?”



“哥……不好啦,要是全东京的人都死了,我想日本也完了……而且就算全东京的人都死了,电车还是会一样拥挤。”



“的确,不思考必须承认的风险是不好的思考方式。而且就算是东京毁了,也不过减少了总人口数的十分之一,简直是杯水车薪。好吧,就用抽签的方式,把目前所以住在日本的人除掉一半吧。没被抽中的人就去自杀,这样一来,电车就一点也不会挤,而日本仍然可以保留下来。因为二分之一的几率,所以我相信不管是我还是夜月,都一定会活下来。”



“不要啦!哥——这样一来,就算是自己活下来了,同学或朋友不就只剩一半了吗?”



“笨蛋,为什么你总是用那么消极的想法在看事情呢?正面思考吧,至少朋友还有一半,不是吗?”



“一开始不要有这种想法的话,不就没有人会死了吗……就算是要包庇因为夜月睡过头而迟到的事实,也用不着把全东京都毁了吧。哥哥,对不起喔。”



“别在意啦,倒是数泽如果又对你怎么样的话,要马上打电话告诉我喔,我会马上赶过去。”



“好——”



“很好,今天会几点到家?”



“今天也要开会,所以跟昨天差不多吧。”



“这样啊。”



“拜拜啰——”



“恩。”



我们在楼梯口一边换着鞋子,一边向对方道别。接着我往在东校舍四楼的教室走去,不用说当然已经开始上课了,而我也成为全班注目的焦点。很不幸地这堂是英文课,所以老师以“喂喂,你该不会是因为太认真捡破烂所以熬夜了吧?”那样的话嘲笑了我一番,不过我不在乎,还是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我不与低等的人类打交道,就算对方是老师也一样。我从抽屉拿出课本,自己检查内页,由于有昨天的先例,或许病院坂又留了什么讯息也不一定,不过今天似乎什么也没有。那就专心上课吧,不管老师怎么样,英文都是得好好学习的科目。睡眠不足就先忍着,至少忍到第二节。



第一节课后的下课时间,箱彦走了过来。原本以为他是要用迟到的事情开我玩笑,不过,他是为了昨天数泽的事。



“你昨天闯进二年级的教室里啊?”



“没啊?没有啊?你在说什么?你知道吗?毕卡索那一长串的本名是传记作家编出来的无稽之谈喔。”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真是……”



“从数泽那听说的?”



“没有,不是他说的。那家伙自尊心很强,所以才不会发这种牢骚喱。不过,你别忘了还有其他的二年级生在场。”



“受人景仰的社长讲出来的话果然就是不一样,我下次投胎转世时,也一定要当当剑道社的社长。不过,我目前倒是还没做过那种事。”



“你少跟我打哈哈。告诉我这件事的人说你一副要把数泽杀了的模样。”



“在学校应该不能杀人吧。”



“你的意思是说不在学校就会杀了他吗?”



“喂,那种无意义的挑语病游戏就停止吧,你是理论派的评论家吗?还是认真的考生啊?连我讲过的台词旁边也要画上标示重点的线吗?是要‘请回答在标线1中,登场人物的心情’吗?真是服了你了。”



“……你的行为反而会给你妹带来困扰吧。自己的哥哥突然闯进教室来,应该是件很丢脸的事吧。”



“把人当白痴的行为就省省吧,我可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才做的。我可不是做事不顾后果的小鬼,我也清楚地知道做那种事有一定的风险,但正因为我在判断后认为实行的利益大于风险,所以我才去做。”



“‘利益多于风险’是吧,所以你也认为只要不被发现就可以杀人,是吗?”



“这差太多了吧,你知道吗?你的话都可以被称为极论(极端的言论)了。当然杀人是不对的,暴力也是,不过,我可没对数泽做什么,只是拉拉他的衣服罢了。只是事先向他暗示,在我妹背后有个像我这样‘危险’、‘不好惹’、‘性情爆躁’的人物,这件事有其必要性。所以我才连解决地点都选在教室。这是为了不使用暴力就解决事情的手段之一,所以你也别在责怪我啦。”



“……你啊,只要一扯到跟你妹有关的事,你就变得不顾前后、做事完全失去分寸。”



“你在说什么啊,我可是一直都保持这冷静的判断力。这是我引以为傲的事。”



“样刻,你今天放学后来剑道社一趟。”



“啊?”



“在体育馆二楼,那里有剑道场。你知道吧?”



“……不知道,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剑道居然在那种地方……不,该说是居然有那种地方。不过,为什么要我去?”



“你就别问了,社团活动六点结束……七点吧,你七点过来。”



“七点……学校关门时间是七点半,那不是快关门了吗?干嘛约那么晚啊。”



“就说别问了,你来就是。讲好啰。”



才刚说完,箱彦转头就走。不过对于他的反应,我有“搞什么啊,这家伙真奇怪”的感觉。不过箱彦有这种反应,大概是正常的。他会对我抱着莫名的危机感——这正是我想让数泽拥有的。这也代表我的尝试成功了。现在不是考虑这方法好不好的时候,那只是个无用的议题。为什么箱彦要叫我去剑道场?明明就在同一个班级,为什么还要我特地……要是已经受够我了,不要理我就好了,就像琴原一样,她到今天还是正眼不看我一下。这是一个可以不用理会的“强迫邀约”,不过接下来该怎么做呢?像这样接连不断发生问题,老实说我并不讨厌。这就像在算数学(当然是超难的)证明题,有着类似快感[透露一下,我至今最尊敬的人,既不是决定我阅读嗜好的江户川乱步;也不是促成他成就的推手——埃德加·爱伦·坡(注二十四);既不是我在小学时代一有随身听就整天听她的歌的铃木彩子;也不是直到现在还会用口哨吹出全部曲子旋律的乐团——Enigma(注二十五);更不要说是莫名其妙受到夜月推荐,看到都快烂的法兰西斯·富特·科波拉(注二十六),以及大卫·柯南伯格(注二十七),而是保罗·艾狄胥(注二十八)。如果不懂享受问题和困难,人生有什么意义?一定会活下去。虽然我可以不去理箱彦,但如果和箱彦切断友谊,对没有什么朋友的我而言,往后的校园生活便可能出现许多不必要的辛劳与痛苦。有个剑道社社长的朋友绝对不是件坏事,而且箱彦比病院坂或其他人有用多了,在学校各处的人脉也都很广。而且就这样和箱彦决裂的话,不但永远不可能与琴原和好,最糟的是,恐怕还得与箱彦为敌。看来我的忍着赴约,不对,就算是抛开其中的损益得失,我也想与箱彦保持良好的友谊关系。没错,不重视友情是不行的。因为箱彦目前还不在夜月的嫉妒对象内,所以我更得这么做。那么放学后,就决定前往剑道场。做出这个决定时,正好第二节课刚开始,我也进入了梦乡,晚安。



“你这种男人实在是有如高耸的巴比伦塔般令人惊讶,如果将你妹比喻成巴比伦图书馆,老实说也挺妙的。我现在的心情就如听到能将仑斯特(注二十九)撕裂的爆炸声般,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对你的过度关怀,而居然完全误解我的缘故。虽然现在讲这个已经无济于事,不过我还是真是多管闲事。看来我在不知不觉中,也变得可以理解你这种男人了呢。”



放学后,我在“在约定时间前打发时间的方法”的众多选择中,选择“到保健室找病院坂”。反正病院坂大概也已经听说我昨天在二年七班的事了,我想她应该有话要对我说吧。病院坂在学校快要关门、校园内学生还没走得差不多之前,一步也无法走出保健室。所以我们都需要打发时间。她平常在保健室时,大多在看课本或小说,不过病院坂并没有像夜月那样阅读成痴,我去拜访她时她会把书合起来。虽然我不是没有考虑过利用这段时间“去找琴原”、“先去参观剑道社”、“偷偷去看夜月开会的情况”,不过在与箱彦碰面之前,我希望能尽量降低产生新问题的可能性。这方面病院坂就没问题。只要是扯到病院坂黑猫的事,总是缺乏建设性,无论由好的角度或是坏的角度来看都一样。



“我已经自己考虑过,也参考你的忠告了。虽然你是我的朋友,但你不觉得你太小看我了吗?我知道你很担心,不过我觉得这次我可没做错事。”



“没做错事?应该是你自认为在你的人生里从来没有做错任何一件事吧。不过,不论是谁都一样,站在主观的观点,历史上真的有人涉及‘错误、不合理’的行为吗?对人类而言,有关‘错误、不合理的行为’,曾经被提及的有‘在空中飞行’、‘在真空中生活’、‘制造出超越自己所能吸收的能量’等等。如果这样的观点来说,你与妹妹的乱伦行为就没有对错的问题了。至少不构成与世界对立嘛。”



“我才不会搞什么乱伦哩───”



“那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喔。”



病院坂用挖苦人的口吻说着。看来她的心情比想象中还差。这个女人本来就是个随心情做事的人,或许是她平常很说对人付出关心,所以当自己的心意遭到忽视时,愤怒也会相对激烈。不过,我还是觉得她刚才是在发牢骚。



“该怎么说呢,不管是你还是箱彦,总之你们都想太多了。兄妹俩感情好难道那么不可饶恕吗?那么该很正常,珍惜家人是很合情合理的。”



“想用改变态度来逃避是非常丢脸且愚蠢的结论喔,样刻同学。你只是个无趣的笨小孩吗?应该不是吧?虽然一直重复这个话题,但我并不想因此影响你的心情,只是无法逃避的问题。究竟你与妹妹将来打算怎么办?”



“我的将来才不想受你评论喱——你这社会不适应者。”



“我对于自己的未来生活的轮廓可是很有把握,我打算就像这样直到拿到这所学校的毕业证书,之后双身前往美国。那时已满十八岁,终于可以向无趣的家人们说再见。只要一想到以往都是依靠那群低能力的家伙们的收入才能生存,而现在就快要可以告别这种讨厌的生活,就觉得棒极了。而且我已经跟那边的教授打过招呼了。”



“你在美国的大学就能正常上课吗?那边的学生人数并不见得比较多。”



“如果是一般学生,的确是一样,不过如果是研究生就不同了。如果是小班制,我还可以忍耐。我会在那里慢慢习惯,毕竟成人之后就不能再过着像现在这样的生活。总而言之,到时我就不再是个小孩,而且也是已经拥有了相当的知识量。”



“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难道因为我没说,你就觉得见外?我本来打算只要你问起,我随时都会说,不过在还没正式确定之前,我想先持保留态度。”



管他见外还是什么,对我而言,刚才所说的就像是吵架时用来顶嘴的话,不过我还是真没想到病院坂居然对未来做了那么详细的规画。我那如敬意般的感慨不禁着惊讶的心情不断涌出。



“正如你所说,我或许是个社会不适应者。我对这个世界的处理方式虽然很笨拙,但也打算抱着与它妥协的态度,何况我也下定决心在努力着。我会来保健室上课,就是最佳证明,你难道不能认同?而你呢?一副就算世界发生了什么事都与我无关的态度。世界不是因你而存在;而是有了世界你才存在,不是吗?”



“你、这样不光是在说我,连夜月和我都讲进去了嘛,病院坂。”



“看来你都了解嘛,当然你们的家务事不应由我这个旁人来插嘴,而且要是你说你们未来想过像《清秀佳人》(注三十)般的生活,那你也没有必要再向我解释什么了。”



“那么以后的事……”



我收回嘴边的话,因为那是否定自我的言论。无论何时都得提前思考事情的下一步及下下步,至少眼前存在着问题或敌人时得这么做。在我的人生里,‘这样就好了吧’的妥协点并不存在,连“看情况再说”或“哪边有利就靠哪边”的态度都是不必要的。



“‘发挥自己的最大能力做出最适当的选择,然后获得最好的结果。’——这是你其中一个独到的见解吧。小学时,你与妹一同转学,就当时而言,正如你所说,是最适合、最好的结果这点毋庸置疑。不过,现在的你正重复着那时的错误。数泽可是剑道社的正式选手喔,万一他昨天情绪激动,跟你扭打起来的话,该怎么办才好?我是没有经验啦,所以不敢断言,不过依常理判断,剑道是选手穿着近十公斤的防具,在十公尺见方的比赛场上对打,然后分出胜负的激烈运动喔。你这种外行人和对方的实力差距,可不是体格就能够弥补的。”



“据我估算那种可能性为零。病院坂,你能不能停止你瞧不起人的话,我跟那些只会怕事而什么都不敢做的胆小鬼可不一样。”



“我想也是。对你而言,你的确相信那种事不会发生,这种念头甚至超乎我们的想象,不过对我们这些怎样都无法相信的凡夫俗子来说,只觉得那种行为只有‘危险’二字可以形容。”



“我说啊,昨天那只是——”



“不只是昨天的事,还有和你妹妹有关的所有事。虽然我很不想讲,不过,你实在太顺着她了。为了保护妹妹而闯进低年级的教室,这可是会被当成笑话看待。不过,那个因为妹妹一席话就要和朋友切断关系的家伙是谁啊?现在我的问题焦点转移到那边去了,我想迎槻生气也不是没有道理喔。”



“箱彦气的是昨天我对数泽动手吧,对于危害到自己以及自己的社员,尤其是正式选手的行为,每个人都会生气吧。这跟夜月可没关系。”



“你要那么想是你的自由。自由?哼,真是无聊。在在这种时代会相信这种话的不是笨蛋是什么啊!什么自由,不过都是幻想,那种东西就请扫到垃圾堆丢掉吧!”



“……你在讲什么啊?那么激动……”



“失礼了,刚才真是失态。就我的立场而言,我觉得你必须马上与琴原和好,并与妹妹坦白一切。琴原不过是个朋友,最重要的还是你自己,不管用再怎么优柔寡断的说词都没关系。因为这件事很复杂,我奉劝你暂时放下从极端走向极端的胆量,首先从第一步开始着手吧。”



“面对您的回报,在下真是惶恐万分,不过说真的,我也不是没有考虑过你的话。但我别无选择啊。冷静思考后或许应该这么做,不过当时已经没有时间了。夜月就在等着我的回应,如果让她等太久,她也太可怜了。再加上那时我完全猜不透数泽到底跟夜月讲了些什么,所以实现夜月所有的期待就是最佳选择。”



“这是只有当事人,或只有兄妹间才能了解的默契吗?我因为没有兄弟姐妹,所以不能说什么,但是就算你的决定是深思熟虑下的结果,在旁人眼中不过像是走捷径。虽然我不知道事情真相,但不管怎么看,我都有这种感觉。”



“你的全盘否定真像在进行令人讨厌的盘问啊。”



“算是吧,不过你太在意过去的事了。小学校长不是这样一来训过话吗?‘去后悔与不回顾过去的意义不同’,你没听说过吗?不过样刻,在现实中延展开的选项数量,可是无数的,这与你的哲理可是不大同喔。”



“就算近与无限,也不是真的无限。病院坂,如果你要告诉我情报我很欢迎,但要说教我可是敬谢不敏。”



“说教?你真的这么认为啊。看来我们的见解完全不同,这也是为了让你的选择更加多元化。”



摆出认真表情点着头的病院坂,有种和她年龄不成正比的老成感。不过,在缺乏人生经验方面,这学校里能赢过她的大概没有人。不要被她外表骗了,这家伙可是连远足都没有去过。



“这就是我的坏习惯。也算是老毛病吧。我无法忍受身边有任何毁坏或崩溃的事,只要一看到那种事,我就会开始烦躁。完全静寂、万物调和的世界真是我所祈求的。崩坏的世界我可是敬谢不敏。况且我也没打算去注重什么逻辑法则,不过面对不合理,或是毫无条理的事,总会让我产生近似愤怒的情感。因此一看到像你这样不安定的人,我完全无法置之不理。所以我很讨厌人多的地方,因为人多的地方,就是不协调的宝库。我想,这真实个坏习惯。不过有一件事请别忘记,我随时都愿意成为你的助力。接下来,在不踏入你的内心世界范围内,让我们转换话题吧。即使是再必须守礼;正因为有礼,所以才称得上亲近。对了,距离你跟迎槻约定的七点还有三小时,不过社团活动是六点结束,迎槻是打算用那个小时来打扫道场吗?算了不管他,样刻,我们要不要下将棋来打发时间?我们没棋盘也能下吧?和你妹妹下,你应该有点不过瘾吧。如果拿出你全部的实力,就算拿掉全部的步兵,通常你还是会赢过对手吧?像我就办不到呢。如果是我,则是对大部分的对手时,就算王将以外的棋子都换成步兵也会赢喔。算了,这样会变成二步(注三十一)。那么样刻,pass要几次比较好?



“……五次。”



“没问题,从你开始,样刻。”



“pass。”



我在接近七点时与病院坂道别,走出保健室。照惯例社团活动都在六点结束,所以现在校园相当寂静。在距离七点半学校完全关门前的这一个半小时的空档,就算不是冬天,校园中也飘着一股稀薄的冷空气,老师们也大多在六点前就通过闸门回家了。老实说,唯有半夜的校园及半夜的医院,是我最不想接近的。简直就跟废墟没两样,还有一种好像只有人咏唱一段咒文,一切都会崩坏的错觉。我走过与中校舍相连的走廊,朝体育馆前进。体育馆内空无一人,等也都熄了,因为凭我的视力看不清里面的样子,更加深了里头那股令人不舒服的气氛。沿着楼梯向上爬,便渐渐可以听到竹剑相互交锋的声音。是社团活动时间延长了吗?看来还没结束。现在过去可能会打搅到他们吧,不行,约好的时间还是的遵守。上了楼梯马上就是走廊,右侧有间厕所,对面除了两扇铁门外,其余只剩下一列镶在斑驳白墙上的窗户;至于坐落在左侧的,则是想左右打开的拉门,对面则是一整面墙壁。与教室前后都有门不同的是,此处的出入口只有这边。门上有块金属板上面有着用工整字体写成的“剑道场”三个字。竹剑的声音果然是从这里发出来的,我试着将视线移向门下方时,看到了用木条编成的栅栏上有两双室内鞋整齐地夹在那。因为里头严禁穿鞋(室内鞋也不行),所以连鞋柜也没有。不过,其中一双是箱彦的——另又是谁的呢?而且发出那么大的声音,里头真的只有两个人吗?这时如果有窗户,就能窥见里头的样子了,不过这里只有气窗,而且在我够不到的高度。我虽然觉得没意义,不过还是敲了两次门,只听见敲门声消失在剑击声中,当然没人应门。既然鞋子在这里,就表示箱彦确实在里面,于是我只好脱了鞋,悄悄地打开门。



我是第一次来到剑道场,我应该有跟箱彦讲过,我连体育馆有二楼都不知道。我反手关上门,环视四周。地板全是木质的,并在横长的剑道场上横列着两个用绝缘胶带贴成的比赛场。在靠近神坛的比赛场上,两名剑士正以竹剑相互较劲着。在这个一看就让人觉得过大的剑道场中,果然只有两个人。那是箱彦与——另外一个人,数泽。迎槻箱彦与数泽六人,他们正以短兵相接的姿态交锋着。我以便小心地沿着墙边走,一边朝铺有垫子的参观者专用空间移动,并靠着道场附设的更衣室门坐了下来(原本是盘腿而坐,不过想想还是改成双脚并拢的体育坐姿),观看两人的比赛。不对,既然没有裁判,这就不是比赛,而应该叫对打练习吧。我觉得剑道应该会更麻烦且极度做作,事实上也是麻烦又做作的运动,不过在昏暗的剑道场中,在被局限的空间中默默挥着竹剑的那两人,却完全改写了我所拥有的既定印象。反而有种圣洁的感觉,也可以说是崇高,不过怎么形容都一样。只要箱彦的对手不是数泽的话,我必定会看到出神而不自知。这时,突然有了意外的改变,箱彦一记漂亮的刺击,要是在比赛时首先便是确实的一分——算了,我对规则不熟——应该是命中得分吧。不过现在不是在比赛,而是练习。箱彦的攻击连续在数泽身上命中得分,最后,数泽倒地了。



“咿耶——耶!”



随着箱彦近乎怪叫般的咆哮,竹剑再度命中数泽的面部。我吓到了,剑道也可以攻击倒地的对手吗?不对,应该不行吧。不过,箱彦并不在意我的惊讶,反而再度将竹剑挥向数泽。然后以残心(注三十二)的姿势会到开始线上。



“谢谢您的指导!”



“……”



“数泽!为什么不回礼!”



那是我从未听过的,严厉且响亮的声音。我一时无法相信,那个好人箱彦居然会发出这种声音。数泽总算是站了起来,但目光还是一直下望,且一口气将头低下去。虽然我听不到他在碎碎念些什么,不过大概也是“谢谢指导”之类的话吧,要不然会是“这个混球”,还是“找死吗你”?应该不会,被打到爬不起来了,应该是说不出那种话了。如果我是数泽,我也说不出来啊。



“数泽,你知道了吧。你再不遵守约定,到时候可不是这样就了事了。最坏的情况,还会要你退社。”



“……”



“回答啊,为什么不回答!”



而对箱彦的喝斥,数泽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头。接着不等箱彦说完下一句话,就急急忙忙走到比赛场外。我想应该不可能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吧,不过他居然连瞄都不瞄我一眼,反倒像是个斗败后夹着尾巴逃跑的狗一般,就这样出了剑道场。我望着数泽离开后忘了关上的门一会儿后,随即将视线转回箱彦。箱彦朝着神坛坐下行了个礼后,便走过两个比赛场来的我这边,并向我打了招呼。



“你还是一样很准时嘛,你啊,就像是原子钟般精准呢。”



“……刚刚病院坂才说我像巴比伦呢。”



“那个是什么意思?着是哲学理论吗?从你的话听起来,病院坂似乎对哲学蛮有兴趣的嘛。”



“我可不这么认为,反而应该……对了,她的个性比较像科学家。现在看来稍微让我放心的是,至少你不是想要用那把竹剑痛打我一顿。还是说我这个判断下得太早了?你也要跟我来场生死斗?”



“刚才你都看到了吗?



“嗯?”



“刚才的景象,你都目击到了吧?把你看到的说来听听。”



“呃——你痛打了数泽。”



“那是留社练习。今天社团虽然准时六点结束,不过只有我跟数泽留下来,在这一个小时内互打。这也算是社团活动的一部分。”



箱彦意有所指地看着我。



“不过你那么解释的话,也是可以啦。”



“……箱彦,你……”



“所以你能不能就此原谅那家伙呢?”



我明白箱彦的意图了。他叫我在这个时间点过来的意义,还有刚才与数泽看似比赛实为对打的意义,还有,社团活动明明是在六点结束,却叫我在一个小时后才到其中时间差的意义,我全部了解了。箱彦是代替我,对数泽进行所谓的“制裁”就像我小学时所做的事。不过就某种层面而言,箱彦的行为也可以说是判断错误。因为我可是压根就没想过,要特地对数泽行使暴力。只要在警告过他之后,他不会在无端骚扰夜月就好了,而且就像病院坂所讲的,如果真要跟数泽一对一决斗,我大概赢不了。不过,我可是无法开口跟箱彦说他的行为是徒劳无功。



“我已经完全了解身为剑道社社长的你为什么要做那种事,真不愧是‘突刺的箱彦’啊,想的就是跟别人不一样。”



“别用那种讨人厌的讲法啦。”



“合法恶整学弟的方法……”



“那种讲法更讨厌……”



“箱彦只用目瞪口呆的份。



“总之,我已经跟那家伙说好,叫他不要再去骚扰你妹妹了。所以你也不用再对数泽采取什么行动了。看过刚刚的情况,你的气应该也消了吧?”



原来这就是刚才他对数泽所说的“约定”啊。箱彦居然连事后预防的工作都先替我做好了,他这家伙真是个好人啊。你的前世是神明吗?受到那么亲切的对待后,我更加怀疑了。是使用暴力——去说服那个比狮子还要难处理的数泽。其中一定有诈。



“回答我,你的目的是什么?”



“啊?”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我在能力范围内做得到的我都会答应你,所以你有什么目的就直接说把。”



“你这家伙真是过分呐,就那么不相信人吗?事实上,我也觉得该是给数泽当头棒的时候了而且又是个好时机啊。”



咯、咯、咯,箱彦愉快地笑了。



“不过你说得没错,我的确有目的。”



“我猜得没错,这个恶党,去死吧你。”



“先不谈这个,你再等一下,我想差不多该到了。”



箱彦一边看这墙上的钟,一边确认着时间一边说着。时间是七点五分,几秒则看不清楚在我思考“差不多该到了”是什么意思前,我看到在数泽忘了关上的门边有个人用小跑步跑了过来。



“喂,箱彦——我刚才跟含着泪水的数泽同学擦身而过,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在她问箱彦那么说的同时,我也同时进退了她的视线范围内。看着她因为惊讶而全身僵硬的样子,可以判断出她也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叫来这里的。



这个人是琴原莉莉丝。



真是的,“突刺的箱彦”想的果然不一样。不过可以确定的是,箱彦的确是发挥了他的最大能力,做了最适当的选择,并打算获得最好的结果。既然这样,我也会尽量协助他达成那个目的。琴原怎么想我并不在意,至少我是这么想的。在这里应该选择的选项并不像冷冰冰的方程式。所以我开口了。



“嗨——‘肉的名字。”



……‘Peacemaker’。”



虽然看到一旁的箱彦露出策士般的微笑,不由得让我觉得不快。不过,就我们这个直接却又不能坦率的世代来看,重拾友情的第一步,顶多就是这样了吧。



锁上剑道场的门,三人一起走出体育馆,到办公室还了钥匙,在楼口换好鞋子,将学生证通过正门口的闸口,我们走下了“往天国的阶梯”。在走到离学校最近的公车站牌时,“拜拜,我先走啰。”箱彦向我与琴原挥手告别。箱彦每天都是徒步通学,不过家并不在附近,我去他家玩过一次,感觉蛮远的。不过既然是玩体育的,这种上学或回家的过程对他来说,都只是暖身运动吧。这很重要,不过我一点也不想照着做。琴原和我要搭的公车行进方向不同,所以原本我应该在这里跟她分手的,不过空气中似乎洋溢这一股适合闲聊的气氛,所以我在公车到来之前,来到琴原要搭车那边的长椅上,与琴原并肩而坐。



“我真是吓了一跳,剑道居然是在木板地上进行的竞技,我一直认为是在榻榻米上进行的,大概是跟柔道搞混了。”



“你这与其说是超脱世俗,倒不如说是缺乏常识吧?这种事虽然不是坏事……算了,那是你个人的问题。”



琴原呵呵笑了起来,不过在笑声之后又是沉默。对话无法进行下去,虽然有闲聊的气氛,不过要讲什么我完全没头绪。虽说是和好勒令,不过总觉得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还是很差,应该是尴尬吧。刚才箱彦在的时候还不会这样,不过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不知不觉就尴尬了起来。没办法,事情的转变实在是太快了,而且虽说一切都在箱彦的计算之中,但我们俩可是连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过去我都当琴原是“朋友的朋友”、友人的青梅竹马”,也差不多该修正我对她的印象了。有句话说失去重要的东西时才会了解其重要性,不过或许在重新找回它时,才会真正了解吧。看来我也该修改我对朋友的理论或定义了吧。



“箱也真过分,明明可以好好讲的,这样数泽同学不就被利用了吗?”



“琴原,你认识数泽啊?”



“我偶尔会到剑道社晃晃,所以见过几次面。虽然说不玩了,不过一个月不挥一次竹剑的话,总觉得静不下来呢,正因为一直无法下定决心,所以这也成发泄压力的方法。而且数泽同学很显眼,你想想,他的头发,樱桃院的学生有染发的没几个吧?数泽同学的确是有臭屁的一面啦——不过,箱彦也用不着把他打到哭吧,数泽同学还真是可怜。”



“可怜吗……是说他这样也挺可怜的啦。”



虽然我一点也不同情数泽,不过为了能让对话顺利进行,我还是同意她的说法。



“你有个妹妹吧?就是因为你妹妹,数泽同学才受到箱彦的处分,对吧?”



“——嗯。”



“她是个怎样的人?”



正因为她装出一副不太在乎的样子,我反倒察觉琴原相当在意这件事。不过琴原应该不知道夜月的事啊,难道这两天从箱彦那听来得及吗?看来你在私底下相当活跃嘛,迎槻箱彦。我记得有要求你保密。



“超可爱的。”



“赞美得太直接了吧。”



“嗯,她可是令我自豪的家人喔,之前我们讨论到将来想住在哪里的话题,‘我想住在雪国’——我妹就这样回答,问她什么,她就说因为在积雪的地方就算跌到了也不会受伤。拜托,就算在没有雪的地方,平常也不会跌到吧。你看,很可爱吧?”



“抱歉……从那些话题听起来,我觉得不是在讲你妹妹可爱,而是你如何把你妹妹形容得多可爱。”



“你能明白就够了。”



“不过我总觉得不可思议,一般的人都不太谈论自己的家人吧?我虽然有两个哥哥,不过也不太想让人知道。”



“那只是因为感情不好吧?”



“也不是这样啦,大概是同族间会互相排斥吧。明明不关自己的事,不过家人的事就像自己的事般重要。”



“当然啊,因为有血缘关系。”



“看来你很喜欢你妹妹喔。”



“因为是一家人,所以扯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家人啊……我一直觉得你总是把这个词当挡箭牌来用,虽然我也是凭印象在说,不过你总是把任何事都推到家人头上。”



“不,我并没有那个意思——不过,那的确是最直接的理由。举个例子来说,我偶尔会跟妹妹下将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把pass制当成我们家的专用规则加了进去,就跟扑克牌中的排七是一样的规则。”



“为什么?”



“我跟她说是为了让比赛复杂,不过事实上是,如果这样的话就能不动声色地完成一场好比赛,而且要输也很容易。”



“……”



“不管是拿掉六颗或八颗棋子,都会有放水的嫌疑,而且我先声明,就算不这么做,要不被发现而特地输棋也会很困难啊,那不如叫我来个压倒性的获胜。”



“……你果然喜欢你妹妹。”



“所——以——说,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嘛——不过,算了。如果是喜欢的话,就当它是喜欢吧。在彼此都还没找到喜欢的人之前,我们大概会保持这种亲密的关系。虽然已经没办法解释,不过我还是希望箱彦不要再说我有恋妹癖。老实说,一直被叫成有恋妹癖,久了还真会觉得自己有恋妹癖。基本上,如果周围的人都有这种感觉,自己也会有那种感觉。”



我适度地回答着。虽然能和琴原和好是件好事,但我也开始思考现在这种情况是不是有点不太妙。着次是为了表达对箱彦的感谢之意所以没关系,同样的事应该不会再有下次了吧。我一直有种微妙的不快感,就像是毫无选择余地时的窘迫感。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在箱彦的计划之中,而我毫无选择权,琴原应该也是一样……不对,我想到了,琴原或许不是这样,搞不好她事前就从箱彦那得知计划全貌。虽然她是被箱彦叫来,在七点前都搞不清楚状况地在校园里乱晃,但她既然已经知道夜月的事了,那事先知情的可能性又更高了。虽然她进剑道场时经验的表情不太像是装出来的,不过她说的话十分可疑。本来我就对视破那种内心就不太拿手,对谎言或做假更是不擅长。尽管如此,也没有特地去向她确认的必要吧。



“琴原,对你来说,箱彦又是怎样的一个人呢?你跟箱彦很久以前就认识了,对你而言,他应该像是家人了吧?”



“是啦,算是认识很久了,也是有家人的感觉吧,我们虽然不是真的一家人,但就像自家人的关系。”



“这种讲法真不赖——班上也有人打算一毕业就结婚吧。你跟箱彦也会这样吗?还是说琴原早就已经爱上箱彦了?”



虽然我是用轻松的口吻说,不过琴原似乎不太高兴地别过头去,不回答我。糟了,该不会又惹她生气啦?还是只是单纯地说中她的心事?不过要是他们两人真正变成那样,那还真是超出我的想象范围之外。这时,我突然想起病院坂对我说过的话,与琴原和好,并与夜月坦白一切,她是这么说的。其中一半已经意外地顺利完成了,所以还剩下一半。不过,主要原因在于数泽传的谣言,而这点已被箱彦处理完毕了,所以也不是什么难事。我连处理方法都还没开始选择,就让我看到问题一个接一个地被解决的征兆。虽然我很乐见这样的发展,不过还是无法否认有种窘迫感,而且还有种觉得自己就像是在如来佛手上翻筋斗的孙悟空一样的感觉。实在很难说心情会好到哪里去。



“柜内。”



“嗯?”



我被琴原的声音拉回现实,看到琴原正凝视着我,我还以为她在瞪我而瞬间全身僵硬。



“你肩膀上有线头。”



“啊?”



“我帮你拿掉。”



话还没说完,琴原的身体就靠了过来,并伸出双手,顺势抱住我。我还一度怀疑她是失去平衡,当然,一定不是。琴原就这样靠在我身上,没有离开的意思。



“抱歉,我……超喜欢你的。”



“……为什么会在这时候讲这个啊。”



“抱歉。”



“是因为气氛的关系吗?”



“抱歉。”



“而且手法太老套了。”



“抱歉,我也是这样觉得,不过……”



琴原抱着我说着。



“我本来就对这种事不太拿手,而且昨天我真的很伤心,没想到你居然那么讨厌我,要是你妹妹再说要我们切断关系,那我们不就真的会绝交了吗?所以,我现在不说可能就没机会了。?



“……嗯嗯。”



她连这点都知道了。虽说友情是无法用天平来衡量的,但对箱彦来说,要是问他我跟琴原哪个比较重要,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琴原吧。



“虽然这么问有点没意义,不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去年。”



“那时候我们还不认识吧。”



“去年的园游会,你跟箱彦在你们班上演出,那时候我就觉得你真的很帅。”



园游会?我到底做了什么,我已经想不起来了。不对,也不是完全想不起来,只是没有什么强烈的印象,因为我认为那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所以想不起细节。这样看来,琴原大概是察觉到了那个了我都不知道的我吧,那么解释的话……也不是不能理解。不过老实说,那个人不是我也……



“就这样,我改了自己的志愿大学,只为了能跟你同班。”



“……真糟,你还真傻。”



“或许吧。”



“难怪你数学很强,你是理科组出身吧。”



“你有什么感想?”



“我说啦,真傻。”



“就这样……真过分。”



“是很过分。”



说真的,我现在真正的感想是”这种感觉跟被夜月抱着时的感觉很像”。不过我也清楚明白这种话不能讲。就跟箱彦一样,对他而言,我与琴原是无法放在天平上比较的。对我而言,跟夜月一起放在天平上比较也是不存在的,从不存在。



“柜内——”



“公车来啰。”



我脱口而出的并不是谎言。正好对面转角有一部公车在黑暗中打着头灯,朝这里开了过来。琴原虽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站起身来,寂寞地望着坐在长椅上的我,看着她的眼睛,心里就有种难受的感觉,不过却又无法将目光别开。这种感觉尤如心被刺破一个洞似地。



“你不回答我吗?”



“明天。”



我这样回答。



“明天早上,我一定会给你答复,先让我想想。”



“这就表示我还有希望?”



“如果这样想你会比较轻松的话,就这样吧。的确,如果完全没希望,我现在就会拒绝了。”



“……我知道了,那,我会期待明天的。”



琴原点点头,之后便上了公车。接着车门关闭,并随着排气声上扬,公车开走了。我虽用目光追着车体前进,但它随即离开了我的视线范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我交叉着手臂,开始思考刚才发生的事,虽然不是完全没有想过会发生这种事,从琴原偶尔看我的表情,或是从她投过来的视线中,总是会有一点那种感觉,不过我只是当成是自恋发作,接着就打消念头了。不对,现在不是做那种事的时候,因为情况已经发展成没有必要打消的“事实”了。不过,才刚恢复友谊就发生这种事,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因果存在。差一点就要点头答应,幸好我机警,让回复留到明天,我觉得我真实做了个正确的判断。这个问题可能要先于夜月谈谈。这时,我看到三线道马路对面的公车站牌有一部公车来了,那是我得搭的车。但是现在就算用跑的也来不及了,我从长椅上站起身来,开始朝通往对面的步道前进,走上步道时,公车已经跑掉了。在这个时段,下一班车通常得等上近二十分钟,不过也没关系等公车对我而言可是不痛不痒。



公车站牌的长椅上,病院坂黑猫就坐在那。她身上穿着的不是运动服,而是学校规定的水手服,我跟那家伙认识也有好长一段时间了,看到她穿制服搞不好还是第一次。不过我跟她在保健室见面的机会本来就很少,在校外这还是第一次。该怎么形容呢?跟她一点也不搭。不对,说不搭也不太恰当,因为她的裙子太长了,所以看起来就像以前太妹的感觉。在学校里都穿着体育服的病院坂,应该不会有那么细腻的心思像是会去注意裙子的太长吧。



“黑猫小姐,三十分钟不见了,现在要回家吗?”



“你看到的不是这样吗,样刻。你难道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真讨厌,老实说我也不想那么晚一个人会见,不过都是因为这里的乡下公车到这时搭车的人才会变少。我应该跟你说过吧?与其要我搭人挤的公车,倒不如让我被地狱的业火烧尽还比较痛快。先不说这个了,样刻,我真实服了你,我已经看得很清楚了,看来你已经成功地和琴原和好了。”



病院坂用带有嘲讽、揶揄的口吻说着。



“啊啊……你看到了啊?你的嗜好真是奇特……病院坂,看来你上下学都穿着制服嘛。”



“又不是国中生,所以不能穿运动服进出校门,至少荣誉感与羞耻心我还有。不过我还真是服了你,样刻,一般人是不会在公车站牌就热情拥抱的。我并不想说些像缉察队会说的话,不过样刻,还是得重视公共秩序及社会良好风俗吧。根据前阵子从电视上得到的知识,有‘罗密欧与茱丽叶’及‘保罗和薇吉妮’(注三十三),你们大概就是这种人了。”



“不对吧病院坂,那是……喂!你既然看到了,那你为什么不搭刚才那班车离开啊?该不会是为了嘲弄我而特地错过一班车吧?你还真闲啊。”



“你只说对了一半。我真是怕了你那双慧眼了,有机会真要好好向你学学。不过不能说‘只为了那个理由’。另一半啊,是为了嘲笑你的粗心大意。你可别说这两者一样喔,嘲弄与嘲笑之间可是有如云泥之差,是全然不同的。我最近正苦于缺乏笑料,你不觉得因缺乏笑料而苦比起缺乏食物而苦更充满悲剧性吗?我是这么认为。不过,在我剩下的生命里已经不会缺乏欢笑的情况了,我已经非常满足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病院坂黑猫拐了个大弯,想给柜内样刻的忠告是:在公开的场所不应该做类似的事。当然这不仅限于公车站牌,对思虑周密的你而言,会发生这件事只能算是粗心大意。这正是所谓的千虑一失,还是说是百密一疏呢?可笑,可笑。”



“……你在说什么啊?我完全搞不懂。”



“既然你说你听不懂,那我就从头开始说明吧。老实说,我在校园内就发现了你,琴原还有箱彦。而且我也用我自豪的猫眼,目击你们感情融洽地穿过闸门时的情景。”



“搞什么啊,你叫我们一声不就好了。只有三个人,你应该好吧?而且这样的话,我就不会在公车站牌发生那样的事情了嘛。”



“你这样说琴原就太可怜了,我不是要你去为了他人着想,不过也该肯定她的努力,不是吗?不过,我不出声的原因,除了不想打搅你们,另外还有一个理由,也就是,在你们三人与我之间,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她成了障碍物,使我无法接近你们。”



“……障碍物……是数泽吗?不对,你说的是‘她’吧,是你认识的人吗?”



“你的妹妹,柜内夜月。”



病院坂用她惯用的冷淡语气,一字一句说着。



“此外直到刚才,她都坐在我旁边。”



“……也就是说。”



“从头到尾,她都看到了。”



我现在的状态应该就是失去意识吧。我坐到病院岅身边,要是不这样的话,大概不用几秒我就会当场晕倒。什么看到了解决事情的征兆啊,这正是最糟的情况,与其这样倒不如就保持与琴原决裂,数泽的问题也没解决还更好啊。谁能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情况啊。不……不对,这不是该后悔的问题,对那个时候的我而言,是无法判断出这个可能性的。夜月是学艺股长,所以会因为集会而晚回家,要是我能想到夜月可能还在学校里就好。但是那毕竟无法推测,就像是去预料下将棋时会突然发生地震,而棋子会产生偏移一样的道理。不要后悔,现在是该对新生问题采取解决之道的时候了。为此,首先有必要冷静地把握现状。



“……夜月什么反应?”



“真不错,你还是那么积极,果然符合我的期待。我最喜欢你那不顾一切勇往直前的个性了,测算了一下,你花在沮丧的时间只有短短两秒喔。虽然你是个变态,不过这一点我还是蛮效法你的。既往不咎。这话我只在这说,自从与你相识以来,我觉得我变得相当积极了。你问我什么啊?你妹妹的样子……是吧。嗯,你妹妹当然不认识我……或许她听过保健室有个名叫病院坂的奇怪女学生,但直接见到面这还是第一次,所以她不会发现我就是那个人。不过,我不知何时就看过你那引以为傲的妹妹的像片了,就是你仔细收在定期车票夹后的东西。那照片还放在那里吗?已经换成别张啦,总之我很快就认出她是你妹妹了。学艺股长们今天也开会到超过七点喔,虽然园游会近了,不过他们还真努力。算了,为了我们所爱的学校,也因为是升学主义挂帅的学校,所以比较像活动的活动只有园游会。你妹妹一边像要隐藏自己的身影,一边跟在你们后面。不对,不该说是跟踪,因为出校门的路都一样,至于为什么她一直忍着不出声,大概是你妹妹怕生吧。”



“就这样?病院坂,那你有叫夜月吗?”



“没有。就如您所知,我也是相当怕生。而且要我跟你妹说什么才好?‘哎呀您好,初次见面,我就是经常与样刻一起聊天的病院坂’?真是的,说话前请先动动脑子吧。不过,我还是偷偷靠近看了一下她的表情,你妹妹看来很伤心呢。”



“……这样啊。”



“在你现在的座位上目击你与琴原拥抱的表情,该怎么说呢,虽然有点残酷,不过还真是值得一看啊。”



“……她哭了?”



“哭倒是没有,不过看来就极力忍耐的样子,真是坚强啊,明明都没有人在看,除了我以外。但她似乎都没有注意到我。接着公车就在最佳时机来了——要是那部公车没来,这里就会变成地狱修罗场了呢——接着她飞奔上那部在完美时机登场的公车,接下来的事情就与我无关了。不过她在车上应该也不会哭吧。如果悲伤时大哭一场就能解决的话,事情就简单了。”



“……才不是抱在一起。我只是单方面的被抱,然后被告白。”



“果然。”



“搞什么啊,你已经知道啦?”



“没什么。我可是没听过那样的传言。不过,我认为你并没有积极到去抱住对方的程度。对身为恋妹癖王子的你而言,居然会对同年级的女生产生兴趣,就算我相信天地会倒转,我也绝不会相信那种事。”



“我究竟有什么好?文静又冷漠的人在国中以后应该就不受欢迎了吧,琴原她大概是搞错了什么。以‘朋友’的关系而言,我们是很和啦,她该不会就这样产生错觉了吧。如果真是这样就糟了。”



“喜欢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望了是什么时候你好像跟我说过,要欺负人,不管什么事都可以成为理由,不管是太优秀或是太差劲;跑得太快或头脑太差,全都可以成为欺负人的理由。同样地,暴力也好,恋爱也罢,皆是由同一种感情产生,都是错觉。理由是什么都好,事后再加上去的也没关系,不过却是人类生存上不可或缺的。”



“你刚讲的那些,我觉得在做点修饰会比较好……”



“所以你目前所面临的虽然是妹妹与琴原的问题,但必须优先处理的可是你的妹妹喔。因为这次你妹妹成了目击者,所以她一定不会听进任何理由。在这昏暗的场所,在加上有点距离,正因为看不清楚,所以更激发了她年轻的想象力喔。”



“真困扰呐。”



“你会感到困扰吗?琴原真的不是你喜欢的类型。她的确不是出类拔萃的美女,但气质也不差吧。样刻,我还没问题吧,你连想象中的女性究竟是怎样的啊?”



“嗯……有点淫乱,胸部又大的女生。”



“还真直接啊。跟你妹是完全相反的类型,不过对男人来说,这是很正常的——有了异性兄弟姐妹的人,会喜欢上与自己兄弟姐妹完全相反的人。照这样的意思看来,不管是你妹或琴原,她们的胸部尺寸都相当保守。对女性来说,苗条才是身材好,搞不好男人都不讲究女性的身材。顺道一提,我的胸围是86E。要是身高不高胸部却很大,让人觉得过度煽情的话,那就会对我造成困扰。饿,所以我平常都穿大两号的衣服来遮掩。样刻,你的眼神变了喔。即使你盯着看也没用,无法透视衣服。算了,我对你也不是没好感,再加上朋友,给你摸摸也没关系。



“你的要求还真是麻烦啊,我可不知道什么摸朋友胸部的方法啊。喂……喂!你别摆出一副炫耀的表情,真令人恶心。像你这种理性的化身有谁想摸啊?就先别管我的喜好了吧。与其讲那些倒不如……病院坂,你有意思要与我谈谈吧?”



“原来那些话有打算谈谈的意思啊?那好,我们就以朋友的立场来谈谈吧。对了,你就趁这个机会试着与你妹妹好好聊聊,据我的判断这是个好时机。得在骑虎难下之前想好对策才行。问题纠缠不清的时候,也正是解决问题的好时机,这就是古人所谓的‘祸福相倚’吧?”



“为什么大家总是做同样的事,都要我离开我妹呢?这样好像很肤浅。那写解决方法就跟在禁止通行的地方匍匐前进,在禁打手机的地方用PHS,在禁止吸烟的地方抽雪茄,假装客人其实是为了要偷拿未满十八岁禁止购买的色情书刊的方法没两样,而且在现代社会,恋妹癖也不是那么稀奇了吧,也经常被拿出来讨论,况且还比同性恋来得容易了解得多。”



“在许多国家,同性恋者是可以获得市民权的,但认同乱伦的国家几乎没有。这就是伦理上的禁忌,从很久以前就是这样了。虽然古代没有那么严格,但在《源氏物语》(注三十四)中也看不到类似的例子。要是你说肤浅,那么轻易就接触到那领域的你就更是疏忽过头了。”



“的确是……不过就算不肤浅好了,我也已经够烦恼的了。”



“你那样是在烦恼啊,所谓的不沮丧与不烦恼指的都是缺乏肾上腺素。肾上腺素那种东西也不可小看喔,还是说你的烦恼不是因思考而得,而是用感觉到的?你这个人,你是拳法家啊。”



“够了,你就是多管闲事。我原想请你提供意见,没想到却得到那种东西,不过你的意见我会好好参考,病院坂。既然已经演变成这种情况,看来我也有必要好好跟夜月谈一谈了。”



“说得也是,好好加油吧。如果可以,我希望明天能听到结果,午后有空吗?有的话就请来保健室一趟。当然是要在不会被发现的情况下,所以务必小心。”



“别自顾自地讲得那么高兴。”这时公车来了,到车站前我与病院坂进行了适度的闲聊,之后在月台告别。病院坂要搭的是反方向的电车,所以我一个人搭上了电车。车内相当拥挤,我虽担心那边的电车如果一样挤,病院坂能不能承受,不过担心也无济于事,那是我无法处理的问题。迎槻箱彦,琴原莉莉丝,数泽六人,病院坂黑猫,接着还有,柜内夜月。



该怎么办呢。



我真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了。



回到家,家里一盏灯也没亮,难道爸妈今天不回家,而是住在外面,夜月该不会也寄住在那里没回家吧?不过我确认了玄关有鞋子,而且是因夜月犹豫不决,最后由我决定所挑选的鞋子。没错她已经回来了,我没有放下书包就走上楼梯,敲了敲夜月紧紧关上的房门,当然不会有任何回应。不在吗?还是假装不在呢?我无法判断。



“喂——夜月——知道是我吗?”



没回应。



“喂——知道是哥吗?你睡了吗?”



我握住门把,但转不动。这门并没有锁,所以看来是从里面用绳子或用什么东西动了一些手脚。因此我可以确定夜月就在房里,而且很快我也确定她拒绝我的来访了。



“快开门,夜月,我有话要说。”



“……”



“真是……我会做晚餐,你等会要下来吃啊?”



态度如果太强硬,搞不好会有反效果。总之我走回我的房间。原本是为了换下制服并换上居家服,不过打开门的瞬间,却一点换衣服的心情也没了,我的房间暴风雨扫过,乱七八糟,又有如被一大堆牛只践踏过般,这一定是夜月的杰作。以擅长整理而闻名的夜月,看来也很会搞破坏。看来问题比我想象中严重。我继续穿着制服回到一楼,打开冰箱做晚餐;突然我看到一杯优格,上面用麦克笔写着“夜月的”。只要是夜月的东西,她都会写上自己的名字。每次看她做这件事,就会觉得她真像小孩子,不过后来想想,我这件带有名牌的制服不也一样,就连病院坂穿的运动服也缝有大大的,上面有名字的布,或者是在小说书名下那不起眼的作者笔名。不管是什么东西,最后总会写上名字,与其说是所有权的问题,倒不如说是现实问题,倘若不这么做,就无法区别谁属于谁,或是什么东西是谁的。如果我当了学校老师,而学生没系上名牌的话,我大概也会无法区分男女吧。我在冰箱发现了大量豆腐,就做麻婆豆腐吧,意大利面应该还有剩,就决定做意大利面了。一边煮着意大利面,一边准备配菜,但因为在意夜月的事,无法专心在料理上,结果做出的不知是什么东西。还没吃就知道是失败作,不过还是为了美观,将它装盘后放到桌上。夜月还是没有从二楼下来的意思,我只好独自拿起筷子……味道好淡,有那么清淡的麻婆豆腐吗?不过,也怨不得人,这是我自己做的。而且我非常清楚,这不是单纯的调味失败,是因为别的理由所以食不知味。吃过晚饭,将夜月那一份盛在盘子里并用餐盘装好,走上楼梯,接着敲了门。



“喂,我把晚餐拿来啰,你先开门嘛,我只是要你吃饭。你平常吃得就不多,在不吃点东西,会把身体搞坏喔。现在又是季节交替的时候……”



“……”



“喂,夜月。”



“……”



“喂!你够了没有啊,夜月!”



我将餐盘放在走廊上,用已经不能称为敲门的力道猛力地槌着门。



“你什么话都不说,事情就进行不下去!现在不是耍脾气的时候了!”



“……”



“喂,夜月!”



我再一次,用力地敲了门。



“真是够了!不要以为你还小!你懂不懂啊,随便你好了!”



其实——关于刚才的行为,完全未在我的计划之中,也没有要夜月当个好孩子的意思。因为我是个事事先计算好的人。如果提到理性的化身,那肯定就是在形容我。我至今从未听从任何未经理性判断的事,至少我是这么认为。但在此刻,我对夜月的愤怒也是千真万确的。不论是退缩或懦弱,那些都是夜月的个性,但对面问题不采取任何对策,缩在房里连话也不听,我是无法认同的,而且那也和我大理论与哲理背道而驰。我重新端起餐盘,走向楼梯,为夜月做的料理白做了,这种大失败就丢到垃圾桶去吧。但在这时候,我听见从背后传来开门声,转头一看,夜月正飞奔出来,身上还穿着水手服还没换下来。



“不,不要,哥哥!”



接着夜月一面抽嗌,一面脚步蹒跚地紧抓住我的上衣,完全没有控制力道,在这撞击下餐盘掉了,装着料理的盘子也散落一地。虽然是塑料盘并不会破但也不该发生这种事。



“不,不要,讨厌,讨厌讨厌,不要,不要说这种话!”



“夜……夜月?”



“讨厌,讨厌!讨厌啦!不,不行!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夜月,不能讨厌夜月啦!”



我想起来了。虽然这已不是夜月第一次拒绝我了,但我拒绝夜月,这还是第一次;而且放声这种事时会怎样,我连想都没想过;没想到决然会这么轻易地,这么不经意地就实现了这种事。



这么轻而易举地。



“不要,不要!哥哥,我不会那么任性了。所以,不要不理夜月!以后我会好好听哥的话!说什么我都会听!所以不要放我一个人!呜哇……对不起,对不起——哥哥,原谅我……”



用不断溢出大粒泪珠的眼眸抬头望着我的夜月;用哀戚可怜的表情诱使我向下看的夜月;夜月、夜月、夜月夜月夜月。她那跪在地上请求原谅的姿势,由于太过凄惨,我不忍多看。这就是病院坂所说“值得一看”的东西吗?夜月简直像被咒文束缚着般,一直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到底夜月为什么而道歉?而我又该原谅夜月什么呢?是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出来吃饭的事吗?真是莫名其妙,不过让夜月变成那样的人,就是我。这是不会错的。与箱彦和病院坂担心的事情完全相符,我在这时才了解他们真正的意思。这的确是异常,不可能会有这样的兄妹关系,或许已不用过度保护或溺爱来解释就没事了。十七年了,夜月出生后的十七年来,我总是用这样的态度面对夜月。居然这么不小心——居然完全没注意到,至今连一次也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已经是过度异常了,没想到勉强保持的就这样露出破绽。老实说,一直都曾有这样的机会,但总像在走钢索般,至今都保持着均衡,这也难怪病院坂他们会觉得危险。究竟我是哪里做错了?我明明是应该不断做出最合适的选择而持续下去。还是说,在小学时,从那个被迫转学的骚动开始,我就已经错了?——不是那样,我一定不会错的,不应该有错,我不是那种会粗心犯错的人。到目前为止,我可是一直注重那个而活过来的,就算不是所有事都如此,至少,只要是关于夜月的事,我总是一直做到最好。除了无法避免的问题外,全都解决了。即使是这种情况,对我们而言就是完美的了。接近最坏的完美。尽管如此我们也束手无策,就算后悔也没有;就算诅咒命运也没用;就算谴责神明也毫无意义。接着我的夜月已喊不出声音,只是呜呜咽咽地发出呻喑声。



这就是现状。



再不认清现状的话……



要做出最适合的选择。



“啊——我会吃的——”



夜月在我不注意时,放开了手。我正想她要做什么时,夜月却把手伸向了翻倒在走廊上的麻婆豆腐。



“夜月会照哥哥所说的,好好地吃饭,所以——”



“喂!”



虽然不是刚煮好的,但也是会烫伤,在她手指接触到豆腐前,我抓住她的手腕。不过,夜月也一副要甩开我般狂暴地乱动,并把手伸向了豆腐。



“你在做什么啊——”



“讨厌……再不吃的话,再不吃的话,再不吃的话,再不吃的话,再不吃的话,再不吃的话,再不吃的话,再不吃的话,再不吃的话,再不吃的话——”



“够了!已经够了吧!”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笨蛋,会被烫伤的!你为什么要这样啊!我真是不懂。”



“因为我喜欢哥哥!因为我喜欢哥哥!因为我最喜欢哥哥了!所以夜月会听哥哥的话喔!为什么不明白,为什么不能了解我,夜月不是一直都说喜欢哥哥了吗?”



夜月愤怒地叫着。上次听到夜月用愤怒的声音是在什么时候啊?何况这是针对我的,我现在就像早上起床脑袋被人用金属球棒痛殴了一样。



“我喜欢、我喜欢、我喜欢、我喜欢、我喜欢、我喜欢哥哥!最喜欢了!我不想离开,不想丢下,一直在哥哥身边就好。其他的我什么都不要!哥哥是夜月专属的,不要变成其他人的!我讨厌哥哥跟别人讲话,讨厌哥哥跟别人接触,讨厌哥哥看其他人,我希望哥哥不要对别人温柔,不要关心其他人!我只想要哥哥,哥哥是夜月的!最喜欢哥哥了!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喜欢哥哥……对不起,对不起!请原谅我,我真的很喜欢哥哥!不过,夜月就算不是哥哥心中的第一也没关系……我不会再讲那样任性的话了……夜月就算最后也没关系——所以,至少不要讨厌夜月……拜托嘛,待在夜月的身边嘛……千万不要再说什么不懂夜月,这种残酷的话了嘛?”



夜月像小孩,又像动物变哭喊着,丝毫没有半点思虑及分寸。我从来没想过,夜月居然会有那么激烈的想法……在她那成熟个性下居然潜藏着那么激烈的想法。接着夜月又再一次,用全身的力量抱住我的脚,不过感觉却是那么软弱无力。但却有着近乎赌上性命的专注,这和软弱无力无关,或许正是因为那么软弱无力,才会剥夺了我的选择权。



“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接下来……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了。



其中最适合的选择。



我,选了它。



“……你啊,真的是笨得可爱呢。”



我温柔地将手放到了夜月头上,轻轻地来回抚摸着她的头发。



“我怎么可能讨厌你,你这个小笨蛋,笨蛋笨蛋笨蛋。我一直都是这样一来告诉你的,不论什么时候,你在我的生命中都是最重要的啊。”



“哥哥……哥哥——”



“来,站起来吧,一个高中生这样子可是很难看的喔。”



我抱着夜月,半强迫地将她拉了起来,并搂住她的肩膀。夜月像是呼吸还没调均似地哽咽着,中间还吞了好几口口水,真像个小孩子。这样一来,收拾走廊的工作只能等一下再做了,而我的房间还是乱七八糟,于是我只好扶着夜月,进了夜月的房间。我坐在床上,让夜月坐在我两腿间,像往常般从后抱着她,不对,比往常要温柔,还要包容。就这样,我静静地等着夜月哭完,甚至连经过了多少时间也不清楚。



“……哥哥——那个,夜月……”



“我最重视你了,其他不管是谁,不管是什么东西,只要是为了你,要我去杀谁都没关系,我什么都会做。让你觉得不安是我不好,一直保持暧昧关系是我不好。应该道歉的是我,对不起喔。”



“……没有那种事啦,因为,夜月……”



“夜月,有朋友跟我说:这是个好机会,而且问题纠缠不清时,正是讨论的好时机……”



“好好讨论?”



“我跟你约好,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夜月用他含着泪水的眼睛回头望着我。



“一直……?”



“一直,一生,永不离开,我发誓。”



再见了,伦理,我们大概不会再见面了吧。长久以来谢谢你了,道德,真的受你照顾了。我,爱上,我妹了。我将原本放在夜月肚子上的手,一面以像是要让夜月着急般的方式摩擦着,一面悄悄地,移向了夜月小小的胸部上。手指碰触到的是,即使隔着衣服也感受得到的柔软。



“讨……”



“怎么了?”



“唔嗯,没什么。”



“那就好。”



夜月低着涨红的脸颊,想要逃避我的视线。而我可以感觉到,自己因为看到夜月这种姿态,而激起捉弄她的心情,与想好好保护她的欲望,正从脚趾源源不绝地涌现。我将下巴靠在夜月肩上,开始在她耳边喃喃细语起来。



“你听过‘再亲的兄弟都会因为自己的家庭反目成仇’这句话吗?等我们都长大以后,就离开这个家吧,随便到哪里的乡下,租间房子,一起生活吧。你之前所说的雪国就不错,我虽然怕冷,但如果是为了你,你会忍耐的。两人一起在家中做自己能做的工作,兄妹一起生活应该不会不自然吧?顶多是,不要生小孩就好了。”



“呀……”



夜月开始像被搔痒般扭动着身子,我为了不让夜月脱逃,用手脚把夜月束住,并固定她的身子。接着如往常般,朝夜月的脸颊,轻轻地,像是在抚摸般,一边注意着不要留下痕迹,一边将凑上了夜月的脸颊。没错,这就是当下最适合的选择,我们已经逃离到无法被拉会的境界,在后悔也没用了,因为这个世上没有一件事是可以重来的。认清现状,把握现实吧,逃避现实毫无意义,沮丧时就去思考吧,救赎并不是没为你准备,最适合的选择,随时都为你准备好了。它就在你够得到的范围,选择它,这就是延续幸福之道。



我把手从夜月身上移开,接着说了声:“来吧。”



“现在我要打扫走廊,然后错晚饭,晚饭得重做。夜月去换衣服,然后吃晚饭。之间我会去放洗澡水,吃完饭然后夜月你第一个洗,可以吧?”



“嗯,知道了。”



“那……夜月,可以原谅哥哥了吗?”



“当然啰。”



“谢谢你,我最喜欢你了,夜月。”



我打算把身体离开夜月时,夜月却将上身转向我,说着:“啊,哥哥。”并盯着我看。即使没有抓住手腕限制行动,但只是被她的眼眸望着,我便有如被吸住般动弹不得。



“夜月有事想拜托哥哥。”



“什么事?”



“唔。”



夜月闭起眼睛,一正面朝着我的角度,将嘴唇对着我。虽然她的表情看来若无其事,但仔细看就会发现她正微微颤抖着,而我也一样,明白地感受到自己的颜面肌肉正抽动着,心脏有如警铃般快速跳动。真是……刚刚明明还在哭喊,这种情绪切换,让我不禁想到夜月真是百分百的女孩子。只不过……这样未免太超过了,已经超越兄妹之间的肌肤之亲了。



“……焦急作战?”



“不是那样的。”



“只是亲亲而已,小孩子应该可以做吧?”



“……唔嗯,好像是。”



这是怎么回事?我连想都没想就同意了夜月的理论,不过虽然如此,我也并非不愿意见到事情发生至这种情况。爸妈今天都不回家,没有事迹败露的疑虑。接下来……



1.亲。



2.不亲。



这个场合,最适合的选择是——



“……舌头可以伸进去吗?”



“不行。”



“小气鬼。”



结果那一天,为了重做晚饭与整理房间,使得就寝时间比预定晚了两个小说。虽然整理房间时有夜月的帮忙,所花的时间没想象中那么长,但看来明天在上课中睡上两、三个小说是无法避免了吧。向夜月道晚安后,我躺到床上,接着开始思考琴原的事情。既然已经这样,那么对于琴原的告白,也该要强烈拒绝吧,即使会因为再度决裂也没办法,放弃吧。但是拒绝她时该说什么才好?“对不起,其实我有恋妹癖。”这样说反而使夜月遭受不必的怨恨,算了,就等到明天,看琴原有什么反应再决定吧,现在我可不觉得我的脑袋能做出什么冷静的判断,冷静的判断,哼,朋友和妹妹在同一天对我告白,我想没有人能冷静得下来吧,能暂时把脑袋放空,重新整理一番吧。我虽然想一边想着夜月入睡,但即使脑中膨胀出什么想法,也不是小孩子该做的吧。不过,不管在伦理或道德上,应该都会被允许吧,大概。



隔天还是一如既往地前往学校,但是,夜月虽然起来了,半梦半醒的症状却比平常还要严重,搞不好她昨晚也是因为过度妄想而睡不着,这个小女孩在那方面果然知识丰富。我是已经习惯睡眠不足了,但对有血压低的夜月而言应该很难吧,身为七班生又不能在课堂上睡觉。我看着在电车上打磕睡的夜月,觉得她有点可怜。所以一直将肩膀借给她靠。登上“往天国的阶梯”后,我们穿过正门的闸门,“柜内样刻三年级08:17”,“柜内夜月二年级08:17”,今天是模范生,即使我准备在课堂上打磕睡。接着在楼梯口换上室内鞋。



“再见啦,夜月,今天也要努力用功喔。”



“嗯!”



“很——好,你真可爱!”



“嗯——”



“今天会几点到家?”



“跟平常一样吧,又没有社团活动。啊,回去时应该会绕去书店。”



“收到,就这样啦。”



挥手道别后,我前往东校舍,一路上我思考的是数泽,数泽六人的事。昨天虽然发生了许多事,箱彦的事,琴原的事,夜月的事,不过至少我认识为数泽的事算是解决了。不过真的是这样吗?真的只凭箱彦“教育的指导”,就能让数泽的事完全了解吗?数泽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我也不清楚,问夜月那种老好人也不准,而箱彦的评价也是,不知道正不正确。要是箱彦的“指导”也镇不住他,反而使他更加怨恨,那该怎么办?仔细想过后,便觉得现在就要放心或许太早了。就算与夜月无关,我也可以预料到箱彦于数泽间一定会产生某种嫌疑,这时,我可能就脱离不了关系了,呼——我似乎又不太快进入待机状态了。这时,我在上楼梯的地方发现了箱彦的身影,因为他的身材高大所以相当碍眼,这时他在这做什么啊?是剑道社的晨间练习结束后要会教室吗?不对,这样的话他不会带书包,不过他在干什么啊?看起来象是要找什么人。



“喂——箱彦,你在干什么啊?”



“喂,样刻。”



箱彦应声后马上朝我这跑了过来,接着用非比寻常的态度,好像在骂人的口气对我喊着:“样刻,你快去教室!”



“箱彦,你连早安都不说吗?我说你啊,每一天都该由令人舒畅的早安开始——”



“好了啦,书包我会帮你拿,你快用跑的!”



“你在说什么啊……”



“去就知道了,快!”



看他催人的样子,就知道发生的不是普通事,我决定听从箱彦的话,把书包丢给他,自己则爬上楼梯,一口气登上四楼的阶梯,不过在三楼时就因为喘不过气来而降低速度。究竟是什么事呢?会让箱彦那么惊慌失措还真稀奇,难道是琴原的事?那么,是昨天告白的事啰。我到了四楼。不过,这件事值得让一个刚睡醒的男子如此狂奔吗?搞不好是琴原单手拿着机关枪在教室大闹……我也不这么认为。不过,到了教室,我才知道我的推测全然错误。教室里已经有许多学生了——而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某一点,那个地点就是我的座位。病院坂黑猫正坐在我的座位上,身上还穿着昨天在公车站牌看到的,珍奇的水手服。病院坂像羞于见人似地底着头,毫无生气地趴在桌上。



“喂——”



我连忙跑到病院坂身边,这家伙明明不能到这种人多的地方,为什么硬要来啊。同学们毫无顾忌投向病院坂的视线,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她的情绪,那些视线有如一把伤害病院坂精神的利刃……我抓住病院坂的肩头,把她拉了起来,她的脸色超越青色而变成灰色,眼眶中则是不知是否正看着我的,虚幻的瞳孔。



“病院坂,振作点!”



“——哎呀呀,样刻,真是的,现在班上乱成一团……我真羡慕你,不过,就算是我也做不到像《等待果陀》(注三十五)那样的事呢……”



我松了一口气,还能这么多话应该没问题。我用双手抱起病院坂的身体,让她靠在我的肩膀上,姑且不论是不是女孩子,人类都好重啊,还好我还能忍受。接着像是为了躲避同学们的视线,我一边挤开人群,一边离开教室,要把她带到哪里好?保健室,那里是可以休息的场所,不过在这之前,得先找间没什么去的厕所,她都已经变成这样了,在不让她吐的话……



“把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女当成货物看待,我可是一点都不会感动喔……而且,搬运身体不适的人应该有正确的方法吧……缺乏常识的儿女果然办不好事情……就连期待你这么有能力的男人也是没有用……”



病院坂的确嘴里吐出的是无意义的话语,我一边听着她在我肩膀喃喃自语,眼睛一边发现了教职员厕所。虽然心里有些芥蒂,不过我还是进了女厕,并在其中一间让她把胃里的内容物吐了出来。不过光是这样好像没什么效果,我只好把手指伸进病院坂的喉咙里,这样大概持续了五分钟,病院坂终于好像舒服了,这才用一般的口气对我说:“好了,这样就够了。”



“不用再靠人搀扶了吗?一个人可以走吗?算了,你还是慢慢来好了。对了,要喝什么吗?冰凉的果汁好吗?要的话我就去买。还有,来,手帕,擦擦嘴巴。”



“对于你的好意我真是由衷感谢,不过,你刚刚应该有注意到预备钟已经响了吧?你应该清楚现在距离正式敲上课钟已经没多少时间了。虽然会给你添麻烦,不过能不能跷掉第一堂课陪我在保健室闲话家常呢?如果你能为我做任何事,请务必答应我。”



“……究竟怎么了?”



“有些事情与你讨论,身问友人,你难道不能回应我的期待吗?样刻。我可是对你那不凡的见识抱有相当程度的期待喔。”



如果是病院坂因人群而痛苦难受,她的话还可以考虑,不过既然病院坂已经恢复精神,就没有盲目听从她的话的必要了。不过一想到她竟会出现在教室里,我就无法马上拒绝她。病院坂似乎有视线恐怖症,在不特定多数人群中就会神经失调。她会这样强忍着,并到教室来等我,一定是有要事要找我。“好。”我下了这样的判断,并对病院坂点点头。



“谢谢,为了表示谢意,刚才你抱我的时候,趁乱对我的胸部大摸特摸一事我就不追记究了……不要那种表情嘛,开玩笑的,我也知道你不是故意的,而又是非常时期,就把它忘了吧,当然也要对你妹保密喔。接下来,样刻,肩膀借我靠一下,虽然很丢脸,但我的两腿还在颤抖,人们称这为‘膝盖在笑’(注三十六)是吧,果然是个笑点。如你所说,我的将来的确非常另人担心,连我自己也感到困扰。”



来保健室后,病院坂首先将床的四周拉上布帘,在里面将制服换成体育服,我则在一旁等待,这时听见了上课钟响。现在教室里会是什么情形?如果箱彦有好好帮我记录下来就好了。啊啊,我与琴原的约定已经食言了。“明天早上,我一定会说些什么的”该怎么办啊,虽然问题的解决时间延后了,但我一点也不高兴,反正是迟早都要解决的问题。刚才都在注意病院坂,所以没有余力看看教室四周,琴原当时已经到教室了吗?这时里头传来我换好啰,你进来吧。”的声音,我拉开步帘,看到病院坂上半身穿着有些透明的短袖运动衫,上面又套上一件绣有名牌布的宽松背心,下半身则穿穿着深蓝色三角运动短裤。今天开始是六月了,差不多该是换季的时候了。今晚问问夜月好了。



“在进入正题之前,我想先确认一下,样刻,你跟你妹妹和好了吗?”



“啊啊,毫不拖泥带水地解决了,病院坂,你的话真有帮助,经过这次对谈,让我们的兄妹关系更向前迈进了一大步,我在此向你致谢。”



“那是再好不过了,我这种人居然也能对你有所帮助,我真的很高兴。那么,关于这件重要的事——”



病院坂难得不使用拐弯抹角的措词,直接切入正题。



“你杀了数泽六人吧?”



“……啊?”



“请单字面意义去解读,对我而言,这可是难得不带任何涵义,不隐藏任何内情的话喔。要我再说一次吗?柜内样刻,你没杀了数泽六人吧?”



“我不会去做这种事吧,为什么又……你别和箱彦说一样的话好吗?”



“连这也跟迎槻箱彦一样啊。真实的,样刻——这样就够了,我决定相信你的话与你们的友情了。你知道学校是用正门那部机器来记录学生门到校及离校的时间。在这生活了两年,这种事应该知道吧。”



“我知道啊。我也是才刚看到‘柜内样刻三年级08:17’这个冷冰冰的文字嘛,如果我记得没错,昨天是‘08:45’吧,我迟到了。”



“回去呢?”



“嗯?”



“能不能请你收起你对我露出的呆滞表情?现在不是轻松对待这件事的时候了。我在问你,你昨天回家的时刻,请你回答我。”



“嗯,昨天晚上是‘柜内样刻三年级19:15’吧,大概没错。”



“迎槻也一样?”



“一样啊,我们一起出来的。”



“琴原也一样吗?”



“当然。”



“没错,正如你所说,这是当然的,不过这个时刻没什么意义,我现在想说的是‘一旦进入校园,就一定得出来’。但尽管如此,听好啰,是尽管如此喔——‘昨天晚上,数泽六人没有从校园回去的迹象’。”



“……耶?”



一瞬间,我抓不到病院坂所要表达的意思,但我马上就想到了。这句话的意思是:数泽的学生证在那之后并没有通过闸门。但要因此去推测鼎鼎大名的病院坂的意图,还是丝毫不得其解。



“那又怎么啦?”



“你还问那又怎么啦,看里你还很悠哉嘛。我这可是国府田老师那听来的,记录是这样的——五月三十一日,‘数泽六人二年级08:25’——接着便没有离校记录。你觉得这是怎么一回事?”



“不是他忘了带学生证就是掉了吧?只要跟闸门旁的守卫讲一声,这样进出校园的话,就不会在机器留下记录了,不是吗?”



“你是没在听我说的话吗?如果你认识为我说的话没有价值,尽管说没关系,这样我就会永远闭嘴了。听好了样刻,照你说的话,到校时的记录应该也没有才对。”



“所以说……在校园失踪了,是吗?”



“不可能,那种小事只要询问守卫就清楚了。而且要是那样的话,也不用特别调出记录,要真是如你所说——现在,这件事也不会在教职员室引起轩然大波,数泽的家人也不会打电话到学校来了。”



“教职员室?家里打电话来?事情已经演变成这样啦?……怎么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因为是大事,所以重要。”



我改变了我的想法。一般而言,这还不是会让人那么紧张的场面,但我昨天晚上找了数泽而且这还不是能和他人高谈阔论的关系。如果之后数泽没回家的话,不得不思考的“问题”就产生了。病院坂的耳朵再怎么灵,也还是在今天早上知道这件事,那么,今天一大清早开始,教职员室以及校园所发生的骚动就是指“那件事”吧。



“不过,所谓没有记录这件事——是指数泽没有离开校园腹地吧?”



“当然啊,这是毋庸置疑的,那个闸门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突破的。不管怎么说,这所学校的保安可是跟监狱同等级,所谓的高科技,通常都只会在不必要的地方发挥功用。”



“数泽会是躲在什么地方吗?”



“一整晚?为什么?”



“不过,不这么想的话也……”



“有可能是在某种条件下被限制了活动,物理上——心理上——精神上?你想到的会是什么情况?样刻,在有限的选择下进行思考活动不就是你的家传绝学吗?”



受了伤,而且连声音也发不出来,因为他被箱彦狠狠地大了一顿,所以这是有可能的?还是说,因为被打得落花流水而精神上大受打击,所以跑到哪去躲起来了——不过,这也不是一晚未归的“结果”,而是在结果之前,为了什么目的而选择的“手段”——搞不好是这样。不过要做出这种推测,我对数泽的了解显然还不够。不过至少我还可以现象得到最好跟最坏的情况,最好的情况当然是,机器的记录错误,或是数泽瞒着家人去哪儿旅行了。至于最坏的情况——



“这就是刚才的问题嘛,‘你没杀了数泽六人吧?’你的知觉还听敏锐的嘛,你是在担心我吗?还是数泽?”



“如果连这种事都要一再重复说明,我们的对话才得以进行且结束的话,我的一生大概就要完全耗在这里了。我当然是担心你啦,我连数泽长什么样子都没看过。而且关于数泽的事,你好像一直很钻牛角尖。”



“即使你是这么想,外人也不会知道,这可不是我个人的意见,这是任何人都会对你下的正式评断呢。”



“或许吧,到了这种地步的确是无法轻易否认,不过啊,病院坂,这个问题已经在昨天大致解决了。我昨天应该就跟你讲,细节让我省略,简单来说我得到了箱彦与琴原的协助。”



“原来是这样,你不是只有和琴原和好而已啊?”



“昨天听你讲夜月的事就忘了讲。不过算是解决了。”



“虽然是大致解决,不过已经比完全没解决好太多了,但还是没有真正解决。听到你和这件事没关系,我可是大大松了口气。你昨天先跟我说不就好了。不过,我还是很在意现在这种情况,我啊——只要看到这种不合理的事,心情就会差到受不了。”



“你再怎么在意也没办法。”



我能了解面对不合理的事心情会不好,因为这就像把问题抛弃不管,就像只在一字排开的选项前彷徨无助的狗,我可不想品尝这种滋味。但即使如此,病院坂的表现也跟平常不一样,总觉得她过度投入了,根本没有特地到教室来等我而让自己受苦的必要。就算是担心我好了,反正我早已跟她约好了午休会到保健室,要不然打通电话就好了嘛,或者也可以选择在走廊等我嘛真是的,看来病院坂是个一着急思绪就无法顺畅思考的家伙。这真是新发现。



“你会不会太计较细微末节啦?这就叫瑙铢必较吧,还是说鸡蛋里挑骨头呢。我了解听到这些事后心里不舒服的感觉,不过就请你将担心放在与自己有关的事情上。病院坂,你不是从来没见过数泽吗?”



“或许吧,不对,应该是这样,你说得对。再这样下去,我就成神经病了,之前说过这就是我的老毛病,Peacemaker。”



“所谓没神经的笨小鬼,不就是指一个人在学校过夜吗?而且啊,他那些多管闲事的家人也操太多心了,数泽真是被宠坏了,虽然现实生活中这没什么……而且也常见。”



“你还真是积极呢,不过样刻,过度乐观的人跟傻瓜可是没两样喔。我是这么认为的。要是这件事牵连到足以动摇整个校园的大事时,你打算怎么办?”



“就算如此还是比过度悲观好吧?苦恼饿哲学家在现代已经无法生存下去了喔。”



“不过样刻你,你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吗?现在,在这状况下,不是其他人,正是你我之间最热门的话题人物——数泽,他目前下落不明——你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吗?”



“……这个嘛,听你这么一讲——”



就在此时,我听见后门滑动的声音,并没有人敲门,不过回头看究竟是谁时,才知道她根本不需要敲门,她就是这间保健室的主人,校医国府田老师。国府田老师看来相当慌张,根本没注意到我这时应该是在教室里上课。



“啊,病院阪同学!我现在得稍微离开一下学校,这里就拜托你啰!”



国府田老师对病院坂这么说。保健室平常都是放空城的,她特地这样说,究竟是要去哪呢?病院坂则是不动声色,只是文雅地,像只猫似地点点头,回答了:“老师,我知道了,”接着又说:“国府田老师,你那么急,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国府田老师回答:“体育馆二楼发现了一具尸体。”



“尸体,真是恐怖,是谁的啊?”



“才刚发现的,是二年级的数泽,那个头发很夸张的孩子,你们不认识吗?该怎么说呢——真是‘奇妙’,他看起来像是被杀的。”



“所以我说嘛,柜内……。”



病院坂黑猫用她自傲的猫眼看着我,并像是要挖苦我似地耸耸肩。我则是一面微微发出“哎呀呀呀”的声音,一面将目光别开。将目光移开病院坂后,我就直接进入发呆思考模式。看来事情已经陷入有点难以处理的状况了。虽然我曾设想许多状况,不过这倒是在我预料之外,我太天真了。不过至少在最底限,这样子在我与夜月间,有关与数泽的问题就一次通同解决了,彻彻底底地解决了。毫无选择的余地真是穷极无聊,虽然觉得有些委屈,不过把这视为好事吧?我的运气真好,在我的人生中居然发生了这种事。那么接下来,我该做什么好呢?



思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