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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幕 常世之惑(1 / 2)



1



过去曾有一个交情算不上亲密的同学。



然而很凑巧地,她也有一段跟我相似的惨痛经历。所以我一直觉得,如果往后我们交情变得更熟了,那么我们可以就彼此相似的境遇分享心情,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对景介而言,对她的感觉不过就是这样罢了。



她在景介的眼中只不过是一个不曾当作异性来意识,顶多只是觉得脸上尽量多一点笑容会更好的一般同学而已。



可是有天她毫无预警地死了。



光是这样就已经让景介茫然不知所措了——偏偏在那之后,还从他人口中得知“其实她喜欢你”这件事。



没有比这更糟糕差劲的了。



整个礼拜六,景介满脑子杂念。



想起每次去跟她借笔记本,她都惭愧地表示自己字很丑的模样。



她的字一点也不难看。虽然也不是会让人看得赞叹连连的一手好字,至少工整清爽,看起来舒服。可是她每次都会这么说,想必一定是觉得不好意思吧?景介的无心之托,对她而言却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



平时上课的时候,她一定也是一边心想景介有可能会来借笔记、一边努力抄写重点的。要不是发生这种事,这样的想法还可以用“自恋过度”来一笑置之。可是那个对象如今已不在人世。害怕对方是不是真的为了自己这么努力付出的内疚反而盖过了景介原本的心情。



想到礼拜五约她出去玩的事。



景介单纯只是鸡婆。不过,那个邀约对她造成的震撼,大概是天翻地覆的等级吧。以她内向又怕生的个性,照理说应该早就一口回绝邀约了。可是灰原却说“请让我考虑到礼拜一”,因为她在犹豫要不要去。



原因就只有一个,因为这是心上人所提出的邀约。



交换电话号码的时候,她笑得有些腼腆尴尬。



为什么当时会没有发现呢?她会那么高兴地表示景介是“除了家人以外,继尾上梨梨子之后第二个加入的人”,并不是因为她在感叹自己都没有朋友,而是以灰原心目中的地位来说,雾泽景介是一个重要性和尾上梨梨子——一个自从失踪以来,便令她意志消沉到无法再主动去结交其他友人的宝贵亲友——一个不分轩轾的存在。



可是她应该也没料到自己随后会打电话跟那个人求救吧。



说不定她在打电话时也曾陷入了犹豫。虽然不晓得灰原是自何时开始被欺负、一直以来又是怎么被欺负的。不过,那一天她可能是碰到了没办法闷不吭声地咬牙撑过的凌虐,所以她才会在口袋里面用手机拨号。拨给那个数分钟前才刚登录好的贵重号码。



更令景介痛苦的是……



一想像假如灰原还活着,然后有天因为某个机缘来向自己告白的这种不可能发生的未来,景介就有种万般无奈的心情。



恐怕自己虽然会觉得很高兴,但还是会拒绝她吧。



景介虽不讨厌她,可是对她也不抱有恋爱的感情,有的只是同病相怜所产生的共同感和亲近感。他也没办法换个角度教自己想说“反正人家都跟自己告白了,不如先试着交往看看吧”那种轻率的决定,那只有来者不拒的家伙或更善于恋爱的大人才做得来。



礼拜六日两天,景介想的不外乎都是这些事情。



泪水倒是一滴也没流。



然而查看木阴野所托管的灰原手机的勇气,也没有代替泪水冒出来。



想必语音留言信箱里一定保存了好几通父母的留言吧,就跟景介的姊姊失踪时一样。她的父母现在一定很挂念迟迟没有回家的女儿,电话一通又一通地拨打。



自从灰原从世上消失以后,她的存在感在景介的心中便益发膨胀。



——每次都是这样。



姊姊失踪时也好,尾上失踪时也罢。当她们还在的时候完全不会察觉到的事,全都因为她们的消失而显露了出来。过去自己对她们说过的话和做过的事,她们对自己说过的话和做过的事,全都在脑海中一一浮现。忍不住就是会去想“那个是不是那样、是不是这样、早知道那样做就好、这样做就好”这种滑稽可笑、早已无法亡羊补牢的事——但也正因为事到如今无法挽回,才会一直去想。



但无论景介再怎么懊恼,时间依旧是不等人的。



周末一眨眼间便过去,礼拜一毫不留情地到来了。



景介完全没有去上学的心情。



虽然理由诸多繁杂,重点是他没办法瞧灰原的位置上空无一人还能保持平常心。



校方有可能早已经接到灰原失踪的消息。若是这样的话,班导应该会在早上的班会将这件事公告出来吧?到时班上铁定会为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之前好端端的时候明明没人搭理,一旦人消失了、死掉了以后,却马上成了众人话题的中心,这实在讽刺得教人反胃想吐。他根本不想待在教室里。



尽管如此,景介还是决定要去上学。



理由很肤浅,就是为了明哲保身。警方迟早都会循线查到灰原在失去下落前最后联络的对象是自己。不难想像光凭这个事实,自己就会被抓去查遍祖宗八代。为了那个时候着想,不要让人抓到同一时期请假没来上课的内疚心理当把柄比较保险。



礼拜一终究来临了。景介照常起床、照常换穿上制服、照常披上外套,唯有心情是异于平常的情况下,离开了家门。



同时,心里对藏放在房间书桌抽屉里的灰原的手机,怀着一股莫名的愧疚。



2



一如预期的发展,班导宣布了灰原从礼拜五晚上就没有回家、以及如果有人知道她的下落,请立刻联络之类的事项。这个话题顿时在班上发烧了起来。虽说这样的发展一如景介的预期,心情依然难逃消沉。



造成忧郁的原因不单只是灰原的问题。



礼拜六回到家的景介确认了木阴野所给的纸条。上头罗列的是在这所学校就读的铃鹿一族所属的班级和姓名的清单。虽然繁荣派那一帮该小心的人的名字没一个认识的,这教景介暂且松了一口气,可是——



“对人类友善者”的名单里,出现了班上同学的名字。



“……嘿,阿景。”



班会一结束,日崎步摘便来到景介的座位。



“事情我听小枣说了。”



“啊啊。”



景介点头示意后,她那张平时仿佛脑袋空空的脸微微一沉,放低了音量:



“灰原同学她……该怎么说呢。”



——对,就是这家伙。



本以为是单纯少根筋的女生,没想到竟然不是人类。



“所以说啊,我……”



“别露出那种不适合你的表情,笨蛋。”



景介向一副“抱歉我一直瞒着你没说”表情的日崎淡淡地一笑。



“唉,坦白说,我确实是有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的部分。”



话虽如此,就算做表面工夫也无济于事,所以景介选择老实回答。



如果问景介知道事实后对于木阴野和日崎的印象有没有产生变化,那么答案是肯定有的。不过另一方面,景介也认为,即使对她们改了个态度也不能怎么样。再怎么说彼此都同班相处了一年,而且感情也混得不错,不可能一下子就翻脸不认人。



“谢谢。阿景你好善良喔。”



日崎如此说道,看起来好像真的很高兴。因为景介对眼前的笑容感到不好意思,便回答:



“我只是神经大条而已啦。木阴野也这么说我。”



“咦——才不会呢——阿景你人很好啊。”



“接下来你怎么办呢?要请假吗?”



景介问了一个礼拜六晚上也问过木阴野的问题。木阴野今天没来上课。昨天她传来简讯说自己跟枯叶另有急事之类的。



日崎摇摇头,露出了有点俏皮的表情。



“没有。小枣和枯叶吩咐我盯好阿景你。”



“盯我?”



“当然不是只有盯你而已啦,还有学校的状况。因为不晓得繁荣派的人会使出什么奇招嘛……只是今天有来上学的人还满少的。”



景介原本是想趁午休时先去确认繁荣派长相的,如果她们都请假的话搞不好就白跑一趟了。



“……其实我很不想这样。有亲戚关系的人彼此水火不容,那种感觉很讨厌对不对。”



一脸忧郁的日崎令景介稍微感到放心。



——啊啊,这家伙果然是日崎。



喜欢无忧无虑地过每一天,讨厌险恶的气氛和斗争。她的这般形象并不会因为她不是人类而有所动摇。



“之前你们族里都不曾有过斗争吗?”



“在我们出生前好像有发生过一次类似的事件。当年首领大人的姊姊……也就是枯叶的阿姨,她认为人类这种生物干脆全都消灭算了。可是当时的人齐声表示反对,最后那个人据说遭到流放和杀害了。”



“是吗……”



既然是首领的姊姊,那应该就是本家的人了吧,而且原本理应是继承者。当时若有一个差错,铃鹿一族说不定早已分裂了。一族的状况比自己想像的还要错综复杂哪,景介心想。



“可是,随着时间流逝,小孩的数目变得愈来愈少。于是倡导同样理念的族人们又冒出来了。她们觉得只要更无顾忌地繁衍以增加人口数,问题就没了。首领大人——枯叶的母亲强力表示反对,并且将那个声浪给镇压了下来,可是……”



偏激的意见会死灰复燃或许也是正常的吧。



如果一直在深山的隐村这种狭隘的人际关系中生活,摩擦只会随着时间愈来愈激烈。在这个意思层面下,她们和这座小镇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从以前就打着这种主张的人就不提了,还有家族是因为那场火灾的关系才决定依附繁荣派的。此外,也有女孩是因为父母或未婚夫是繁荣派的,所以就一起依附了。当中也包括本来和我们交情不错的女孩说……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



日崎貌似痛苦地抿住了嘴唇。



但景介对另一个字眼感到疑问。



“等一下,你说的未婚夫……应该是人类吧?”



记得她们一族已经有很长一段岁月只生得出女性了。



“对,没错。”



点头的称是的日崎带着落寞的表情笑了。



“人类里面不乏讨厌人类的份子呀。搞不好就是因为这样才跟我们结婚的呢。”



结婚。



成为异种族——和人类不同物种的伴侣不晓得是怎样的一个情况呢。



“我爸是一个怪人。”木阴野是这么说的。她爸并不在意种族的差别。不过相对的,也有那种因为讨厌人类、无法融入社会所以才选择另一边的家伙存在。



除此之外,大概多的是其他形形色色的理由吧。好比说左思右想后还是爱情胜利、或者抱着不为人知的意图在另一边卧底等等。



在这一层的意思下,其实跟一般人类的婚姻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异。



“不过,阿景你也要小心喔。”



这时——日崎忽然面露像是感到担心、同时又有些亏欠般的表情。



“啊?小心什么?”



“我跟你说喔,虽然这种时候讲这些可能有失谨慎啦……”



她先是一副忸忸怩怩的模样,然后唯唯诺诺地说道:



“和我们结婚的人里面,最常见的就是和原先身体有关系的人。”



“……咦?”



“例如朋友啦、亲戚啦、男朋友啦……我的爸爸就是一个例子。他是我妈身体原主人的表弟。据说是身体原主人是病死,然后在那个时候遇见的。”



这样的理由完全超乎景介的想像,同时也受到不小的打击。



“啊……对不起!我果然不该在这种时候说这些的……”



“没关系啦。我觉得没什么。”



灰原尸骨未寒,这样的话题确实会比较敏感,心情上也不是很舒服。不过日崎是为了景介着想才这么说的。简单地说,这是在暗示“别跟我们有太深的牵扯”。



同学归同学,要是太过深入介入对方的家务事,情况就会愈陷愈深,无法自拔。很有可能动辄便被卷进一族内的纷争。



“对了,那个丧服,你有施行过了吗……”



景介突然感到好奇,便试着问道。



“我还没耶。而且我跟小枣一样。都没那个打算。”



景介为这答案感到安心时,忽然又觉得“安心”这个反应似乎对她们太失礼了。



但,即使是亲兄弟也得明算帐。站在她们的立场虽然事关种族的繁衍,可是就人类的立场来说,放弃那样的行为比较没有威胁。万万不可以忘记这一点。



在这层面的意思下,我们人类和她们铃鹿一族在根柢的部分是迥然不同的。



“哎,怎么啦,两个人单独凑在一起?”



回到座位上的秋津依纱子见着景介和日崎便出声攀谈道。



她的口吻好像含蓄地在影射什么。



“嗯。我们在聊天啊——”



不过日崎回答得理直气壮,令秋津好像有些被泼了一盆冷水似地微笑说:“啊,是这样子喔。”



“你们在聊秘密?”秋津问。



“在讲灰原的事啦。”



景介尽量面不改色地回答道。



秋津一听便蹙起眉头。她不知灰原已死,会有这样的反应也是正常的吧。



“……不晓得灰原同学她还好吗?”



瞧秋津一脸不安,景介不知怎的有股罪恶感。



灰原早已死掉不在这个人世的任何一处角落,就算担心也唤不回她的存在。可是秋津却是以现在进行式忧心她的安危。



那大概就跟景介在姊姊失踪时所怀抱的心情一样——



“看来周末的计划还是延期好了。”



秋津挤了一个僵硬的笑容说道。



“毕竟丢下灰原同学我们自己去玩也很不好意思。”



“啊啊……说得也是。”



胸口苦闷到快要喘不过气来的景介勉强挤出声音回答。



“等灰原回来再说吧。我会去转告英他们的。”



——等她回来?她不可能回来的。教别人对不可能到来的未来抱什么期待啊?别闹了!景介一边如此痛骂自己。



“那小枣就由我去帮忙转告好了。”



景介用眼神答谢日崎的掩护。



第一节课开始的钟声在此时响起。老师走进了教室,原本在各个角落随性聊天说笑的学生们纷纷连忙回到自己的座位。



少了灰原的教室看似跟平时并无特别的不同,但果然还是有一种心浮气躁的感觉。他今天一整天大概都会分心在这件事上以至于无心听课吧。



午休时间。



尽管表面上看起来很正常,但景介一整个提不起劲跟朋友谈话。不过庆幸的是,宫川和荒木等人整个午休时间都很识趣地长话短说不多作打扰。当然他们并不知道景介抑郁寡欢的真正原因。大概都当景介是因为邀约一起去玩的同学这么不凑巧地闹失踪所以受到打击吧。



即便如此,景介还是忍不住发闷而打算趴在桌上装睡耍孤僻,这时秋津依纱子独自一人走了过来。



“雾泽同学,方便打扰一下吗?”



景介扬起脖子,看了位在秋津脸后的时钟。距离第五节课开始还有十分钟左右。



“嗯,有事吗?”



景介一反问,秋津便一边观察四周一边低声说道:



“我们去走廊外面说吧。”



是要讲什么悄悄话吗?——如此心想的景介从位子站了起来。远方有一个视线射向了跟在秋津后头的景介身上。是荒木。视线和他对上后,景介被回敬了一个脸上仿佛写着“今天我法外施恩,就让依纱子同学安慰你吧”,还附上一个看似在笑又好像在瞪人的表情。



——拜托,你又不是秋津的男朋友。



景介苦笑着稍稍举手示意。很遗憾的是景介跟荒木不一样,就算被秋津抓去安慰,除了“朋友的善意真教人欣慰”以外,也感觉不出还有其他什么意思。



如果是平时,或许还会觉得被正妹呵护一下感觉也挺不赖的,不过今天真的是没那个心情……总觉得会对灰原有所亏欠。



加上,秋津的脸怎么看都不像是要安慰人的样子。



一来到走廊,秋津又东张西望环顾四下。



“唉,雾泽同学。”



直到来到离教室有段距离的地方,秋津才稍微靠近景介压低了声音说话。



瞧秋津脸往自己贴近,景介便有些焦虑。景介从以前就在想她这个举动是不是出自于无心。以男生的立场,难免会觉得有点困扰。



“到底怎么了?”



但现在不是害羞的时候。要论秘密,景介现在也有心虚的地方。



关于灰原同学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没说?要是被她这么一问,即使有什么动摇也不奇怪。实际上,景介惊慌失措地冲向美术教室和灰原被人抓去美术教室的过程难保不会有目击者。



“跟你说喔……就在刚刚我听到了一个谣言。”



秋津接下来透漏的内容和景介原先担心的事情相距不远。



“听说,灰原同学她可能遭到其他班级同学的欺负。”



差点脱口说出“是啊”两字的景介慌忙闭紧了嘴巴。自己一定得装作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情报。可是他又拿不出表现大吃一惊的演技,只好保持沉默等候下文。



“灰原同学不见说不定跟她被欺负的事有关呢。”



“……知道欺负她的人是谁吗?”



这件事景介一直挂念于心。



礼拜五晚上接到灰原打来的电话时所听到的声音。



好像在嘲讽护骂、又好像乐在其中般——光是回想就有不舒服的感觉。对景介来说,有关欺负灰原的人的情报远比铃鹿一族的事要来得重要。



“这只是谣传……所以你不要跟其他人说喔。”



看来这是只有在一小部分女生的口耳间流传的小道消息。



光是这样就有它的可信度了,当然纯属捏造的可能性也不低。



“我才不会那么大嘴巴。况且又不是跟人家说,就能知道灰原的下落。”



景介一下子就说了个谎话。



其实景介是知道的——那批人正是杀害了灰原的凶手。



当然,就算知道了也不可能复仇,那太不切实际了。只是,好歹希望可以揪出凶手交给警察,让她们伏首认罪。



按捺激动的心脏,暂歇一拍。在心中要求自己保持冷静后,景介开口问了:



“麻烦你告诉我……对方的班级和姓名吧。”



“一年D班的字森雏子。你认识吗?”



“不认识。”



景介松了一口气,总之不是熟人。也不在‘一族’的名单上。



可是……



一张脸闷闷不乐的秋津从感觉得出迷惘的嘴唇——



“你听我说,那个人……”



紧接着编织出了仿佛要将景介的安心感推翻的内容。



“听说是茶道社的。”



“……咦?”



茶道社。



那是一个只有两三只小猫的文化性质社团,大家都知道茶道社的社员感情都很好。



其中一名社员就在景介的班上。



不是别人。



“不知道她知道这件事吗……”



正是——木阴野。



“不,怎么可能……”



虽然景介二话不说就予以否定,但他的喉咙在颤抖着。



秋津好奇的,恐怕只是木阴野是否有参与欺负灰原而已。可是,对手中握有其他情报的景介来说,木阴野枣这个名字另有其他的意义。



这个线索和那天晚上所发生的事联系了起来。



铃鹿一族。



景介被枯叶连接自己头部和灰原身体的画面吓得失去了意识。当醒来时人已在‘迷途之家’,看到身穿和服的木阴野又吓了一跳。



问题是,为什么木阴野会出现呢?



枯叶联络她来的——这样的联想是最自然也不过。可是,感觉枯叶不可能有手机这种东西。那个和服围裙女也是一样。再者,如果是接到联络通知的话,那么再多找来日崎为首的其他人也比较好不是吗?



是因为她负责管理迷途之家才被叫出来的吗?还是说——不,这只是假设。



假使是在枯叶完成丧服、景介陷入昏迷之后……



木阴野才又折回美术教室的话——



加上她曾经这么说过。



那是礼拜五午休时间,景介打算去上厕所时途中偶然碰到她的时候。



——不瞒你说,我看她有点不耐烦是真的。



——我觉得朋友自己想办法交不就好了吗?



景介不认为这能当作什么证据。心情上也觉得这纯属偶然。可是另一方面,在听到了秋津说词的当下,不安也跟着浮上了台面。



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去跟日崎打听吗?只是,从早上对话时的口吻看来她好像什么都不知情。



还是去质问枯叶?如果能请她详细描述当晚经过,或许可以问出个什么端倪来。而且,他记得她们曾说过完成丧服的一族或多或少会继承身体原主人的记忆和感情。或许枯叶会记得欺负灰原的家伙的长相。把茶道部所有社员的大头照拿给她比对,只要有其中一人符合的话——



“雾泽同学你没事吧?”



秋津担心的声音令景介回过神。



“啊、啊啊。抱歉。”



“……现在怎么办呢?我拐弯抹角地试探看看好了?”



“不,不用了。”



景介摇摇头。绝不能让秋津也受到波及。如果这只是一般的失踪事件也就罢了,问题是牵扯其中的可能还有一帮非常识又非现实的家伙。



“我们暂时观察状况吧。再说灰原也有可能突然跑回来,若欺负的事件是真的,到时再问她本人就可以了。况且我觉得现在不适合讲太多引发风波……所以你先不要跟其他人讲这件事。”



“嗯,没问题。”



景介慎重地叮咛后,秋津点头答应。



“把女孩子们的悄悄话跟别人说,我自己也会觉得惶恐不安。”



“不好意思,让你好像在当间谍一样。”



“不会啦。”



秋津对景介露出一个感觉有些羞涩的微笑。



“如果是别人我才不讲呢……是你我才说的喔。”



听到这句话景介的心脏不禁怦然跳动。



“谢谢。如果我有接到什么消息也会跟你报告的。”



对方毕竟是秋津,这番话肯定没有什么其他的含意。



“等到事情完美解决了,我再回敬个谢礼什么的吧。”



但,秋津的回答反倒教随口做了承诺的景介为之吓得半死。



“真的吗?那请你跟我约会好了?”



“……啥?”



“我长这么大还没约会过呢!还挺向往的说。”



“不、不好吧,约会还是等你交到男朋友再说啦。”



以秋津的条件,男朋友应该是随便你挑吧——景介本想藉由这句玩笑话来转移焦点的,但是——



“……真是的,所以人家一直很想交呀。这一年来再怎么努力示好还是一直都被当空气,我也是会气馁的耶。”



令景介讶异的是,对方又说出了更不得了的话。



“咦…………啥?”



“唉,算了。反正我也觉得这种时候不适合想这种问题。总之……如果发生了什么记得联络我喔。我也很担心灰原同学。”



“啊,不……啊啊。”



面对含糊的回应,秋津以一句“那我先回教室了”结束对话掉头转身离去。景介反应不过来。只是呆若木鸡地杵在原地茫然目送秋津的背影。



——喂喂,那是怎样啊?



明明出生十六年以来,直到不久前从来没有受到女生青睐过。



结果现在一下子是经由第三者口中得知已不在人世的同学对自己的好意、一下子是被继承了同学身体的少女求婚、最后甚至有荣幸得到学年数一数二的美少女才媛的约会邀请,脑袋瓜被陨石直接砸中感觉都还比较贴近现实……要不是现在这种状况,景介早就乐得随便抓一个人紧抱狂贺了。



不过现在实在无法为自己的桃花运开心起来。



景介深深地长叹一口气后,一如要尾随秋津离开般无精打采地举步而行。



自周末以来,有太多太多的事情陆续在发生。为什么幸运和不幸偏偏全都要挤在一起同时到来呢?景介不禁愤恨地诅咒了神明大人。



3



景介接下来整天都在犹豫要不要找日崎商量,但她似乎因为内斗的问题和一族的其他女孩来往频繁,每节下课时间都不在教室。就在时机不对的情况下,一眨眼就到了放学时间。结果,景介什么事情都没有问到,一个人踏上了归途。



——对了,名单那帮人的长相我也还没去查呢。



该处理的事情全都晾着没有进展。



虽然只要自己对木阴野尚有一丝的存疑,名单或许就没什么太大的意义。不过这样的想法终究只是在为自己的拖拖拉拉找藉口。



“我到底在搞什么鬼啊……嗯?”



当景介无精打采地走在路上自言自语时,手机铃声突然响了。



是简讯的提示铃声,于是景介拿出手机打开。检查内容后,发现是母亲传来的。



‘蛋一盒,鸡胸肉五百公克,一公升牛奶两瓶。’



“这是怎样……”



原来是购物的指令。要景介回家时顺便去一趟超级市场当跑腿。



话说回来,简讯上连个一句“去把这些东西买回来”也没有,这样根本不算文章,顶多只是罗列物品的清单罢了。难道语气就不能客气一点吗?景介叹息一声。如果换作是自己为了同样的事传简讯给家人,结果大概也是半斤八两吧。一想到这景介不觉苦笑起来。有其父必有其子的确是不争的事实。



——姊姊她就不是这样呢。



虽然景介现在已想不太起来姊姊的脸长什么样了,不过个性倒是记得很清楚。她跟父母一点都不像。她的脾气温和,不论做什么事态度都很稳重大方、气质优雅——



“……啧。”



景介咂了声舌。会去想到姊姊,也就证明自己现在处于非常心烦意乱的状态。



从以前就是这样,只要一碰上棘手的麻烦,就会去做“换作是姊姊的话不晓得会怎么做呢”,或者“要是姊姊还在的话”这种无谓的假设。



不晓得身上有没有带钱。景介抓抓头打算换个心情,翻开皮包确认。



因为金额应该够买东西,所以景介便直接前往了附近的超市。尽管不在回家的顺路上,不过也没远到需要先回家骑脚踏车。



——说到这个,脚踏车后来怎么了?



礼拜五晚上景介是骑脚踏车折回学校的——然后就随手抛在校门前还是校园里没去牵回来了。



话说今天上学时,也不记得有看到被自己丢在一旁的脚踏车。枯叶和木阴野也不可能好心到连脚踏车都替他保管起来。



恐怕是礼拜六的时候被其他人就这么顺手牵羊骑走了吧。



看来只好找个藉口跟爸妈说脚踏车被偷了。这不是在说谎,大概吧。



景介抵达了超市。



历史悠久的陈旧店面不改些许萧条冷清的模样。乡下特有的超大型停车场上只停放了零星几部车,不免令人替老板担心起经营状况。



景介穿过店内的自动门,拿了一个购物篮。此时,赫然有一个异样的影子,从正打算调出手机的简讯收件匣重新确认购物清单的景介的视野内横越而过。



“嗯?”



景介抬起头朝感觉不对劲的方向看去。



“……等一下,喂。”



异样人影的真面貌令景介为之哑口无言。



是那个和风女仆。



她深蓝紫色的素面和服上头多穿了一件围裙,并将色素淡薄的头发系起来披在肩口上。虽然衣衫整洁,却唯独脸色显得格外惨白,一副让人嗅不出丝毫生气的异常样貌。



她在肉贩区的前面提着购物篮手拿各式各样的混合绞肉比较衡量,这般画面令景介怀疑自己脑袋是否错乱了。



路过的大婶还用打量疑似可疑人物的眼神凝视着她的背影。说“疑似”也不对,百分之百就是可疑人物。



“喂。”



踌躇了一会儿,景介下定决心出声向那名女性——记得是叫棺奈——攀谈了。



她回过头。那个动作让人感觉不到呼吸和气息,宛如死板的电脑动画般。



和景介对上视线后,她微微垂低头的角度打了个招呼。



“景介大人。”



“为什么要加上敬称啊……”



和服围裙的女性尊称高中生为“大人”,此举引来其他顾客刺人的视线。



“大小姐嘱咐我、对待您要像、对待一族一样。”



“枯叶她?”



棺奈点点头。



“那你到底在干么?”



“汉堡。”



“啥?”



“今天的晚餐、是汉堡。”



她开始说出了让景介穷于反应的话。



“我不是要问你那……”



“上面还要、放凤梨。”



“肉配凤梨是旁门左道吧……唉,重点不是那个。”



景介情不自禁地插嘴干涉别人家晚餐要怎么吃。



“景介大人。请问、这边这个、三百九十五日圆的肉、和四百五十九圆的肉、有什么、差别?棺奈、分不出来。”



她双手拿着肉盒,面无表情发问的那个模样教景介忍不住噗哧一笑。



“让我看看吧。”



“是。”



“啊啊,产地不一样。比较贵的肉质比较好。”



“味道、有所不同吗?”



“坦白说我觉得没有差那么多啦……汉堡是枯叶要吃的吗?”



“大小姐、喜欢吃、汉堡。”



有没有搞错,那家伙竟然喜欢吃这种孩子气的东西。



“买这个就可以了啦。”景介指了售价较便宜的肉向棺奈推荐。



“那么、就选这边。”



“买便宜的就够了。吃得那么奢侈干么。”



“我会这样、转达大小姐的。”



“……那种废话就不用告诉她了。”



“不然、我转达大小姐、肉是景介大人、挑选的。大小姐听到、一定会、很高兴。”



“……也不用跟她讲那种肉麻的事。”



应该说,现在不是聊这种会使人会心一笑的话题的时候。



虽然场合有些诡异,不过能偶然碰上棺奈对景介而言求之不得。



“啊啊,呃……棺奈小姐。”



“叫我棺奈、就可以了。”



“好吧,棺奈。我有事想拜托你。”



“是。”



等到棺奈把肉放进购物篮后,景介询问:



“能让我跟枯叶见个面吗?”



“好的。您想、选在、什么时候呢。”



景介本以为就算被拒绝也不意外,不料却轻松就得到对方点头允诺,不禁有些错愕。



“可以吗?方便的话就今天吧。”



“要跟、大小姐、共进晚餐吗?景介大人、喜欢吃、汉堡吗?”



“不必连晚餐都一起吃啦。”景介苦笑答道。



虽然面无表情的她很难猜透脑筋在想什么,不过搞不好还挺喜欢照料人的呢。



她正是动手砍下灰原脑袋的那个刽子手。其实,当时的记忆在见到她的瞬间又重新复苏,景介本想放弃搭理她的念头。说不觉得可恨那是在自欺欺人,即使理智上可以理解灰原并不是死于她的手下,但感情上就是无法轻易说变就变。



只不过——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听她谈起家务事的缘故,景介不可思议地卸下了心防。



虽说她砍下了灰原的头,但其目的也是为了拯救自己的主人枯叶。就当她应该不是出于恶意的吧。至少在这个场合对她心怀芥蒂也不能怎样。



“我有事想要问她。用电话联络也可以。”



“迷途之家、没有电话。”



“既然这样……不好意思,那就约晚上九点会合吧。由我过去找她也无所谓。”



“我明白了。那么、该在哪里、会合呢?”



“这间超市的停车场如何?”



“没问题。”



成功订下约定后景介总算安心了。



总之,如果不向枯叶问清楚当晚的详细经过,就不会有任何的进展。包含木阴野实际上是否有涉入那起事件的疑问在内,景介只想尽早弄清真相。



“那么、我会在九点、前来迎接,到时、麻烦您、来停车场。”



直立不动且面无表情的棺奈令景介羌尔一笑。



“谢谢……话说你也真辛苦呢。”



“辛苦?”



“啊,我的意思是你还要照顾枯叶之类的。分家还得像个佣人一样被本家差遣使唤,好像上一个时代的风格呢……啊,不过枯叶对木阴野和日崎好像就没有这样说。”



这只是景介一如话家常般所无心说出口的一句话。



但——棺奈的回答让景介疑惑地歪起了脑袋。



“本家与分家之间、并未有、主仆关系存在。”



“咦?”



“分家、尊敬本家。也表现出、敬意。关于一族的决定、最终的决定权、握在本家的手上。前提是、必须获得分家全员、一致的同意。”



“可是你……”



“棺奈、并不是、一族的人。”



她说道。



“棺奈是、腐女。”



陌生的字眼令景介皱眉。



“那是啥?”



“其实、这是禁止、跟一族以外的人、透露的。”



尽管口头上说是禁止,棺奈却毫不犹豫地继续往下说。



“不过大小姐、有吩咐、凡是景介大人、过问的事情,都要、据实以报……棺奈是、腐女。是身子里、埋了‘藏物’的、活死人。”



“藏物?”



不对,重点是。



——她说自己是活死人?



是活着的尸体的意思吗?或者是另有其他对应文字的一族特有方言呢?掺杂了不安的疑问突然蠢蠢欲动。



“藏物是、一族间所流传的、秘传道具。是透过、诅咒与疾病、肮脏与污秽、所制造出来的、禁忌法宝。”



棺奈始终面不改色。



不对,是没有表情。



她的脸上并没有表情这种东西……就宛如死人一样。



“棺奈是死人。胸口、被插了一把、‘合谋之枪’。被插进、这个藏物、的尸体,将会成为、为一族、为本家效力的、腐女。”



K us arime。



※锁女——腐女?(译注:原文在此使用的是平假名,景介是从发音去推敲有可能对应的汉字,而锁女与腐女同音。)



“那你……难不成……”



恐惧使景介颤抖着问道。



“棺奈、本来跟景介大人、一样。是平凡的、人类。”



那声音就好似电脑模拟音声,断断续续地听起来十分地无机质。



——这么说来。



那天晚上她从景介手中抢过灰原尸体的时候,景介无法从她的手指感受到体温,甚至有种仿佛碰到了陶瓷器的错觉。因为一族体温都很低?那是不可能的。枯叶的吐息和掌心所带有的温度都跟常人无异。



“你……是说真的?”



景介的声音微弱到仿佛快要消失了。



此事对他造成的打击就是如此的巨大。



为什么会感受到这么强烈的打击呢。比这感觉更疯狂又超乎常理的事情——同学的脑袋被砍断改插上另一个少女的头颅的经过,自己不是都亲眼看过了吗?



现在只不过是尸体会动会说话而已,为什么——



“……啊啊”



景介是直到某种感情涌上胸腔后才察觉那个理由的。



“原来是这样啊。是吗……该死的畜生。”



感情。那就是——



近似痛苦的愤怒。



枯叶和灰原交换脑袋是为了活下去。枯叶她当时命在旦夕。如果不使用灰原的身体,就有性命垂危之虞。况且,铃鹿一族若不行丧服便生不出小孩,最后导致绝种。如果是出于这种不得已的缘故,那么自己还能勉强接受这种无可奈何的行为。就跟我们人类不吃生物就无法生存的道理一样。



而且景介看得出来枯叶特别厚爱灰原。枯叶曾豪气地表示选上灰原并且拿她的身体做为己用是自己的光荣。



所以他还能原谅她。不——是无法责怪她才对。



可是不一样。



现在这个不一样。



“让人类……的尸体复活以供自己使唤?”



开什么玩笑。少作贱他人了。



把人类当作一般的道具随心所欲地使用。



这样的行为哪里有什么尊严?跟繁荣派又有什么不同?



现在得知这些事情后,棺奈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的原委也跟着可疑了起来。是跟灰原的情况一样,一族的人凑巧发现尸体的吗?或者是自己弄出尸体来的呢?就算是后者,他也不会感到不可思议。



“你……难道都不介意吗?死都死了还被人家搞成莫名其妙的东西……”



景介按捺不住怒火质问棺奈,但她依然无动于衷。



“棺奈、没有生前的、记忆。”



“你都没有自己的想法吗!”



“也没有、所谓个人的、意志。棺奈的、行动准则,就只有被封印在、‘合谋之枪’里的、对于一族的、忠诚规范。”



“感情呢?例如快乐或悲伤……”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