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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幕 迷蒙月、遗忘夜(2 / 2)




「你无计可施的,大姊姊。」



「是呀,不行喔,大姊姊。只能怪你自己没事干嘛救我们的。」



「对啊,血香。明明供子姊姊警告过你一定会后悔的,对不对。」



「哼。」



枯叶并不因此气馁,反倒目光如炬地瞪视双胞胎。



「谁后悔了?奴家即便有后悔的地方,也是后悔奴家竟无力击败你们。况且啊……」



枯叶定睛注视着走廊的另一头。



「人类可是很强大的——特别是那个人。供子她若是轻敌,到时阴沟里翻船的人可是她自己。」



然后就像带着敬意,同时又貌似钦羡地笑了。



「你胡说的吧。」



「你胡说啦。」



双胞胎嗤之以鼻。



她们俩所持的刀刃又开始产生变化。这回是使前端极度弯曲。变形成钩爪状。



两人似乎打算以这样的武器前后包夹枯叶,使她身体分家。



「原来如此,这就是你们的杀手锏吗?」



枯叶一如有所顾忌似扫视前后。



即便退开到旁边也无处可逃。而且也得找出破绽,才有办法从上下窜过。



「……那么,奴家也拿出杀手锏来吧。」



「哎唷,我怎么没听说她有什么杀手锏呢,血沙。」



「她只是不服输罢了,血香。」



「真的是这样吗?别以为奴家只是将这把『通连』改造成一般的电锯而已。奴家本来也不想使出这招……但总比输给你们好吧。」



枯叶向兀自一搭一唱做出结论的双胞胎举起电锯。



「放马过来吧!」



血香和血沙分别摆出进攻的姿态。



「是吗,大姊姊……」



「好吧,大姊姊……」



接着双胞胎以同样的声音,像是同步一般——



「「那你就纳命来吧!」」



喊出了同样的台词——剎那间,刀光二闪。



刀刃分别从前后两方同时袭向枯叶。



枯叶瞬间展开了行动。



配合双胞胎的呼吸高举电锯。她的手抓在刀刃与机械的接合基部附近——几乎靠近中心的位置,这举动怎么看都不像是旨在攻击。



下一刻,双胞胎终于了解枯叶所采取的行动的意义。



血香从后方横劈而来的刀刃,被机械部分的后部、引擎给挡了下来。



至于——



血沙从前方挥下的刀刃则和电锯的前端相冲突。



「啧……!」



发出懊恼的声音的人,是血沙、还是血香?抑或两方?



枯叶用狂妄的笑容呼应。



「你们睁大眼睛看清楚了,这就是奴家的『通连』的杀手锏……」



一边招架攻击,枯叶的手指一边掀开了位在机械部分底部的小型屏蔽。



按下里面的东西,枯叶一举将电锯抛向上空,趴低了身子。



「……自爆按钮!」



「咦……?」



双胞胎瞠目结舌的下一秒。



引擎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在上空爆炸了。



「呀啊!」



冲击与热风同时向四面八方散开,金属的零件从半空中落下。



双胞胎忍不住抽回武器,用双手护着脸孔伏卧在地,枯叶的身影已从她们的前方消失。



枯叶的脸赫然出现在把袖子从脸上移开的血沙的眼前。



「休怪奴家无情!」



不知何时从电锯上头拆除下来的『通连』的刀身——串连成锁链状的刀刃就像鞭子一样垂落着。枯叶从下方抽打了血沙从短下襬的和服露出的左脚。



「……呜!」



「如此一来……」



枯叶就着整个人几乎蹲下来的姿势,往反方向翻身。



「……就结束了!」



然后在缩着身子、呆若木鸡的血香的右脚上也砍下一刀。



伤口不深。可是不消一会儿,伤口就开始慢慢浸蚀血肉与骨头。没有『捕子车』的双胞胎拿伤口只能束手无策。



「啊、啊……」



双胞胎按着蔓延迹象肉眼清晰可见的伤口,发出了狼狈的声音。



枯叶低头俯视她们,调整急促的呼吸之后……



「……抱歉,稍后再帮你们疗伤。先做好断一条腿的觉悟吧。」



不顾和服因为爆炸的余波而烧焦和布满煤灰,直接掉头往走廊深处奔去。







供子手持巨大的拷问轮——『捕子车』逐步逼近。



一边定睛注视着那进逼到了眼前的凶器,景介一边集中意识。



一次支配这么多物体的经验,这还是第一次。景介从棺奈手中取得这把『贺美良之枝』已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虽说一直以来只要逮到机会就勤加练习,不过能否进行得顺利,端赖景介的集中力。



「好……你放马过来吧。」



以及接下来的作战。



一如要对伺机攻来的供子先发制人般,景介首先以病床发难。



病床以彷佛被爆炸震飞的劲头朝供子飞去。



「什……!」



供子牙一咬,似乎当真吃了一惊。



冲突。



可是,敌人铃鹿一族也非浪得虚名。



就在此时……



面对迎面飞来的病床,供子先是蹲下身子,接着以全身的力量将病床向上一提,顺势推开。她的身形飘忽得有如鬼魅,却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在飞向后方的病床滚落到地上之前,脸上挂着一抹冷笑的供子继续朝景介跨出一步。



「咯咯……哈!有意思!」



「是吗?」



景介这时早已打出了下一招。



「……那你再多尝尝一点好了。」



供子——恐怕在她本人也莫名其妙的情况下,身体失去平衡跌倒了。



原来是观叶植物伸长了枝叶,有如藤蔓般纠缠住了她的脚。



遭供子拉扯的植物连同盆子倒在地上。



景介再一次操作病床,作势追击。浮到半空中的病床从供子的正上方落下。



床面朝上着地的病床将供子的身体压在下头。



「这是……」



就在供子惊愕地嘀咕的同时……



「这招如何!」



一具木制的衣柜紧接着从景介的背后飞了出来。



沉甸甸的衣柜「咚」地降落在病床的上头,追加重量。



诊疗病床。观叶植物。衣柜。凡是在视线内的东西,景介全都用『贺美良之枝』事先留下伤痕了。如果不在这里开打,这样的安排便不具有意义,不过最后还是充分地发挥了效果。



就结果而言,供子主动找上门来反倒可以说是偶然的幸运。



无论如何,如此一来最后的一击便可确实命中。



当然,床脚还是有一定的高度,所以并不代表已经完全将供子困住。可是敌人接下来的行动唯有『从中脱出』一途可选。而且不论铃鹿一族具有再怎么超乎常理的爆发力,在倒地的状态下,行动也会变得不灵光。



景介集中意识,当场在心中默念准备移动那个东西。



但,就在这时……



「……咯咯咯。」伴随着宛若从地狱深渊响起般的娇声。



——一道轰然巨响乍现。



「啥……!」



心脏揪了一下。全身变得僵直。



衣柜和刚才恰恰相反——朝着景介迎面飞了过来。



「呜哇!惨了!」



景介立即默念『快停』,但效果仅止于减缓速度,不至于完全静止。



要让这么巨大的物体随自己心意飞舞,需要相对的集中力。然而惊愕得整个人心慌意乱的



景介缺乏的正是集中力。



「妈的!」



景介一边大叫一边往旁边滚,在心中啐了声「拜托放过我吧」。



原本是希望尽量避开动作场面,结果却天不从人愿,到底是怎么搞的。



衣柜狠狠砸在景介身旁的地上。虽然柜子里面几乎没装什么衣服,可是沉重地撞击在地的



声音和风压几乎和爆风无异。振动对脑造成的影响比耳朵更大。



「痛死了……」



勉强逃过了被衣柜压在下面的下场,但却失去了对现状的掌握。当景介赶忙准备起身时,发现眼前出现了某个锐利的物体。



「喂……」



除此之外,身体动弹不得。腹部上有一股重量。



至于头顶上——则是供子那张彷佛将阴险的笑容和愤怒揉合在一起的脸。



「真的……假的啊。」



景介目前呈现出人仰卧在地,被人一脚踩住的姿势。



祸不单行的是,脸还被『捕子车』顶住。



「咯咯咯,很有意思。有意思到惹毛了我。」



尽管语调还是一样没变,但那个总是一副游刃有余模样的供子也开始气喘吁吁。



「『贺美良之枝』。那种偷鸡摸狗的藏物,一族里面从来没有人想要使用……不过嘛,确实是很适合很会动歪脑筋的人类没错。」



「说它偷鸡摸狗……是很偷鸡摸狗没错啦,依你们的角度来看。」



那张床和衣柜合计起来不知有几公斤重。



她竟然有办法在面朝上方倒地的状态下,将衣柜掷向这里。对于拥有一身蛮力的家伙们来说,『贺美良之枝』的确是一无是处的废物。毕竟,比起利用身旁的物品做骚扰式的攻击,直接当面硬干威力还比较强。



景介回想起当初棺奈把这个东西交给自己的时候,有说过『景介使用起来最能得心应手』这种话。



她说得一点也没错。就凭这些家伙八成无法有效活用这道具吧。



「……原来你有过这么一段相当可怜的历史啊。」



景介语带同情地向右手上的『贺美良之枝』喃喃说道。



「你一个人在白言自语什么……恶心死了。」



供子所流露出来的态度,似乎早已不是什么愤怒,而是优越感了。



「我只是在跟它说,它不怎么受人青睐,感觉很可怜而已。」



「哇,和道具对话吗?本家的女婿兴趣好高尚喔。还是说因为死期将近脑子变得不正常了?这样怎么行。你要焦虑无助、挣扎抵抗、哭天喊地啊。丑陋的肉块至少得美丽地凋零!」



所以——景介打断她的台词说道:



「就跟你说不是你想的那样了,呆子。」



「啧,好丑陋。早点……」



被人指着鼻子大骂呆子,供子眉头紧蹙,重新拿起『捕子车』作势攻击。



景介不理会她,脸上浮现笑意——继续往下说。



「我的意思是既然它以前很可怜,那至少好好表现个一次又有什么关系嘛……话说回来,我建议你转头看一下背后比较好喔。」



供子反射性地转头回望。



飘浮在她身后的是大量的针筒。



针筒遍布房内的空间,所有的针头全都直指着供子。



「……呜……!」



供子倒抽了一口凉气。



但为时已晚。



景介嗤鼻说道:



「不要小看伟大的人类了,怪物。」



那同时也是发射的暗号。



注射器朝供子杀去。



「……该死的家伙!」



供子旋即拿『捕子车』一挥,可是在小型导弹形成的弹雨中,效果形同螳臂挡车。



「尽管挨针吧。」



在房间角落旁观整个战局的筱田轻描淡写地说道:



「三○cc针筒五十根。里头全部都加入了速效性的安眠药……前置作业实在有够折腾人一的。」



无数根针筒陆续刺在奋力抵抗的供子的手臂和背部上。



景介配合那个时机向注射器下指令,使里头的液体注入。



踩在肚子上的脚已没有再继续使力,景介一边倒退一边从地上坐起上半身。



一会儿——终于……



供子踩着踉跄不听使唤的脚步,猛然向前倒下。



「……呼。」



历经波折,总算顺利成功的安心感使景介松了一口气。



「成……功了。」



铃鹿一族确实身体能力超群。就算与其正面交锋,也不会有胜算。



不过也因为这个缘故,她们总是小觑人类、气定神闲地倚仗自己的优势。



供子根本无心了解景介打算如何夺得这一场胜利,甚至完全没发现——他还藏了一张王牌、最后的手段还没使用。



「……景介!」



心急如焚的声音随着用力推开房门的声响传来。



「你平安无事吗!回答我……」



冲进室内的枯叶见到病房的惨状和倒在地上的供子,全身都绷紧了。



在为枯叶慌张的反应感到些许开心的同时〡



「我摆了她一道了。」



景介瘫坐在地上,向她比了个大拇指回答。



3



数分钟之后。



在筱田的房间,战斗的落幕令景介放松了心情。



繁荣派的三名杀手才刚完成了束缚。供子熟睡不醒。双胞胎尽管还保有意识,但血沙、血香各有一条腿被斩断,而且双手皆被绑缚住,无法动弹的两人垂低着头。据枯叶表示,唯有斩断腿这个方法才能阻止她们的行动。



「是说,现在该拿她们三个怎么办才好?」



筋疲力尽的景介瘫坐在地上斜睨了带来无妄之灾的三姊妹。



「不杀掉她们吗?」



在景介身后、房间一角的筱田提出了危言耸听的意见。现在筱田让夭躺卧在先前没有拿来使用在战斗上——亦即自己用的卧床,陪在一旁细心看护着。那个令人吃惊的奉献态度,令景介有了新的观感,或许他那番『我深爱着她』的说词是确有其事也说不定。



「当然不会杀啊。要是杀了,不就跟她们没两样了吗?」



景介一回答,筱田还是背对着他,头也不回地叹了口气。



「哼,不知该说你天真还是年轻。不论是哪个,实在是可怕。」



「随便你怎么说吧。」



虽然他的意见再合理也不过,但自己心中果然不存在有『杀人』这个选项。



景介瞅了身旁的枯叶一眼,她也正注视着自己。



她现在的心情——应该也跟自己一样吧。



只是,终究得有所处置才行。



「真的不行把她们丢在这里吗?」



景介略显犹豫地向筱田试探。



不过得到的答案却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无所谓。这里的立场是中立的。」



「咦?可是她们是侵犯中立地带的凶手耶。」



筱田回过头,露出一抹贼笑。



「在医生的眼中,对方即使是想致医生于死地结果自己却负伤的人,也一样是患者啊,少年。而且那两个双胞胎也受伤了不是吗?脚能否重新接回去,不实际试试看我也不晓得……基于手术的需要,她们是强制住院住定了。反正,让繁荣派那帮人欠个人情在先也不是件坏事。干脆好好海削她们一票吧,我不会让她们适用健保的。」



枉费前半段讲得那么令人肃然起敬,在后半段却泼了盆冷水。



「那就麻烦您了。」



总之,既然人家愿意接手,那就托付给他吧,景介如此认为。



「话说回来,奴家很开心哪,景介。」



枯叶眼睛闪烁着光芒,又把从刚刚就说过了好几次的话挂在嘴边。



「没想到你竟然能战胜供子,真不愧是奴家和吉乃寄予厚望的男子。奴家真的重新爱上了你。」



「那只是侥幸而已,如果有下一次我铁定会输得满地找牙,到时请你不用客气,彻底瞧不起我。」



当景介因为羞赧而打算挥挥手敷衍,随侍在旁的棺奈此时开口打岔道:



「大小姐她、原本就、打从心底、深爱着、景介大人。所以、固然会重新爱上,也绝不可



能会有、彻底瞧不起、这种事。」



「棺奈,你少胡说八道了!」



难得会面红耳赤的枯叶逗得景介轻轻笑了出来。看来,虽然这家伙平时可以把肉麻话讲得脸不红气不喘,可是一旦换作听别人讲,自己就会害臊的样子。先记起来当作下次又听她讲肉麻话时的对应方式好了。



不过,刚才的说词并不是故作谦虚。



这回之所以能成功真的是出于侥幸。以周全准备攻敌人之不备,这场胜利是掌握了对方大意露出的破绽所获得的。怎么想都不认为同样的把戏下一次还能成功。



而且,除非供子她们想法改变,否则隔了一段时期之后,她们肯定会再度来犯。和同样的对手经过数次的交战,情势会愈来愈不利的肯定是我方。



——算了,再说吧。



景介看了坐在房间里头发呆的槛江一眼。



至少把她拉拢到我们这边了。这次能有这样的战果就没什么好挑剔的了。



如此心想的景介拖着累得半死的身体站了起来。



就在这时,冷不防地——



「……咯咯。好窝囊。真是窝囊透了。」



一个不属于枯叶也不属于棺奈,更不可能会属于夭的声音——在房间里低沉地响起。



彷佛用自嘲来为阴险染色般的独特口调。



景介心头一凉,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喂,不会……吧。」



几分钟前才施打了一大堆安眠药的供子,如今已睁开眼睛抬起了头来。



「……未免也太快了。」



枯叶也提起警戒心,迅速起身。



「供子姊姊!」



「供子姊姊!」



双胞胎一齐扬起脖子,喜出望外地呼唤姊姊。



「咯咯。『此花』家姊妹竟然全都落得这个下场……真教人看不下去。」



供子从口中啐出分不清是针对景介等人抑或自己的幽怨。



不过,她的双手双脚全被缠上了好几重的塑料绳给牢牢束缚住。不只是把双手绑到背后,用的还是能限制施力的绑法。铃鹿一族再怎么孔武有力,也不可能成功挣脱。



再说她们三人的藏物也抢过来了。尽管放下警戒,景介还是避免选择会触怒对方的用字。



「你死了这条心吧。这次是我们赢了。」



「哈,居然被人类这种东西瞧不起了。心情简直糟糕到了极点。』



虽然听起来像是在自言自语,不过视线充满了杀意。



景介本想从她们的口中探听出繁荣派的情报,不过就这情况看来,想让她们透露口风似乎



是不可能的。继续对话下去恐怕也不会有什么收获。



接下来就交给筱田医生,打道回府算了——就在景介浮现这样的念头时……



「……枯叶。」



供子用带着恨意的视线瞪了枯叶。



「是我们输了。照战场的惯例……杀了我们。」



但,枯叶垂下眼帘平静地回答道:



「奴家拒绝。」



「啥,你在胡说什么?所谓铃鹿的胜利,就是怀着喜悦将敌人赶尽杀绝。不用客气,尽管拿『通连』将我们碎尸万段吧。」



「很遗憾,『通连』已成了这副模样。」



枯叶从袖子里抽出一条只成锁链刃的电锯残渣作证。



「更何况。刚才不也说过了?没有意义的陋习并不重要。奴家不会夺走你们的性命。对奴家而言……扫除铃鹿的黑暗就是这么一回事。」



「所以你要放我们一条生路?咯咯……真的是白费力气又单纯可笑。我们还会再来的。代表铃鹿的黑暗,前来将你们杀个精光。』



「好啊,你们尽管来吧。」



枯叶不受动摇。



「奴家就奉陪到你们死心为止。」



言谈中充满自信,嘴角甚至隐约浮现有一抹笑意。



「并且……奴家必在不杀一人的情况下弭平这场动乱给你们看。奴家的目的不是夺走你们的性命,而是折断你们心中的刀剑,使你们由衷臣服。让你们认同奴家就是铃鹿的首领!」



光明磊落地——定睛直视着敌人表明了自己的决心。



景介想起旧事。



两个礼拜前,枯叶和自己约定『会努力变得坚强』。



现在的表现,大概就是枯叶对那约定所做出的答案。



体谅绝不会伤害他人的灰原,当中再重迭上她身为铃鹿下任首领的矜持——同时还有对景介的思念,最后枯叶做出了结论。



不杀任何一个敌人。可是不管打多少次都乐意奉陪。



那会是一条多么坎坷的荆棘之道,不消第三者的景介想象。



但是这家伙应该依然会秉持着天生的耿直和坚定的意志,贯彻始终吧。



我——



和这样的枯叶并肩作战的我,到底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景介的内心深处出现了这样的杂立日。



这不是杀或不杀之类的问题。被通夜子警告『要认清自己掌心的大小』,可是却一心想着希望拯救眼前的人,那无疑是意志薄弱,和坚强有着天壤之别。



自己大概欠缺了决定性的什么东西。不搞清楚那个,自己就没办法和枯叶并肩而立。总有一天,我会再也无法跟她一起将一切看到最后。



抱着这样的念头,景介随着沉重的心情抬起了脸。



这时……



「咯咯、咯……」



一直瞪视着枯叶的供子以一副可笑到忍无可忍的模样——



「咯咯、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像是爆裂开来似地开始捧腹大笑。



「天真!真的、真的……天真到了一个可憎可恨的地步!」



那跟先前彷佛阴森泄出的声音明显不同。



「战斗到我们放弃为止?不杀我们?少笑掉我的大牙了!所以我才讨厌脑袋单纯的家伙……讨厌一无所知的黄毛丫头!不管走到哪势必互不两立!令人恨得牙痒痒的一点都不有趣!」



语气比较近似夹杂着怒骂的叫嚣。



「明明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啊啊混账,我一定要让你后悔!我要在你那单纯无聊、宛若沾满了沙子的砂糖点心的念头上,狠狠钉进木桩!」



语毕,念头一转。



供子不再咆哮,脸上改露出阴沉且狰狞至极的狂笑。



她舔舐着嘴唇说道:



「枯叶,你当真以为……那天晚上杀害了木春大人的凶手是我们吗?」



「你说什么?」



此话使枯叶一脸诧异,向前方跨出步伐。



「供子,你此话有何……」



「哼。」



供子将视线移往枯叶的身后代替回答。



然后——



「……槛江。」



以病厌厌的视线向待在房间角落的槛江……



「咯咯咯。这是命令。把那个人类……给杀了。」



出人意表地下达了如此的——指令。



「咦……」



景介一头雾水,顿时哑口无言。



但就在下一秒——



「……慢着。」



景介想起了在供子攻入医院前和槛江所做的对话。



槛江是怎么回答力邀她加入本家的枯叶的呢?



——那是不可能的。



——供子先找我了,所以我不能加入枯叶你们。



景介反射性地转头看槛江。



她站起身,以缺少感情、无比空虚的视线注视景介和供子,接着从口袋取出蝴蝶刀,



「嗯,我知道了。」



对槛江来说这彷佛只是一桩稀松平常的小事般——点头答应。



「……槛江?」



枯叶错愕。



「你这是……若是玩笑也未免太恶劣……」



「这不是开玩笑。」



但枯叶的话打不动槛江。



打动不了槛江那已死的心。



「这是供子的命令,所以我要杀了雾泽景介。」



「你……」



若站在枯叶的角度,想必她现在一定感到十分难以置信吧。她并未能充分理解槛江的心已死所代表的意思。



然而景介能懂。可以理解。



那就是……



「住手槛江!停止那种没有意义的行为!」



「做不到,我不能听你的。」



那就是——



「因为是供子先找我的。所以我不能听枯叶的命令。」



换句话说,便是这么一回事。



手拿蝴蝶刀的槛江一步接着一步向景介逼近。



枯叶有如在保护景介一样挺身档在他的面前。



「不许你再越雷池一步,槛江。不然……」



「咯咯咯……『不然』?不然你想怎样?」



手脚被绑住伏倒在地的供子,有如在耀武扬威般高声哄笑。



「那家伙……那家伙就跟我们一样,是铃鹿的黑暗所制造出来的烂泥巴。因为长老众的关系遭到村子的排挤,心灵被毁坏的傀儡。枯叶,你就好好认识自己的想法有多天真单纯吧。看是要杀死槛江好救自己的丈夫?还是疼惜一族的同胞,眼睁睁看白己的丈夫被杀?」



「唔……」



枯叶把景介护在身后的同时,狠瞪了供子一眼。



槛江靠得愈来愈近。



「走开,枯叶。我必须杀了雾泽景介。」



就好比供子所操控的傀儡,声音不带任何感情。



「槛江……奴家绝不会放过……伤害景介的人。所以……算奴家求你。」



尽管枯叶为了保护景介英勇地挺身而出,语气中却充满了苦恼。



这都是因为被供子点破了矛盾。



选择保护景介吗?那要因此杀害槛江吗?



或者因为不想杀害槛江,所以选择对景介见死不救吗?



就算现在就地让槛江失去意识,恐怕也是治标不治本。等到槛江恢复意识后,一定会重燃杀死景介的念头。就是因为理解到这个事实,枯叶才会丧失平时那毅然的态度。



那就是掌心的大小。



选择拯救哪些。选择放弃哪些。对于那条界线的拿捏——



景介在枯叶的那个背影中看到了自己。



原来如此,不只是我,就连这家伙也一样……即便是能力强大的她,也会有同样的困扰哪。景介不知何故茫然地想着这种事,同时,也直觉到枯叶大概会为了保护自己,苦恼到最后做出亲手结束槛江性命的选择。



「……枯叶。」



景介一边为她的心意感到窝心,一边以冷静下来的语气开口说:



「没关系。」



「咦……景介?」



刀子的冰冷和锐利反射荧光灯散发出了光泽。



这是考验——景介心想。



没错。我现在正受到考验。



被谁?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



槛江对于杀死景介一事大概不会有丝毫的犹豫吧。不怀抱任何感情、也没有一丝迷惘,就这么用那把刀子夺走景介的性命,而且事后也不会感到后悔吧。



即便如此景介也不觉得害怕。思绪意外地清晰。



明明默不吭声的话,自己约莫数十秒后肯定就会被杀,可是却有比害怕更为要紧的东西。



不——有件远比对死的恐惧还更为重要的事。



「你退开吧,枯叶。」



景介轻拍枯叶的肩膀,推往后方。



我现在脸上是带着什么样的表情呢?枯叶在视线对上之后,就像吃了一惊似地全身僵直,往后退开了一步。



景介朝手握刀子走来的槛江靠近。



在她的面前站定。



「槛江学姊。」



她没有搭理那一声叫唤……



而是把刀子——刺进了景介的腹部。



刺进了我这个过去曾和她共有过欢笑时光的——雾泽雅的弟弟。



「…………呜…………!」



腹部一股燥热。双脚开始打起哆嗦。



「咯咯、哈哈!你这是在做美丽得毫无意义的自我牺牲吗,人类?」



供子在背后讪笑。吵死了。给我闭嘴。



自我牺牲?



——拜托别把那种无聊的东西扯进我的战斗里。



伤口并不觉得痛。不过好像有种类似恶寒的感觉从被刺伤的地方缓缓扩散开来。这伤势怎么看都不妙吧?脑海中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可是那又如何?



无论是供子的嘲笑,还是从肚子长出来的刀子,那都无关紧要。



现在不是关心那种问题的时候。



「咦。」



槛江微微张开了嘴。



为什么眼前的对象没有倒下呢?她似乎产生r这样的疑问。



「不可以。」



景介咽下从喉咙涌出的鲜血说道。



「你……做这种事是不对的。」



并且将手放在一脸愕然的槛江的头上。



「为什么?」



景介摸了摸她的头。一边回想以前——很久以前姊姊帮自己摸头时的事。



刀子的握柄依然被槛江握得紧紧的。



尽管如此。



「姊姊她会伤心的。所以不行。」



景介还是强忍着泪水笑了出来。



「为什么雅姊姊她会伤心呢?因为你这个弟弟要死了?」



「不是的。」



不是这样的。



为什么。为什么你——



「是因为你……你身为姊姊的朋友,却做了这种事啊!」



——会不懂这个道理?



槛江被景介的嗓门给吓了一跳。



景介用双手捧住她的脸颊。好温暖。不对,是因为自己的身体太冰吗?



算了。那不是重点。



「你才没有扼杀掉什么感情!你的心还没死!为什么你就是不懂呢!我能体会姊姊死了你很难过的心情,可是……你也差不多该醒醒了!」



鲜血从嘴角溢出。口腔有一股腥臭,呛得忍不住想吐。



可是比起那种痛苦,眼前这名少女的这张没有表情的脸,更教自己感到非常不甘。



因为疾病而停止成长的躯体。



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左右的童稚脸孔。



上头产生了些微的变化。



「那是不可能的。」



然后是声音。



「不可能的。我的心早已经死了。」



「你不要自欺欺人了!」



没错。那是谎言。



「既然如此……那又为什么?为什么你在吟唱那首歌谣时……」



就在先前准备和供子的战斗的时候。



听到她所吟唱的歌谣时,使景介忆起了过往的记忆。



那是——



「你吟唱时的声音。就跟姊姊她……是一模一样的啊。」



——所以。



大概早在第一次见面时——在第一次听到歌声的那个傍晚,我就注意到了。



槛江唯有在吟唱歌谣的时候,不会是那种少了感情、平淡如白开水的声音。



「听起来很温柔,可是感觉又有些快乐……」



姊她一向都是这样。



所以在我眼前的这个人肯定也是一样。



「感情已死的人绝对无法像那样子吟唱。是绝对无法咏唱得跟我姊姊一样的……我姊姊她已经死了。不在这个人世了。可是……可是。」



槛江的唇在颤抖着。



脸颊上飘起淡淡的红晕。



「你还活在这个世上。我姊姊她……还活在你的心里。」



过去——那双貌似有在看着景介,又似没把景介看进眼里的眼眸,如今稍稍对起了焦点。



「雅姊姊……她?」



「你……不可以死喔,槛江学姊。你千万不能杀了自己的心啊。」



「我……」



「你和我姊姊聊天很开心对吧?」



景介一问,槛江点点头。



「我姊姊她……也觉得跟你聊天很开心。」



听到这么一说,槛江睁大了双眼。



「所以……你就想想我姊姊,开心地笑吧。」



然后——



「……啊。」



一滴泪珠从水汪汪的眼睛滑落。



「大姊姊。」



颤抖的声音掺杂了颜色。



「还活着?活在我的……心里?」



「是啊。」



「我。大姊姊。很快乐……回忆?一旦回忆起来……」



嘴角隐约形成一道弧度。眼睛也瞇了起来。



「一旦回忆起来,就觉得很开心。我很……高兴。」



槛江她——大概是露出当初跟姊姊聊天时一样的表情——笑了。



「我想、也是。」



景介看了她的笑容,安心地喃喃说道。



听不见供子在一旁大声嚷嚷什么。反正也不重要。



因为就在刚刚,景介已经成功斩断了那个人操控槛江的丝线了。



不过,或许心理安定下来反倒不是一件好事。



旋即——景介的脚突然失去了力量。



「啊……」



顺着重心引力,一屁股直接坐了下来。



刀子从腹部滑溜溜地剥落。



怪了,这下有点不妙吧。



世界好像在东摇西晃。槛江一脸震惊地看着这里。



「景介!」



远方传来了呼唤自己的声音。



「振作一点!棺奈……把……拿来!」



在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的状况下,嘴里被凑进了一个又硬又细长的物体。从中流出了液体。



「我是不是乖乖喝进去比较妥当啊?」脑海才刚浮现这念头,下巴就被人抬起,感觉得到那个水状的物质擅自流进了喉咙里头。



啊啊,这东西我以前喝过。是治疗伤势的药。



既然如此,那我应该可以放心了吧。死不了才对。



在朦胧的视野中,依稀可见一副泪眼汪汪的模样、不知在喊叫什么内容的枯叶,以及一旁——面露焦虑的表情、显得不知所措的槛江的脸。



有表情的槛江感觉还挺新鲜的。



——这就够了。



单是能看到这张脸,也不枉我差点丢掉小命。



我是不晓得我的手掌究竟有多大。可是,只要张开自己的双臂,应该好歹可以牢牢接住一个人吧。



我用这种方式迎战就对了。那是我的战斗——



一边想着这种事情,景介阖上了眼睛。



意识在眨眼间就被带往深处,整个人沉沉地坠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