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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话 出征!(1 / 2)



她的名字叫作折口绊。不过说起来,在她还用这个名字的时候我们两人之间的交集非常短暂。我那位当时任职于佐贺县警署干部职位的父亲,供牺创嗣,在我面前介绍过这位女性之后没几个月,她的姓氏便从「折口」换成了「供牺」。也就是说,她成了我的第四个母亲了。不用说也知道,我们之间完全没有血缘关系。无论她还叫作折口绊的时候,还是改姓成了供牺绊,对我来说她始终就只是父亲的恋人而已;跟过去第一、第二任的继母一样,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关系,理应如此。对我来说,供牺创嗣也不过就是一个难以捉摸的男人罢了,然而这个必然的结论在与他年龄相近的女性眼中,却也不知怎么散发出一股非凡的魅力。这个状况完全可以套用到我第一、二任的继母身上。因此在时年七岁的我观察之下,我想我第三任的继母也是如此。就实际情况而言,这个结论一半是对的,供牺绊深爱着我的父亲。然而这位女性,其实与我第一、二任的继母都不一样。



「很高兴认识你,创贵!」



这是她在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第一句话,极为普通的招呼。我们当时处在我家的客厅里。起初见到她的时候说我一点也不紧张其实是骗人的。但是来自父亲恋人出见面的问候,说实在的,我也真的见怪不怪了。如果连没有结婚的对象也算在内,父亲带恋人回家的次数随便数都超过两只手的指头。这些女人多数是父亲县警署内的同事、上司或部下,而折口绊就阶级上来说则是当时父亲的后辈。



「创贵,我们两个人就连名字的念起来也差不多呢,今后就好好相处吧?」



「…………」



如果要说我跟她的名字念起来差不多是理所当然的事一点也不过分。毕竟我的名字是父亲给的,而父亲的名字与这个女人的名字的念起来像,这点肯定是拉近两人距离的原因之一。因此我跟她之间的名字念起来像根本不是偶然;这层关系中间另外还夹了一个父亲的名字。所以我们的名字差不多可以说是必然的,要拿这个关系来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也太牵强了。她的招呼我丝毫不以为意,只是单纯地从头到脚端详起了眼前这位女性。长相嘛,大概可以说是我父亲偏好的美女典型吧,多少有些稚气未脱的感觉。身高……算高,这点倒是与父亲的喜好产生了歧异。我过去从不认为他会选择身高比自己高的女性作为恋爱的对象。她的衣着打扮格外能够衬出个人特色。要说简单也是挺简单的,说得好听是打扮随性,讲得直接一点可以说她没有一个二十七岁女性该有的模样。这点也是与父亲的喜好背其道而驰的特质。嗯,从这两点看来,她这个人应该有着足以让父亲不去计较这两个问题的内在深度才对。毕竟供牺创嗣也是我的父亲,他识人的眼光没什么好怀疑的……至此是我当下尚没有察觉自己的观察可能出错时所下的结论。



「你这个小色鬼,不要一直盯着人家看嘛。不过说起来你也还没到那个年纪啦,握手、快握个手吧。」



「……我是不管你跟我父亲交往有什么打算啦!那是你自己的事。」我无视于眼前那只示好的右手,迳自对眼前这位女性开口说道。「不过你可别惹出什么麻烦事哦。除此之外,我也劝你打消讨好我的念头;只要这两个部分你可以做到,那么我们应该也可以和平相处。就这样啦……」



我丢下这么一句话转过头去。我可没有那种义务要像个可爱的小孩子一样跟她撒娇。再说,我实在也厌倦了这样的交际方式。父亲的恋人,这些女性眼中只有我的父亲,对她们来说我就只是一个拖油瓶而已。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从开始便跟她们划清界限,这对她们来说也是好事一桩。毕竟作为父亲恋人,有个难以亲近的小鬼头在肯定比较戏剧化。她一定会很高兴地跟我父亲哭诉,而我父亲大概也会抱持宽容而温柔的态度接纳她的撒娇吧?



「你这家伙!」



正当我打算要走出这间客厅的时候,我的脸上重重地挨了一记。当时我才要伸手扭开门把,因此整个脸便顺势撞向了门扉,彷佛一阵烟火在网膜中散开。她一把捉住了撞到门而弹开的我,揪起了脖子便把我提了起来。我被一股蛮力举到了半空中。这是那个女人干的好事。面对我转身离去,她一个箭步便追了上来,然后顺势赏了我一拳。



「你这小鬼,不要摆出一副嚣张的态度!」



「…………?」



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眼前这个女人瞠目怒视着受到惊吓而哑口无言的我。不过怒目相向的只有那双眼睛,她的嘴巴露出了一副坏心眼的笑容。



「我看你一副从没有被父母亲揍过的样子,所以先让你来这么一下。」



「…………啥?」



我只能点头。



「不管你怎么想,跟我好好相处吧,创贵?」



她依旧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与凶恶的眼神接着说道。



「毕竟我们将来是一家人嘛。」



★ ★



现在的我心中有一个确切的目标。这个目标一直通向未来,有一段无尽的路要走。然而,三年前,时年七岁的我并没有这样的志向……不,也许不该这么说。这个志向背后,对于现今世界抱持的怨怼,其实当时已经深植我的心中。只是这样的情绪即便与现在一样,表现的方式也截然不同。说得更清楚一点,当时的我心里所想的,并非现在这般寄望未来实现的目的。现在的我之所以会对那些没有远见的人们抱持异常的厌恶情绪,也许正是因为对于过去自我的反感。就算不全是如此,大概也有个三分吧。七岁的供牺创贵,对于破坏或是幻灭,他眼中完全没有任何畏惧,就算弄不好搞到自己丧命他也不怕。他甚至还认为,这个无聊陈腐的世界,或许唯有自我了断才是独一无二的合理解答呢!周遭所有荒诞无稽蠢事已经让七岁时的我失去了耐性。



「我回来了。」



小学二年级的秋天,折口绊与供牺创嗣顺利地结为连理,她因而住到了家里面来。供牺绊在警署同僚的祝福中辞去了工作而专心料理家务,因此当我放学回家,必然会看到她来到玄关接我进门。然而当时的我可从没有想过她是来接我的,除了不会为此感到高兴之外,其实更多了一分嫌恶的意念。因为当时的我,把自己一个人在家中独处的时间当成是唯一可以沉淀心灵的时候。再说,这么一来我每次回家也得不情不愿地道出『我回来啦』这么一句话。



「你回来啦……喂!你这是怎样?」



供牺绊身上围着一件时髦的条纹围裙出现在玄关那头。她看着我。脸上难掩惊讶的神情。表情藏不住内心的感受,她就是这么样的一个女人。就这方面意义来说,她是一个不需要耗费什么观察力的女人。然而就今天这个状况,任谁都一定不难理解她此时讶异的反应。我的衣服沾满了泥沙,包含鞋子在内被扯得乱七八糟,想不惊讶也难。



「你的衣服怎么全都破破烂烂的啦!是怎样?被车子碾过去啦?」



「……没有啊,就跟平常一样。」



对,总是如此。这次的情况虽然算是一场苦战让我变成这副德行,不过在供牺绊住进家里之后,这倒也是稀松平常的事。



「跟同学打架了吗?」



「如果多对一的状况叫作『打架』而不是『围殴』的话,那就是了。」我如是答道。「我招惹上了几个五、六年级的无聊团体。这群人完全不讲道理,反倒是相当嚣张。」



「嚣张呀?哈哈哈,真是这样吧。」



供牺绊发出了豪爽的笑声。



「创贵,你从来就没有跟任何人交心过吧?我是能够了解你因此对于那些凑在一起彼此喜欢装熟的人感到厌恶啦,不过像你这样的人就是会变成这副德行;永远会被揍得七晕八素,衣服被扯得乱七八糟。」



「…………」



我似乎可以理解她要说的不只是我的衣服,也不只是现在肿胀的淤青。不过那始终又是另一回事。跟供牺绊相处的数个月中,这个女人对我说话的口气不知不觉便再也见不着过去迁就礼貌的修饰,直呼我的名字也成了她的习惯。要说喜欢装熟这种个性,她可是不会输给学校那些讨人厌的家伙。



「也许你打算隐瞒,不过作为你的母亲,我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哦。你常常不听话找人打架吧?你是个班长呢!这样行吗?」



「班长不过就是赚取分数用的头衔,我也没有认真在当啊!我才不是那种会去照顾班上那群笨蛋的烂好人呢。我只是觉得这个头衔将来可能多少有些用处而已。」



「将来呀……」



「与其说些有的没的,你可以先让一让吗?你不会想要一直把我挡在门口吧?我全身脏得没办法忍耐了,我要去洗澡。」



「是,是,我知道了。」



她说完站到了走廊的右侧,为我让出了一条路。我脱下鞋子,快步经过供牺绊的面前。



「你是把我当成你老婆,问你要先吃饭还是要先洗澡哦?一副脸红气不喘的态度,这点真的是跟你爹地有够像。」



「……我不准你再这么说。」



「是,是,你说的是。」



面对供牺绊的答应,我叹了一口气。看来怎么说她也不会改了。不过这个现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她过去一向直呼父亲『创嗣』,现在却也已经习惯改口叫他『爹地』了。当然这样的称呼方式应该也只是在我面前才用,至于他们夫妇俩独处的时候,她应该还是跟往常一样称呼父亲的名字。要是这样的改变是她对我的一种体贴……老实说,这还真让我觉得难以应对。第一任、第二任的继母毕竟是我父亲选的,也都是个好人。她们都还算得上是温柔,为人也可以说是出色。不过……不过供牺绊却非如此。我觉得……我觉得她似乎是真的想要成为我的家人。当然,她这样的意图对当时的我来说……单纯只是造成我打从心底感到郁闷的结果而已。



「先告诉你吧,今天的晚餐是咖哩饭。为了这顿晚餐,妈咪可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哦。所以你洗完澡之后可不要跟某人一样,穿着白色的衣服出来吃饭哦。对了,对了,我还是问问,你需不需要医药箱?」



「不必——」我接着说道。「绊阿姨,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请你不用过问我的事情。拜托你只要做好你自己该做的事就好了。」



「绊阿姨呀……」供牺绊露出了些许自嘲意味的笑容。



「这么说起来你也从没用比较亲切的方式叫过你爹地,开口闭口不是『我那老爹』就是『那个人』……是怎样?你连对自己的家人也不愿意敞开心胸吗?」



「这种话你先对那个人说吧。」



那个人,老爸,供牺创嗣。



「你没有察觉到吗?那个人从没有直呼过我的名字;不是『儿子』就是『小鬼』,他也只用这种方式称呼我。」



「他已经三十七岁了嘛!跟我差了十岁呢!」供牺绊答道。「他都已经是这副德行了,现在要改也是不可能的啦!你把这个当成是他个性中的一部分嘛。」



「那你也不要想要改变我,麻烦死了!」



「是啰。」面对我的回应,供牺绊没有露出丝毫的挫折感。「那我另外问你一件事,虽然对手是一群五、六年级的高年级学生……」



在我回过头面对她的时候,便听见她接着把这句话说完。



「你没有输给他们吧?」



「……赢得可轻松了。」



听了我的答案之后,供牺绊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晚餐我再帮你准备一份汉堡排。」



「…………」



「你就给我尽管穿白衣服来吃吧!」



★ ★



在供牺绊还姓折口的时候,她在佐贺县警署的少年课任职。少年课,原来如此,这就是为什么她善于应付态度嚣张的小鬼了。然而当我提出这样的见解,她却告诉我:「七岁的小孩子根本连少年都说不上哦。」话又说回来,我老爹根本也不可能以此作为选择结婚对象的考量,所以她会拥有这样的特质,也只能说是一种偶然吧?不过这些姑且不谈,如果说我当时独自收集的情报有一定程度的可信度,那么供牺绊是署内知名的优秀人才,这应该是无庸置疑的。毕竟父亲择偶条件中最重要的一环就是对方「工作能力强不强」,因此这个部分是说得通的。话说回来,我是不知道供牺绊在担任警察工作还有署内干部时的表现怎么样,但是她在家事方面却与优秀一词有一段距离。供牺绊做的咖哩实在是太辣了,汉堡排则跟肉丸子没什么两样。我上学的时候,她照理说会留在家里打扫,不过从我的角度看来,她的清理工作做得真可谓漏洞百出。因为这个缘故,从学校回来的第一件工作就是清除家里残余的灰尘还有污垢。



「创贵,你是把你自己当成我的婆婆了哦?」



供牺绊看到我拿出扫把在和室扫地,酸溜溜地吐出了这样一句话。



「……我不是对你有什么不满,只是看到有地方脏脏的,就没有办法忍受而已。」



「你真是有够神经质。稍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生活不是很好吗?毕竟你还是个小孩子嘛。」



「别把我当成是小孩子啦。」



「你就是个小孩子嘛。」



「我是告诉你,就算我是个小孩,也不要把我当成一个小孩子看待。」



「这样啊……」



「受不了你。」



我原本打算接下一句『明明自己连扫个地都扫不好,不要随便把人家当成小孩子来看』。只是最后还是做罢。我是不认为如果要吵架我会吵输她,不过我已经学会这一点了,眼前这个女人没事就会习惯诉诸暴力解决事情,她之前的行为是没有到达家暴、虐待儿童的程度,不过几乎也是相去不远。



「别人可以做的事情放手交给别人做不好吗?我做了之后你再做一次,这样不是多了一次人力方面的消耗?」供牺绊坐到了榻榻米上,对着继续扫除工作的我开口说道。「你呀,真是看到什么事情都想揽在自己身上的典型呢。不过话说回来,也许该说是看到什么都会想要吹毛求疵的个性使然吧。」



「你不要把别人敏锐的观察力说成是什么不可取的东西好不好?」



「什么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简单说起来,不就是不能信赖别人的意思吗?」



「要让别人信赖,最起码也要表现出相对的能力来吧?之前下雨的时候,你的衣服不是全都晾在外头没有收进来吗?」



「竟然把人家过去的糗事一个一个揪出来数落,你真的是在当人家的婆婆啊?」她继续说。「这种事情你看到了就先告诉我一声嘛。怎么说也不需要用这种招摇的态度做给我看呀?真是讨厌。还是你根本就是想要示范给我看的意思啊?」



「我只是觉得与其多费唇舌,倒不如自己动手来得快些罢了。」



「你在学校该不会也是这样当班长的吧?好比说擅自帮班上的同学写作业之类的。这种个性很讨人厌耶……我是说你这样会让别人觉得不高兴啦。」



「…………」



我虽然没有多少次真的帮班上的同学写作业的经验。不过在差不多的模式之下,我却也常常在放学后自己一个人留在教室里面打扫。因为供牺绊的指责切中了事实,让我完全无法答话。哎,就这种事情发生时的场合而言,我在班上大概真的不太受欢迎吧?七岁时的我就是这样,认为只要维持自己优秀的表现,不需要降低自己的程度配合大家。这时候的我就是欠缺了忍受讨厌事物的耐性,的确是非常缺乏,因为这个缘故,七岁时的我对于供牺绊率直而有些粗神经的言行跟态度。总会忽然间不自觉地出现情绪反应。当下的我就是如此。我放下扫帚,转头面对供牺绊。



「绊阿姨,你为什么辞掉工作?」



「啊?」



面对歪着头感到不解的供牺绊,我继续开口说道。



「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家里这点杂事,我一个人可以应付得来。在你来到这个家以前家里的大小事情都是我一个人在处理的。不论是第一、第二任的继母在家里的时候是这样。就连我的亲生母亲还在的时候也是如此。我可以一个人活下去,我也是一个人过活的,因为我非这么做不可。」



「…………」



父亲的原配——也就是我的亲生母亲,她一直都住在医院里。似乎在我出生以前,母亲就已经长期待在医院里面了。我父亲身为警察干部,究竟如何结识这样的母亲的,我无从得知;父亲不会讲,我也从没想过要问。只是我不禁要想,在我出生之后第一眼看见——第一个观察到的人,就是这样的父母,肯定也对我的人格造成了非常大的影响。不过在父亲鲜少回家、母亲又离不开医院的情况下,我始终得要自己一个人待在家里。因此我有一个人也可以过活的自信;我相信我可以跟那些只会撒娇,自己该做的事情自己没办法做到的蠢蛋截然不同。也因为这个缘故,在这个家、这个属于我的地方里面,忽然出现一个外人,就连我不在的时候也一直待在这里,给我一股很大的压力,第一、二任的继母即使是结婚以后也没有辞掉工作,因此这方面的影响不至于太大。而我也可以继续维持自己的事情自己料理的状况。然而,供牺绊却——



「创贵……」



她用鲜少表现出来的严肃语气开口说道。「你啊,个性非常扭曲哦!你自己有注意到吗?」



「……」



「我因为工作方面的缘故,也看过形形色色的人。不过你的问题可能比起大部分的个案都要来得夸张很多喔!你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真的完全没有头绪。而你的脑袋也好到让人完全不觉得你只是个小孩子。」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问你为什么要辞掉工作,你该不会想说那么做是为了我吧?你是想矫正我扭曲的性格吗?我很早就告诉过你,不要想要改变我了不是吗?我是绝对不会改变的,就好像命运是不可能改变的道理一样。」



「命运啊……」



她意有所指地重复了我方才说过的话。之前也有过这种情况。是什么时候呢?对了,那是我说到了『将来』这个字眼的时候。她当时听了也是露出了同样的态度重复了『将来』一词。



「创贵呀。」



「怎样?」



「那支扫把,竹扫把——」



「怎样?」



「你知道『立竹帚得五百信众』这句话吗?」



「这点程度的常识我当然知道啦。不就是一句谚语吗?意思是说只要信仰的人多,就连一支竹扫把也能开创一个新兴宗教。」



「对,就是这么回事。」供牺绊听了点点头,继续说:「除此之外,扫把也是能飞的交通工具。」



「是吗……」



「创贵,让我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情。」



「我可不觉得有什么事情是需要你来教我的,更别提什么有趣的事了。」



「好啦,你就乖乖的听嘛。」供牺绊自顾自地继续开口说道。「创贵,你一定认为我是个无论在洗衣、煮饭、理家方面都一无是处的女人。不过工作方面我可是一把罩的哦!」



「这我知道,你是个优秀的警官嘛!就我的角度来看,你能有这样的风评可是让我吃惊得不得了呢。」



「呵呵,除此之外,我能够有这么好的表现可是有原因的哦!」



「有什么原因?」



「…………」



「所以你可不能跟任何人讲。」



她起身来到我的面前,然后屈膝跪坐。在她将嘴贴到了我耳边的同时,极力地压低了音量对我开口说道:



「其实我是魔法师哦!」



★★



九洲地区有七个县,分别是福冈、大分、宫崎、熊本、鹿儿岛、佐贺,还有长崎。这七个县当然都属于日本国土的一部分——除了长崎之外。长崎这个地方可以说是日本一都一道二府四十三县之中唯一的自治区。这样的说法源自于它被称之为『魔法王国』的称号。那里住着一群拥有打破常识的异能者。这些生来便得以呼唤超自然现象降临的异能者,被人称为『魔法师(抑或者说是他们给自己的称呼)』,而他们也确实拥有非『魔法』一词不足以形容的特殊能力;比方说他们之中有人可以呼唤『真空』现象,有人可以把『影子』缝合起来;其中也有人可以操弄『不幸』、可以在全身变出『嘴巴』、可以用两只『眼睛』杀人,还可以操控『时间』。『魔法师』……过去姑且不提,现在的法律已经正式否定魔法的存在了,我不知道其他县市怎么看待这样的事实,但是对于佐贺县而言,这却是非常严重且实际的问题。这个问题并非因为这些魔法师就在隔了一条县境的彼方而与佐贺县之间有什么实质上的接触。反之,正因为两县之间只有一条县境之隔,却没有实质上的关连性,这才是问题的核心。佐贺县与长崎县之间耸立着一道直达天际的『城门』,是城门管理委员会在许久之前建设的。说白一点,那正是一道隔绝了两个世界,名符其实的『门扉』。它的存在经常告诫着佐贺县居民,紧邻的那个长崎县可不是一个普通的地方。所以,我这个当时只有小学二年级的小学生,同样也理所当然地知道所谓的『魔法王国』,还有『魔法师』的存在。



「魔法师?你吗?」



「对,这可是个秘密哦。」



供牺绊举手将她的食指放到唇边,强调『秘密』这个词。



「如果佐贺县警署有个魔法师的消息曝光了,可是会成为天大的新闻呢……啊,不对,也许根本不会有人知道。因为消息会被封锁住吧。不过不管结果是怎样,我都会被铲除掉就是了。所以,应该说是……其实一点关系也没有。」



「……魔法师?」



「对呀。我是森屋敷市人。你知道森屋敷市吗?那是仅次于长崎市的第二大魔道市。」



「这样啊……」



我将扫帚靠到墙边,认真地开始听她说话。



「那么为什么魔法师会出现在佐贺县呢?我记得魔法师应该是将不会使用魔法的普通凡人视为『废人』而不屑一顾吧?」



「讨厌,你居然会这么想。其实没有多少魔法师是有这种歧视心理的啦!虽说终究还是有少数这样的人存在,不过话说回来,佐贺县这边也有把魔法师当成是『半魔族』看待的人,不过其实这样的人也没那么多吧?」



「是这么说没错啦。」



「因为他们的声音比较大,所以就比较显眼,不过如此而已吧?」



「…………」



比较显眼,的确就跟供牺绊所说的一样;鹤的叫声听在一般人眼里除了声音大一点之外不作其他感想,相对的,如果雉鸡叫也不叫,猎枪自然也不会瞄准它了。



「如果要问我为什么会来到佐贺嘛,那是因为在我还小的时候,双亲跟难缠的人起了争执,我们全家为了避开这场纷争,于是从『魔法王国』长崎县逃了出来。从那时候开始我们就一直以普通人的身分生活下来了。不过在离开长崎之前,我就已经会使用魔法了。」



「魔法呀……虽然长崎人的能力有这样一个统一的称呼,不过其表现方式似乎因为个体性的差异而有千百种不同的方向。绊阿姨的魔法是什么样子呢?」



「如果你叫我一声妈咪,我就告诉你。」



「…………」



「骗你的啦,骗你的啦。我还是会告诉你的啦。」供牺绊一副开心的模样发出了笑声。「嗯——我想一下……简洁明了地说,我的魔法就是『预知能力』。」



「…………『预知能力』?」



「对,预知能力。属性是『兽』,能力是『知觉』。如果说得复杂一点,就是我可以『预见未来』。唉呀呀……对于创贵来说,这些词语应该一点也不难懂吧?」



「…………」



当下的我即便知道『魔法王国』还有『魔法师』的存在,然而我却还完全不了解其本质。因此对于能够预见未来的预知能力,这在我耳中也不过只是一种普普通通没什么稀奇的魔法。这时候的我其实就连魔法的『种类』与『能力』这样的区别究竟代表着什么意涵也不知道。如果换成是现在的我听到了供牺绊当时的说法,我大概会因为这个属于命运干涉系最上位的高等魔法而感到惊愕不已。然而当时的我却只是「哼」了一声,表现出了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



看到这样的反应,供牺绊理所常然会觉得不满吧?她露出了一脸埋怨开口说道:「什么嘛,你好歹也要吓一跳吧。这可是很不得了的魔法呢。」



「的确,要是有这种魔法的话,刑事案件办起来可是丝毫不费功夫呢。其实就连防犯工作也轻而易举,更别说是破案了吧!」



「你的态度根本就表明了你把我说话当成是我在胡扯嘛。」



「哎,谁叫你没头没脑地忽然就提起魔法这个字眼呢?不过话说回来……」



话说回来——



「我也不是完全不相信你啦。」



确实如此。我之所以愿意在某种程度上相信她这番话,其实是基于我数个月来对折口绊(现在是供牺绊)这个人的观察而得到的结论。她确实在做菜、洗衣、扫除方面都很笨拙,让我不得不怀疑她在工作方面的杰出表现——然而这其实是因为她的第六感相当敏锐。她可以很轻易地就找回许多失物,而且在预测各种事态发展方面有过人的表现。只要她在我出门上学之前叫我带伞,那天就一定会下雨。除此之外,她准确地预知到某事的例子也屡见不鲜。如果细数我们相处下来的每一件事,她这方面的表现尽管勉强,却还可以归类为『第六感敏锐』,『洞察力出众』的范围,尚不至于叫人感到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如果相较之下,如果说她这方面的表现是基于这么一个不为人知的原因,那么这一切就显得更加理所当然了。这也让她方才的说法多出了几分真实性。



「不过虽说是『预知能力』,但是实际上其实不是多了不起的东西。因为我的能力并不具有绝对的效果。主要原因也许是因为我是在佐贺,也就是长崎以外的地方长大的,所以准确率不高。」



「准确率不高?」



「是啊。」



「这怎么说呢?」



『准确率』,我十分在意供牺绊使用的这个词汇,我想确认她使用这个词汇真正的意涵。面对我跟她搭上话的反应,供牺绊此刻露出了乐在其中的表情看着我。也是啦……毕竟我过去鲜少表现出愿意跟她搭话的时候,她会有现在这样的反应也不是不能理解。比起我当下面对这种反应心里萌生的不快,『城门』彼方——那片一切都处在谜团之中的土地更让我觉得好奇。



「我的魔法准确率只有六成左右而已。」



「六成?」



「很低吧?毕竟在一般人眼中,一件事情说不说得准,机率是一半一半;说中了会被当成是蒙到的,说不中也就是猜错了而已。」



「不……有六成的准确度,其实也够了吧。」



六成,就是百分之六十。高达百分之六十的机率,这几乎可以说是不可能的事。像供牺绊方才说的,『一件事情说得准不准各有一半的机率』这种骗小孩的文字游戏,即便不如我聪明的脑袋都应该晓得事实并非如此。六成,这代表了她掌握着半数以上的命运。



「这已经是很值得信赖的数字了。」



「听到你这么说真叫人感到欣慰呢。」



她顿了一下。



「那么你也愿意相信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吧?」



「相信什么?」



「我辞职的理由啰。」她的脸上浮现出了一副胜利者般的笑容,对我开口说道。「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碰面的时候吗?」



「当然记得。这不过是前一阵子的事情而已吧。」



「对。就在我们初次见面的过程中,我忽然觉得非常兴奋。」绊继续说道:「我们一定会变成很棒的亲人的!」



★ ★



我跟水仓莉丝佳初次见面的时候,我们都还是小学四年级的学生,彼此大概都是八、九岁左右。她之所以会越过矗立在『魔法王国』长崎边境上的城墙,从森屋敷市来到佐贺县的河野市叶隐町,并且转学到市立河野小学就读的原因,是因为她要寻找自己的父亲。『寻找父亲的下落』——这就是这位少女的目的。光是听她的叙述并不容易理解整件事情的原委(说实话,其实就连到了今天我也还是没有弄懂……),因为当时的水仓莉丝佳还不太会使用『普通人的语言』。用这种方式形容是有些夸张,不过她的意图没办法透过对谈加以传达是千真万确的事。除此之外,仔细回想起来,我也真的从没有听过她提起自己母亲的事情。水仓莉丝佳——只要她在生物学上还算是个人类,她就不可能没有母亲。也许她还活着,也许不然;换个角度想,莉丝佳那个亦神亦魔,空前绝后的大魔导士父亲——水仓神檎,若是他想以自己的力量,藉由类似炼金术的形式凭空创造出一个女儿也并非不可能。不过这终究是超乎常理的假设……父亲与母亲;供牺创嗣与供牺绊,如果说在我这位母亲透露出她身为魔法师的身分之后,一切有了什么样的变化,那我只能说『一切始终维持原样』。父亲依旧鲜少回家;这位母亲也始终待在家里等待我从学校放学回来。客观地想,供牺绊与父亲成为夫妇之后,相处的时间反而变得更短了(坦白说,是完全不再有任何接触)。从这个角度看来,我真的没办法参透她这么做的理由。然而——



「你就是这样什么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自己一个人做,所以也让我没有办法表现出为人母的模样。」



「…………」



「你不要现在做功课啦——我又没叫你做!」



「…………」



「就连买东西都是你比较行呢……创贵,你是不是该学着留个台阶给别人下比较好?」



「…………」



「你该学着藉助别人的力量帮你做事嘛。比起把家事全部揽在自己身上,你不如教我怎么做,以后就轻松了吗?教我嘛!」



「…………」



「不要不理我——」



说完她踹了我一脚。



看来她是真的想当一个母亲。



这个原本名叫折口绊的女人,似乎真的想成为我的母亲。我怎么看都只是个与她毫不相干的外人——自己所爱男人带来的拖油瓶——然而,她似乎真的想成为我可以仰赖的母亲。即便是我现在回过头来思考,我终究还是无法理解她的心理。不过有件事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供牺绊的父母在路上抛下她不管,她的青春期几乎是在被双亲完全弃之不顾的环境下渡过。只是就算这样的经验在她的心中留下什么深刻的影响,我也不认为可以这样解释她的心理。另外,有种没有根据的说法指出,幼年时期在虐待中成长的人,一旦为人父母之后会成为虐待子女的元凶。不过这样的理论似乎也跟当下我所关心的议题毫无牵连。而供牺绊想成为我能够仰赖的母亲,我想也不会是基于少年课警官的正义感使然。因为理性与感性之间是毫无关连性可言的。哎,这个问题姑且不谈。从我跟供牺绊这一连串的对话,应该不难理解,时年七岁,还是个小学二年级学生的我,当时完全没有想要将他人当成一颗棋子加以使唤的想法。我无法将他人看做自己手中的棋子或道具,更没想过谁该怎么使唤,用完就丢什么的。这并不表示我从别人身上找不出任何可以利用的价值;在我优秀的洞察力之中,我早已知道一群笨蛋里面,总还有些可以加以利用的优秀人才。不过我即使知道,却也从没想过要加以利用。说得更精准一点,即便是我知道我可以使唤别人,即便知道任何人都有利用的价值,我也没有这样的念头,这么说好了,就算我明白可以利用这一点,就算我明白不管是怎样的人都有利用价值,我还是不愿意这么做。当时的我认真地以为,要是我非得藉助他人的力量来达到自己的目的,那倒不如死了算了。因此,当下供牺绊口中的那句话——跟我初次见到莉丝佳时,直觉便想把她当成棋子使唤的想法截然不同!我无法接受。面对这个女人,我只是对她身上那种我所没有的能力感到羡慕;我嫉妒这个会使用魔法的女人,仅此而已。就只有这样,因为能否使用魔法,那又怎么样呢?这终究也是与我毫不相干的话题,我不会把它当成一回事,仅此而已。



对于当下的我而言,供牺绊究竟是不是魔法师这件事,根本就无所谓;至于让我难以释怀的事情——



「我回来了。」



「你回来啦……啊!你跟人家打架了!又跟人家打架!真是个学不乖的家伙……不对,也许该说你受到的教训还不够。我说你呀,该不会脑筋其实很笨吧?」



看来这个女人应门前正在厨房煮饭。在我进门的时候,只见她身上套着一件围裙,一手拿着汤杓从厨房里小跑步地来到玄关,迎接我进门。说话时的供牺绊面对我因打架而扯破衣服的模样露出了苦笑。



「创贵,我不是请你在打架的时候尽量不要弄破衣服吗?这些衣服补起来很累人的耶。」



「我不是说我自己补吗?」



「啧,你这态度真是太冷淡了。」



她说话时挥舞着汤杓,好像在恫吓我似的。



「修补衣服确实也是你比较拿手。不过妈咪也是很尽力在做的呢!」



「其他的事情姑且不谈,说到这个我就有气。你不要在我的衣服破洞上缝上小熊贴布好不好?你会害我被同学笑死的!」



「你们男生就是会有这样的反应。」



嗤嗤地笑出声音来的供牺绊令人气愤难消。



「结果呢?今天赢了输了?」



「赢了啦。虽然赢得惊险。」



「咦?怎么不是轻轻松松地把对手料理掉呀?」



「这次的对手换成是国中生了。」



「真的假的——」



当时的我以赢得惊险形容那次打架的结果,不过我想这样的形容方式终究只是虚荣心作祟罢了。对于一个小学二年级学生而言,以习惯诉诸暴力解决问题的国中生做为对手,说什么都太过于胡来了。只不过无论是国中生还是小学生终究都是人,身体构造上的弱点位置都是一样的。所以,双方都各有损伤,这才是正确的评价,然而,当时的我却无论怎么样也不想向她示弱。尽管不喜欢向人示弱是我一贯对人的态度,不过面对供牺绊的时候,这种想法却不知道为什么比起平常来得更为强烈。



「你为人处事的态度太尖锐了啦!搞不好哪天你打架的对手就会变成高中生了也不一定。」



「有什么关系。现在想揍我想疯了的老师都有了,哪里缺什么高中生。」



「这样啊……哎,先去洗个澡吧。」



「嗯。」



「要我帮你刷背吗?」



「……拜托你,」我不悦地开口。「我很珍惜自己独处的每一刻。不过我还是勉为其难地对你表示出了家人之间最起码的尊重跟礼貌了。所以至少洗澡的时候让我自己一个人待在浴室好吗?」



供牺绊总是非常积极地想要建构我们之间的亲子交流。最近这一段时间之内,她彷佛期望能够有什么突破性的发展,同样的问题平均每三次在我进浴室之前就会出现一次。这女人甚至有时候还会直接跑进浴缸里来。尽管我始终尽可能摆出冷淡的态度想要忽视她,不过当时的状况却还是让我难以应对而显得不自在。



「唉,你太早熟了!」



不知她是误会了什么,丢出了这么一句话之后砰地一声将手安在我的肩上。



「好吧,那你洗好澡之后就来吃饭吧。」



她说完转身便朝厨房走去。面对她这般干脆的态度,让我带着讶异的心情进了浴室。



高挂的莲蓬头洒出了热水,在我洗去身上的污泥时,水也同时渗进了伤口里面。



「…………」



我虽然没有打算就这么乖乖地听信供牺绊的建言,不过确实就像她所说的,我要是持续现在这样的处事态度,恐怕真的活不了多久吧?不过话说回来,我究竟为何会有这样的个性,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一边淋浴,一边自嘲地笑,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个性?我连自己也看不透吗?那么我跟那些自己蔑视的愚昧大众有何不同?



「不过……」



我不禁喃喃自语。



「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呢……」



这个问题在我心里完全找不到答案;有的只是茫然的欲望还有满溢的情绪。仅此而已。这便是时年七岁的供牺创贵真正的模样。



★ ★



虽然我不太确定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比起供牺绊对我透露她魔法师身分一事,在时间点上是早是晚,不过这两件事无疑是奠定了我日后个性基础的转捩点。其一,她让我否定了过去曾经倾向死亡的自己——那是一段十分屈辱的过去,让我至今都希望能够回到过去,抹去这一段记忆。我曾经一度想要自杀。不,那究竟该不该说是自杀,其实也无法一言以蔽之;通常我们所谓的自杀,都会伴随着某种意志或是意图,然而我常时的状况却非如此。我在自己什么都没想的情况下冲出了大马路——那是一个极为轻率的念头。不,甚至不该说是『冲出大马路』,我只是纯粹用一般的步伐走到马路中间——那只是单纯的移动罢了。



而供牺绊救了我。



就像是电影中常有的动作场面一般,她在车子朝我正面疾驰而来的前一刻冲过来将我抱离了现场——汽车高速掠过我的面前——她救了我。从她近在可以救得了我的位置看来,那时我们大概一起出去买东西什么的。



「你在搞什么东西呀!」



她挥拳的同时发出了怒吼。这一记的比起她平常的力道,甚至是我们初次见面时的那一拳都要来得重。尽管我早已习惯被她揍了,不过这次还是很痛。尽管我当下没有摆出反省的表情,不过自从那天起,我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自杀的念头。除此之外,在这个事件中供牺绊给了我决定性的影响——



「…………」



「…………」



「…………」



「……嗯,呵呵呵。」



洗完澡后,我们两人面对面坐在餐桌前,默默地吃着晚餐。今天说什么也不能说不用医药箱。我的脸,还有手脚上各贴了几块OK绷。不知道她是看了我这个样子觉得好笑还是怎么了,她一边吃着自己做的菜,然后不时看着我发出了笑声。不管怎么看,她始终是个让人火大的女人。



「呵呵……哈哈哈……」



「…………」



「啊!对了,创贵。」



「什么事?」



「今天上午爹地打了电话回家。」



「哦。」



稀奇了。



「他说了什么?要我们帮他带盥洗用的衣物过去?」



「才不是呢。」她接着说。「爹地他呀,抓到了三个隶属于『拂晓之船』的犯罪集团成员呢!」



「哦。」



『拂晓之船』……没听过。不过总是有一、两个这种名称的犯罪组织吧。



「然后呢?」



「这个集团一共有六个人,所以还剩下三个。他说我们可能会有危险,要我们小心。」



「哦……」



原来是这么回事。这种事情过去也发生过。总之他们会狙击父亲的弱点,也就是他的家人。说得更白一点,因为恨意使然,使得我们有可能成为他们报复的对象。就这方面而言,我的父亲供牺创嗣不知道是因为办案的手法太过于强硬,还是纯粹个性使然,他非常容易成为别人挟怨报复的对象。这个现象让他周遭的人受到波及的程度超过了一般警察十倍之多。我想原本就任职于警署的供牺绊应该非常清楚父亲这方面的问题,而我则已经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相似的状况,因此面对父亲的忠告,此时的我显得有些厌烦。



「三个人呀……虽然不能怪他没有六个全部一起抓到啦。不过这实在不是他的作风呢。」



「所以你爹地他也有违自己一贯的原则,还特地叫我们要小心不是?」



「是啦。」



「他说要我们不用担心,他马上会把漏网之鱼给抓起来的。」



「我不会担心啊。我甚至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好害怕的。」



「你又来了。」她夸张地挥了挥手,然后继续开口说道。「不过没事的。要是真有什么万一,你还有妈咪在呢!我会用魔法马上把你救出来,三两下就清洁溜溜了哦!」



「…………」



换句话说,她并没有预测到太糟糕的结果嘛。是啦,她这样的说法多少会让人觉得安心一点。不过话说回来,这个犯罪组织完全没有对我造成任何心理上的威胁也是事实。根本没什么好担心的。这种司空见惯的事情其实就跟父亲介绍恋人给我的频率一般,早就麻木了。这样的危险在我眼里其实早就已经跟父亲绑在一起了,没有办法避免。这种想法现在回过头来仔细审视,不免觉得太过达观,不过说得精准一点,也许我当时根本就是不抱任何希望吧?不管怎么说,现在也已经找不出真相了。



「绊阿姨……」



「什么事?」



「你为什么会喜欢那个男人呢?」



「唉呀呀!」



面对我稀奇地开口提问,供牺绊夸张地表现出了她的惊讶。这反应真是够惹人厌了,让我不免在心中嘟哝着:『你好歹也是个二十七岁的女人了,个性可不可以再沉稳一点?』,时至今日,我对于她这样的缺点始终颇有微词,她实在是不够冷静啊。



「你不要偶尔开口,就语出惊人地提出这么核心的问题好不好?怎么了?是有什么心境上的变化吗?」



「一点也不——那个人虽然是那样,竟然还这么受欢迎,我只是感到不可思议而已。」



「嗯……」她思索了一会儿之后才又开口。「因为你爹地不是『那种人』吧?」



(录注:原书中为“不『那种人』吧?”的录入错误,所以不知道到底是“是”还是“不是”)



这个答案有说跟没说一样,不过也许供牺绊心中真正的答案就是这么回事;她好像是说,我一开始的问法就有问题似的。



「不过你不用担心,等你到了爹地现在这个年纪一定会更受女性欢迎的啦!」



「谁在跟你说这方面的问题呀……」我皱了眉头,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况且我根本就不觉得我会活到那个人现在这把年纪。」



「咦?」



「我说我觉得自己大概没有机会活到二十岁啦。哎,要是我现在这种生活方式在未来变得更夸张的话,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吧?」



「…………」



听到这句话,供牺绊沉默了好一会儿。我原本以为面前肯定会有一颗拳头冲着这句话飞过来,然而她的反应却让我不禁别起了头。她则完全不在乎我异样的眼光,只是自顾自地长噫一声。



「也许我这么说出口会改变未来的命运所以不好启齿,不过——」



「嗯?」



她犹豫了许久之后终于开口说出唐突而毫无脉络可循的言语。我反射性地应声反诘。



「你说什么?」



「也许说出来不太好,不过面对你,如果我不说出来的话,也许哪天你真的就会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早早就驾鹤西归,枉死在路边。」



「什么话?」



「好消息啰!」



「什么呀?你又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我了?你为人会不会太亲切了一点?」



「毕竟未来不是既定而不可改变的,所以你可不要把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当一回事哦!」



她用这般谨慎的言词当成了开场白,随后便切入了正题。



「将来会变成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呢·」



「…………」



「你将来会支配这个世界上的一切。未来的你就连爹地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显得微不足道,你将会成为能够掌握人心,让这个世界上所有人们都能够得到幸福的大人物。」



支配?让所有人幸福?我将成为父亲望尘莫及的人物?



「所以你绝对不可以随便死掉哦。」



「……你在说什么怪力乱神的东西呀?」



「不是啦。就现在这个情况来说,这该说是一种预言吧。」她继续说。「虽说预言跟预知能力实际上是似是而非的东西,不过对于长崎以外的世界来说,这两者所代表的意思应该是一样的吧。」



「预言……」



「我之前也说过了,未来不是既定而不可改变的,所以我的预知能力只有百分之六十的准确度也是呼应这个说法……」



「这样啊……原来我会变成大人物呀?」



「什么嘛。你好像听到了没有多感动的样子……」



「是没有……你说你是魔法师,然后根据你可以预知未来的魔法,如果你方才说的是预言,我倒不是对这种说法有什么疑惑,只是在我耳里听起来没有什么真实感。」



我将……支配这个世界?太荒唐了吧……支配这个一切都如此愚昧的世界究竟能干什么?我一点也不觉得这种行为有什么意义可言。



「不过我想你的心灵深处已经有这样的期望了。若非如此,像你这种个性,怎么会去当什么班长呢?光为了赚分数这种说法根本也说不过去吧?」



「…………」



「还有你细腻的洞察力又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的呢?」



「…………」



「你俐落的手脚、聪明的脑袋又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的呢?」



这些问题我过去从来不曾想过。只是我一直以来确实从未停止观察他人的行为,执着的程度让我自己也感到不解。这种行为并非基于什么明确的想法,甚至是供牺绊口中有如野心一般的目的……



「不论这个世界多么无稽,你就是你不是吗?」



「…………」



「就算你没有什么魔法也办得到的,这点我可以保证。」在我沉默的时候,供牺绊接着开口说道。她的语中带着过分的温柔。



「你的将来一定是——」



★ ★



梦醒。



「……有没有这么驴的梦呀?」



我带着朦胧的视线,在些许自我厌恶的情绪中如此喃喃低语。这场梦让我觉得还是早早清醒一点好,于是我马上下床,将垫被搬到一旁,走到窗边便把窗帘掀开。朝阳。距离闹钟铃响大概还有五分钟左右吧?我没有确认这个猜测正确与否,看也不看便关掉了闹钟的开关。循着同样的模式,我双手摸着解开了睡衣的扣子,然后从衣柜上头拿起昨晚睡前便准备着今天要穿的衬衫。



「…………」



墙上挂的日历显示着七月二十一日,是进入暑假的第二天。邻近的公园此刻大家应该正跟着广播做起了体操。如果循往例,此时的我应该不会缺席,然而过去一向身先士卒担任指挥的我,今年则将这份工作委任给了副班长曾我部负责。因为我这个小学五年级学生在十岁的暑假,将要长期出外旅行。



「嗯……」



我在脑中一一细数这一个月以来发生的所有事件。先是两天前与『六名魔法师』之中的『眼球俱乐部』,人饲无缘对上……再往前推个几周,片濑纪念医院遗址的那场战斗,我们与莉丝佳的天敌,全身可以张开五百一十二张口的系对决……然后再往前追溯几天的时间则是莉丝佳的表哥,『博爱而迫害』……错了,是『专司迫害的博爱恶魔』水仓破记来访……接着与水仓神擒有直接关系的魔法师,『影之王国』影谷蛇之碰头则又是水仓破记事件之前一个礼拜的事;加上地铁事件,短短三十天的状况真的进展神速。除此之外还得加上城门管理委员会这个要素,而导致今天这番局面的发展……



「唉,我是怎么搞的?居然在想这么无聊的事。」



如果说这一切都是命运——



「过程怎么样都无所谓,最重要的只有结果而已……」



我换完衣服之后往一楼走去。若要问我早上的第一件该做的工作是什么,就是先喂喂那三只父亲不知道从哪里弄回来的仓鼠。他们被养在玄关旁边的笼子里面。这三只仓鼠是没有名字的。我们分别以『大只的』、『不大不小的』,还有『小只的』称呼。这种区分方式也许很快就会搞混,但是是不是能够清楚地辨别这三只仓鼠一点也不重要。我从楼梯下方的仓库里拿出来喂食用的杯子放入适量的饲料,然后拿着另外一个杯子走进餐厅装了些水进去,再回到玄关置换出了笼子里的两个杯子。接下来就是得要清洗这两个用过的杯子了,不过这是我吃完早饭之后的工作。



「…………」



那三只仓鼠纷纷露出了贪欲,全都一股脑儿地凑到了刚换进去的饲料杯前将头埋进了食物堆里。这等饲料量大概不一会儿就会被它们一扫而空吧。



「——这群下等生物。」



我丢下了这么一句感想便转头回到了餐厅。来到餐厅之后,我将那两个空的饲料杯丢进了不锈钢洗碗槽,然后开始思考早餐的菜单:咖啡、双面焦黄的烤土司、蛋……不知道有没有莴苣?一想到今天的早餐过后,我将好一阵子不会亲自下厨(也许更是这一辈子最后一次做菜也不一定),我便不自觉地想准备一顿较为特别的早餐。不过这种想法也只是无聊的感伤……我的脑袋正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不停打转,同时正准备开始动手——



「也帮我做一份早餐吧。」



在我脑中的思绪还没理出一个结论的时候,随着耳边传来一阵推开门扉的声音,这么一句话便接着窜入我的脑中。尽管听了声音我就知道是谁,但我还是回过头去。厨房门前站着佐贺县警署的干部,供牺创嗣——我的父亲。



「……早安。」



「早啊。」



一个招呼换回对方头也没撇过来的答应;他一手拿着报纸,背影则维持他一贯的穿着——从头到脚一袭白色的装束。那纯净得彻底的白色恰巧与城门管理委员会的黑呈现极端的对比,只有领带点缀着一抹艳红。打从我出生之际,这个男人就一直是我观察的对象,却还没察觉到他有任何变化产生。然而,这个即将届满不惑之年的男人,却从来不曾有过年华老去的迹象;眼前的他,无论睡着醒着,在心理上跟生理上都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