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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皇家王权饭店的音阶(1 / 2)



◆ ◆



「真是的,事情到底要怎样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呀───拜托来个人告诉我吧!莫名其妙的地方多得要命───」



有个这样子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在滂沱大雨之中,奔驰过险峻山中的男人身影。



是个大约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高高的个子,细瘦的体型,手脚修长得显眼───身影宛如金线工艺品一般。尽管身穿简便好活动的服装,但在这种豪雨中,这一身的装扮似乎也不太有意义。



不,就算没有下雨也是一样。



沾满别人血液的这身服装───大概也不可能有多方便活动吧。



「我明明不是为了要这样东奔西跑才变成杀人鬼的呀……就算有什么其他原因才变成杀人鬼的,也不是想变就可以变得成的!」



男人名叫零崎双识。



虽然他是将来人称自杀志愿,成为人人恐惧的对象,零崎一贼的长兄───但是这个时候的他,没有足以用「我」来称呼自己的成熟模样,手上也没有拿着叫做自杀志愿,那把名称由来在于注入了敬畏之情的大剪刀。



双手空空。



双手空空的双识,正在逃命。



一边逃命───一边战斗。



不过是在面对什么?



从哪里逃出来?跟什么在战斗?



这一点,连双识自己都完全摸不着头绪。



就在刚刚,他还在跟大约二十人左右的集团互相残杀,但是他完全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要袭击他───还有比这一点更重要的是,即使从发动袭击的二十人左右的集团的角度来看,为什么自己这群人非得跟双识互相残杀,似乎也是完全找不到理由。



───为何。



───为什么,我们。



───为了什么才正在做眼前这样的事情呢───



互相残杀的当下,彼此虽然都是这样地想着对方的动机───但杀意与杀意依旧互相撞击。



可说这是种异常的状况。



尽管如此,双识还是想办法击溃了这二十人,但是事情并未就此结束───别说是结束了,这甚至不是开端的结尾。



只是普通的事情。



理所当然的事。



普通的日常生活。



眼前,永远───每天每天毫无停歇,这种事情永远都在持续着。相较于互相残杀一事,可说是正在持续下去没完没了的这种现实,即使是双识也感到疲劳,而且消耗精力。



如果在这里的是五年后,或是十年后───人称自杀志愿的那个时候,那个超然的零崎双识,那应该会不同吧。但是现在的他毕竟还是乳臭未干,跟那等沉着冷静的境界还八竿子打不着。



别说是超然了,



根本就是焦躁不安,眼看就要到达极限了。



「呼……呼……呼……」



不停奔跑的原因,姑且算是明白了───因为比起一直停留在同一个地方,这么做还多少能让人放心。



不过有追兵在追现在的自己吗?



不管有还是没有,感觉都是一样的。



「真是够了───这样开始零崎根本就没有用嘛───哼!」



这个时候,感觉到了大雨的另一边有人的气息───双识停下脚步。他没有手拿式的武器───如果感觉到的气息是来自敌人,那么就只能徒手战斗。虽然双识的精神马上就紧张起来───然而,紧张又即刻舒缓了下来。



对方不是敌人。



现身出来的,是同为零崎一贼中的一人───比双识还年长的杀人鬼,零崎轧识。尽管不像双识,但依然是个高个子,而且肌肉也比双识来得结实。身穿撕扯得破烂的T恤,还有同样地彷佛是撕破的牛仔裤───手里提着根狼牙棒。



零崎轧识。



由于还没有那个理由,所以尽管并未在遣词用句方面营造出奇怪形象,但他的情况也与双识不同,这个时候已经因为爱用的狼牙棒「愚神礼赞」,而直接被人称为愚神礼赞───



「什么呀,原来是轧识呀。」



呼的一声,双识吐了一口气。



「明明以前怎么想见面就是碰不到,没想到居然会在这种情况下偶遇,感觉还真是讽刺───」



不过与其说这是因为安心而叹气,不如说像是企图收回无意义紧张了好一会儿的情绪,而产生的泄气叹息。



雨中,从偶然重逢的家人获得这种反应的轧识,自己也是相同的反应───这种情况诚实地表示出,这两个人的精神都被逼得走投无路,接近界限了。



「……双识。」



轧识说道。



没有起伏,彷佛疲倦至极的口吻。



身在这种豪雨之中,不但需要大声说话,而且还有一种累得不得了的印象。



「从那之后你杀了几个人───不对,是你战斗了几次?」



「我不知道呀。」



听到轧识的问题,双识摇摇头。



不想去思考这种问题。



「我还是第一次觉得这么一头雾水───到底,现在我们被什么给卷入了?或者实际上什么都没发生?只是我们自己弄错,自己产生混乱了吗───」



「至少,正处于混乱的不是只有我们───」



轧识做出像是要回头往后看的动作,这么说道。



「───至少『杀之名』七名,『咒之名』六名,现在全部都陷入了混乱的状态。暗口那群人真的很惨───我很久没看到地狱了。」



「地狱?那也不错呀。」



双识自嘲地笑了。



「受不了,真不好意思───如果这是地狱的话,那什么『第二十人地狱』这种绰号,对我来说就太小题大作了。顶多就是『第二十人处罚游戏』嘛。」



「我不知道要不要笑,你这话真像个微妙的笑话───」



尽管这么说───但,轧识面露微笑。



然而这毕竟还是一种,自嘲的笑。



「虽说是地狱,但是听起来很有趣───双识,你知道四神一镜里面的赤神家吗?」



双识点头。



四神一镜───是这个国家的五大财阀的俗称。



赤神家、谓神家、氏神家、绘镜家、槛神家。



因为双识认识氏神家的人,所以多少了解那个世界的事情。



不管哪一个,都是跟这个世界无关的故事……



「不是这样吧?」



轧识把狼牙棒放到肩膀上,说道。



「听说那个赤神家───遭到单单一名少女搞得天翻地覆喔。」



「只有───一个人吗?」



「不知道我是打哪儿听来的呀───这件事情。」



「…………」



轧识说的的确没错。



是的,这是这几个月之间发生的事。



「杀之名」七名全都一样───名列「杀之名」第一,杀戮奇术集团匂宫杂技团的分家有多达三个,都遭到单单一名少女毁灭的事情───



双识与轧识,都把这事情当成是共通的知识记了起来。



但是───这样的话。



「你别开玩笑了───轧识。你是说有人在财力的世界与暴力的世界大为活跃吗?」



「不仅如此,根据传闻那个人似乎也在权力的世界参了一脚───虽然我是听别人说的,可信度不高就是了。」



「『单单一名少女』是吗───呵呵呵,是不是我那分离的妹妹呀───」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你有什么分离的妹妹,你这个恋童癖。」



「喂喂喂,我拥有的始终都是对家人的感情,而不是喜欢女童呀。既然会说这种话,说不定出乎意料的是像轧识你这种人,才是最容易走上喜欢女童这条邪门歪道的喔?」



「哈哈哈───怎么可能有这种事情。我讨厌女人,也讨厌小孩。根本找不到半个理由去喜欢综合这两者的女童。每次看到可爱的小女孩,都让我觉得恶心想吐。我发誓!有生之年我绝对不会喜爱女童。」



「你还是老样子,这话听起来好像开场白呢。」



总而言之。



既然可以互相说笑了,那么彼此的精神应该是恢复了───双识强烈感受到,自己果然是无法独自活下去的。



如果没有家人的话。



零崎双识不过就只是一个杀人鬼而已───



「…………唔!」



「…………?」



两个人这次忍不住非自嘲地笑了出来,山脚的方向传来了声音───这次毫无疑问应该是追兵。



双识带来的追兵。



恐怕会让同样地是从「某个东西」、「某个对象」逃出来,而且完全逃脱成功的轧识也给牵连进来───当然轧识对此是不可能有所怨言的。



他只是跟平常一样,拿起狼牙棒准备战斗。



「我说双识呀───你也该想个办法,拿一个像这个的擅长武器了。这样的话,你就可以变得更厉害。成为比我还要更上一层楼,厉害的传说。」



「呵呵呵───可是,不知道有没有再适合我一点的东西呢。不过算了,这次的事情结束之后,试着去找找看也好。」



「结束之后才要去,是吗。要怎么做才能够结束呀───对了,双识,那个天才音乐家现在怎么样了?」



「谁晓得。目前我都没碰到他……不过既然是他,应该没必要操心吧。因为那家伙比我们都要来得格外可靠。」



「也是。」



然后两个人,朝着声音来源迈开脚步。



已经放弃了逃跑。



相较之下不如改成主动迎击。



「这么说起来,轧识,我只希望你告诉我一件事情,就是我们到底在干么呀?」



「还用问吗?我们正在进行战争呀。」



◆ ◆



大战争。



长达一整年的一连串事情,将来人们将会流传下去───不,正确来说,流传得下去的事情几乎是没有了。因为当事人或关系人中的大部分都在事件中失去了性命,勉强存活下来的人,也绝口不提那一年之间发生的种种。



而且───也用不着他们绝口不提。



关于发生了什么事情,能够确切掌握真相的人也仅有几个人。两个、或是三个───顶多就是四个人吧。



四神一镜,总计五个家族所统治的财力世界。



玖渚机关,合计八个家族所君临的权力世界。



「杀之名」与「咒之名」,合计十三个家族挤在其中的暴力世界。



明明这三个世界都被卷入,遭受了池鱼之殃,组织内部被搅和得乱七八糟───但是知道事件全貌的人却只有这么少数几个。



即使是勉强从这场大战争存活下来,年轻时代的零崎双识与零崎人识,也是在一连串事件落幕之后的一段时日,才大概得知这场大战争是区区两个人所引发的,普通的亲子争执而已。



亲子争执。



狐狸与老鹰之间的亲子争执───但是。



他们提过的天才音乐家───即使在这种情况底下,依然没有得到他们两个人的担心。那个天才音乐家是将来成为人称「少女趣味」的声音师,当时年仅十五岁的零崎曲识───其实,就在双识与轧识在山中偶然重逢,几乎是同一个时间,他们已经进入了非常逼近事件所有真相的内部深处了。



本来,这是永远不应该提起的,应该就这样归于平淡消灭,切割出这场大战争的小小一个场面的记录───在零崎一贼中身为异端之一的零崎曲识,其个性就是受到这一场面的影响所形成的。



◆ ◆



「……………………」



头发绑成短短的马尾,穿着燕尾服的少年正走进地下停车场内部───不,那并不是守规矩到可以用「正在走路」这种描述呈现出来的走法。身体眼看就要趴倒下去一般地往前倾,无依无靠的样子。宛如随风吹动,少年的移动方式就是这种感觉。



少年───零崎曲识正在吹口哨。



虽然四肢健全,但如果仔细一看,燕尾服上下到处都有绽线的痕迹,让人猜测到他应该是刚刚才经历过某些地狱战场───然而这个猜测并不正确,因为实际上,他还没有脱离这个地狱战场。



不过持续吹着口哨。



这绝对不是从容不迫的表现。



不是装出漂亮的样子虚张声势。



而是借着这个口哨声───少年隐藏起本身的存在。



声音本身互相撞击。



脚步声理所当然包括在内,心跳声与呼吸声,还有其他,自己的生命活动产生的所有声音───实际上,都正在遭到消除。



「……还,不错。」



即使是低语的声音───也不会在地下停车场中回荡。



声音师,零崎曲识。



他十五岁,完全把声音当成自己的武器,运用自如───支配了声音。但是,即使如此,平常的他,要像这样使用声音的时候,总是会利用不论是管乐器或打击乐器都好的某种乐器,几乎很少会历届着口哨来使用声音───



「实在是───还不错。」



即使再次这么说道,但可惜的是这句话如果被认为是虚张声势,也是颇为无奈的吧。



事实上,他正处在败逃的状况中。



他并非出于自由意志而身处在这座地下停车场之中的───只不过是如同遭到猎捕的草食动物,被追进了地窖一般。



地下停车场内没有停半辆汽车,彷佛是取代了车辆,到处躺满了人类的尸体───宛如一个放置尸体的地方。可是也许「好像是放置尸体的地方」这种表现方式是错误的,曲识这么想着。这里只是战场的一幅风景,那么尸体就不是放置在此,而只不过是随意弃置在此无人闻问罢了。



即使他身为杀人鬼集团,零崎一贼的一员,一想到这里也会感到毛骨悚然───有谁会想到,在具备规模大到让人在特大型前面还想再加三个超字来形容的高级度假饭店的地底下,竟然会呈现此等惨状。



高级度假饭店,皇家王权饭店。



在这广大的建地之下延伸开来的,地下停车场。



大部分躺在这里的尸体───应该都是跟曲识相同,是败逃的人吧。输了,所以逃到这里的人───这就是最后的下场。



要不了多久自己可能也会在这里变成这样子,这种预感实在是肯定的推测了,所以靠着通风设备也摆脱不掉消失不了的腐臭,甚至也不觉得厌恶。



这也不是能够厌恶的东西。



反而还满喜爱的。



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变成这个样子───



「……轧识哥好像在苦恼不知道该怎么死才好───可是我不知道的是怎么活下去。所以我什么时候死掉都没关系───既然如此,那死在这里的话,也还不错。」



这是───虚张声势的话语。



不过,这同时也是虚心之言。



大致上,虚心与虚张声势,应该有程度上的不同。



「只是───同样是要死,不能给家人添麻烦……要尽可能地,不白白送命才行───」



他失去了所有带来的乐器。



手里剩下来的只有一个东西───不是乐器或其他什么,而是个没有风情的手榴弹。小型的,可以拿在手掌上的大小───威力却是无庸置疑的,手榴弹。短短一个星期之前,目前是零崎一贼最强的男人───人称「寸铁杀人」的爆热杀人鬼,亲自交给他的一个东西。



他还以为自己不会拿来用。



因为使用这种武器并不是曲识的兴趣。



可是───状况既然变成如此,或许只能在这里拿来用了───即使是用从家人手上拿来的武器自杀。



「还不错。」



───应该是吧。



「…………」



处在这场几乎是任何人都会被打到混乱与狂乱的深渊的大战争中,零崎曲识是少数能够保持冷静的人。虽然这表现出了他那不管在何时何种情况底下都不会心慌意乱的优点,但同时也曝露出他缺少感受能力无法让感情产生起伏,对自己的生命完全无法持有危机意识的缺点。



然而只有这一次,这个特性发挥了效果───由于这聪明冷静透彻,他才能够到达这场大战争的中心位置附近。



没错。



就是这间皇家王权饭店。



这里的最高一层楼───就是这场战争的主谋者所在地。



引发现在世界上正在进行的,无人幸免皆遭卷入的,荒诞无稽到愚蠢地步的,莫名其妙的战争的个人───就在那里。



不管告诉谁,应该都没人会相信吧。



这种大规模的强力社会现象───地下社会现象,只是靠着单一的个人之手所引发的───但是曲识,本来也就没打算把这事告诉别人。



并不是───不信任别人。



倘若是以双识与轧识为首的一贼的人们,在经过有条不紊地说明之后,就算不相信,应该也会出手帮忙才对───可是,现在连有条不紊地说明的时间都已经没有了。



即使取得联系,一贼的所有杀人鬼,应该毫无例外全都正在遭受某些麻烦缠身───这种情况就是即使名列「杀之名」,但成员人数不多的少数派的困难之处。



尽管如此,应该也有硬在不可能中硬挤出时间来的方法吧───但曲识没有选择这个方法,而是最后决定这样的话那就只能自己干了。曲识估计那个主谋者不见得始终都会留在饭店里───而且,他对自己有信心。



虽说这是年轻的有勇无谋,可是他有确实的自信───他也考虑到本来自己的战斗能力,就是属于个人战比起团体战更能发挥的类型。说得极端一点,甚至可能把自己人都给牵连进去───曲识的才能就是这种类型的。



于是,即使对手是投宿的旅客、工作人员、这间旅馆内所有的人───即使对手是超过三百人的精锐人员,曲识依然以为自己有能力独自完成这场战争。



结果,零崎曲识败逃了。



自命不凡。



肯定的自信就是肯定的傲慢。



恐怕是跟死在这座地下停车场的人们相同───完全地自以为是。



不,到途中为止都还很顺利。



曲识使用的「声音」,在对手越多的情况下反而越有效果───因为这是种会引发团队分裂,目的在造成内哄的技术。



声音师。



零崎曲识可以借由任何声音,进行人体操纵与人心操纵───能将他人的身体如同自己的身体一般地操控,将他人的心灵如同自己的心灵一般地操控。当然这也有必要的限制,有几个条件必须事先完成,也不能达到完全随心所欲的地步───但是至少他是准备充足才进来的。



所以到途中为止都还很顺利。



让敌人去打倒敌人,让敌人来保护自己,让人自杀或死于他杀───曲识持续「演奏」着,走进了电梯。



然后到了最高楼层。



直接就抵达了那里───可是,就只到那里而已。



最后的堡垒,曲识攻破不了。



他遭到守在最高楼层的走廊的最后堡垒───一名女仆彻底地击退───别说是在最高楼层窜逃,甚至走投无路被逼进最低楼层的地下停车场来。



「女仆……为什么会有个女仆呀。」



曲识以与其说是疑问,不如说是责备这种不合情理现象的口吻发起牢骚。



但那就是个女仆。全身上下怎么想怎么看都是女仆。从洋装式围裙到其他东西,那就是个毫无破绽可言的完美女仆───



「主人,欢迎您回来。」



这么说着。



那个女仆出来迎接曲识。



曲识立刻用「声音」对付她───只要能打倒她,就不难想像『主谋者』应该就在对面的门扉之后───真的就差这么一点点,曲识就要抵达目的地了。



当然他没有松懈。



虽说对手穿着实在是跟这种场合不搭调的女仆装,但曲识并不是没有经验到因此就会看轻对手───他猜测对方是相当程度的高手。



所以毫不留情发出「声音」。



在一直线的走廊,放出一直线的声音。



应该是不需要逃的。



然而───这方法行不通。



完全行不通。



可是曲识连疑惑的时间都得不到,那个女仆就───



「主人,请您慢走。」



然后。



从手掌击出了子弹。



一直线的走廊,无路可逃的情况对我方而言亦同───曲识无计可施拿起乐器防御。当然,乐器因此就变得无法使用了───事情就这样发展下去,曲识准备的乐器,在不知不觉中,全被破坏殆尽。



同时。



喀锵一声,女仆的手腕拿了下来───从那个手腕的内部冒出了又利又粗的出鞘刀剑。



仔细一看。



女仆穿着的鞋子装有轮子───不对,不是穿着,那个有轮子的鞋子,明显得跟她的脚踝是连在一起的整体───



咚咚咚咚地。



从她的内部───传出了引擎声。



「机器肢体……不对。」



到了这里,曲识终于察觉到了。



为时已晚───



「机器人───没错吧。」



由于制作得十分精细,外表跟人类没有差别───但是没有必要去看内部加以确认。



那也不是个普通的机器人。



而是体内装满了子弹与刀剑的───武装机器人。



机械。



机器人。



所以───人体操纵与人心操纵全都不可能行得通。



因为对手不是人类。



这么一来───既然情况演变至此,曲识根本是完全无能为力。



「主人,抱歉现在才跟您说───我是女仆机器人,名叫由比滨璞尼子。」



「璞、璞尼子───」



「今后,请您多多关照。」



曲识实在不记得───之后发生的事情。



他只是,到处窜逃。



然后───到了这座地下停车场。



在这里变成尸体的人们,应该也是同样遭到了那个机器人───好像是叫女仆机器人璞尼子什么的给收拾掉的吧。或是在她动手之前就已经精疲力尽死了───虽然不知道这么详细的情况,可是能够肯定的就是,曲识并没有成功逃离她的领域。她一定现在也正在不停追踪着吧───然后会由远而近追逼上来吧。



变成这样那就完了。



毫无任何可以抗衡的方法。



只能变成这座地下停车场的居民了。



所以在那之前───终于停下了脚步。



「…………」



曲识凝视着手中的手榴弹。



寸铁杀人亲手交给他的,一块火药───



「与其死在那种机器人手上───不如自杀还比较好。只要我一被杀,一贼的其他人应该会出面报仇吧───可是这样太危险了。一般的情况就罢了,现在每个人不要说是在一般情况之内了───现在应该是正在为整体大局行动的时候。」



彷佛是说给自己听的,曲识安静地呢喃着───接着确认停车场装设的监视器的位置。如果那个女仆机器人是有人装设在这间皇家王权饭店的防止入侵的装置───那么理所当然,这一区的监视系统必然会跟那个机能连线才是。



如果要自杀───要自爆的话,曲识想选个监视器的死角。



虽然手榴弹的安全插梢一拔出来就完了,根本完全没有必要去在意监视器,不过这是曲识小小的好强心,至少死也要死得有尊严。



乐器全被破坏了。



唯一剩下来的就是这个手榴弹。



可是,这个手榴弹,大概也对付不了那个机器人吧───即使失去了乐器这项武器,曲识也不是就此屈居劣势挨打而已。璞尼子的身体也遭受了好几次攻击───毫无意义。



铁板装甲。



那个身体,是不管是刀剑还是子弹或是炸药───完全无法贯穿的,让人绝望的合成铁板。



所以这个手榴弹对璞尼子也是没用的。



但是───对零崎曲识应该是效果极大。



恐怕,连感觉痛的时间都不会有。



虽然不想这么说,但是寸铁杀人一定───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才亲手把这个手榴弹交给曲识的吧。



「还不错───」



曲识立刻就发现了监视器的死角───只要聆听洄荡在停车场内的「风之音」,就能马上发现这一带风流聚集的地方。大概是也有人思考着同样的事情,那里似乎已经躺了一具尸体,但是这种时候也不能挑剔什么。



曲识在那边坐下。



「………………」



───嗯。



他这么想着。



明明接下来打算要死了───但是内心掌握住了毫无混乱的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也是一丝不乱。



宛如节拍器般地正在刻划正确的声音。



连自己都,感到恶心。



果然这样的自己还是死了才是正确的吧。



活着才是不自然。



杀人鬼。



非得杀人不可的自己───那么首先就该杀死自己本身才对。这么一来,世界就会和平了───不过,我没有打算要把这种想法推荐给一贼当中的其他成员。



结果,我依然是持续孤独的。



虽然感觉到好像有什么改变了。



在加入一贼,成为零崎之前是这样,加入之后也是这样,根本就没有改变───



「一个人活着,一个人死去。」



「就只有这回事」,曲识低声地说。



「只有这回事。还不错。」



然后───零崎曲识以非常自然的动作,指尖毫无犹豫,打算拉掉手榴弹的安全插梢───



「………………!」



纠缠不放。



但是那没有发抖的手───却被另一只从旁边伸过来的手给抓住了。



吓了一跳转头一看───那是,躺在一旁的尸体的左手。不,不是的。尸体不可能会动───那么就是没死了?



不,这也不对。



曲识正在确认───从她的身体,确认刚刚没有听见心跳声与呼吸声。就是因为忽略这一点,才会没有察觉到璞尼子不是人类而是机器人,这次曲识不会再次失败了。逃命的途中,始终绷紧了神经───所以如果她还活着,曲识不可能不知道。



直到现在。



无庸置疑她应当已经死亡了───



「啊……一不小心就死了大概二十四小时。」



声音听起来非常不痛快,就像是刚醒来的样子───她这么说道。



用力地───紧握住曲识的手。



虽然长相成熟,但仔细一看大约是跟曲识差不多年纪───可是力量却大得从外表看不出来,她牢牢抓住曲识的手。



红发的───少女。



「…………对了,你是谁呀?」



粗鲁的口气,突然就对曲识这么发问。



尽管他是个感情起伏很少的人───但唯独这个时候,真的是吓了一大跳。某种意义来说,也许,这惊吓程度比当他知道璞尼子是机器人的时候还要来得大───所以,



「我叫───零崎曲识。」



他自报姓名,回应了少女问他的问题。



「你───你才是谁呀?」



「啊───?你说我吗?你想要知道我的名字呀───那么,我想要取个帅气好听的名字。」



缓缓地───她坐了起来。



握着曲识的那只手,依然没放开。



「我还没有名字。」



口吻依然充满不痛快。



红发少女───这么说道。



她是在将来成为人称人类最强的承包人的,终极绝无的存在───尽管如此。



现在她还没有名字。



而且,也不是最强的。



◆ ◆



具备规模大到让人在特大型前面还想再加三个超字来形容的高级度假饭店───皇家王权饭店。最高楼层当中的一个房间内,待了两个男人。两人的装扮都很类似───不过散发出来的印象却是对比的。



举起放在桌上的红酒酒瓶,其中一个男人忽然站起来,移动到了窗边───一口气拉开了窗帘,望着窗外宽广的夜景。



「彷佛就是洒落满天繁星到地上去呀───到底在这片景色之中,今晚又会有多少生命消失不见呢。这么一想,这风景看起来就像是放水灯一样,西东老弟你不这么认为吗?」



回过头去,观察着另一个男人。



「『看起来就像是放水灯一样』。嗯。」叫做西东的男人,冷冷地。重复对方说过的话。「你要说话,也不是说这么空洞的话吧,明乐───说起来,失去的生命有一半应该都是你的责任。」



「啊哈哈。真要这么说的话,那剩下的一半不就是西东老弟的责任了吗───说起来我们可是生死与共,不可能有办法划分责任的。这又不是贷款还可以分成好几期。」



「算了我只是想耍帅看看。」他说。



重新拉上窗帘站在原地,叫做明乐的男人举起红酒酒瓶,豪爽地直接就着瓶口把那看来颇为高级的内容物一饮而尽。虽然明显地是搞错了享受酒精的方法,但他似乎对这种事情不怎么计较。



相对之下,西东那个人,看起来是比较节制的酒精爱好者,不过手上拿的又是瓶价值看来跟这间高级度假饭店十分相称的,道地日本酒。



实在是搭不在一起的两个人。



彷佛跟世界互不吻合的样子。



彷佛跟世界互相咆哮的样子。



但是,这些男人───架城明乐与西东天,正是此时此刻,将这个国家,这个世界,宛如螺旋桨般无情地彻底搅乱的───两个巨恶。



邪恶与最恶。



这样的两个人───就是这次战争的主谋者西东天,以及他的搭档明乐。



「可是,璞尼子───怎么这么久呀,跑哪儿去了还不回来。那个马尾少年,有这么难缠吗?光看监视器的影像,确实像是个强敌的样子───那就是零崎一贼吗?呵呵呵,我有点想跟他说说话呢───可是,让我们的璞尼子陷入苦战的高手可不能随便见面呀。西东老弟,你有何看法?」



「你问我应该也不可能知道吧。」



明乐的问题,西东始终冷淡以对。



甚至看起来不太愉快。



「你以为我知道什么内情吗?」



「没有没有,不是这样的。可是这也不是有什么好自豪的事情吧。」



「呵。可是,就算是我,确实也有话可以说───璞尼子是我们三个人最完美的杰作。虽然呀,做到最后就原本的目的来说是失败了───不过当作保镳是绝对可以信得过的。」



「因为西东老弟你不信任人类吧。」



说完,明乐开心地笑了。看样子他并没有醉得那么严重───总之露出爽朗的样子。



「机械不会背叛人类,是这样吗?」



「会背叛也好不会背叛也罢,不管哪种情况都是一样的。」西东说道。「毫无错误,完全的等价───真真实实就是一样。对这种事情处处惊慌失措才是大错特错。」



「这是在说纯哉老弟吗?还是说,是在说我们可爱的小宝贝?」



虽然口气本身没有改变,始终都维持着爽朗───但表情变得非常坏心眼的样子,明乐说道。



然而西东不为所动。



明乐的表情,甚至根本没有变化。



「不管何者,都是一样的。」



说完───他拿起酒杯。



「呵。总之,你的问题大概马上就会解决了吧───我女儿那边已经完成了。就只剩下纯哉了。虽然我不知道他人躲藏在何方───他也差不多不得不露面了吧。」



「总之,我们可爱的小宝贝死亡一事,已经传达给他了───纯哉老弟也不会闷不吭声吧。这么一来,我们死党三人组就可以久别再聚了呢。」



「不准图谋没必要的闲事。」



「讨厌啦,你在提防什么啦───我不可能会干涉我最爱的纯哉老弟。我会普普通通地,跟他和乐相处的。」



「不过呀,」明乐这么说道。「有关我们可爱的小宝贝的事情,大概有必要想好什么借口交代才行。如果没给个交代,我想纯哉老弟不会原谅我跟你的。」



「那家伙不会原谅我们的,就算杀了我们也很正常。」



平静地,西东这么说着。



表情果然没有改变。



「我们只做了那件事情。」



「你不会是要说『不管有做没做,都是一样的』吧?」开玩笑地模仿西东的口吻,明乐这么说道。「反正,我们已经跟纯哉老弟决裂了───因为纯哉老弟跟我们不同,实在是太过天真无邪了。他真是有教养,虽然我没想到会那样。不对,也许就是因为我不是他那样子,所以才格外想要追求那样的天真无邪。」



「不要讲得你好像都知道的样子。总而言之,那家伙已经超出我们的理解范围了。无法理解纯哉的我们才是扫兴。」



「这不会太自虐吗?我只是单纯地认为,纯哉老弟已经变得无法追随我们下去。」



「生死与共。」西东说。「我们三个人中没有谁是领导人,我们只是单纯的共犯者。甚至连共谋的行为都没有。既然不是谁在率领谁,那当然也不是谁在跟随谁。或者也可以这么说吧───我们只是偶然走在同一条路上而已。那么,来到这里,也是一样地,只是偶然走上了不同的道路而已───」



「嗯,有相遇就有别离,这就是所谓的人生呀。」



「那家伙的事情已经结束了。反正不久之后我们就会再见面了,到那个时候再来思考就好。」



「你的战略还是老样子只顾眼前不看将来,真是太棒了。好吧,西东老弟───那么我们就先来思考眼前的事情吧。托我们可爱的小宝贝,还有刚刚那个马尾少年的福,聚集在这间旅馆的军队已经有两个部队全灭了。我们可爱的小宝贝也就罢了,但那个马尾少年可不妙了───一旦风声走漏出去给『杀之名』中的一名,也就到该放掉这间饭店的时候了。」



「代价很高就是了」,明乐低声嘀咕。



看样子他是为了当指挥所,才买下这间饭店的。



「虽然只要有璞尼子在,我们不马上转移阵地也不会有危险,可是毕竟这里就是危险呀。现在的我们可说是几乎毫无防备。」



「我管你。为什么我还得思考这种事情不可?」



西东粗鲁地说。



「要是我死了,头痛的人应该是你吧。既然如此,那你就给我好好想办法来保护我呀。」



「你真是吊儿郎当呀,西东老弟。还是说你不在乎?就算你平常是这样,但是今天严重的程度可是变本加厉呀。璞尼子杀了我们可爱的小宝贝之后,就一直是这样了───难不成,其实你是意志消沉到都不像原本的自己了?」



「不是。我只是,觉得有些遗憾。我没想到自己的女儿竟然只有这么点能耐。」



「这么点能耐?讨厌啦西东老弟,你刚刚不是才说了,说璞尼子是我们的最完美杰作呀,还说当作保镳是绝对可以信得过之类的话。既然如此,会有那样的结果,不是很正常吗?」



「就是因为最严重失败作赢过了最完美杰作,才是所谓的痛快吧───我是这么想的。可是这只是小小的妄想───不能对我的女儿有这么大的期待。就这层意义来说,明乐你确实说的没错,真的很不像是我的作风。我的女儿实在也只是个耍嘴皮子的女人而已。」



「别把我们可爱的小宝贝说得像是灵异故事的样子呀。虽说我是无所谓,不过西东老弟你每次都一定会用『我的女儿』这个说法,而不是『我们的女儿』来讲那个孩子呢。这是不是有什么特殊涵义?没有啦,我真的是无所谓啦。总之,我完全不认为,那孩子有严重到要称为最严重失败作───」



「是失败作没错。不过,说是最严重可能有点过头了吧───因为她连我的计画都没办法破坏。」



「你是希望计画遭到破坏吗?真是被虐狂。」



明乐愉快至极地笑了。



「嗯,是这样呀。因为我都已经死了呀。」



「『因为我都已经死了呀』,呵。如果你在这里展现出就算死而复活也要杀掉我的胆识,要我稍微重新评价你也可以喔。」



「啊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