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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命定时刻(1 / 2)



1



枣离开诊疗室之后,穿梭于布满人群的走廊上。大概是睡眠不足的缘故,她感觉自己的意识显得有点模糊不清。当然,现在就连稍微打一下瞌睡都不行。一旦睡着,灵魂又会立刻被拖进「红色眼珠」的恶梦当中。



此时已将近正午时分了。她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接受各式各样的精密检查,才总算等到确定身体健康无病的报告结果出炉。母亲侑子应该早已完成体检程序,正在等待较慢接受检查的自己才对。



(……得快点回到镇上才行。)



其实就算赶回镇上,枣也不晓得身为普通人的自己到底可以做些什么。纵使如此,她还是希望能多少帮上直人他们一点忙。



枣来到设有综合挂号区的挑高大厅。大厅里挤满了等着挂号看病以及领药的门诊病患。她一边设法穿越拥挤的人群,一边寻找母亲的身影。



直到几乎快绕遍整座大厅之际——



「枣,这里这里。」



一只手臂从陌生人的脑袋瓜子中间伸了出来。只见母亲侑子静静坐在靠墙边的板凳上。



「……咱们母女俩的个子都很娇小,实在很难发现彼此的身影呢。」



侑子轻声笑着。每次只要跟母亲约在这一类的地方碰面总是很伤脑筋,因为母女俩都很容易被埋没于人群之中。



「枣,妳的检查结果如何?」



「好像是健康良好。」



枣开口回答。



「我的也是健康良好呢……照这样看来,应该是可以直接回家了才对。」



枣站着等待侑子起身,但侑子却反而催促枣坐回板凳上。



「妈,说真的,我想快点回到镇上……」



「妈妈昨天睡眠不足,想先聊个天驱散一下睡意啊。要不然我怕待会在半路上会不小心发生交通意外。」



经侑子这么一说,枣才注意到母亲的双眼布满血丝,眼睑也有点浮肿。大概是那名女管家昨晚打电话过去之前,她就已经几乎没有躺下来休息过,才会感觉这么疲惫吧。



枣勉为其难地坐到母亲身旁。



侑子明明说想要聊个天,却迟迟没有开口。或许还是自己主动打开话匣子比较妥当吧。枣心里正这么想着,不料母亲却突然开口对她说道:



「……枣,妳心里是不是有什么烦恼呢?」



枣一脸惊讶地看着母亲的侧脸。自己的视线跟坐在隔壁的人一模一样,这种感觉真的很不可思议。除了跟母亲在一起之外,平常实在很难体会到这种感觉。



「正因为我们母女俩非常相似,所以妈妈一下子便可以看出枣有心事喔。其实打从放暑假之前,妈妈就觉得枣的模样有点不太对劲。最近妳更是几乎成天都在想着那件事情对不对?就连晚上睡觉时,感觉也似乎睡得很不安稳呢。」



隔了一会儿之后,侑子又补上了一句:



「八成是跟男孩子有关对不对?」



枣的双颊顿时变得滚烫不已。



「不介意的话,可以说给妈妈听喔。」



话虽如此,但枣实在不晓得该怎么述说自己内心的烦恼才好。她从来没有跟别人商量过这方面的事情,毕竟这是她第一次在人际关系方面遇到无法解决的难题。虽然以往跟任何人都可以营造出还算不错的关系,但唯有绫乃与直人让她产生想要主动建立友谊的念头。



「……我好像是个很狡猾的人。」



枣开口说道。



「我有一个女生朋友……由于很多个人的因素,导致她很有可能必须启程前往某个遥远的地方。其实她根本就不想去,但她如果不去的话,就会害得某个跟她很要好的男孩子吃尽苦头。所以她硬是压抑自己的感受,决定动身前往……」



这种像极了小孩子的笨拙说明,令枣觉得很难为情。不过即使如此,侑子还是默默等待她继续说下去。还好她并没有表现出傻眼、讪笑或是惊讶的表情,总算让枣稍微松了一口气。



「当然啦,那个男孩子也不希望我这位朋友离开。而我虽然也知道那个男孩子的心意……但却怎么样也无法明确地告诉那位朋友。至于为什么说不出口,原因就在于我对那个男孩子……」



在她支吾其词的瞬间,至今看过的直人身影接二连三地浮现在脑海中。去年夏天,第一次在图书准备室交谈时、他救自己逃出「YOMIZI」恶梦时、前阵子两人骑着同一辆自行车前往市立游泳池戏水时——



「……因为我喜欢那个男孩子,内心总是会不经意地产生等那个女生朋友离开之后,或许我就可以跟那个男孩子交往的想法……所以我才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等待那个女生朋友离开的日子到来。」



她想讲的话到此告一段落。总觉得自己好像连无关紧要的部分都描述得过于详细,但另一方面却又觉得自己的说明根本就不够充分。



「……我问一个问题喔。」



侑子开口说道。枣闻言立刻挺直背杆。



「妳认为自己在哪方面的表现算得上是狡猾的人呢?妈妈实在是分辨不出来啊。」



「咦?」



枣的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这、就是……。」



「枣明明什么事都没做不是吗?妳并没有对妳那位女生朋友,或是心仪的男孩子说出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妳只是保持沉默而已……以这样的言行举止来说,根本无从断定妳到底算不算是一个狡猾的人啊。」



枣定睛凝视着自己的膝盖。经母亲这么一说,她才发现自己确实只是一直以旁观者的角度看着绫乃他们而已。就连绫乃对她说出「直人就拜托妳了」这句话时,她也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只是连忙起身逃离现场而已。



「妳这孩子从小就一直很关心自己身旁的亲朋好友。虽然这种事并不是人人都做得到的,但妈妈相信妳一定是过于习惯这种生活模式了吧……不过最重要的心意,还是得亲口传达给妳想传达的人知道不可。这是妈妈个人的经验谈喔。」



「那么说,妈妈也奉行着这个原则吗?」



「当然,所以才能跟妳爸爸结为连理啊。」



侑子轻描淡写地说道。枣内心顿时浮现出另一股与刚才截然不同的难为情感受。她从来不晓得,也没料到居然是由母亲主动向父亲提出结婚一事。



「以后有机会的话,建议妳还是把内心的话全部说出来比较妥当喔,包括对那个男孩子的心意。如果是值得妳信任的好友,那么就算跟对方稍微吵上一架也没关系啦……我能给妳的建议就只有这些啰。」



枣牢牢记住了母亲所说的这番话。虽然她现在还无法决定究竟该怎么做,但至少不会再采取跟以往一样的逃避态度了。



侑子突然伸手捂住嘴巴,大大地打了个呵欠。



「……也差不多该启程回家了呢。」



结果就算和母亲闲聊了一下,似乎还是驱除不了她的睡意。这一点令枣颇为在意。



「需要我去买罐咖啡给妳喝吗?」



「嗯——也好,那就麻烦妳了。」



「好,在这里等我喔。」



话一说完,枣便动身前往大厅的另一侧,在抽烟区旁边应该会有自动贩卖机才对。当她穿越人群缝隙缓缓往前推进之际,才突然想起医院其实允许访客在这座大厅使用手机一事。



她立刻开启手机电源,发现绫乃传了一封简讯过来。她掏出硬币投进眼前的自动贩卖机,一边按下罐装咖啡的按钮,一边快速扫视绫乃所传的简讯内容。



「……镇上居民可能已经全都遭到恶梦感染。如果妳身旁刚好有其它镇民在的话,记得提醒他们千万不可以睡着……」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感顿时贯穿全身。枣拾起掉落在取物口的罐装咖啡,马上快步冲回大厅。虽然沿途撞到好几名陌生人的肩头,但她几乎不以为意。她用比刚才来买咖啡时更快的速度回到靠墙的板凳旁。



罐装咖啡从枣手中滑落,发出一阵喀当声响。



只见侑子就这么靠着椅背,头部颓然无力地前倾低垂着。



「……妈?」



枣以颤抖的语调呼唤着。但是,母亲却毫无任何反应。



难道说,在这短短的几分钟之内……她刚才明明还在跟自己聊天耶。



枣伸手搭住母亲肩头,使尽全力不断地摇晃着。



「妈!妳快醒来啊!妈!」



母亲的身体彷佛死人般毫无动静。冷酷的现实重重压在枣的身上。



看来母亲的灵魂已经遭到吞噬——被那个叫作「红色眼珠」的梦神……



商店街上几乎不见任何人影。直人拖着沉重的脚步行经某间历史悠久的拉面店门口。现在明明是正午时分,店里却空无一人,只见店员抬头看着摆在柜台后面的电视。直人刚好瞥见萤幕上出现一条内容为『陷入意识不明状态而被送进医院的病患人数已经超过两百人』的跑马灯讯息,被害状况似乎变得比早上更为严重了



绫乃就站在一间拉下铁门的药局门口。她似乎刚好讲完电话,正转身走回直人身边。



「枣说她准备回镇上了。」



她露出有点暗淡的表情说道。



「咦?她不是说她妈妈也失去意识了吗?」



我母亲陷入一觉不醒的状态了——绫乃在几分钟前收到枣传来的这封简讯。八成是灵魂遭「红色眼珠」给吞噬了吧。



「她说可以帮忙照顾她妈妈的人刚好也在医院,所以决定拜托对方照顾;还说她讨厌什么都不做,只能静静等待事情落幕的感觉。」



「可恶……」



直人对包含自己等人的不中用感到相当气愤。天大的危机正逐渐逼近自己周遭的人们,但找出恶梦「创造者」一事却迟迟没有进展。



「直人,你那边的结果如何?你刚才不是去找很多人问过话吗?」



「……嗯,是没错啦。」



透过永田的介绍,他跑遍所有商店街里头的店家,询问了有关那场梦境的事情,目的是为了确认永田所说的是否属实,以及尽可能多收集一些有关「红色眼珠」的情报。



「没能问到什么有用的情报……或者该说每个人的讲法都一模一样。时间是傍晚时分,地点则是在某所学校,有一个女孩子站在操场上……就这样而已。」



虽然临走前有提醒跟他交谈过的人,请他们这一阵子就算再怎么累也尽量别真的睡着,不过究竟能发挥多少效果还是未知数。况且直人不仅是突然出现,还对他们讲了那些话,对方似乎也颇感困惑的样子。



「这样啊……」



绫乃低头望着地上。时间一分一秒毫不留情地流逝。两人都很希望能够阻止人们的灵魂持续遭到吞噬,以及阻挡「红色眼珠」闯进现实世界的事态发生。为了达成这项目的,他们非得查出身为这场恶梦「创造者」的真实身分不可。但是,现在的他们仍旧处于摸不着边际的状态。



「要是能掌握到什么线索,不知道该有多好……」



「这个嘛,虽然还称不上是所谓的线索,不过……」



就在绫乃话刚讲到一半之际——



「啊,方便打扰一下吗?」



耳边传来一阵宏亮嗓音。两人同时回过头,只见一名年轻警察刚好跨下自行车。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呢?」



「……就站着闲聊啊。」



绫乃以冷淡的口吻回答对方,那名警察顿时换上严肃的表情。



「这几天还是别随便外出比较好喔。电视新闻不是也有播报说出门就有可能受到疾病感染吗……你们两个都是独居学生吗?」



「不是。」



直人代替绫乃开口回答。总觉得若再任由她继续说下去的话,只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那就赶紧回家跟家人待在一起吧。要是有人昏迷不醒的话,记得立刻拨打一一九。另外,没什么要紧事也别随便离开镇上。我们警方也已经开始在路上进行盘查了喔。」



「嗯,知道了。」



那名年轻警察再度跨上自行车,准备踩下踏板离开。



「我有些问题想要请教你一下。」



绫乃突然开口说道。



「你是这个小镇出身的人吗?」



「啥?」



「回答我就是了。你从学生时代就住在这个镇上了吗?」



「……不是耶。这有什么……」



「昨天晚上,你作了什么梦呢?」



「现在是怎样?难不成妳想帮我算命?」



警察的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只要你肯回答这个问题,我就立刻回家去……若是不记得那就算了。」



直人默默地观察事态的发展。这一定是个别有涵义的问题。那名警察虽然迟疑了一会儿,但最后似乎认为即使开口回答也不至于会造成什么问题。



「……我总觉得那好像是一场置身在某所学校教室里的梦呢,窗外的夕阳十分耀眼,还有一个小女孩在操场上……」



这名警察也遭到恶梦的感染了……直人感到十分沮丧。他的回答跟先前听到的所有回应一模一样。



「谢谢你……直人,我们走吧。」



绫乃拉着直人迈步走开,随即行经转角,走进小巷弄间。



「……刚刚是怎么一回事啊?」



直人等确认那名警察已经离开现场之后,才开口询问。



「听完那名警察的回答之后,我总算可以确定自己的想法了。」



她如此说道。



「关于这场恶梦的描述,其实内容会随着对象不同而产生些微的差异。你有察觉到这一点吗?」



「咦?是这样吗……?」



直人回溯自己的记忆。光是今天一天就已经听过许多人讲述这场梦境的内容。



「嗯,虽然大家口径一致地说是在学校里面,不过他们每个人置身的场所确实不太一样呢。有人在教室里、有人出现在屋顶、不然就是在操场上……」



之后的内容就如同盖印章一般,找不到任何差异点。



「我想说的并不是这个。就连刚才那名警察也一样,他只说梦见自己出现在『某所学校』,但却不清楚是位在何处的哪所学校。我妈跟水穗不是也都这么说的吗?但是……永田同学跟枣却作出了不同的描述。」



「啊……」



永田之前的确清楚说出了「我们学校」这几个字。而且他记得枣传给绫乃的简讯当中,好像也写着同样的一段叙述。



「意思是说……出现在梦境里的是我们学校吗?」



饭见川高中——打从很久以前便座落在这个镇上的都立高中。



「没错。这场恶梦的『创造者』,是个熟知饭见川高中的人物。大概是因为对创造者而言,那里是个再熟悉不过的地方,所以这场恶梦才会以学校为舞台吧。可是,对不清楚那所学校的人来说,只会觉得那是『某所学校』而已。我想这就是导致说明内容出现微妙差异的主要原因。」



「这么说来,创造者是我们学校里的学生啰?」



「八成错不了。或许我们还曾经在学校跟对方打过照面呢。」



直人吞了口唾液。对方很有可能是自己与绫乃熟悉的同学。



「那我们只要以学生为中心展开调查就可以了吧?」



「不过,毕业学生或老师的可能性也不低。若连这两种身分也纳入调查范围的话……」



「啊,我懂了。」



不但人数过多,他们也没那么多时间。况且要从这方面展开调查,似乎也不如想像中的容易。



「但是,既然找不到其它有力的线索……咦?话说回来,我们现在是要前往什么地方啊?」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离开商店街,来到了杳无人烟的住宅区。



「妳该不会是……打算回家了吧?」



「你是指我刚才对警察说的话吗?想也知道是骗他的嘛,我们接下来的目的地是正宗家啦!」



「啥?正宗家?可是那家伙目前并不在家里吧。」



「这样才好,我们就可以任意进入调查一番啰。」



绫乃一脸若无其事地说道。



「他不是说『查到线索』了吗?或许他会把跟『红色眼珠』行踪有关的线索留在家里也扮不定。只要再搭配上刚才的假设,搞不好就能锁定『创造者』的真实身分。总之,现在已经答不了那么多了。」



2



虹子手上躺着一颗椭圆形的蓝色药丸。



「看清楚喔,这是我之前请医生开给我的安眠药。」



水穗目不转睛地看着那颗药丸。她现在在久世家的客厅里。虹子打电话告诉她自己接下要设法进入梦境当中,希望她能过来帮个小忙,因此她便连忙从家里赶了过来。



「只要吃下这颗药丸,我就会马上睡着。大概过个一、二分钟就会进入熟睡状态了吧。这是我先前有点失眠时服用的药。但因为药效太强,反而常常害我睡过头,所以我后来就没再吃了……话说回来,妳还记得自己非做不可的事情是什么吧?」



「……一旦发现阿姨的样子有点不太对劲,就立刻将妳叫醒。」



水穗一字不差地重述虹子刚才交待的事情。她也很清楚这项任务的重要性究竟有多高。



「没错,就算用粗鲁的方式叫醒我也没关系。看是要打我的脸颊,还是用那个水壶里面水泼我都可以。」



虹子一边看着摆在床头柜上的水壶,一边这么吩咐着。



「太慢出手的话,可是会造成相当严重的后果喔。到时我不但无法清醒过来,也不能将梦中看见的一切转告给绫乃他们知道。至于我个人更是不想落得被一个莫名其妙的小女孩吃掉,然后就此一觉不醒的诡异下场啊。」



「……我知道了。」



水穗回想起伫立在梦中操场上的那道身影。就是那名少女杀了自己的父亲。她实在很想亲眼看看那名少女究竟是长什么模样——虽然她也知道那是很危险的举动。



「那么,差不多该开始了。妳准备好了吗?」



虹子以模糊不清的声音说道。她已经将药丸咬在两排牙齿之间,手上也拿着一个装满开水的茶杯。



「啊,嗯。我准备好了。」



水穗神情紧张地做出回应——虹子随即咬碎药丸,和水吞进肚子里。然后任由她那副庞大身躯缓缓沉入沙发椅中。



不知从何处传来时钟的滴答声响。水穗采出身子窥视虹子的脸庞,总觉得她的呼吸好像变得格外缓慢。从开始到现在根本还不到一分钟的时间。



「那个……阿姨?」



她提心吊胆地叫了一声。



虹子已经完全进入梦乡。



虹子双膝着地,跪坐在校舍的屋顶上。



她环视周遭一圈,发现不论是水塔或天线此时都已染上夕阳的色彩,颜色甚至比先前目睹时还要来得鲜红浓烈。与其说是橘色,倒不如说是一种近似深红的色调。



在她右手边有一道低矮的水泥外缘,而且不见防跌栅栏之类的安全设备。看来只要从外缘探头向前看,应该就能一眼望尽整座操场了。



(先来看看那家伙究竟是长什么模样再说吧。)



她伸手搭住水泥外缘的边角,试图向前探出身子。光是这么简单的动作,她都必须使出浑身解数才能完成。这并不是因为受伤的缘故,而是身子变得异常沉重所致。



此时她才回想起来,绫乃曾说过被拖进恶梦中的人类,除非拥有什么钥匙,否则就无法随心所欲地采取任何行动。



(还真是一项满吃力的工作呢。)



虹子咬紧牙根,使劲力气缓缓抬高头部,最后总算得以让整座操场的景观映入眼帘当中。



「呜?」



在抬起头的那一瞬间,她差点不由自主地闭上双眼。只见整座操场如同镜子一般反射着夕阳余晖,绽放出耀眼的鲜红光芒。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虹子瞇起双眼。她看见有些苍白异物飘浮于镜子的表面,而且数量不单是一个或二个而已,大小与形状也不尽相同。她定睛注视了好一会儿之后,视线总算适应了远眺的焦距。



那些白色异物是人类的手脚。



虹子伸手捂住嘴巴,硬是压抑住放声大叫的冲动。自己亲眼目睹的这片光景,是一座以人类鲜血堆积而成的巨大血池,无数残骸被弃置在血池之中。这是「红色眼珠」吞噬人类后留下的痕迹。



(冷静下来……冷静下来……)



虹子拚了命地说服自己。要是被恐惧感吓得惊慌失措,那就失去了特地前来此处的意义。



(我必须设法助我那宝贝女儿一臂之力才行。)



她强忍着涌上喉头的呕吐感,再次探头俯瞰整座操场。她实在无法想象究竟得牺牲多少人,才能打造出这座可怕的骇人血池。



此外,还有另一件事令虹子十分在意。



那名少女不见了。不管再怎么搜索,就是找不到她的踪影。



「她到底跑哪去了呢……」



答案其实不用想也知道。既然不在操场上,那就代表她如今人在校舍之中。



微弱的门链轧吱声响突然传入耳中。



一股战栗感瞬间窜过虹子的背脊。她回过头去,赫然见到通往校舍的门扉已经打开,一名全身染上鲜红色彩的少女就伫立在门口。



「啊…………」



就在虹子忍不住发出小小悲鸣的瞬间,少女已经踩着响亮的脚步声朝她直冲而来。虹子根本来不及挪动自己的身体,而她背后就只有一道低矮的水泥外缘。



(阿姨……阿姨……)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这阵微弱的呼唤声。一定是水穗。她肯定正在设法叫醒自己吧,「红色眼珠」此时已经离她愈来愈近,但自己却始终没有从梦中醒来的迹象。



虹子恍然大悟。



(……一定是药效过强的缘故。)



打从入睡以来,也才不过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因此身体还不肯让意识这么快就清醒过来。



「红色眼珠」在她眼前停下脚步,身上飘散出阵阵呛鼻的血腥味。虹子一边打着寒颤,一边抬起头来。近距离目睹后才发现,对方根本无法以「少女」——不对,应该说无法以人类一词来形容对方。虽然勉强拥有头颅以及四肢,但她看起来就像是一具以塑料制成的人偶,简直是不堪入目。手脚柔软膨胀,根本分不清关节究竟在哪。至于头部尺寸则是大得十分夸张,连五官都显得模糊不清。



而且她的双眼并没有瞳孔,只有两个空洞并排在脸上。



(这家伙……究竟是……)



这是虹子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如此诡异的物体。



「我的、身体、还没、完成。」



「红色眼珠」发出沙哑嗓音说道。或许是嘴唇几乎没有打开的缘故,以致于她好像很难把话讲清楚。



「可是、再过不久、我的身体、就会变得、更漂亮了。」



她缓缓朝虹子伸出那双被鲜血染湿的双手。膨胀到极点的十根手指头长度一模一样。这双不属于现实世界的双手紧紧扣住了无路可退的虹子头部。



虹子脱口发出了尖锐的悲鸣。



红色影子逐渐覆盖住她的身体,就连血腥味也变得愈来愈浓烈。



「绫乃……绫乃……」



虹子小声地反复叫着女儿的名字。完蛋了——她已经有所觉悟,自己即将被这个怪物吃掉了。



就在这时候,通往校舍的入口处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红色眼珠」抬头转过身——一双不知出自何人的手在同一时间用力推开怪物的鲜红躯体。怪物就这么飞越屋顶的水泥外缘,无声无息地跌落到校舍下方。



一名身穿素色罩衫与裙子的娇小少女将虹子搀扶起来。



「哦哦,原来是妳啊……真是谢谢妳了。」



及时救她一命的人是枣。虹子这才想起,这个女孩好像也被这场恶梦给「感染」了。



「阿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枣一脸讶异地开口询问。



「这句话应该是我说的吧……我只是进来侦察一下敌情罢了。」



虹子说完,转过头望向「红色眼珠」已然消失的空间。



(那家伙现在变成什么模样了呢?)



虹子再度使出浑身解数,探头从水泥外缘往校舍下方俯瞰。只见「红色眼珠」站在草皮上,若无其事地抬头仰望着她们的所在位置。她看起来丝毫没有受到任何伤害。虹子见状忍不住咂了下舌。



「……还真是个耐摔的家伙呢。」



这时,虹子察觉到一个怪异现象。「红色眼珠」抬头观望的好像并不是自己,而是站在身旁的枣。总觉得她看起来就是一副对着枣展露笑容的模样。



(这到底是什么状况啊?)



「红色眼珠」突然从草皮上跃起,从她的视野当中消逝无踪。看样子她子她似乎冲进了校舍当中。



「不快点离开这里,我想她八成又会再度冲上屋顶吧。」



枣伸臂绕过虹子的肩头,准备将她搀扶起来。



「没关系,妳用不着理我。」



枣一脸愕然地摇了摇头。



「这怎么可以呢……」



「没有关系啦。因为看样子我就快要离开这场恶梦了。」



由耳膜深处传来的水穗吶喊声逐渐变大,可见清醒时刻大概即将来临。虹子就这么坐在屋顶上,抬头看着枣的脸。



「所以啦,妳就快点自行……」



虹子微微侧头感到不解,总觉得自己打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目睹着某种奇怪的现象,而这个现象似乎不太符合绫乃先前所描述的梦境世界法则。她交抱双臂沉思了好一会儿之后,总算发现,到底是什么地方让自己感觉不对劲。



「……这或许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啦。不过……」



她开口说道。



「咦?什么事?」



「为什么……妳有办法自由自在地动来动去呢?」



枣倏然睁开双眼。接着发现自己置身在乘客人数并不多的电车车厢中。电车此时停靠在月台边,开启的车门对面则是可以看见一块写着「饭见」站名的告示牌。



她急忙从座位上站起来,加快脚步冲出车厢。背后的车门随即猛然关上。



「呼……」



她放下心来叹了口气。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很小心了,没想到还是不慎打起瞌睡。不过,她万万没想到虹子竟然会在同一个时间出现在梦境里。



能够救她脱离险境真是太好了——要是先前也能像这样救自己的母亲免遭毒手,不知该有多好。



枣举步走向楼梯。车站大楼里面的人潮看起来比往常还要稀少许多,一定是这场骚动所造成的。毕竟政府已经呼吁镇上居民没事尽可能不要外出,相信在这种状况下还会想来车站的人应该也不多才对。



(为什么……妳有办法自由自在地动来动去呢?)



枣的脑海中突然浮现虹子说的这句话。她不自觉地在楼梯前面停下脚步,心跳逐渐加快。昨天晚上作那场恶梦时,枣也是一如往常地保有行动能力。



经虹子阿姨这么一说,究竟是为什么呢?



被拉进恶梦中的人类,照理说身体应该会变得不听使唤才对啊。



当然也有一些例外。像是拥有黑色钥匙的「守门之民」,以及持有白色钥匙的恶梦创造者。



枣连忙驱散了脑中瞬间浮现的想法。怎么可能?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应该老早就发现异状了才对。最重要的是,梦神是人类拥有的强烈情感凝结成形的产物,而自己心中根本就没有足以创造出「红色眼珠」的情感啊。



(我真像个傻瓜。)



枣再度举步走下楼梯。时间已经不多了,自己居然还沉溺在这种无聊的想象之中。她伸手探入挂在肩头的包包里面找寻手机。她必须连络绫乃,商量一下接下来该做些什么才行。他们两人想必此时还在搜查衍生出那场巨大恶梦的「创造者」,自己应该多少也能帮上一点忙才对



咦?她的指尖突然触摸到某种奇怪的物体。那是一只细细长长,由金属制成的不明物体。自己先前有将类似的东西放进包包里面吗?她缓缓掏出这个不明物体。



「…………怎么可能?」



她瞠目结舌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



只见一把附有细腻浮雕装饰的巨大白色钥匙,静静地躺在她的手心里。



3



直人与绫乃穿越被黑色煤灰弄脏的鸟居。那算是麟堂家的大门。



两个星期前遭焚毁的建筑物,如今几乎已经全数拆除,只剩下一片平坦的土台而已。纯粹只看这片土台的话,大概没人想象得到此处原有的模样吧。



(现在再重新细看,还真是惨不忍睹呢。)



直人心里这么想着。鸫生前最喜欢的那片庭院草皮,也因为被烈火焚烧以及展开灭火行动的消防人员态意践踏,导致漆黑地表全部曝露在外。



照理说,正宗应该是最不愿意看见这幅景象的人,但他却坚持不肯离开。虽然他曾说过纵使空无一物,这里依然是他的家,不过原因真的如此单纯吗?



「……我们进去吧。」



绫乃开口对直人说道。



两人绕过火灾遗址,走向位于庭院一角的小小组合屋。正宗就是在这间小组合屋里过活的。



当然,他现在并不在里面。只见组合屋入口的拉门扣着一个大锁。



「大门被锁住了,我们要怎么……」



喀啷。现场突然响起一阵不祥声响。只见绫乃手上拿着一根不晓得几时捡来的金属球棒站在窗户前面,组合屋的一扇窗户玻璃则是化成了碎片。



「我打开窗户啰。」



她一脸得意地回头说道。



「那样哪叫打开窗户啊……」



直人则是无奈地嘀咕着。



一从窗户爬进屋内,全身的皮肤顿时感受到一股黏腻的热气。虽然他们一开始对于直接穿鞋子登门入室感到有点良心不安,但进去之后却马上改变想法。这间小屋根本没有铺设地板,只是直接将屋顶与四面墙壁搭盖在未经整理的地皮上头罢了。



在这间约莫有八块榻榻米的小屋内,只摆设了少许的家具。不知情的人看到了,或许还不一定会认为有人住在这里面呢。与其说是一个家,看起来反而还比较像是一间仓库。(译注:将近四坪大小。)



小小的厨房旁边有个书柜,上面摆满了制作西式点心的食谱。鸫还活着的时候,正宗每天都会为她制作西式点心。正如绫乃喜欢棒棒糖的道理一样,鸫也拥有爱吃西式点心的「体质」。



「直人,你看这里……」



绫乃指着流理台旁边的地面。只见一扇老旧的铁制拉门横躺在地面上,门扉上还写了几个相当潦草的大字。



我的秘密基地(据点)。



「……你有什么看法?」



「就算妳问我有什么看法,我也……」



光是看一眼就令人感到全身无力,实在不知道该针对哪一点吐槽才好。



「硬是要别人念成『据点』的做法,真不晓得到底恰不恰当呢……」



「先撇开这点不谈,我比较好奇的是哪来的秘密基地啊……」



「而且明明是秘密基地,这几个字却又写得特别大……」



「这讯息究竟是打算写给谁看的啊……」



总而言之,这下面肯定藏有什么东西。直人抓住把手,慎重其事地拉开铁制门板。只见一条以水泥搭建的漆黑垂直洞窟朝着地底延伸而去。虽然旁边有座铁梯,但就算再怎么凝神细看,依旧见不到底部。



贸然进入真的不要紧吗?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安感顿时在心中蔓延开来。



「我先进去啰。」



还来不及出声阻止,绫乃已经沿着楼梯往下爬了,她的身影转眼间便消失在洞窟之中。



「妳还好吧?」



「……没事,我已经抵达洞窟底部了。」



隔了一会儿,下面传来这声有点模糊不清的响应。



「你为什么不一起下来呢?其实没想象中深啊。」



直人再次探头窥视洞窟深处。反正待在这里烦恼也没用,于是他下定决心,踏上了楼梯。



正如绫乃所说的,洞窟其实并不深。虽然带有水分的泥土气味变得较为强烈,不过却比地表还要来得凉快许多。地面依然维持着泥土状,墙壁与天花板似乎是用水泥加以固定的。



「这里该不会是那家伙自己打造出来的吧?」



虽然不太可能,然而又觉得正宗会干出这种傻事的机率实在很高。毕竟这里是所谓「我的秘密基地」啊。



「……路好像朝着这边延伸过去的样子,走吧。」



绫乃的声音自黑暗中传来。直人跟在她背后迈步前进,沿途只有彼此的脚步声以及微弱的呼吸声回荡在耳际。直人突然想起小时候在前往某处公园玩耍之际,他们也曾一起走进一座洞窟里。那时他们共骑一辆自行车出门,由于玩得太过开心,不知不觉就到了日落时分。他无法清楚回忆起两人当时花了那么长的时间,究竟在洞窟里面做了些什么,只依稀记得两人在黑暗中好像一直都是手牵着手。



直人不由自主地对自己双手空空一事感到不太对劲。每次只要跟绫乃独处,就会不自觉地产生这种念头。内心总是有股冲动,很想重现孩提时代那个只有他俩才知道的习惯。



四周的墙壁突然消失,脚步声听起来也不太一样。他们似乎是走进了某个房间,不过这里当然没有窗户,甚至看不见这个空间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咦?这是?」



「怎么了吗?」



周遭突然变得有如白昼般的明亮。原来是绫乃按下墙上开关,打开了天花板的日光灯。两人这才发现自己身处在一间比组合屋还要宽敞一点,四面却被水泥墙包围住的房间。



房间中央分别摆着一张盖上白色塑料布的大型桌子以及椅子,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到其它特别醒目的物品了。



在塑料布上面则是放着一张摊开来的大尺寸地图,似乎是整个饭见町的市街图。只见地图上有好几个点被画上了红色圈圈。



「这是什么意思啊?」



「会不会是这个镇上的结界所在地呢?」



「啊,原来如此。」



有好几个专供梦神居住的结界散布在这个小镇上,正宗为了确认「红色眼珠」的踪影而到这些地点去巡视。这张地图八成就是为了执行巡视工作而准备的道具吧。



直人定睛望着某个画在山麓地带的红色圈圈。



「啊……原来我们旧家也是结界啊。」



那是直人与水穗小时候居住的地方,同时也是自己与来到现实世界的绫乃首度碰面的场所。不过,他也不晓得那个地方现在变成什么模样了。



「那里毕竟曾是『守门之民』居住的地方,所以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吧?」



绫乃出声回应。



两人重新确认地图上的其它细节。仔细一看,图上画有两个相当显眼的大圈。一个是直人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另一个则是位于郊外的神社。或许那正代表对正宗而言,这两处是很重要的地方也说不定。



「……咦?那这里又是什么地方啊?」



直人指着地图上的某一点说道。只见那里以不同的颜色画了一个斗大的圈圈。地点就位在直人他们就读的饭见川高中附近——但那一带明明就没有任何结界啊。绫乃趴在地图上,探头仔细观看那个圈圈。



「这里……是枣的家。」



「仓野?」



直人忍不住大叫出声。正宗为何刻意将此处列为侦察重点呢?感觉似乎并不是冲着她是同伴的这个理由。因为在这张地图上,直人以及绫乃的住处仍保持着空白的状态。



就在这时候,绫乃的手机刚好响起了。大概是由于离地面不算太远,因此还能够收到讯号。只见她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掏出手机。



「是我妈打来的。」



她按下通话键,开始跟虹子交谈,直人依稀可以听见虹子的声音自手机的另一端传来。绫乃突然间脸色大变。



「妳干嘛做这么危险的事啊!」



直人吓得整个人差点跳起来。这是他第一次看见绫乃对自己的母亲大声怒吼。看样子,好像是发生了什么非常严重的事态。



「……可是,妳也不该……什么?妳真的看到了吗?」



绫乃最初的激动情绪逐渐消退,音量也愈来愈小。



「等等……妳的意思是说她能够在恶梦当中自由行动……?」



绫乃一边侧耳聆听虹子的说明,一边伸出手指搜寻正宗那张地图后——停留在圈住仓野家所在位置的那个圆圈上。



「……总之,以后绝对不可以再做出类似的举动。剩下的我们会设法解决。」



她一讲完电话,便立刻拨打电话给某人。



「九识阿姨刚才跟妳说了些什么啊?」



「你先安静一下。」



不过对方似乎没有接电话。绫乃动作缓慢地将手机放进口袋里。



「……枣好像关掉了手机电源。」



「啥?仓野?」



直人一脸不解。为什么绫乃会突然提到枣的名字呢?



「我妈试图收集『红色眼珠』的情报,幸亏在危急之际被枣所搭救……但是……这也就表示……」



绫乃紧咬着嘴唇。直人等了老半天,却始终不见她把整句话说完。



「那个……我搞不懂妳到底想表达什么耶。」



「……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吧。」



她关掉电灯,径自转身走出房间。直人完全摸不着头绪,只能随后追上她的脚步。



「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他一边沿着通道前进,一边对着看不见的背影说话。



「妳好歹也把话给讲清……」



「少啰嗦!我自己的思绪也混乱得要命啊!」



绫乃的怒吼声突然响遍整个黑暗空间。她似乎停下脚步,伫立在楼梯下面。



「绫乃……?」



直人出声叫了她的名字。耳边传来一阵微弱的呼吸声。总觉得在黑暗另一端的她好像正在向自己求救似的。



直人展现出连自己也没意识到的自然动作,伸手轻轻触摸她的肩头,一阵微微的颤抖沿着手掌传来。他就这么顺着手臂往下移动,紧紧握住那只冰冷的手掌。片刻之后,绫乃随即以足以令直人觉得疼痛的力道回握。



打从小时候开始,每当他们其中一人遇上麻烦之际,便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之前鸫不幸丧生时,绫乃也曾如此握住自己的手。



直人分不清究竟过了多久的时间,只觉得绫乃好像在突然间回过神一般,迅速松开了手。



「等一下我再说明详情,现在先讲结论给你听。」



她以低沉的语调说着,看来应该已经恢复冷静了吧。



「枣八成拥有白色钥匙……我猜她就是衍生出这场恶梦的『创造者』。」



直人顿时哑口无言。



枣独自步行在不见其它人影的道路上。自从走出车站,行经商店街之后,她就再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身在何方了。



那把白色钥匙现在仍静静地躺在包包底部。她虽然曾一度想要将它丢掉,不过却无法鼓起勇气加以实行。因为她担心一旦这么做,说不定反而会引发更严重的问题。



(我得赶紧和绫乃他们联络才行。)



她一直搬出这句话来说服自己。在得知自己就是恶梦的「创造者」之后,他们俩必定会火速赶到自己身边。然后打开不知位于何处的「非存之门」,挺身前往梦境世界打败「红色眼珠」吧。



再不快点联络的话,被害状况会持续扩大。到时可能会有更多人和母亲一样,陷入灵魂惨遭夺取的沉睡状态,并导致「红色眼珠」出现在现实世界当中。



枣从包包里拿出手机,最后终究又再度放了回去。



(我好怕。)



好怕被他们俩——不对,应该说是很怕被直人知道这件事。



光是想象那一瞬间,枣的内心就觉得相当不安。直人或许会认为自己与「红色眼珠」有所挂勾也说不定。「红色眼珠」不仅杀害了直人的父亲,同时也是在暗中穿针引线,诱发了许多诡异事件的真正元凶。纵使事情顺利解决了,但他却开始和自己疏远的话,那该怎么办才好?



(真的是我吗……?)



这个疑问一直在她的脑海中盘旋不去。因为这也很有可能是某个与「红色眼珠」连手的人事先预测到枣会有这样的反应,而试图用来陷害她的手段。对方或许是趁枣在车上打瞌睡时,悄悄将钥匙丢进她的包包里面。



还是先确认一下这是不是自己的钥匙,再打电话和他们联络也不迟——



枣突然回过神来。不知不觉当中,她已经站在挂有「仓野」门牌的大门前面,门的后面有一栋眼熟的两层楼透天厝。也不知她到底是沿着哪条路怎么走的,总之,她似乎是在迷迷糊糊之中走回自己家了。



(……先稍微休息一下好了。)



就算只有短短几分钟也好,现在的她只希望有时间可以整理一下脑中混乱的思绪。



她穿越大门,打开玄关门锁走进屋内。



「……我回来了。」



她很清楚家里没有人在。父亲应该正从出差地点直接赶往医院探望母亲。最佳休息地点当然非自己的房间莫属,那是最能够让她感到放松的地方。枣紧握着扶手,一步一步缓缓爬上楼梯。很难相信从先前踏出家门到现在,竟然还不到半天的时间。总觉得好像已经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枣沿着走廊来到二楼尽头,伸手打开自己的房门。



「啊……」



她整个人全身虚脱地瘫坐在门口。在正面的墙壁上有一面全身镜——照理说应该是这样才对。但如今那面镜子却消逝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扇附有复杂浮雕装饰的雪白色门扉。



(……果然是我没错。)



枣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肩。她再也无法自欺欺人,全身直打寒颤。



(是我创造出「红色眼珠」的恶梦。)



而且还害那么多人不幸沦为牺牲品。果然还是只能赶紧联络直人他们前来了吧!就算自己被嫌弃也无所谓。这或许是老天爷给她的某种惩罚也说不定。



「……妳的动作实在有够慢耶。」



这阵平静的嗓音突然传入耳中。枣闻言抬起头一看,只见一名少年戴着缺少镜片的太阳眼镜,独自盘坐在她的房间里。手上还握着一把半截呈透明状的黑色钥匙。



「都是因为妳迟迟不回家,害我等得超级不耐烦的。」



正宗说完后露出一抹狞笑。



4



「麟堂同学……?」



枣开口以沙哑的嗓声说道。



「为、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



「还问我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我非得请妳帮我打开墙上那扇『非存之门』不可嘛。」



正宗竖起拇指指向白色门扉。



「我的潘塔索斯虽然能杀死『梦神』,不过却无法打开『非存之门』。所以一旦少了拥有钥匙的妳,我就拿这扇门没辄了。妳手上有那把白色钥匙对不对?」



「你、你早就知道……我就是……那个……?」



枣支支吾吾地无法说出完整的句子。正宗似乎一直都在这里等着她回来,换句话说,也就表示他在很久以前就已经知道她是恶梦的「创造者」。



「其实也不是很确定啦,但我的确把妳镇定为追查目标就是了。」



正宗边抓着头,边这么说道。



「之前在直人家商量事情的时候,有好几次我都有一种我们的对话好像全被『红色眼珠』给偷听了的感觉。那时我就在猜该不会是我身旁的某人被她给附身了吧?妳不觉得她这样做反而比较容易掌握住我们的行动跟计划吗?」



枣一听睁大了双眼。她完全没察觉到正宗居然产生了那样的念头。



「……那你为什么没有提出来呢?」



「又没有人开口问我。」



他很干脆地做出回应。依照正宗的个性,如果有人开口询问,他恐怕早就说出来了吧。



「不过,其实我也不是很确定啦。总而言之,我自己针对『假如我们四个人当中有人遭到附身,那么这个人又会是谁呢?』这个问题好好思考了一番。绫乃不是笨蛋,就算遭到附身也会马上察觉异状;而我脑筋虽然不算好,但若再被附身就是第二次了,所以我也会发现不对劲;直人生性迟钝,因此八成不会有所警觉,但他的个性实在太老实了,肯定无法吸引『红色眼珠』附身。那么剩下的就只剩妳啦!妳感觉起来就是一副很有可能被『红色眼珠』看上的样子……应该说不仅会被看上眼,甚至很有可能主动召唤她前来……」



「我、我才没有主动召唤『红色眼珠』前来!」



枣忍不住大叫了起来,但正宗却不为所动,继续说下去:



「『红色眼珠』啊,最喜欢那种怀抱着好想这样做啦、非得这样做不可等等……脑子充满难以启齿的念头,而且又喜欢钻牛角尖的家伙。不管是梦神也好、人类也罢,她曾经说过,那种状态就叫『心灵裂缝』。」



枣之前也听过这个字眼。据说鸫就是因为「心灵裂缝」,才会被「红色眼珠」给附身的。



「妳心中必定也存在着类似的『心灵裂缝』,我说的没错吧?」



「我心里……才没有那种……」



枣以虚弱的语气回应着。



「再继续辩解也没有用,妳的心意全都穿帮了啊。」



正宗接着说道。



「妳喜欢直人对不对?但又觉得这样做很对不起绫乃,所以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这种反复思考、钻牛角尖的想法,也算是那家伙所说的『心灵裂缝』。我猜那家伙八成就是看上了这一点吧。」



枣已经羞愧得抬不起头来。她相信就连直人与绫乃应该也还没如此清楚地看穿自己的心意吧。在他们四个人当中,就属正宗对这种说不出口的心意最为敏感。



这大概跟他先前与鸫一起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有关。



「那家伙设法刺激妳内心那道微妙的『心灵裂缝』,以便诱导妳开始作起恶梦。如此一来,她的复活大计就算是准备完成啰。」



这时,突然有一股不对劲的感觉掠过枣的胸口。为什么「红色眼珠」要刻意挑选自己做为「创造者」呢?难道这镇上再也找不到其它拥有「心灵裂缝」的人了吗——不对,之所以会产生这种念头,或许只是因为她不想承认自己已经变成「红色眼珠」的寄宿体罢了。



「我想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干掉『红色眼珠』,替鸫姊报仇雪恨,所以才会特地跑来妳家等妳回来。我的潘塔索斯无法在现实世界随意实体化,不过若能进入恶梦当中,那就另当别论了……可以拜托妳快点打开这扇门吗?」



正宗像是探头窥视她的表情似的开口对她说道。



「可、可是,你一个人跟她战斗实在太危……」



「一旦『红色眼珠』死掉,这扇门与白色钥匙也会跟着消失。只要我不说的话,就没人知道妳曾经沦为『红色眼珠』创造者的事实。或许还可以在不被他们两人发现的状况下,让整起事件就此落幕喔。」



原本垂首不语的枣顿时睁大双眼。



「另外,只要我击败『红色眼珠』,功劳也就不会归到直人身上。绫乃之前说过要重返王国一事大概也会跟着取消吧。」



「咦?」



她忍不住抬头看着正宗的脸。这是一个她连想也没想过的结局。



「你说的是真的吗……?」



「唷?还是妳觉得绫乃回去对妳较为有利呢?」



「我、我才没有这么自私的念头!」



枣用力摇头加以否定。比起为绫乃先前向自己说的那句「直人就拜托妳了」感到烦恼不已,设法让那件事就此不了了之,反而算是更好的结局——不但绫乃可以毫无顾忌地继续过现在的生活,相信直人也会对这个结果感到很开心才对。



「妳只要拿钥匙打开那扇门就好,剩下的事情就由我一手来包办吧。」



这似乎是个不错的提议。不只『红色眼珠白会被击败,自己身为『创造者』的事实也不会被发现,绫乃更不必重返王国——枣目前所背负的问题将一次获得解决。但她却没有把握这样做是否真的算是正确的决定,总觉得好像有哪个环节会出差错。



「再不快点打开,小心会让直人与绫乃察觉到妳就是这场恶梦的创造者喔?毕竟他们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笨蛋。」



枣突然回想起在梦中校舍遇见虹子一事。我是前来侦察敌情的——她当时的确是这么说的。此时,她或许正在对绫乃与直人描述枣在恶梦中是什么模样也说不定。已经没有时间再让她继续犹豫下去了。



「好吧……我开门就是了。」



她开口说道。



「不过,我也要和你一起进去。」



「啥米?」



正宗顿时瞪大双眼。



「妳在说什么傻话啊?躲在恶梦中的可是那个『红色眼珠』喔?」



「她是我创造出来的梦神对吧?既然如此,我也想亲眼见证她被消灭。况且麟堂同学不是不曾进入过这场恶梦吗?里头的世界十分宽敞,你肯定需要一个熟悉环境的人为你带路。」



其实还有另一个理由。枣认为如果可以发现其它被拖进恶梦中的无辜民众,或许有机会救他们脱离险境也说不定——正如之前帮助过虹子一样。她只希望能尽力避免因为惨遭自己创造的梦神屠杀而导致牺牲者增多。



正宗咂了下舌头。



「……到时大概光是应战就很吃力了,我可没空再分神保护妳的安全喔。」



「没关系,我猜『红色眼珠』应该也不敢轻易伤害我才对。毕竟身为『创造者』的我若不打开门扉,她就无法离开梦境进入现实世界啊。」



话一说完,枣便开始翻找起自己的包包。



直人他们快马加鞭地骑着越野自行车冲向仓野家。



虽然不知道枣究竟人在何方,但「非存之门」或许已经出现在她家里了也说不定。他们打算前去确认自己的推测是否正确,一旦发现门扉出现的话,便可以使用莫斐斯进入恶梦世界,当然也能提前与「红色眼珠」决一死战。



「仓野为什么没有打电话和我们联络呢?」



直人开口说道。在听完绫乃的说明之后,唯有这一点仍旧令他感到不解——总觉得她应该要尽早告诉自己与绫乃才对。



「……大概是不想让直人知道吧?」



坐在后座的绫乃轻声嘀咕着。



「知道她跟『红色眼珠』有所关连。」



「就算知道,我对她的观感也不会因此而改变啊。想也知道一切都是『红色眼珠』不好嘛。」



直人很不高兴地说着。虽然至今为止已经解决过好几起由梦神所引发的事件,不过他认为自己有很明确地将梦神的所做所为,与梦神『创造者』的所做所为当成不同的两回事来加以思考。



只要是人,内心必定都存在着软弱的一面。梦神就是人们心灵软弱的这一面无视当事人意愿,自行失控暴冲所幻化而成的实体。但那并不代表当事人本身打算采取什么行动——至少直人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是啊,直人或许是秉持着这样的想法吧。不过……」



不管再怎么等,就是等不到「不过」下面接续的话。绫乃就此不发一语。



唔。直人发现车道开始出现壅塞现象。他们俩目前共乘一辆越野自行车,奔驰于交通流量庞大的国道上。肯定是警方在前方进行盘查的缘故。



(……这下子不妙了。)



就算是自行车,一定也会被警方拦下。他希望能尽量避免这些不必要的麻烦。



直人转动把手弯进超商转角,骑上沿着河岸搭建而成的休闲步道。虽然得多绕上一段距离,但走这条路就不必担心会引人注目了。



「哪,直人。」



绫乃突然开口叫他。那是一种平常很难得听见的客气语调。



「干嘛?」



「以后别再做出像刚刚那样的举动了。」



「刚刚那样?」



「刚才在正宗的秘密基地里面,你不是握住了我的手吗?我指的就是那样的举动。」



直人的胃部附近顿时窜起一股寒意,背上也跟着冷汗直流。绫乃当时很用力地回握自己的手,因此直人怎么也没料到自己的举动竟然会害她心生不悦。



「啊……那个,不好意思。如果让妳觉得讨厌的话,我向妳道……」



「我并不觉得讨厌,只是希望你以后别再那么做。我们最好还是别再那么做比较妥当。」



绫乃以淡然的语气说着。虽然感觉上她好像确实没有在生气,不过直人却无法接受这番说辞。



「既然不讨厌,那么应该就没有关系吧,况且妳自己前阵子不是也才主动握过我的手吗……就在鸫小姐过世的时候。」



绫乃瞬间陷入沉默,直人则是明显感受到背后传来一股动摇之意。



「那、那个又没有关系。况且当时的情况比较特殊嘛,我是因为看到直人好像受到不小的打击,才好心握住你的手耶。」



「那不就跟我刚才的用意一模一样吗?」



「总、总之,不要再对我做出那样的举动啦!……以后记得把对象换成枣就对了。」



「妳干嘛在这个节骨眼提到仓野的名字啊?我跟她之间的关系又没有好到可以对她做出那种举动。」



所谓可以做出那种举动的关系,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啊……就连说出这句话的直人自己也搞不清楚。他脑中瞬间浮现正宗说的那句「因为你爱她啊」,不过却又立刻沉入胸口深处。那并不是能够如此简单就说明清楚的感觉。



「但是,你之前不是跟枣勾过小指头了吗?」



直人一时心慌,把手跟着左右猛然摇晃了一下。



「很危险耶。你这勾指男在搞什么鬼啊?」



「不要随便给我乱取绰号啦,那……那个……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那也是鸫事件发生时的事情。枣当时对直人说,要是他还记得的话,日后再找时间将自己的秘密说给他听。直人当然没有忘记这个约定,只是事情落幕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提起这件事了。或许是因为直人的恶梦变得更为严重,让她觉得现在并不是开口的时机吧。



「可是,你们当时看起来一副很开心的表情啊。那又是怎么回事咧?」



不知为何,绫乃的语气显得十分不悦。



「就算妳问我是怎么回事,我也……」



直人也不晓得该怎么说明才好。枣口中所说的那个「秘密」至今依旧是个谜。虽然他也曾想过枣该不会是打算向我告白吧?不过,就连他自己也觉得这个念头实在叫人难以置信。



「……直人。」



绫乃小声叫了他一声。



「怎样?」



接着是一阵沉默,直人差点忍不住要转过头去。绫乃最近的表现真的很不寻常,这样含糊不清的说话方式一点也不像她平常的作风。自从将王国之王所说的话语转述给她听之后,她就一直都是这样,或许自己当初应该直接拒绝国王的提议才对。



「……我已经拜托枣,等我回去之后多多关照你这个愣小子了。」



直人反射性地握紧左右两侧的煞车。越野自行车的轮胎发出轧吱声响后,缓缓停在路中央。绫乃一脸困惑地放下双脚踩住地面。



「妳这话是什么意嗯……?」



直人缓缓离开自行车的座垫。



「什么意嗯……我再过不久就要离开现实世界了啊。直人身为『守护者』,日后还有很多任务等着你处理,当然需要一名可以从旁协助,或者提供意见的助手嘛。所以我就拜托枣……」



直人心中突然爆发一股足以令他失去理智的怒火。



「妳在开什么玩笑啊妳!」



绫乃感到相当惊讶,双肩顿时震了一下。



「这……你是怎么了啊?」



说老实话,就连直人也不晓得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总之,他已经气到难以言喻的地步。



「什么在妳回去之后我该如何是好之类的,根本一点都不重要!我又不需要任何人来照顾我!妳居然擅自对仓野讲出这种蠢话……」



直人说到这里,突然想起枣先前急忙离开他家时的身影。绫乃说要单独跟枣谈的,肯定就是这件事吧,



「什、什么嘛,你对枣有什么地方不满吗?她明明是个那么可爱的女孩子……」



「妳这笨蛋,问题不在这里吧!」



直人心中的怒火愈燃愈旺,而且他也很受不了自己这张笨拙的嘴巴。他想表达的明明另有其事,而且是一件单纯到不行,早在很久以前就应该说出口的事情。



「说要送妳回王国是我一时失言!妳别回去那种鬼地方啦!反正妳自己也不想回去那里。再加上……我……」



直人顿时为之语塞,好像又出了什么差错,整句话的语意就是有点格格不入。他想表达的是一句更接近自己真正心意的话语。



他瞬间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大口气。



「我并不希望妳回去妳的故乡啊!我希望妳留下来啦!」



他内心浮现出一个念头:对了,就是这句话!



绫乃闻言整个人愣住了。虽然表情毫无变化,不过双颊却浮现一抹绋红。只见她像是为了掩饰羞红的双颊般,连忙将头撇开。



「什么啊……就算你突然这么说,我也……」



直人也跟着难为情起来,但他知道自己绝不能在这个节骨眼让对话中断。总之,他非得把自己想讲的话统统讲完不可。



「既然妳不想回去,而我也不希望妳回去,那不是很简单吗?妳只要在我打败『红色眼珠』之后,选择不要回去就可以了啊。」



「可是…………」



只见绫乃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直人则是无法理解她为何会对这么「单纯的事情」感到烦恼。



「这么做难道有什么问题吗?不过,如果妳有其它非得回去不可的理由,那自然就另当别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