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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5



「呀~~~~~~~呼!」



这是变回完全体的姬丝秀忒——



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这天晚上,我把忍野交给我的三个部位,转交给刚睡醒的她。她看到心脏,原本还有些迷惘,于是我把事情的真相据实以告。「原来如此啊。」姬丝秀忒悠哉地附和后,把鲜红色的心脏当成了苹果,大口咬下。



照规矩,淑女进食中我要回避。



所以我来到了走廊上。



须臾,我就听见那阵欢喜的叫声。



一阵打从心底感到高兴的声音。



我拉开门,回到教室内。



站在室内的,是完全体的姬丝秀忒。



也就是那天——



我在路灯下遇到的她。



她的金色头发——



变得更加飘逸,在颈部后方小小束起。



穿着雅致的洋装,身材比我高出许多。



她真的好美。



如果是可爱、帅气也就算了——我至今的人生当中,恐怕从未如此切身体会过「美」这种情感。



不对。



在初次见面那天,我已经体会过了。



现在的她无疑是完全体。



完全的姿态。



「呀呼!复原了、复原了!」



「…………」



要是变回完全体的她,没在教室内连蹦带跳的话,我大概会更加陶醉,甚至觉得感动吧。



瞧她兴奋的模样。



毫无半点威严。



「姬丝秀忒……先跟你说一下,忍野在白天的时候,好像已经离开了。」



「嗯?那又如何?」



「没啦,我想说心脏的事情,你不会生气吗?」



「无妨无妨,吾就对他网开一面——而且,那种事情现在根本不重要了!」



呀哈哈哈哈!她发出娇媚的笑声,继续轻快跳步。那笑声与她的外型,不怎么相衬。



嗯一一



话说回来,当时在路灯下撞见她时,我根本无暇顾及他处……现在仔细一看,姬丝秀忒的双峰相当宏伟。



每当她一个跳步,胸前就会产生剧烈晃动。



况且那件洋装,感觉还满低胸。



原来如此,从那个样子(十岁)经过中间的变化(十七岁),最后会变成这样吗(二十七岁)?



好不可思议啊。



「…………」



看她这么欣喜雀跃,如果现在我开口拜托,她会让我摸她的胸部吗?我的脑中浮出了这股邪念,不过我有贼心没贼胆,不敢付诸行动。



要对自己的感动泼冷水也要有个限度。



「呜!」



突然,



姬丝秀忒静止不动。



咦!她猜到我在想什么了吗?



我感到一丝不安,



「怎、怎么了?姬丝秀忒。」



于是,我开口问。



我感觉自己的声音高了八度。



「………………」



姬丝秀忒僵了片刻,更加助长了我的不安;然而,又过了一会,



「嗯?什么事?」



她开口说。



「汝刚才在对吾的残像说话吗?」



「残、残像?」



「其实吾刚才绕了地球七圈半回来。」



「你是光吗?」



我本人一一



吐了一个恐怕这辈子不会再吐第二次的槽。



「吾说笑的,假的假的!七圈半的话,那吾现在应该会在巴西吧!」



姬丝秀忒咯咯发笑。



呜哇!她现在真的很兴奋。



「呼呼!真好。既然吾现在完全恢复了……厮役啊。」



姬丝秀忒在那之后,维持了两个小时的兴奋状态,至今才终于平静下来。她又开口说:



「吾再次向汝道谢。吾本来就认为,汝一定可以把吾的手脚收集回来,不过吾没想到,连吾都没发现到不见的心脏,汝居然能帮吾拿回来,实在让吾喜出望外。吾要夸奖汝。」



「这个嘛……」



道谢和夸奖,都会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我还是觉得自己被人设计了。



好像被人操控了一样。



「我觉得自己只是到处乱跑而已,要说是我收集的,倒不如说是手脚自己跑回来的。」



若真有人帮忙,那个人也是忍野吧。



不过忍野八成不会喜欢这种说法吧,既然这样,那应该是托羽川的福吧。



羽川翼。



附带一提,今晚她没有过来。



因为我们已经说好了。



新学期在学校见面。



我已经打倒那三个吸血鬼猎人,羽川不会再遇到任何危险——不过,我想她最好别再接近这栋补习班废墟。



因为我立下这个决定时,还不确定奇洛金卡达是否会归还姬丝秀忒的双手。



新学期……其实就是后天。



就快了。



而下次我们见面时,我会是……人类。



理当如此。



……忍野最后离开时,很明显是刻意在躲羽川;不过羽川没想过要和忍野见一面吗?这么说来,这点我一直错过问她的机会。



哎呀……事到如今说这些也没用。



眼前最重要的是——



「姬丝秀忒,抱歉在你这么兴奋的时候打扰你……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快点把我变回人类。」



「啊!对喔。汝放心,吾会让汝恢复的。不过,厮役啊,在那之前先聊一下如何?」



「聊一下?」



「也不用促膝长谈。只是在把汝变回人类之前,吾有话想跟汝说罢了。」



姬丝秀忒的语气很冷静。



眼神也恢复到原本的冷峻。



她似乎进入到认真模式了。



「好啊,我没差。」



「嗯,那我们换个地方吧。」



「在这边聊不行吗?」



「也是可以,不过吾想营造一下气氛。」



我们到楼上吧,姬丝秀忒说。



我照她的指示,走出教室爬上楼梯。雨似乎已经停了,而且现在是晚上,要去哪都行,不会有蒸发的危险。



姬丝秀忒在楼梯间超越我,最后我们爬到了四楼。



我选了白天和忍野谈话的教室。



我本来以为,我们也会在这里聊天。



「不能再往上了吗?」



不过姬丝秀忒对此似乎不太满意,问我说。



「这里没有顶楼吧?我找不到有类似逃生梯的东西。」



我说完,



「嗯——」



姬丝秀忒沉吟,瞪向天花板。



目露凶光。



接着,一部分的天花板被震了开来。



水泥块如雨不停落下来。



姬丝秀忒没有闪躲,



「随吾来,厮役。」



她说完,洋装身后露出美背的部分,好像很理所当然似地,冒出了一对蝙蝠翅膀(!),振翅从天花板的洞飞了出去。



「…………」



这样能吐槽的地方也未免太多了吧。



你的生态模式简直问题百出。



话说,原来姬丝秀忒的视线具有物理破坏能力……这下艾比所特的凶恶眼神也逊掉了。



这种变身能力,德拉曼兹路基也难望项背。



她刚才还长出翅膀勒。



我原本也打算模仿她,可是却办不到。如果是我一直在想象的植物,那倒是另当别论,但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长翅膀。



于是我用一个稀松平常的跳跃,穿过了洞口。



不对喔,我这样也已经算很厉害了吧?



补习班废墟的顶楼——不对,顶楼这个说法不尽正确,这里只是普通的屋顶上方。



在这屋顶上方。



姬丝秀忒双手抱腿坐着,等候我跟上来。



她的坐姿,在星空下更显得无精打采,甚至散发出一股奇妙的魅力。我没来由地紧张了起来。



没来由地——



感到胆怯和畏缩。



她现在是完全体——完全的身姿。



完全的存在。



而且……是居于上位的存在。



我终究不过是她的眷属罢了,她的身影让我深深体会到这一点。



「嗯?」



姬丝秀忒突然朝我看来。



「汝在做什么?靠近一点。」



「……喔。」



我照指示,在她的身旁坐下。



当我坐定的瞬间,她突然把头撞了过来。



我吃了一记头锤。



「你、你干么啊!」



「汝战战兢兢地做什么,汝是吾最重要的厮役,吾又不会把汝吃了。」



「是、是吗……」



她彷佛看透了我心中的想法。



但这话说得没错,我看着她露出笑容,也开始觉得自己这副畏缩的模样很愚蠢。



这想法的转换,让我的心情跟着放松了。



「好了,该聊什么呢?」



「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



把我变回人类之前,想和我聊一下。



她刚才是这么说的。



「吾刚才的说法不算正确。吾不是有话想说,只是想和汝聊聊,不管聊什么都好。」



「嗯?别说得好像在打禅机一样。」



你再多陪我聊聊天嘛。



我想起某次,羽川曾对我说过这句话。



姬丝秀忒虽然是吸血鬼,不过也是女性吧?



她或许喜欢聊天。



现在就像在开庆功会,庆祝她变回完全体一样吧。



「聊天是在把我变回人类之前,必须要做的事情吗?」



「对吾来说,必须要这么做。」



「嗯——不过你活了五百年这么长一段时间,话题应该说不完吧。」



「吾没什么特别的话题。」



姬丝秀忒回说。



「因为吾长久以来,一直在跟像他们三个一样的家伙在厮杀。当吾注意到时,吾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变成传说了。不过像那小子一样的男人,算是凤毛麟角。」



「小子……你是说忍野吗?」



「他真是不简单,居然可以偷走吾的心脏,不让吾察觉。吾不觉得自己有大意过,不过吾连何时跟他擦身而过都不晓得。」



「那家伙到底是谁呢。」



「天晓得。不过,那小子如果真有心想消灭吸血鬼的话,连吾都会背脊发冷;幸好他是一个维持中立的墙头草。」



「墙头草……」



好严厉的措辞啊,我心想。不过这个头衔,似乎很适合忍野。要是告诉他的话,他搞不好还会满心欢喜地如此自称呢。



「这次的事情还算满刺激的——不过吾基本上这五百年,都过得很乏味……这个嘛,要聊的话,也只有那个男人的事情可以聊吧。」



「那个男人?」



「汝是吾第二任眷属,吾已经告诉过汝了吧?所以吾要聊的,是第一任眷属的事情。」



「第一任——」



我想想。



是……四百年前的事情吗?



「嗯,这么说来你好像说过,说是什么隔了四百年的第二任……好像在说出战甲子园(注:甲子园是日本高中棒球的全国决赛场地。在新闻报导上,常会出现「隔了几年第几次参赛」的说



法,所以主角才会拿甲子园来做比喻。)的高中一样。」



「甲子园?」



「没事,没什么,我只是比喻而已。话说回来,第一任眷属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还满想听的。」



「嗯,吾就说给汝听吧。」



「他跟我很像吗?」



「嗯?为何汝会这么想?」



「咦,那是因为——」



我一直没告诉她。



算了,反正现在忍野也走了,没关系吧。



「——其实,忍野有告诉过我。他说吸血鬼的吸血有两种,就算被吸血也未必会变成眷属。」



「唔!」



姬丝秀忒皱起眉头。



「……汝别搞错了。吾可没打算要救汝一命,只是想利用汝帮吾收集手脚,才会把汝变成眷属罢了。事到如今说实话也无妨,如果吾一开始挑明要利用汝,汝恐怕不会听命令,所以吾才说谎骗汝的。」



「忍野也说过你会这么说。」



「…………」



姬丝秀忒沉默了。



接着一语不发。



是因为我说中的关系吗?还是我猜错了?我不知道答案。



「所、所以啊,我才会想说他会不会跟我很像,毕竟我们都是经过你的挑选,才会成为眷属的。」



「他和汝一样的地方,顶多只有人种而已。」



或许我应该闭嘴才对,但我还是把话题绕了回来。结果姬丝秀忒很干脆地否定了我的推测。



「他是一个战士,精明强悍,吾能够放心把背后交给他。」



「嗯……我没办法顾你的背后。」



我顶多只能在你出门时,帮你顾家而已。



不对,这点我也不一定做得到。



「那是四百年前的事情,当时的男性和现在不一样,大部分都是战士吧?」



「汝的历史观充满了偏见,而且很歪曲。」



「呜呜!」



世界史不是我擅长的科目。



「没有啦,该怎么说呢,我的个性就是这样,不太擅长思考hysteric(歇斯底里)方面的东西。」



「吾都不知道hysteric这个字有历史(注:阿良良木想说history(历史),却说成hysteric(歇斯底里)。)的意思。」



我连自己英文很差的事情也曝光了。



「不过,吾好久没来这个国家了,这里似乎变得很和平呢,好像和世界分离了一样。」



「抱歉喔,我们太养尊处优了。」



我觉得这不是什么坏事啦。



不过,我的确不是战士。



我再怎么自以为是校园异能战斗的主角,到头来也只是普通老百姓。就算我拥有吸血鬼的技能,也跟拿着蝴蝶刀的国中生差不多。



姬丝秀忒想必很不满意吧。



如果第一任眷属如此优秀,那她自然会对我更不满意.



「总之呢,不管你是顾虑到我的性命,还是想要我帮你收集手脚,你会把我变成眷属,都是为了紧急避难吧……所以我和第一任才会没有共同点吗?不过,你说我们的人种一样对吧?」



「嗯。」



「那他也是黄种人啰?不过,应该不是日本人吧。是大陆人?」



「不对,是日本人。」



姬丝秀忒说出令人意外的答案。



「当时吾仗着自己年轻,走遍了世界各地,然后在这个国家遇见了他,日文也是在当时学的。这个国家的语言似乎变了很多呢。」



「四百年前的日本是……」



江户时代……是吗?



日本史同样不是我擅长的科目。



应该说我除了数学以外,所有科目都不擅长。



「那他不是战士,是武士了……」



「呜?是啊,汝说得对。」



姬丝秀忒点头说。



「总之,他是一个很强的男人。」



「嗯——既然这样的话,这次的事情请他来帮忙不就好了?他不会像我一样,需要冒险才能——」



「没办法,因为他已经死了。」



姬丝秀忒开口说,似乎想打断我的话。



不对,实际上她已经打断了。



「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汝曾记得吗?吾曾告诉过汝,吾在战斗的时候会用刀。」



「嗯?」



有说过吗?



等等——啊!对了,我们在谈德拉曼兹路基的巨剑时,有聊过利用物质创造能力,制造出刀剑的话题。



我都忘得一乾二净了。



幸好,我不用玩弄自己的太闹也想得起来。



「那把刀,就是他的遗物。」



姬丝秀忒说完——



把右手弄成手刀,贯穿自己的洋装,轻松刺入自己的腹部,开始搅动内脏。



难得我不用玩弄自己的大脑,现在她却……



姬丝秀忒不顾我呆若木鸡,径自把右手从腹部抽出。接着,我看见她的手上握着一个类似刀柄的物体。



那个刀柄是——日本刀?



我猜对了。



姬丝秀忒从腹部拔出的刀,是一把全长约有两公尺的长刀。



「妖刀『心渡』。这把刀出自一位无名刀匠之手,不过相当锋利。吾也不是很懂啦,刀只要能砍人就行了。」



「哇……」



姬丝秀忒腹部的伤口,此时已经痊愈。我盯着那把刀。好长……但还比不上德拉曼兹路基的巨剑。他的焰形剑,形状很有艺术性;不过话说回来,日本刀也有日本刀独特的风味。



姬丝秀忒留着一头金发,身穿洋装,老实说和手上的日本刀不太搭配。不对,追根究柢来说,不管那把刀如何锋利,有武器能禁得住吸血鬼的怪力吗?



「汝别动喔。」



语毕,



姬丝秀忒突然挥动手中的「心渡」。



她的动作,感觉像是在挥落刀身上的灰尘——然而,事实却不是如此。



「喂——」



「别动,吾刚才砍中汝了。」



「嗄、嗄?」



「汝会痛吗?」



「不、不会啊。」



「嗯,看来吾的技巧尚未生疏。汝可以动了,因为伤口已经愈合了。」



「这、这是哪一招啊,是继『绕地球七圈半』之后第二个谎话吗?还有你说愈合,我不会连衣服都恢复原状吧……你砍了我哪里?」



「吾横砍了汝的身体,吾又砍了无聊的东西呢。」



「你说无聊!」



「衣服的事情汝也不用担心。『心渡』的锋利度,吾可以挂保证。切口只要放着不管,马上就会自动黏回去了,这把刀就是这么锋利。当然,也要有吾这等身手才行。」



「…………」



看来她是说真的。



不是吧……



「不过,为何那把刀禁得住你的腕力?它只是普通的刀吧?」



「它已经不是原本那把刀了。我第一任眷属以原本的刀为素材,加入自己的血肉重新铸造过。然后,由我继承了它。不过太锋利也不好,因为不管怎么切,对方都会黏回原样。所以,这把刀只适合拿来斩怪异。」



「斩……怪异吗?」



「对。或许是『心渡』这个名字不好念,在我的敌人之间,这把刀的另一个称号:『怪异杀手』反而更为人知。怪异杀手原本不是我的外号,而是这把刀的。」



姬丝秀忒说话的同时,把刀收进了腹中。



动作有如在切腹。



这让我再次认识到她是不死之身。



她的第一任眷属理当也是不死之身;然而姬丝秀忒却说那把刀却是……他的遗物。



这就表示,第一任眷属已经死了。



「不死之身的吸血鬼会死,是代表他被人消灭了吗?」



德拉曼兹路基、艾比所特、奇洛金卡达——四百年前也有像他们三人一样的人吗?



然而,



「不对。」



姬丝秀忒却否定了我的话。



「他不管怎么样,绝对不会死在别人手上。」



「那是为什么?」



他是不死之身。



要怎么样才会死呢。



「他是自杀的。」



姬丝秀忒淡淡地说。



冷淡的眼神,看着在眼下展开的城镇。



「这种死因很常见,在吸血鬼当中占了九成。」



「…………」



「顺便告诉汝,剩下的一成是被人消灭。其他的死因非常罕见。」



「自杀?为什么?」



「无聊会杀死人吧?」



大家说无聊会杀死人。



虽然人也会因罪恶感而死。



不过,无聊确实能让人致死。



「纯正的吸血鬼也好,原本是人类的吸血鬼也罢,大致上只要活了两百年就会想死。不过也要看情况和时代啦。」



「可是……要怎么才能自杀?吸血鬼是不死之身啊。」



「就跟汝第一天的时候一样,跑到太阳下是最快的死法。这种死法叫做投身自杀(注:日文中,「投身自杀」原本指的是跳楼或跳水自杀。)。」



「这个词借用得还真妙……」



当时姬丝秀忒好像有问我:汝是不是想自杀。



「他变成吸血鬼才短短几年,就决定自杀了。这是他奇怪的地方。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世界明明不会有太大的改变。」



他死在吾的面前。



好像在炫耀一样,



整个人冲到太阳下。



姬丝秀忒呢喃说。



「在那之后,吾就不制造眷属了,直到遇见汝为止。」



「……你不会觉得无聊吗?」



我问。



或许我不该问这个问题。



「你活了不只两百年,而是五百年。」



「不可能不无聊吧。」



姬丝秀忒回答说,语气稀松平常。



「吾一直很闲。」



「…………」



「很闲、很闲,无事可做。要是吾做了什么,吸血鬼猎人就会找上门来。就像这次,那三个家伙来打扰吾观光一样。」



「观光。」



我原本以为那是骗人的。



但现在想想,或许有可能是真的。



假如她过去曾在这个国家——



制造了第一任眷属的话。



「……不过,汝让吾一点都不无聊,厮役。因为汝的所作所为,相当乱来。」



人类会对吸血鬼献上自己脖子,恐怕是史上头一遭吧,姬丝秀忒笑道。



以她的外表来说,那笑容非常的稚气。



「而且还随便用姬丝秀忒称呼吾。」



「啊……关于这点,我一直没机会问你,为何大家会这么吃惊啊?就连那个忍野也觉得很惊讶。这样叫不好吗?」



「没几个蠢蛋敢用真名称呼吸血鬼的。」



「真名?是类似first name的东西吗?」



「……吾连说明都觉得很蠢。算了,这或许是世代……不对,是时代的不同吧。这一点不只是吾,那三人也一样。吾辈都落后于时代的潮流。或许那个小子的模样,才是这个时代应有的形式吧。」



「忍野那样是这个时代应有的形式……并不是吧,如果那种吊儿郎当变成一种理想,那谁受得了啊。」



「与其说是理想,倒不如说是现实。」



算了,无妨。姬丝秀忒说。



「吾能聊的话只有这些了。吾反而比较想听汝说话。汝也活了十七年吧?这些年来不会都无所事事吧,说些有趣的事情来听听。」



「呜哇!」



她给了一个严峻的考验。



要在这种前提下博君一笑,难度可是相当高啊。



「这、这个嘛……那我就说一个我经常说的白痴笑话吧。有一个年轻人本性善良,不过却喜好杯中之物。爱喝酒也就算了,因为那是个人的嗜好。可是有一天他酒后驾车,闯红灯撞到一个举手要过马路的小女孩。他当时喝得很茫,没发现自己撞到人,直到隔天,他在自家公寓的停车场内,看见车子的保险杆上有血迹,他才发现自己撞到人了。他看报纸,得知自己撞到的女孩叫做『梨花』。照理来说他应该去自首,可是这名年轻人却很烦恼。因为他的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觉得当时没有目击者,所以只要自己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就在他烦恼要不要去自首时,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就在这个时候,家里的电话突然响了。年轻人接起来后,话筒中传来短短一句:『我是梨花,我现在在公寓前面。』然后就挂断了。男人动摇了,心想:『梨花!?怎么可能!』不过,刚才那种发音不清楚的声音,的确是幼童才会有的,我撞到的那个小女孩应该已经死了,该不会是她找上门来吧……?就在他左思右想之际,第二通电话打来了。『我是梨花,我现在在一楼。』年轻人住的地方在五楼!『梨花』是想来这里吧。年轻人察觉到这一点,内心由动摇转为恐惧。接着,第三通电话打过来了。『我是梨花,我现在进电梯了。』还进电梯勒,你连楼梯都懒得走啊!」



「…………」



冷掉了。



我还讲这么长一串。



我刻意用说书人的语调在说话,或许是因为这样让她觉得很烦吧。



「不会,还算挺有趣的。」



「唔!」



我的自尊心受伤了。



话说,基本上负责吐槽的人应该是我吧……



被人看得这么扁,我可不能沉默!



「那、那第二个有趣话题。」



「喔?」



「克拉克博士说过,『Boys,be anchovy(少年要胸怀鲤鱼)!」(注:克拉克博士是札幌农业学校(现为北海道大学)的首任校长,他有一句名言是「Boys, beambitious (少年要胸怀大志)」,这句话至今仍是北海道大学的校训。)



「…………」



她的嘴角动也不动。



搞笑短句也不行吗?



「那第三个!我们刚才有聊到世界史,我刚好想起自己以前出糗的事情!」



「吾很期待。」



「以前在考试的时候,刚好出了一个题目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包围日本的『ABCD包围网』的『ABCD』是指哪四个国家。结果我的答案写成这样!『A是美国,B是英国、C是中国……D是德国』!」



「…………」



姬丝秀忒歪头不解。



出糗的经验也无法博君一笑吗?



「那个……要说是哪里好玩呢,就是明明到C的地方都对,结果D(注:D的正确答案是荷兰Dutch。日文中,德国的罗马字是D开头,所以如果用日文去思考,就会写成德国,而不会想到是荷兰。)却是用日本罗马字去解题……而且德国还是轴心国,之类的?」



我开始说明自己的梗。



对此,姬丝秀忒开口说:



「……ABCD包围网是什么?」



「人类的常识说不通!」



这种冷场的方式还真可悲。



接下来,一直到最后——



直到时针指到十二点,日期变成了四月七号——也就是私立直江津高中的春假最后一天,我和姬丝秀忒都在废墟的屋顶上闲聊。



我感觉姬丝秀忒似乎一心一意想对我的笑话吐槽,不过从途中开始,我俩的气氛变得很热络,不管说什么都是一阵大爆笑。



我们聊的话题,基本上没什么意义。



内容感觉很空洞。



不过,我和姬丝秀忒这段欢谈——



日后回想起来,大概会成为我在本次春假中,永远无法忘记的回忆吧。



我们之间的欢笑声,也同样是如此。



「好了。」



姬丝秀忒笑到流泪,双眼中的冷酷却丝毫未消,只见她揉着眼睛,站了起来。



「差不多——该把汝变回人类了。」



「嗯?喔喔。」



对了。



糟糕,我居然忘了这件事情。



这么重要的事情,一般来说会忘记吗……我对自己感到些许惊讶。



我太沉浸于快乐的时光当中。



不过,尽管宴会正值高潮,但该结束时还是要结束。



「对了……第一任眷属没说过他想变回人类吗?」



「……嗯——还满微妙的。」



「微妙吗?」



你用的词还挺深奥的嘛。



「当时的吾,没办法把他变回人类。这次我会尽可能活用当时的教训。汝准备好了吗?」



「还没……我笑过头了,肚子有点饿。我可以先吃点东西吗?废墟内的东西好像吃完了,我去买回来还来得及吗?」



「嗯——吾也一样,突然变回完全体觉得饥肠辕辕,不过汝还没饿到无法忍耐的地步吧?」



「是没错啦。」



「汝想把携带口粮带来吗?」



「携带口粮?」



那是什么东西。



她联想到的词汇也未免太古老了吧。



「毕竟这是我身为吸血鬼的最后一夜,我想要稍微留恋一下。你有想吃的东西吗?」



「吾不挑食的。」



「嗯——」



哎呀!反正这个时间也只有超商在营业吧,所以我们的选项本来就不多。



「好吧。就妥善筹备吧,吾的厮役啊,吾就认同汝想再多当吾厮役的心情,吾会在二楼做好准备。」



「OK!」



于是——



屋顶上的谈话结束了。



现在只有超商这个选项,不过要到附近还在营业的超商(注:日本乡下城镇的便利商店,不是二十四小时营业。)必须要走一段路才行。从补习班废墟过去,来回总共要花一个小时。



如果用吸血鬼的脚力,不会花这么久的时间。



不过,我提不起劲来奔跑。



反而故意缓缓漫步。



呼!



伤脑筋。



她说要把我变回人类。



听她说得这么轻松,我反而有些胆怯。这点我不否认。



因为我没出息又没胆。



不过,我刚才那句「想要稍微留恋一下」,其实是随口说说的谎话。当然,我也不想多当姬丝秀忒的厮役,这根本不可能。



我只是,



不舍得分离罢了。



「……嗯。」



我想,姬丝秀忒八成也一样吧。



她说在把我变回人类之前,有话想跟我说。



结果却不是那样。



她只是想找我聊天而已。



同我开个庆功会。



「总觉得啊,」



姬丝秀忒·雅赛劳拉莉昂·刃下心。



铁血、热血、冷血的吸血鬼。



怪异杀手。



「她之后会去很远的地方呢。」



她已经拿回身体所有的部位。



没理由继续待在这个地区——不,是这个国家才对。



她说自己是来观光。



八成是想重游和第一任眷属的回忆之地吧——但她的回忆,却涂上了另一个糟糕的回忆。



她的心脏被夺走,手脚被扯断。



濒死之际,制造出的第二任眷属又是一个普通人。



然后,第二任眷属又说要变回人类。



虽然她说,我让她不无聊。



「她之前说过,有人问她要不要当种,结果她拒绝了。这点跟奇洛金卡达差很多呢。」



她离开这个国家,



又要浪迹世界吗?



不对,照她之前的说法,她好像年轻时就已经走遍了世界,所以她现在不会做那种长途旅行吧。



基本上她能坐飞机吗——不对,她只要伸出翅膀用飞的就好,那种身体还真方便啊。



不过,我还是不会感到留恋。



我身为吸血鬼的身分,大概是我和姬丝秀忒唯一的牵绊,我只是对失去两人之间的牵绊感到害怕而已。



忍野——那位轻浮男绝对不说再见的理由,此刻我似乎能明白。



「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这就是人生。



就算对姬丝秀忒而言,这两个礼拜尽是一些倒霉的回忆;不过对我来说,这两个礼拜的春假或许没那么糟糕。



或许没那么糟糕。



我现在真的如此认为。



「好!」



我决定继屋顶上的庆功会之后,再加开一个欢送会。于是,我在超商花光身上所有的现金,大肆购买蛋糕和甜点,想把宴会尽可能办得气派一些,随后稍微加快脚步,走回补习班废墟。



我在归途中,



心想要好好跟姬丝秀忒说再见,并且下定决心,走到了二楼的教室门口。



日期是四月七日。



时间刚过凌晨两点。



「我回来了!」



我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爽朗,把门打开一看——



姬丝秀忒正在进食。



狼吞虎咽!闭口咀嚼!大口吞食!



狼吞虎咽!闭口咀嚼!大口吞食!



狼吞虎咽!闭口咀嚼!大口吞食!



狼吞虎咽!闭口咀嚼—大口吞食!



她正在吃人类。



「……咦?」



我手上的超商袋子,掉落在地。



听到这声音,姬丝秀忒回过头来。



她的双手——



拿着一颗啃食到一半的人头。



「喔喔,厮役。汝回来得还真快。不过吾有说过吧,淑女在进食的时候,汝要回避才是礼貌吧。」



那颗头我有印象。



是那三位吸血鬼猎人中的一人。



三人中唯一的人类。



奇洛金卡达。



而他的肉体被断成了好几节,切成了容易进食的大小。



有如一条连头带尾的鱼,被剖成两半挖掉内脏,横躺在那里。



「吾在等汝的时候,这家伙就跑来了。吾变回完全体之后,这个结界似乎藏不住吾的力量。不过吾刚好肚子饿了,所以他来得正好,可以帮吾提神。」



姬丝秀忒说完,



视线越过了我的肩膀,似乎在找什么。



接着,她一脸困惑地开口说:



「什么啊,汝没把那个戴眼镜、绑着麻花辫的携带口粮……带来这里吗?」



016



我不知道此时我该去哪里,当然我不能跑回自己的家。话虽如此,就算这个镇上有其他的废墟,我也无力去找寻。



时间一直在追赶我。



日出的时刻步步逼近,我很快就被逼得走投无路。



最后,



我把手刺入脑袋中——不只是右手,连左手都用上了——不停翻弄自己的脑髓,反复思忖,最后决定选择直江津高中的体育仓库,当作临时的避难所。



临时避难所——真的是临时避难。



不过,这间体育仓库有铁门阻隔,而且又没有窗户,不论昼夜都很适合让我——让吸血鬼藏身。我逃到这里是迫不得已,但这个地点还不算坏。那天我和德拉曼兹路基交手之后,没放弃把铁门修好,硬是重新把门装了回去。现在回想起来,我真的应该由衷感到庆幸——不对,我没有那种感觉。



根本没什么好庆幸的。



这一切都是一个错误。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我上下排的牙齿,不停碰撞发出声响。



身体的颤抖停不住。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我没注意到这一点?



姬丝秀忒·雅赛劳拉莉昂·刃下心——她是一个吸血鬼。



吸血鬼。



畏惧阳光。



害怕十字架。



害怕银弹、圣水、大蒜。



害怕毒物。



心脏被打桩就会死。



没有影子,镜子照不出身影。



有尖牙。



不死之身。半永久的恢复能力。



能够看透黑暗的双眼。



变身能力。



然后……以人类为食。



「呜呜呜呜呜呜……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论我如何吼叫,



心中涌现的都只有后悔。



我再次把手刺入自己的脑袋,不停翻动自己的脑髓。到底是哪里出错了,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才会演变成现在的局面。我的大脑不停思考。



然而——



我得到的答案只有一个,这一切都是一个错误。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对吸血鬼来说,人类是食物。



对居上位的吸血鬼而言,人类在食物链金字塔的地位比自己低一阶。



这件事情,



我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吧?



事实上,她不是曾经想过要杀我吗?



她不是曾经想过要吃我吗?



想要吸干我的血液。



人类对她而言微不足道。



基本上——



我原本也是她的食物。



就算我自以为彼此心灵相通,



自以为和她有牵绊,



到头来,我顶多只是食物罢了。



「…………」



在姬丝秀忒的眼中——



人类全都一样吧。



当然,她也赞赏过忍野的能力。



忍野确实有值得赞赏的地方。



或许姬丝秀忒夸奖过其他人,只是我没听见而已——但是,人类还是人类。



食物依旧是食物。



忍野也懂这一点。



证据在于,他在姬丝秀忒变回完全体,取回吸血鬼的技能之前,先一步离开了废墟。



然后,



仔细想想,姬丝秀忒和羽川几乎没说过话。不是因为她没把羽川放在眼里,事情并非那么单纯。



那是当然的。



对姬丝秀忒而言,羽川只是食物。



她不认为羽川是我的朋友——



因为她把羽川当成我的携带口粮。



当成我这个吸血鬼,手边的粮食。



如果羽川遇见能力恢复的姬丝秀忒,很可能会变成她獠牙下的牺牲品。



就像奇洛金卡达一样——



被分尸入腹。



「圣职者基本上都很难吃,不过他挺美味的呢。吾不会挑食啦,不过人们常说,空腹是最好的调味料。」



「不对……」



当时,我看着姬丝秀忒用舌头妖媚地舔去嘴角的鲜血和肉片,并开口对她说。



鼓起了勇气,



以及心中所有的恐惧,



开口对她说。



「……不、不能吃……人类吧。」



「嗯?」



姬丝秀忒露出十分疑惑的表情,



似乎真不懂我在说什么。



「可是厮役啊,不吃就会死喔?」



没错。



她说得没错。



非常浅显易懂的理由。



简单过了头。



而且姬丝秀忒对这个理由没有丝毫的疑问,也不打算说服原本是人类,待会也即将变回人类的我。



她觉得这是一般常识。



她觉得这是一般常识吧。



她一直在吃人。



因为她从古到今,都在食用人类。



一直食用到今天。



期间她制造了第一任、第二任眷属。



但她活了五百年,不可能只吸了这两人的鲜血。而其他的人类都被她那样分尸入腹,肉骨不留。



那是她补充营养的方式,与制造眷属的吸血有所不同。



听完姬丝秀忒的说明,我才知道——



人类只要被吸血都会变成吸血鬼,没有一个例外——这点并非完全是谎言。吸血后若不做适当的处理,任何人都会变成吸血鬼。



只要吸了二滴血。



人类必定会……变成吸血鬼。



而所谓适当的处理——就是把人类的身体吃下肚,连肉片也不留。吸血鬼能藉此获得更多养分,血液被榨干的人类尸体,也不会变成吸血鬼。



真相据说是如此。



我只有被吸血……所以变成了吸血鬼。



而奇洛金卡达——



则变成了大餐……连肉片也被吃下肚。



不仅是奇洛金卡达,姬丝秀忒这五百年来,都一直这么做。



这是当然的。



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我却没发现,也不打算去发现,只是一味地逃避,不肯正视问题。



没错。



我根本什么都不懂。



我第一次遇见濒死的姬丝秀忒时,她完全不明白为何我不愿意救她。



她似乎不明白,为何得不到我的帮助。



人类是食物,为何不救吸血鬼。



我是捕食者,你们是被捕食者。



两者的关系只有这样罢了。



「呜、呜呜呜呜……啊啊!」



奇洛金卡达。



他是一个令人厌恶的男人。



卑鄙卑劣,不配当人的无耻男人。



但是——



也不能就这样把他杀了。



羽川因为他吃了许多苦头——可是,那都是我的错。



因为我是吸血鬼。



奇洛金卡达——



只是不问理由、不择手段想消灭怪物罢了。



「我……我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我不想去思考,不想去思考。」



我把手抽出脑中,抱头喊着。



「我不要!」



可是,我的大脑没有停止思考。



不只是奇洛金卡达的事情。



还有德拉曼兹路基、艾比所特。



他们已经回故乡去了。他们行动的目的是消灭吸血鬼,结果却被人阻碍了。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我。



他们好不容易夺走姬丝秀忒的四肢,却被我抢了回来。而且,我居然还让那位传说中的吸血鬼,恢复成完全体。



今后,姬丝秀忒如果吃人——如果进食的话,所有因此而丧命的人类,全都是我害的。



奇洛金卡达当然也算在内。



如果羽川被吃掉。



如果我两个妹妹被吃掉。



如果我的双亲被吃掉。



全都是我害的。



因为我救了姬丝秀忒。



不只是手脚和心脏。



追本溯源来说,最初那一天,在那个时候。



我在那盏路灯下,要是没有救姬丝秀忒,直接弃她不顾的话,事情在那里就会画下句点了。



当时我无法对姬丝秀忒见死不救,这是因为我内心的脆弱使然。我到现在才明白到这一点。



我的脆弱跟羽川的坚强不一样。



也跟羽川的温柔——忍野说是恶心,我觉得可怕——毫无共同之处。



我那么做不是自我牺牲,只是自我满足。



就算我活到现在一事无成,只是吊儿郎当在过日子,也不能就这样吊儿郎当地死去吧。



当时,如果我被吸血鬼吃下肚,



我两个妹妹会作何感想?



你觉得她们不会哭吗?



「——恶!」



我差点吐出来,好不容易才忍住。



眼泪也快夺眶而出,但我也忍住了。



会忍耐是因为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崩溃后会变成什么模样,我怕无法控制自己。



此刻,



我想保持自律,即便只有片刻也好。



在那之后,我和姬丝秀忒爆发严重口角——我甚至忘了当时自己说了什么——接着我像无头苍蝇一样,冲出了补习班废墟。



最后,我来到这间体育仓库。



这是我记忆当中,唯一的一处暗处。



外头已经艳阳高照了吧。春假期间,还是会有社团到校练习,幸好今天是春假最后一天,学校规定这天不能有社团活动。



所以,我不用担心运动社团的学生会打开这间仓库。



当然为了安全起见,我在室内制造路障。



「因为我的关系,」



我无意识地——



将脑中思考的事情脱口而出。



「因为我的关系,以后会继续有人类被吃掉。」



没有人可以阻止那个吸血鬼。



阻止那个铁血、热血、冷血的吸血鬼。



阻止姬丝秀忒·赛劳拉莉昂·刃下心!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的错!」



现在想想,



忍野早预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了。



他总是把平衡挂在嘴边,可是他初次遇见姬丝秀忒,夺走她的心脏时,并没有任何人委托他这么做。因为他和那三位吸血鬼猎人碰面,是夺走心脏之后的事情。



那么,他会夺走心脏是基于自身的判断。



这已经脱离他的工作范围。



这个世界和那个世界的桥梁。



换句话说,至少他是站在人类的角度,才会夺走姬丝秀忒的心脏。



他刻意不消灭姬丝秀忒。



因为他的原则是保持平衡。



我想起姬丝秀忒曾说过忍野是墙头草。



结果他保持的平衡,被我破坏掉了,



倘若姬丝秀忒制制造眷属是出人意料,那会有人类去拯救濒死的姬丝秀忒肯定也一样出人意料吧。



我的愚见、我的愚行——



任何人都料想不到。



让他们三人的努力变成泡影,



还把夺走心脏的忍野也牵扯进来,



然后又让事情复杂化,这些都是我害的吧。



好像有人设计了一切?



我在说什么蠢话。这样一来,设计这一切的人不就是我了吗?现在的状况,一切的一切,完完全全都是……我的错吧。



我轻率的行动,



无法舍弃濒死吸血鬼的脆弱心灵,立刻就招致了现世报。



奇洛金卡达死了。



被吃下肚,死了。



他的头被咬住,脑髓连同头盖骨被吃掉。没有方法能让他死而复生,就算用吸血鬼的血,他也不会复活。



死了。



死。



不管我怎么做都无法挽回。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而奇洛金卡达的死不是结束,只是一个开始。对吸血鬼姬丝秀忒·雅赛劳拉莉昂·刃下心而言,只是一个新的出发点而已。



她今后……也会很「普通」地,继续进食。



普通是一种痛苦。



我好像从别人口中听过这句话。



已经没有人可以阻止她了。三角形重要的顶点——奇洛金卡达已经被吃掉了,何况姬丝秀忒本来就不是他们三个赢得了的对手。



德拉曼兹路基。



艾比所特也一样。



他们再怎么为工作、为私情所动,也不会想和变成完全体的姬丝秀忒交手吧。照这样来想,奇洛金卡达却只身前来挑战,这让我深深感受到他的使命感有多么地巨大。



他生前绝不是一个值得褒奖的男人。



不过,他是以人类的力量向吸血鬼挑战。



就算他反死在对方手下,这点依旧不会褪色。



褪色的人,是我。



忍野咩咩——他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夺走心脏,或许他能阻止姬丝秀忒也脱不定;不过,他大概不会出手吧。



因为已经维持平衡了。



游戏结束了。



局面也成定局了。



人类输了。



输给姬丝秀忒。



况且我要拿什么脸,去拜托他阻止姬丝秀忒·雅赛劳拉莉昂·刃下心?



我不可能说得出口。



就算嘴巴烂掉也不可能。



「——我受够了。」



这个春假。



没想到我在这个春假中,所做的一切全都是错误。虽然历经几波周折,但回想起来这个春假也没这么坏……明明没这么坏才对,我好不容易才如此认为的说。



实际上,这个春假糟糕透顶。



只是一个地狱。



一个如地狱般的玩笑。



我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蠢货。



「我明明很讨厌,」



我的心中,还有另一个疙瘩在。



我藉由后悔和反省想转移注意力,其实我早就注意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逃避已经到了极限。



没错。



这又是一个明确的事实。



「明明很讨厌吸血鬼,不过我自己……」



非常明确,这点我自己再清楚不过了。



「我自己也是……吸血鬼。」



不管我多恐惧、厌恶、憎恨吸血鬼的存在,我依旧是吸血鬼。



没错。



忍野说过的话,朝我重重地压了上来。



加重了我内心的负担。



沉重地压在我的胃袋上。



——啊!对了对了。



——阿良良木老弟,我是因为感兴趣所以才这么问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