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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ene/1 剣の夜を越えて ~fragile days~(1 / 2)



明明已经死掉了的人,为什么还活着。



这种事究竟怎样才能做到?



答案很简单,因为有人撒谎了。



1



呼吸急促,胸口苦闷。



被迫将功率提升到极限的心脏在悲鸣。



冬季的天空稀稀疏疏地泼洒着雨滴。少女从教会的钟楼高高跃起,向下面的街道飘去,然后降落在一栋四层公寓的楼顶。弯下一条腿的膝盖来化解冲击,接着顺势开始跑起来,从屋顶到另一个屋顶,再到更远的屋顶。



追踪者们的气息紧紧跟在身后,保持着大约一个街区的距离,既不拉远也不缩近,不紧不慢地跟随着。



头痛欲裂,身体酸楚,让人感觉是灼热的泥流代替了血液在身体中周转循环。这并不是因为激烈运动产生的反应,而是战斗至今留下的后遗症,也是绝对无法抵达的终焉正在接近的证明。



不得不承认,此时此刻胜利已不属于自己。但是,至少要逃走吧——少女暗暗发誓。



直觉驱使少女脚下一滑。



肩头划过一道灼热。瞬间之后少女理解到,自己被人从背后砍中了。



身体没来得及跌倒就从屋顶上摔了下来,落向脏兮兮的小巷。途中撞毁了几层阳台上的花盆,尖锐的破裂声打破了傍晚的寂静。



「……呜」



受到落地的冲击,左膝受伤,右臂也折断了。



天旋地转。模糊的视野中,少女瞥见了被切成矩形的天空——粘稠的紫色乌云蒙蔽了月影星光,使得天空一片阴沉,令人不快。



忍着剧痛,咽下悲鸣,少女在石造地面站起身来。



眼前站着一个男人。



身着破旧的深灰色外套的中年男子。头发如骸骨一般惨白,同样的颜色的胡须很是无精打采。精神不振的眼睛朦胧地看着少女。



不知他是什么时候降到地面来的,没有声音,没有气息,就好像是从一开始就在那里一样。



即使被雨淋湿了也毫不在意,男人的神情显得很惬意。



「喲,捉迷藏很好玩嘛,公主」



男人举起了一只手。



「不过啊,刚才是不是稍微过火了点呢。闹得太厉害的话,这里的居民们会很困扰的。差不多该结束了吧,就此作个了解怎么样?」



懒洋洋的,始终是无精打采的声音。



只不过,唯有视线中带着一股沉着的杀意。



「你这混蛋是贝璐塞利奥的走狗吧?」



呼吸依旧荒乱的少女气愤地质问。



「啊,说起来,我们还是第一次见面呢」



男人在被雨濡湿的地面上向前一步,后知后觉般地说道。



「抱歉,因为对你太熟悉了,一不小心就忘记了自我介绍。克里斯托弗?戴尔戈,如你所料,乃是贝璐塞利奥王室的直属佩剑骑士。可不要在这点上吐槽哦,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这只不过是虚职罢了」



佩剑骑士——携带剑的骑士。



对骑士来说,剑是誓言的象征,是不惜背负杀生罪名也要完成主命的决心,同时也是贯彻忠诚的武器。然而此处的剑并非其字面意思,可以是剑可以是枪也可以是其他的,『剑』的指代物随着时代而变化着。



「……原来如此。那刚才挥动的就是你的剑么?」



「差不多吧」



数条人影无声地在男人身旁现出身形。他们全部都套着深灰色斗篷,而且兜帽前沿拉得很低,让人无法判断体格跟年龄。



「『木棺的誓言』。这在怪物面前只不过是简陋的玩具的东西,如今用来收拾身受重伤的你却已是绰绰有余」



「…………」



碎石板滚到一旁,发出喀拉的声音。



少女的四肢中已经伤了半数,别说是战斗了,就连逃走都显得困难重重。当然,名为克里斯托弗的男人也看穿了这点,所以才能如此从容的胡言乱语。



「不要太勉强自己哦。不死的魔法使的确很强大,可为什么你的伤完全不见好呢?」



少女没有回答,仅仅是将手指向克里斯托弗,沉吟:



「?——『独自伫立于无垠的白色荒野,方知自身所在为何处』」



转瞬间,世界变了模样。就像是被水泼过的水彩画那样,整齐的房屋、窗户、门,甚至是脚下的石板,一切背景的轮廓都如粘稠的泥一般崩塌。没有变的之后少女和男人和周围的人影,还有远处布满天空的乌云。



「哦噢」



可能是没料到少女在这个状态下依然能够反击吧,克里斯托弗稍稍有些惊愕,旋即与黑影一起向后跃去,拉开距离。



少女趁机唱出后面的咒文。



「sonrevearretelemonde」



大气轻轻颤抖,整个空间开始质变。



「——于北方的尽头,迎来夜晚」



刹那间,整个世界仿佛是被注满了墨汁,陷入了完美的黑暗。



魔法究竟是什么呢。



解答:那就好比是在完成后的绘画上再次涂上颜料。抛弃已经定型了的成品,毁掉本应存在的平衡,然后在那画上完全不同的东西。



夜之软泥就是这概念上的颜料,也是肆意亵渎美术品的丑恶污泥。



这种污泥从被打开的魔法书中缓缓地、不断地流出来,一点一点地污染着周围的世界。



幸好,这个世界本身就具备自我净化能力,所以微量的夜之软泥即使放置不管也会自然而然地被擦掉。因此,一本魔法书即使被扔在某处,那周围顶多就积聚起少量的夜之软泥,而污染并不会扩大。虽然这会在那一带频繁地引起小规模的迷之现象,但也仅仅是让人一笑了之的程度罢了,不会出大问题。而且,一旦魔法书合上,一切就将恢复正常。



然而,人类已然聪明到了愚蠢的地步,勇敢到了无谋的地步。因为这种力量的危险性而施加的保险,却正是因其危险性而被解除了。



方法有好几种。



比如,将缓慢流出的微量夜之软泥收集起来,到达一定量后一次性涂在画上,结果会怎样?



又比如,利用能将夜之软泥在画上随心所欲涂抹的画笔,结果会怎样?



魔法,简单的说,就是对这些问题的一种解答。



「切……」



克里斯托弗撇了撇嘴,然后向周围的人影下达了什么指示。细碎的脚步声如虫群在沙沙作响。



「藏身在黑暗中伺机发动袭击么?真是意外粗糙的战术啊」



少女即使看不见也能猜到他正歪着嘴角,因为那声音中隐约透露着愉快。



啊啊,太好了。——少女在黑暗中微微一笑。



障眼法成功了,让他误认为这剥夺了视力的黑暗是为袭击而准备的。其实,少女已经没有发动攻击的余力了,刚刚布下暗幕就几乎耗光了所有夜之软泥。



让周围陷入黑暗,仅仅是为了帮助逃跑。



趁着对手警戒袭击而停下脚步的时机,尽可能地拉开距离。



对手马上就会醒悟过来,所以自己必须利用这来之不易的几秒钟时间,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呼吸急促,胸口苦闷。



被迫将功率提升到极限的心脏在悲鸣。



少女驱使着伤势不断恶化的身体,飞奔在夜晚的街道。



体内如火烧一般灼热,本来差不多该是开始恢复的手臂和腿丝毫不见治愈的迹象。筋疲力竭了,就连现在勉强能动的手和脚,一不小心就会折断的样子。



所以,少女默默地奔跑。



为了寻找能够躲开敌人的藏身之处,或者是能让自己那快要失控的身体镇静下来的场所。



2



「「「干杯!!!」」」



近二十人齐声欢呼,将啤酒杯撞到了一起。



宴会开始了。



并不怎么宽敞的大众食堂『饿狼』里显得有些拥挤,四下都是聚在一起欢闹的人。有先喝干杯子里的啤酒的,也有迫不及待地扑向桌上的料理的,还有互相慰劳的。



因为有庆祝的理由。



菲鲁兹邦学院创立节首日,戏剧部的演出吸引了周边三国众多客人的到来,大获成功。



宽阔的中央礼堂里那么多的座位还不够,观众将近有千人。而且,演出结束、落下帷幕时,礼堂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观众们赞不绝口。一切都进展得太顺利了,戏剧部的成员们都不敢相信,互相捏对方的脸来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



为了今天的演出,戏剧部全体成员团结一心,倾尽全力努力至今,所以他们有自觉也有自信演好这场戏剧,即使是在预料之外的成果面前也不惶恐,仅仅是坦然地接受了,并且自心底感到高兴。



喝酒吃菜谈笑,宴会甚是热闹。



角落里,有一人坐在那——



「……我说,为什么把我也拉来了?」



流卡如实地道出心中疑惑。



个子高高的,不过除此之外他就是一个不起眼的少年罢了。瘦瘦的,头发红色,眼睛出奇的细长,还架着眼镜,要是置身于穿着同样制服的人群中的话,瞬间就会被淹没的平凡学生。



「我跟你们戏剧部完全没关系,而且我也不记得有帮过什么忙……」



「不要这么说嘛,艾鲁蒙特」



坐在流卡正对面的小胖满脸笑容地答道,



「因为有你出席的话,女主角就会高兴。特意办了这场庆功宴,不好好犒劳辛苦演出的功臣怎么行呢」



「可是痴心于那女主角的某些人,看到我似乎很扫兴的样子呢」



「不用担心,他们早就全军覆没了」



小胖看向桌子的一隅——一伙表情阴暗的人正靠在一起坐在那里。



「其中弗洛里安特别搞笑,穿着戏服,拿来一束花,用戏里的恶心台词向爱丽丝告白了」



用拇指指了指刚才在舞台上扮演骑士的少年。



「那爱丽丝怎么回应的?」



「不知道,也想象不出来」



流卡仰起头,举杯正要喝的时候,背上忽然被人狠狠地拍了一掌。



酒呛进了气管,火烧般的疼痛让流卡猛地咳嗽起来。



「男人跟男人喝酒,这么斯文怎么行呢~!」



来者乃是塔尼娅?凯西,看上去心情相当不错的样子。



「该是庆祝的时候就要放开点!喝吧!唱吧!跳吧!飘吧!吐吧!被踩死被淹死吧!」



「……全力拒绝,特别是后半部分」



「太软弱了,这样还算是男人啊!」



「被你怀疑性别还真是让人恼火」



「诶诶,对付这种不上路的家伙,只有这样了!」



轻轻的『啪』的一声,一个小巧的人影被推了过来。



「呀……」



人影踉踉跄跄地踩了几步,快要撞上流卡时才站稳了脚。抬起头来——



视线和流卡重合了。



她就是刚刚在悲剧中饰演嘉内特公主的少女。



「喲,爱丽丝」



流卡说完就后悔了,在这种时候自己打什么招呼啊,太失败了。



而少女——爱丽丝?麦璐琪则是微微眯起眼睛,隐约散发着杀气,盯着流卡。



「……呣!」



发出了小小的、不满的声音。



「呃,喂,塔尼娅,你到底给她灌了多少酒啊!?」



「别说得那么难听嘛,没多少啦,没多少」



「难道你不知道这家伙喝酒后脾气不好吗!关于那边空掉的白兰地酒瓶,你给我拿出个能说得过去的解释来」



「呀~,啊哈哈哈」



「笑得这么爽朗就想蒙混过去!?」



就在流卡用快要翻脸的声音这么吼的时候,脸被小小的手从左右夹住,然后被用力(虽然那力气真的很微小)扳过来,面朝爱丽丝。



「……呣!」



爱丽丝依旧是不高兴的模样,笔直地盯着流卡。



就像是一个小孩在全力表示自己的不高兴,却又不把生气的原因和自己的期待用语言表达出来。



「是希望得到表扬吧」



听到本尼迪克特这么嘀咕,爱丽丝的肩膀哆嗦了一下。



「……事到如今还用的着我说吗。爱丽丝表现得很出色——就算我不特地把这想法说出来她明白我的心情吧……」



「大笨蛋!」



被一旁的人骂了。



「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



「这么无聊的发展就想敷衍观众么!」



「我说啊,就算是心心相印,有些话不说出来也是不行的!这才是恋爱的基本,也是王道」



「很好,说得很好!」



「看我的吧」



周围的人一起瞎起哄,纷纷给出饱含着友情的建议来。



「……想玩恋爱游戏的话,你们自己到一边玩去,别拿我们寻开心」



流卡说完才发现,不知不觉中『饿狼』店里的所有人都看着这边了,近二十双眼睛正注视着自己和爱丽丝。



想要轻轻摇摇头……然而头却被爱丽丝的两只手固定住了,动不了。



「…………」



「爱丽丝,脖子有点痛」



「…………」



爱丽丝不为所动,仅仅是用眼睛在强烈地诉说着什么。



「干脆点,乖乖认命吧!」



「没错,觉悟吧觉悟吧!」



——一脸清凉的本尼迪克特和存心捉弄的塔尼娅。



没办法了,这个场合下想要搪塞过去是不可能的了——流卡得出结论。酒席这东西还真是危险,这么轻易就解除了人的心理防卫。



「……辛苦了,爱丽丝。演出很不错哦」



「嗯」



爱丽丝点点头,但依旧没有放开流卡。



「…………」



流卡跟爱丽丝相处很久了,自从来到这个城市后就几乎一直呆在一起。换算成数字的话,也就是五年。在一起生活了这么长的时间,对方的优点和缺点自然已了然于心。思考方式也好行动模式也好甚至是本性,都已经摸清了。



所以呢,这个几乎是以怨念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女孩期待着什么样的话,流卡当然是知道的。



为难地挠挠头,因为流卡实在是没法在那么多观众面前把那说出口。



虽然,反正到了明天早上他们就全忘光了。



轻轻挥挥手,让爱丽丝把耳朵靠过来,然后把嘴凑到她耳边,用不让其他人听到的音量小声说,



「今天的礼服很合身,非常可爱哦」



「……嗯」



瞬间,爱丽丝就露出了笑容,松开了两手,还把身体蹭过来。不高兴的小孩一下子就变成了心情很不错的猫了。



「呃,你这家伙到底说了什么!?」



「太没男子气概了!要大声说出啦嘛!」



「喂、喂,刚刚说了什么?悄悄告诉我吧,只告诉我一个人就行了」



「啊,你这叛徒!」



无视观众们各自的不满,流卡直接回到了酒席上。



夜深了,喧闹的宴席也接近尾声。



住宿生们全部聚在一起,商讨如何无声地潜入宿舍。家比较近的和有地方借宿的同学们各自打完招呼后就径自踏上了归程。



流卡和爱丽丝都是住家里的,而且两人也是邻居。



「艾鲁蒙特,爱丽丝就拜托你了」



「可要好好把她送回去啊,混蛋」



温暖的道别声和冰冷的视线中,流卡将睡得很香的爱丽丝背在了背上。



「再次表示感谢,艾鲁蒙特。有机会的话,下次还请你帮忙」



「要我说几遍啊!我根本就没帮上忙,不要谢我」



朝着本尼迪克特苦笑了下,流卡走进了夜幕。



占据着天空的云朵不厚也不薄,就连那颜色都是不黑不白的灰色。



云缝间隐约可以窥见几点星光。非常像要下雨的天气,然而却不见一滴水落下来。一切都很敷衍、随便的夜空。



慢慢地走在夜晚的道路上。



夜晚的空气凝重而寒冷。由于突然从喧嚣走入了寂静中,流卡感到耳朵有些不适应。



「…………」



小巧的少女,稍稍有些沉重。



并不是指体重,流卡背上感受到的是,精神意义上的沉甸甸的重量。



「…………」



停下。不要去在意。考虑别的时。



——流卡反复地提醒自己。



抵在背上还有贴在掌心的柔软触感似乎都具有融化男性理智的魔力,所以流卡只好拼命将注意力转移到别的事情上。



「…………」



该考虑的事有不少呢。



比如说,今天的本尼迪克特时常会露出寂寞的神情。流卡知道其中的原因。上周戏剧部有个成员转去了贝璐塞利奥军校,理由都没说就走了。这事让沉默寡言而又细心周到的胖子本尼迪克特有些介怀。而且,作为好友的自己却不与他分享舞台上的成功,也让他的喜悦蒙上了阴影。



「…………」



然后,啊啊,没错,该考虑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



流卡既不厚颜也不无耻,并不天真的认为,可以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当没发生过,就能够回到平稳的日常。



——从那晚之后,已经过了一星期。



异样夜晚的记忆,以异常的速度淡去了。



自己的数次死亡,与自称魔法使的青年的遭遇,和少女的战斗,弄清五年前失去故乡的原因,还有,与过去的了断,这些事情如今全部都已是如同梦境般地朦胧。



「…………」



云层上映照出朦胧的月影,仿佛是被摔成对称的两半的洁白盘子。



和那天夜晚,同样的时间,却又是不同的天空。



「我……」



该怎么做呢。疑问的声音刚到喉咙口就被流卡硬吞下了肚子。胸口隐隐作痛——暂时就认为是酒喝得太多了吧。



「……流卡,怎么了?」



耳边传来了喃喃细语。



「什么啊,醒了啊?」



「没醒哦」



「下来自己走么?」



「我说,我没醒」



见爱丽丝如此坚持,流卡也只好苦笑。



「那你就睡吧,反正马上就要到了」



「嗯,谢谢」



感觉爱丽丝抓着自己肩膀的手拽得更紧了些。



「……能听我讲讲梦话吗?」



「什么啊?」



「刚才啊,弗洛里安向我告白了哦。穿着黎明騎士的戏服,拿着花来用舞台上的台词对我说喜欢我」



「…………」



刚刚就从本尼迪克特那听说了。



就算这是第一次听说,流卡也不会觉得惊讶。虽然自己在她身边呆久了,感觉就淡了,但她的确是非常可爱的女孩,人气之高已然让自己为她决斗了五十多次。事到如今再听到有谁喜欢上她有谁向她告白,流卡唯有苦笑着佩服那些人的执着。



「那不是很好么。女孩子不都期待这样的梦幻台词么」



「……但是,被那样告白,我并不觉得高兴」



「你啊,真是奢侈」



「他表白的时候就像平常那样的自然,我哪能高兴得起来啊。果然告白还是要一边忍耐着羞赧,像是喝醉酒那样地语无伦次才最让人心动啊」



「好纤细」



「绒毯的花纹跟少女的心再怎么复杂都没有罪,塔尼娅小姐这么说的」



——唉,那家伙依旧是吐不出象牙来。



听到流水声了。前面是一条小河,河对岸就是艾鲁蒙特和麦璐琪两家并排靠着的宅邸。两人独处的时间即将结束。



「……………」



爱丽丝静静地等着流卡的话。



虽然知道她期待着什么,流卡却选择了无视。现在的这家伙就像是小狗,绝对不能太宠着她。



可能是察觉到了流卡的意思吧,



「……小气」



爱丽丝那细弱蚊嘶的叹息。



「到了哦」



流卡站在麦璐琪宅邸的玄关前,轻轻摇了摇身体。小小的叹息依旧留在流卡的耳边,爱丽丝便从流卡背上滑了下来,摇摇晃晃地站稳了脚。



「晚安,爱丽丝。睡觉的时候要盖好被子哦」



轻轻挥挥手,转过身去。



「……流卡」



「嗯?」



流卡停下来,回过头看见爱丽丝正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心中有个疑问,虽然知道这是不能说出口,但总是藏在心底的话自己会受不了的——爱丽丝的心理斗争清清楚楚地写在了脸上。



短短的几秒后,



「晚安」



爱丽丝微笑着,不再多说什么。



「噢」



再次挥挥手,再次转过身。



——上周的那个银发女孩是谁?



爱丽丝的疑问,即使不说出来,流卡能猜到。



但是,流卡却以爱丽丝的沉默为借口,没有回答。



也无从回答。



3



嘭嘭。啪啪。远处的烟花欢快地绽放。



哇啊啊啊啊啊啊。人们欢呼。



创立节的第二天,晴朗的青空下,学院果然是热闹非凡。



左看右看,到处都是人。让人实在是佩服,这里居然聚集了那么多人。



几乎都是外国来的客人。



不过,也没什么好惊讶的。学院的创立几乎就跟这个都市的创立是同等的意义,庆祝学院创立的节日也就是庆祝都市诞生的节日。所以,作为学院的菲鲁兹邦跟作为都市的菲鲁兹邦两方都在这不到三天的庆祝活动中投入了全部精力。



学生们主办的节目每天都在上演,工会也不甘落后,大张旗鼓地拿出节目与学生对抗。众多想要趁着机会大赚一笔的卖艺者坐火车过来集中到这个都市,抱着同样目的聚集到此的还有许许多多的不善之辈。



骑着独轮车的小丑穿梭在大道上卖气球。一个广场上有几支乐队在各自演奏。巡逻兵追着小偷跑。手持纸喇叭的预报者在预告下午的划船比赛。烧烤摊边上挤满了人。酒瓶到处飞舞。



小丑摔倒了。脱手的气球慢慢往天上飘去,为万里无云的青空添上点点色彩。



热闹,躁动,兴奋。这种非日常的时间正包裹着这个城市。



头好重。



欢呼声在脑袋里荡来荡去。



胃里面翻江倒海。



这个,简单地说,也就是,所谓的,宿醉。



「……咕啊!」



在人群中再也忍受不了了,流卡就来到这无人的墙边避难。背倚着砖砌就的橙色墙壁,深深吐出一口酸气来。



「呃……好难受」



看来昨天是喝多了,要不就是那酒不干净,总之现在的身体状况非常差。而且,现在正是节日的高潮,看着周围人们那开心的笑脸,流卡心里像是被抽去了什么似的,变得灰暗起来。



——那就到没有人的地方去吧。



中央礼堂那边的人数几乎可以跟昨天『杰内特』上演时相当,仔细听的话,会发现现在正是学生管线乐队的表演时间。流卡决定死也不去那边。



南校舍被用作为研究成果的展示场所,所以出入的人数相当多。西校舍的一楼是休息处,人自然不会少。



要找的没有人的地方,也就是,在这节日气氛正酣的时候与节目无缘的场所。



就在边想边走的时候,流卡在人群中撞到了体型比较小的某个人。



「啊,对不起,我发呆了……」



回过头来一看,流卡?艾鲁蒙特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倒在那里的少女虽然脸被藏在帽子下而看不清楚,但那一头美丽的银发却很显眼。



——杰内……特?



伴随着强烈的既视感,那个名字闪现在脑海中。



然而,流卡马上意识到自己认错人了。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女孩头发的长度跟色泽与杰内特不一样,而且,虽然女孩也是纤细的体型,但跟杰内特那种碰一下都似乎会折断的纤细不同。



「对不起」



流卡伸出手来。



鼻子周围有雀斑的女孩拉着流卡的手站起来,笑着说『没关系没关系』,然后就碎步跑进了人群里。



「…………」



看着那个背影,流卡轻轻地叹了口气。



——再怎么说,刚才的自己真是太丢人了……



在无意识地寻找她的身影。



期待着在某个地方以某个契机再次见到她。



然而她已经踏上了旅程,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了。——自己明明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如今却又心生迷恋、无法忘怀。



哗啦哗啦地挠挠后脑勺来转换心情。



环视四周,看到的依旧是可怕的人流。男女老少四处走动,就像是冲过来又退回去的波浪,不,该说是卷起漩涡的激流,实在不是可以站着发呆的环境。得要赶紧找个可以休息的地方。东校舍的谈话室怎么样?不,不行,那里离这太远了,在这能杀死人的人潮中走那么久,会崩溃的。



——啊,对了,想到了一个好地方。



综合书库。



学院内有着无数个小书库,但单单说『书库』二字的话,指的就是这综合书库。



地上部分的规模大致跟中央礼堂相同,地下部分就不清楚了,属于机密。估计,地下部分的大小不会输于地上部分。巨大的空间中藏着数十万的藏书,就外观而言,只是个朴素的立方体建筑,所以被学生们戏称为『BigBox』。



大陆西部建筑规模第一和藏书量第一的这个书库,只有一楼是对学生开放的,而学院之外的人更是被禁止进入。所以,即使今天如此热闹,不,正因为如此热闹,那里才是唯一可以享受宁静而悠闲的时间的场所。



「咕哦……」



自己都不知道这声音有什么意义,流卡开始向目的地前进。



世界在摇晃,顺便还变得倾斜了。



再一次埋怨自己,为什么在这种日子出门呢。







从那事件之后已经过了一星期了,流卡?艾鲁蒙特察觉到了一件事。



菲鲁兹邦是大陆第一的教育机构。



优秀的教育机构同时也是优秀的研究机构。正因为学院能够聚集足够多的知识,所以才能给学生们灌输有价值的知识,然后,拥有了实用的知识的学生们又发掘出新的知识来。这种循环支撑了菲鲁兹邦两百多年了。



虽然,学院一直都隐藏在历史的影子中,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力量如此强大的『魔法』和『魔法使』呢。



刚开始的时候流卡只是感觉有些不对劲,接着马上就转为了确信。



因为,那次事件并没有引起骚乱。



近百的人在那天晚上消失了,就规模而言,称得上是近代少见的集体失踪,然而没有谁提及此事,甚至根本就不知道有那回事。再怎么仔细地翻报纸,上面也找不到一丁点相关的报道。



比如说,斯卡鲁?爱德阿路。



他一声不响地就转去了贝璐塞利奥的军校。当周围的人回过神来时,事情已经这样了。本尼迪克特觉得这太突然了而向学院提出质疑,不料学院关于他转校的文件却无懈可击,只得承认了这个现实。



斯卡鲁?爱德阿路也就是突然不见了的戏剧部成员。流卡知道,他不是转校,而是在那天晚上牺牲了。有人为了不引起骚动,隐藏了他的死讯。



所以,流卡意识到,学院,至少是学院上层,知道些什么。







酒能醉人,这人群似乎更让人头晕。



静悄悄的综合书库的休息室里,流卡瘫倒在沙发上,闭上眼睛。几分钟后,晕眩和恶心之类的症状大致都消退了,至此终于有了考虑事情的精力。



……没错,学院知道些什么,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他们收集魔法和魔法使的知识,而且,恐怕也对这些有着相当的理解。不然的话,怎么可能对那天晚上的事了如指掌,且作了善后处理。



「……不过啊」



就算是知道了这些,自己又能做些什么了。



一介学生的自己,仅仅凭着一时意气,就能揭开在历史的阴影中隐藏了两百年的秘密的面纱?



不,不是能力方面的问题。这种事并不是重点。真的想要知道秘密、把秘密曝光的话,手段多得是。但是,在那之前,自己想要怎么做呢。



流卡?艾鲁蒙特这个人,不喜欢争斗。就算是有这方面的才能和能力,那也是和性格相违背的。和平、安稳、宁静、安全,或者说是马马虎虎而悠闲自在,才是流卡所追求的生活。流卡自认为是如此,也向其他人宣扬。



而且,不得不战斗的那个夜晚已经结束了。和平和安稳和宁静和安全的日子又回来了,又是马马虎虎而悠闲自在的每一天。



那么,不就没什么要操心的事了么?



不就该把全部都忘记,好好享受和平么?



「……想怎么样啊,我」



流卡呻吟。



如果是强制性的义务的话,就不必如此苦恼了。决斗时接受挑战的时候,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仅仅只要为反抗而挥剑就行了,不用思考太多。然而现在,一旦从义务中解放了出来,自己就不知该如何是好。……不,说『不知如何是好』就很奇怪,因为该做什么是自己决定的。



慢慢地,站起来。



穿过无人的走廊,来到西方史的书架前。抽出一本厚厚的书来,哗啦哗啦翻开来看。



见到了修泰布鲁这个词。



那是一个古老王国的名字。两百年前正是群雄割据的时代,无数的小国家就像是水泡那样不断涌出,然后又破灭。而修泰布鲁拥有着肥沃的国土和丰富的矿物资源,国力雄厚,乃是这一带最具权势的大国,存在了很久。



然而,终究只是水泡罢了,破灭只在一瞬间。



据书上所说,当时的资料大都丢失了,所以现在已无法准确推断出真相。不管翻开哪本史书,上面都是暧昧地记载着,当时大公主掀起的叛乱乃是一切的开端。



至于大公主的名字和叛乱的原因,这些理应最先弄清楚的部分却没留下任何记录。



「…………」



流卡对伪造的历史没兴趣,于是就合上了书本。



抽出另一本书来,发现上面写着相似的内容。



其曰,有个著名的童话就是以修泰布鲁为舞台的。这些民间传说经过编纂之后,就成了歌剧『杰内特』,勇敢的骑士和美丽的公主还有恐怖的魔女命运交织的剑与魔法的故事。



当然,这在世人看来不过是个虚构的故事罢了,但实际上里面却包含着众多的真实成分。威胁国家的魔女的确存在,其真实身份是大公主。小公主和其他一部分人物的名字也是真的。对于『模糊的传说』而言,这个童话里的真实太多了。



这说明了什么?



到底是谁,又是如何,做了手脚。



「…………」



合上书本。如今提出这种问题是无意义的,那么对自己来说有意义的又是什么呢?这个问题也没有答案。



又拉出另一本书。



不清楚有多少时间荒废在了这些书上。



穿过窗户照进来的阳光已经渐渐变成了橘红色,脑袋的某个角落隐约意识到肚子空了。



「…………」



随便从架子上抽出一本皮革封面的书来。其实流卡并没抱多大期待。



快速浏览过几页后,手指开始颤抖。



再仔细看——



『……换言之,并不是所有得到魔法书的人都会成为魔法使』



微微屏住呼吸。



『书上所写的终究只是文字。而文字就是一种工具,为读者以想象力创造出来的影像添加特定的方向性。同样的文章,在一万个读者眼中有一万种影像。而魔法这种秘术的发动,就是过去魔女在梦中见到的影像。就算让一万个人去尝试,勉强能达到魔法领域的仅有百人左右。而能有自信自称魔法使的人,在那百人中至多只有一二名。才能与想象力固然重要,与自己适应性良好的魔法书可谓是可遇不可求』



「这是……什么啊?」



魔法使,不就是杰内特那样的吗。



魔法书的内容在魔法书被烧掉之后进入身体,进驻脑中,使人不老不死、拥有了使用魔法的能力。难道这不对吗。



继续看下去——



『另外,这些规则对魔法书的代言人——俗称不死者们是不适用的。他们体内的魔法书的文字已舍弃的文字这种媒介,以无限接近影像本身的形式,让不死者们最确切地把握了魔女的梦境。可以说,不死者是与魔女的梦境共生的存在。所以,单纯就魔法的规模作比较的话,魔法书代言人远在魔法使之上……』



这也就是说,魔法使并不单指杰内特那样的魔法书代言人,还包括手持现存魔法书的人们。



两百年前诞生的魔法书代言人共有三十七人,而魔女所著魔法书有一百九十七本,除去被讨伐队烧毁的三十多本,还有一百六十本左右的完好魔法书流传于世。



「……………」



一百六十的魔法使,其中恐怕有不少人觊觎着『最初的谎言』。难保他们不会像莱奥纳尔或者杰内特那样,找上自己。



光是想象就让人忧郁起来。



翻过书本来确认作者,上面写着罗杰?威尔托鲁。



「……谁啊」



不认识的人。



不过,现在该关心的书的内容,而不是作者。把作者的名字扔到记忆的某个角落后,流卡把书又翻了回来。



『学院认为人工制造魔法书代言人在战略上具有重大意义,在过去曾三度点燃魔法书来再现魔女公馆被焚毁的场景,结果却全部以失败告终,仅仅是浪费为数稀少的魔法书罢了。据此,得出了魔法书代言人的诞生需要满足某个特定条件的推测。如今……』



「学习真热心啊」



耳边突然传来了女孩子的细语。



「……!?」



流卡慌忙向后退去,肩膀撞上了书架。



回头一看,那里站着一个女子。年龄比自己大几岁,约二十左右。对于女性来说身材相当高挑。如夕阳般明亮的朱色头发,棕色的眼眸。可能是配合自己的发色吧,身上的制服是深红色的。



「用不着那么吃惊吧?」



女子面带笑容,就像是当场抓住了恶作剧的小孩似的。不过,流卡却感到自己背上在冒冷汗。



「大家都在开开心心地玩,你怎么一个人在书库学习呢?优等生吗?」



她的口吻很明快,说的话也没什么不对劲的,但事实上并没有那么简单。流卡现在的心境就如同被食肉动物玩弄于鼓掌之间的食草动物。



「……你是?」



「嗯?啊啊,我是学院的老师哦」



「以前没见过……」



说着,流卡感到自己的话有些不对劲,于是闭上嘴寻找原因,不过却什么也想不起来。所以就再次开口道,



「以前没见过你。你不是在骗人吧?」



「你不可能记住所有教职工的长相吧?况且我还在国外工作……难道说,你不信任我?」



「…………」



「还真是这样。啊哈哈,这下麻烦了」



女子一脸轻松的说着,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本书来,用纤细的手指随意翻过几页。于此,流卡才意识到刚才拿手里看的书掉了。



「……呜哇啊,这书解释得太浅显易懂了吧,怎么能放在一楼呢。这可不是学生可以知道的知识」



「你……到底」



「不是说了嘛,我是学院的老师」



满不在乎地说着,她把书抱在了胸前。



「那些人又把书放错了地方,真是没救了」



「呃,慢着,那本书我还没看完呢……」



「问你哦」



棕色的眸子笔直地看着流卡。



「每天都过得幸福吗?」



「呃……什、什么啊……?」



「回答我,幸福么?还是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