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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ene/1 不要接触这个宝物 ~two years later~(1 / 2)



整个剧场响起如雷的掌声。



在这热烈的气氛中,有一位皮肤白皙,穿着紫色长裙的少女正坐在贵宾席上用她那翠绿色的双眼冷冷的看着这些狂热的观众们。少女的样貌完美得像是易碎的艺术品,除了及腰的银发编织得稍显随意,她的举手投足完全是一位无懈可击的贵妇人。



[哼]



这名少女——杰内特•哈露邦,看着这一切,发出无聊的鼻音。



因为位于高处,杰内特能轻易将观众席的所有人尽收眼底。近千人一起疯狂的叫好,不停高喊着[bravo!]的光景,不知为何,让她感到虚伪,并且有些滑稽。



这之中,又有多少人是真的被这部戏所打动的呢?他们敢确信自己不是因为被现场气氛所感染而在随波逐流的欢呼吗?



不过不管怎么说,自己会产生这样的疑问,至少就证明自己并没有被感动啊。



[……看起来,今天这戏,好像不合公主的胃口呢]



在杰内特身边,一位驼着背的老人悠悠的说道。



[这可是王都的人气剧团呢。觉得演得不好吗]



老人的语气与视线,都显得那么稳重优雅,如果光看杰内特与老人现在这个交谈的姿势猜两人的关系的话,旁人大概都会认为这是慈祥的祖父与得宠的小孙女吧。



[剧团本身也好演出剧目也好,并没有什么过失。]



杰内特绷着脸回答道。



[但是,现在的我,没有被这种编出来的故事感染的心情,仅此而已。]



[呵呵。活了两百多年,心境就会变成这样吗?]



[事到如今,开什么玩笑呢]



哼,杰内特讪笑了一声。



[既然将我看成铁石心肠的怪物,就不要送这入场券了。]



[不,我觉得这样才有趣啊。]



老人隐藏在浓密白胡子之下的口中发出呵呵呵的笑声。



[年纪大了,心也老了,自然想要追忆往昔的热情。我们都是些连公主一半岁数都活不到凡人,面对那些赶不走的疲劳与烦恼,就只能靠这样感受着他人的激情来找寻些许愉悦啊。]



老人的眼睛并没有看着舞台。



而是看向了台下毫不吝惜掌声的观众们。



[你这是想和我们这些内心同样上了年纪的不老者互相舔舐伤口么?那还真是不好意思啊,我恐怕无法回应你的期待呢。比起这个,还不进入正题吗?还是说只是为了说这些无聊的话才把连朋友都算不上的我叫出来?]



[无聊,你是这么认为的吗。嘛,没所谓了。]



老人白色的眉毛挑动了一下。



[正事嘛,是有两件。首先,今后与魔女留下的力量以及单目的谎言相关的事情,原则上我们都不会再管了。]



[……什么?]



杰内特回过头,发出惊讶的声音。



[还以为要说什么呢,这不是什么玩笑话吧?]



[这当然不是开玩笑。]



老人耸了耸肩。



[我们魔导书之人……学术院那边应该是叫我们茶会一族吧,已经决定不再涉足你们之间的斗争了。或者说明白点,我们已经没有能力插手到你们的斗争当中了,现在的我们,已经没有那种力量了。本来我们一族一直是将暗处潜伏与背地行动作为信条的,我们原本希望一直在暗处低调的操纵世界,甚至暗地里引起战争。但是我们作为台面下的组织,却被全面的狙击了。]



杰内特闭上了眼睛,开始思索起来。



茶会……是以贝璐塞利奥王国东北部为据点的魔法书收集组织。以学术院这个教育组织为幌子,背地里是茶会这个巨大的犯罪组织。上至腐败的贵族,下至街头的小混混,茶会拥有着无比广阔的影响力,虽然是绝对见不得光的组织,却是王国暗地里的支配者。



而这个组织的顶点是三位老人,眼前这位,就是其中之一。



他应该没有说谎,杰内特想。他应该没有说谎的意义,因为茶会这个组织,现在已经从大陆西部的势力图上销声匿迹了。



[……对手是古木之庭吗?]



[真是明察。就是这样。]



这时舞台上的演员们排成一列,开始谢幕。观众席上的欢呼声又大了起来。



[我们所持有的的魔法书现在已经被夺走了大半,而魔法使的损失则比这更大……就连付出大量牺牲才好不容易到手的那个东西,也被夺走了。]



[那个东西?]



[是的。恐怕公主对那个东西也会有兴趣……]



[不要再叫我公主了。]



[失礼了。总之老朽就是为了提供有关那东西的情报,才特意把杰内特小姐叫来的,这便是第二件正事。不管怎么说我们都准备从这场纷争中抽手了,此时再隐瞒这种情报也没什么价值了。]



[原来如此。那你们又想以这个情报为诱饵,从我这打听些什么呢?]



[哎呀,能理解得这么快真是帮大忙了。]



老人呵呵呵地笑着。



[我先声明了,既然古木之庭是挑准了这个时间点动手,我们这边多多少少也能猜到你们所说的宝物大概是什么。所以如果你们如果要求得太多,我可就不会奉陪了。]



[其实我只有一个简单的问题。]



[说吧。]



[……单目谎言,到底是什么。]



老人慢慢地说了下去。



听说那是最强的魔法书。



但又不仅仅是这样。



[追求力量的话,一般来说,都是因为需要力量。而你们明明已经手握远超人类的知识与力量。为何还是要去追求单目的谎言呢,你们到底是在追求什么,是想比其他不死者更强吗?这样乍看之下或许合理,但你们不死者明明性格各异,却都在这两百年里一再斗争,想要取得已经遗落在世界某个角落的单目的谎言。仅仅以追求力量来解释,恐怕说不过去吧——]



[什么啊,只是想知道这种事吗?]



[对你们不死者来说说不定就只是“这种事”,但对我们来说并不是这样。我们为了这连正体都不明了的宝物而落得如此下场,这让人怎么甘心。]



[这种心境,就算不明白也无所谓啊。]



杰内特拿起红茶润了润嘴唇。



杰内特并不担心茶里下了毒,毕竟作为不死者,就算再毒的东西也不会起效。这种事应该已经广为人知了,所以这位老人应该也不会做这种无用功。



[为了争夺最强么……如果说是从指互相较量这种无比愚蠢的角度来说,或许你们说得也没错。]



[何出此言?]



[因为有想要实现的愿望。我们的追求,无法一言蔽之。]



[为了那个愿望,不管会流多少血,付出多少牺牲,我们都绝不会停止去追逐。那是我们在这两百年间,都不曾改变的渴望——]



杰内特抿了一口红茶,淡淡的苦味残留在口中。



[能说清楚单目的谎言到底为何物的人,除了写出这本书的魔女本人,再无他人。但是对于所有不死者来说……对我们这些被体内燃烧着的魔法书所支配的魔法书代理人来说,有一件事是很清楚的,那就是那本单目的谎言之中,一定包含着巨大的夜之软泥。]



[巨大的……夜之软泥?]



[对,就算单目的谎言之中有着众多无法理解的谜团,但只要能将那之中的夜之软泥收之己用,应该就能将我们现有的力量极大地强化,说不定就能实现我们所怀有的愿望了。]



《……》



磨蹭。



杰内特的膝盖上,小小的人偶扭动着身体,好像在抗议着什么。



[我们不死者体内的魔法书,并不是完全随机寄宿在各自体内的。所渴求的力量不同,响应其呼唤的魔导书也就不一样。]



但我们所获得的力量终究是不完全的。



杰内特举出的例子,是那个追求王位而不得的男人。



在魔法书燃烧的漩涡中,他获得的就是为了支配而存在的魔导书——【铅人偶之王】。



得到这个力量的他,最初是喜悦的。



但是很快,他就发现了自己力量的极限。【铅人偶之王】虽然强大,但归根到底,还是一种不仅要自己近距离施展刻印,而且会让被支配者在短时间内崩溃的力量。这样的力量,如何能称之为王之力呢。若是真正的王者,一定能够更随意的控制一切,并且永远操控着自己的王国吧。



所以他才需要单目的谎言,想要强化【铅人偶之王】是他的夙愿吧,只要能夺取单目的谎言,他就能拥有真正的王之力,他应该是这么相信的。



[那是,莱奥纳尔•格兰特……吗]



杰内特点头。



[现在他已经是过去式了,但是追求着单目谎言的不死者,大家都是相似的。淘汰的魔法书【三叉之船底】所寄宿的不死者诅咒世界发生大规模的灾难。别离的魔法书【斗争双子】所寄宿的不死者希望能将魔导书从不死者身上割离。【破碎的胸像】和【第十四契约】也都有各自的愿望,总之大家都是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而在渴求着单目的谎言。]



[……原来如此,诸位都是这样吗?]



老人将背靠在椅子上,长长的白胡子轻轻的摇晃。



[有还没有理解的地方,也有因为理解了而冒出的新疑问……不过这些我都不勉强问了。毕竟现在终于了解到从我们手中逃掉的那条鱼,远比我们所想的要大太多了。想对如此的巨鱼下手,对我们这些不是不死者的渔夫来说果然是太不自量力了。人贵有自知之明,毕竟活下来是最重要的,决定在渔船沉没前离开,果然是个正确的决定啊。]



[最后一点留恋也斩断了吗?那样的话就将先前答应的情报说出来吧。你们所得到的,又被古木之庭所夺走的宝物到底是什么?]



[呼呼……是这样呢。其实这可是个好故事呢,若有兴趣就慢慢听吧。在多斯的移民街的某个角落,有一家从贝璐塞利奥西部移民来的小小的商家立足于那里。那里的店主,代代相传的东西……]



[开场白就免了。总之,发现了什么?]



[真是失礼呢。那么就直截了当的说结论吧]



观众席上的人群渐渐散去。



掌声与欢呼声虽未完全平静,却也变得稀稀拉拉起来。



似乎是要配合着这气氛,亦或是不想绝不想让跟多人听到,老人放低了声音,像是自语般的咕哝着。



[我们发现了,能解开单目谎言的钥匙。]



2.



古木之庭在贝璐塞利奥外那小小的港湾城市处设置了根据地。杰内特是知道这件事的。



——咔哒,咔哒,列车一边轻微摇动着,一边将铁箱之中的人和物,沿着路线运送到远方。



封闭的玻璃窗外,是被浓雾笼罩着的世界,让人犹如置身幽谷。不断后退的风景中,没有一点活物,在这一片如牛奶般浓厚的雾气中,只有黑色的朽木偶尔会浮现出来。



少女所在的,是一间两张长椅相对的狭小四人车厢。其中一张椅子上放着焦茶色的大旅行包,而少女则坐在另一张椅子上,用那翠绿色的瞳孔,一脸忧郁的凝视着窗户上映出的,同样忧郁的自己。



映像中少女轻吐了一口气,又发出了无聊的叹息。



[……]



杰内特•哈鲁邦,将窗帘拉了下来。



于是外面的风景和自己的样子,马上从视线中消失了。



《累了吗?》



一个老人的声音,感到担心似地问道。



[……有点啊。]



面对着覆盖在窗子上的窗帘,杰内特喃喃的回答道。



[这里的空气好沉重。好阴郁。]



《呼姆》



从旅行包的阴影中,一个幼小少女模样的小小人偶,倏地露出了一个头。



《不死者说的话,是不能有谎言的,不过也别太认真了。》



人偶的嘴动着,编织出与其形象完全不符的老人的声音。



阿鲁特•巴尔盖利亚。在特殊的人偶中将夜之淤泥连同人的意识一起封进去的,和杰内特一起旅行的同伴。



[……]



《旅途很累吗?》



[……]



《嘛,确实不是什么令人高兴的旅行。离开菲鲁兹邦的这两年,什么有用的情报也没打听到,没点像样的收获。》



菲鲁兹邦。



杰内特听到这个地名,内心深处感到有些动摇。



然后听到两年这个数字的时候,不由得感到了愕然。



自那之后,已经过去了这么长一段时间了吗。在那里的一切,明明感觉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一般。



自那之后,只有我的时间没有流逝吗。在那里发生的那些事,感觉再怎么伸出手去也无法触到了。



在这两年了,世界的形式也开始了变化。



例如,那之后只过了半年,战争就开始了。大陆西部的大国米卢伽,对国力比自己弱很多的贝璐塞利奥王国宣战,以压倒性的军力开始了侵略战争。



然而这场看似会一边倒的战争,直到现在还没有结束。是因为贝璐塞利奥的坚持呢,还是因为米卢伽太轻敌呢,又或是还有什么其他的原因。总之这场战争现在依然处于拉锯状态,似乎还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不过不管现在这场战争如何激烈,许多年之后,在后世历史学家手中这也只会成为封埋进年表里的一行简短文字。只有经过了戏剧家之手,才会变成感动万人的故事,就像古王国修泰布鲁迎来灭亡的故事一般,一直传递下去。



《但是,如果茶会的那个男人所言非虚,这场战争的形势恐怕将迎来巨变。看来这流浪的旅途也快要到终点了啊,还真是要为这一不留意就流逝掉的时间而感到惋惜啊……》



老人深有感慨的叨叨着。



[我可不同意。我才没有心思去惋惜这么一点时间。]



《……真冷淡呢》



呼呼,人偶小小的嘴唇发出叹气声。



也许是刚才的话题稍显沉重,两人一时陷入沉默。为了摆脱这气氛,杰内特猛然站了起来。



《怎么了?》



[肚子饿了]



杰内特简单地回答道。



[记得这列车后确实是有餐车的,我就去吃点什么吧]



《这样啊。那么我就暂且小憩一会吧》



阿鲁特老爹将身体扑向沙发上,准备睡个午觉。



杰内特离开了车厢。



列车此时,已经行进到了靠近贝璐塞利奥国境的地方。



这是在战争开始后的两年间里,就算没有真正被战火所蹂躏,也一直维持着紧张的状态的地区。对列车上的其他乘客们来说,此刻多少也会感到有些压抑吧。所以在这只能容两人擦肩而过的狭窄的通道上往来的乘客们,一个个都是一脸木然的表情,低着头匆匆行进。



无一例外。



这无比沉重的气氛,光是看着就让人感到忧郁。



就算到了餐车,气氛也依然如此。当杰内特进来的时候,几个乘客大概是听到了开门的声音,抬头冷淡的扫了一眼杰内特,然后就再次低头默默进餐。而其他用餐的乘客则更是毫无反应,只是一脸苦相的吃着东西。



(……嗯?)



就在这一片阴郁的气氛中,出现了一处例外。



餐车角落的一张桌子前,几个男子正围坐在一起,专注的看着桌上的什么,虽然年龄体格各有不同,但是一群男人挤在这么一处小地方的光景,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闷热了。



杰内特从人缝中,看到摆在桌上的,是一副小小的棋盘,黑白相间的棋盘上放着分明的黑子与白子。



(战旗啊……)



这是模拟实际战争,供两人玩的传统游戏。



将小小的棋盘作为战场,以各色代表着不同角色的棋子作为兵力,互相博弈。最后,将对手所的王棋吃掉的人就是胜者。



这种棋规则虽然稍显复杂,但游戏中却蕴含了许多深意,所以自发明后经过几百年,已经成为了整个大陆上都受人喜爱的游戏。



杰内特对这种游戏本无兴趣,眼前这款或许是她唯一熟悉的。那是在很久很久之前,当自己还是个疯丫头般的公主时,强迫那些在守卫室里消磨时光的士兵们教会自己的。



(……)



因为这些许怀念之情,杰内特突然有点想要到那桌前一探胜负,不过一想到自己是来吃饭的,还是把好奇心压了下去。将眼睛从棋盘上离开,走到了柜台前。



[欢迎光临]



女服务员用事务性的声音回应着杰内特。



杰内特将视线落在菜单上。看着目录上的餐点和价格,杰内特一边想着这稍微有点贵,一边点了土豆泥和嫩煎猪扒,再加上一道水煮沙拉。当然还有咖啡。



[请稍等]



女服务员依然用事务性的声音留下话,就往厨房那边走去。杰内特心不在焉的看着女服务员穿着围裙的背影,在这短暂无聊的时间中开始有点走神起来。



[——诶呀!?]



杰内特正想着饭菜估计不会好吃,然后就突然听到了一声尖叫。这害得正在神游的杰内特差点跌倒,好在总算还是稳住身体。



[发生了什么……]



感觉这喊声好尖啊,是女人呢,还是变声前的少年呢,杰内特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四下张望。



[好,分出胜负了!]



[结束了结束了!]



[把钱都交出来吧!]



这时又爆发出一阵欢呼,听声音就是一群粗俗的男子,这次杰内特好好找准了发出声音的地方,果不其然正是从挤在角落的那群男子那里发出来的,杰内特用力眨了眨眼,看着刚才还十分安静的一伙人,此时像是恶作剧成功的孩子一样挥臂欢呼。



[发生了什么……]



(……什么啊,是在用战棋的胜负来赌博啊?)



确认了那群人欢呼的内容,杰内特这样想着。



(该怎么说呢,还真是无忧无虑呢……)



在一片沉重的气氛中,只有这里才算涌出了些许明快的气息。不过,也可能正是为了摆脱这沉闷的空气,才有意闹腾起来也说不定。



[不过不管怎么说,能变得精神起来,也算是好事……]



就在杰内特这么自顾自的下了结论的时候,她从这堆男人的缝隙间,看到了坐在桌前的两个人。



其中一人应该只是一个普通人,只是侧脸看起来有些像青蛙,两臂也细长得像是把蛇黏在了人的躯干上一样。或许在一群五大三粗的大汉之中是有点不协调,但也仅限于此了。



令人在意的其实是另一方。



是个还很年幼的孩子。



年龄大概是十二三岁。肌肤白哲得似乎有些透明,留着一头短而平整的,有着明显赤色光泽的金发。看着像少年般的少女,又像少女般的少年,有着线条纤细男女莫辩的容貌。



[……?]



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



杰内特眯起眼睛,开始努力搜索自己的记忆。



感觉这样的长相,只要见过一次就不会忘吧,可是,杰内特却没法顺利回想起来。



或许是很久以前遇到过的故人的后代吧。



实际上这个可能性是非常高的。不管怎么说自己已经在这片大陆上游荡了两百年,曾经朋友们的子孙们,又或者是他们子孙们的子孙们现在出现在眼前也并不奇怪。



如果是这样,当然不可能想的起来了。光是回忆在这两百年间遇到的人的样子就已经很麻烦了,更不用说只是根据这点熟悉的感觉来回忆过往了。



不过杰内特还是走到角落上,从男人们的缝隙中看向了桌子上。



金发的孩子用纤细的手指拿起了一个棋子,动了起来。



新的一局才刚刚开始。棋盘上黑白双方正列队对峙着,等到两边棋手轮流行动之后,就会创造出一个微型的战场。



[……]



咔嚓,咔嚓,棋子移动着。



混杂在男人中,杰内特注视着棋盘。



金发的孩子棋力并不是不行。有着正统的棋风,根据形势,也还能做出不错的应对。但作为对手的那个蛙脸男,实力却也同样不俗。开局阶段谁都没有占到便宜,局势一直胶着着。



这微妙的平衡,因为金发孩子的一手棋而发生了变化。



他将骑士从前线调回,守在了女王前面。



确实,女王要是在棋盘上被孤立了的话,很快就会被吃掉吧。然后作为最强战力的女王被吃掉,打到后期应该是很不利的。但是,骑士失去了站位,却会更快的改变战况。原本微妙的均衡就此一举被打破。很快的,支撑着相互抗衡的平衡就会慢慢崩溃。一个又一个的,支撑着金发孩子前线的棋子们纷纷被吃掉了。



啊啊,这样的话不行啊。



杰内特已经看到后面的展开了。



从现在开始大概七步棋左右中央的战线就会崩坏。十一手内战车就会被逼到角落吃掉,就算再怎么负隅顽抗也好,大概十七步的时候就会被将军了。预测多少会有点误差,但大体上胜负已定。



于是杰内特起身去柜台那里拿走料理。



装着料理的盘子上,与其说是烹饪过还不如说是被加热的嫩煎猪扒散发出非常敷衍的热气。



杰内特手中拿着盘子,寻找附近空着的座位。



[喔喔喔喔喔喔!]



[嘛,什么啊,这男孩,真有耐性啊]



那张桌子附近又变得热闹起来。应该是分出胜负了吧。



[再来一战,嗯?当然这次是要扳回一城吧?]



那边响起大手拍着孩子肩膀的声音。



杰内特一边在灯光照不到的餐车一角用餐,一边默默看着这一切。



关于在列车的餐车上要提供怎样的食品,铁路的工作人员其实是要考虑很多方面的。



首先,必须是要在狭小的空间里能大量囤积的食品。然后,在一定程度上,还需要是不易腐烂,易于保存的。再有,还需要是能够简易的烹调出来的,却多少不算太难吃的食物。当然最后成本还要尽量的比较低。



根据这些理由,就能导出一个事实。总之,味道这东西应该是餐车供餐里优先级不高的一个元素……或者说是非常低的……嘛,就是这么一回事。



(……)



杰内特忍耐着这味如嚼蜡的餐点,好歹是把盘子上的东西都塞进了肚子。



反复咀嚼着这么难吃的食物,杰内特的心情也跟着郁结起来,总感觉自己变成了被喂饲便宜饲料的猪一般。



结果咖啡比料理还要难以下咽。



[这也太过分了…]



是豆子研磨的方式失败了吗,这咖啡将前面食物的余味全都冲刷掉,只留下满嘴的涩味。



突然,感到周围奇妙得变得安静了,杰内特抬起了头。



那张以棋局赌博的桌前情况变得有些奇怪,围观的男人们已经全都不再说话,一个个都屏住了呼吸,将意识集中在了棋盘上,这让坐在一旁的杰内特,连落子的咔哒声都能清楚的听到。



放下餐盘,杰内特轻轻起身,再次靠近了那边的男人集团,开始认真观察起了战局。



(……?)



那个孩子穿得相当少。刚才或许还有些无法辨别,现在从那纤细的体格一下子就能搞清楚了。杰内特有把握断定这是个男孩子。



虽说是在车内,但这里是浓雾弥漫的高山。气温绝对不高。事实也证明男孩小小的肩膀一直在哆嗦着,应该不是因为兴奋得颤抖这种理由吧。



到底发生了什么呢?杰内特开始有了点兴趣。不过比起这,桌上的棋局更吸引眼球。



是残局。



大多数的棋子都已经拿下了棋盘。



场上的棋子似乎也都面临各自的危机。



真是艰难的局面啊。



很难说局势对谁有利,真是微妙的均势。双方都用刀抵着对方的脖子,稍有破绽就会被击败。两人的机会虽然均等,但局面已经白热化了。



金发的少年,认真地看着棋盘,思索着。



最后他的手指颤抖着,慢慢的伸向了棋盘。



将手放在了黑色的女王上。



杰内特知道。这是绝对不能下的一手棋。现在这个女王如果从位置上离开的话,对方的主教就解放了。这样的话,现在棋盘上这走钢丝般的均势就会在瞬间崩溃吧。



我只是看客而已——明明应该观棋不语——



[不对……]



察觉到的时候,杰内特已经发出了小小的声音。



少年的指点抽搐了一下,僵硬起来。



男人们全都转头看向了杰内特,原本专注于胜负中的男人们,都用如枪一般的视线刺了过来。



[诶,啊……]



杰内特感到了压力,不由得后退了半步。



在认真决胜负的时候从一旁插嘴了。这不管怎么想都是不礼貌的。杰内特非常慌乱的低下了头。



[对,对不起,我没恶意的,只是……]



这个视线沉默得让人感到恐怖啊。杰内特直率的想。



[没办法啊。]



和少年对战的蛙脸男人,用黏糊油腻的声音说着。



男人用骨头般细长的手指抚摸自己的脸颊。



[怎么样,男孩?这个女王,你要动吗?]



[……]



少年维持着手指僵直的姿势,无言的看着棋盘。大概这时他也是发现自己准备下的这一手棋是自杀行为吧,男孩的脸颊上滴下了汗水。



他的动作就这么僵持着,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没有办法了啊。]



蛙脸男吐出带着白雾的叹息,



[那么,交换棋手,这样的话怎么样?]



蛙脸男对杰内特周围的,作为观众的男人们说道。



男人们用了几秒时间来咀嚼这句话中的意思。



接着他们互看了一眼点点头,看来大家的想法都是一样的。



他们的行动出奇的敏捷的。有人用圆木般粗壮的手腕把椅子上的少年抱了起来放在一边。然而其他人则无言而迅速地——将没有反应过来的杰内特押到了空出来的椅子上。



时间短得让杰内特还没有理解现状。



杰内特靠在薄薄的椅背上,露出了幼儿般呆呆的表情。



[……什么?]



[啊,看来只有当事人没有好好理解呢。]



蛙脸男忸怩作态的摇晃着身体。



[棋盘上的局势还是原貌。赌注的条件也是原状。这个小男孩玩到现在的游戏,现在就由小姑娘你继续喔,漂亮的小姐。]



[我,吗?]



[是喔]



蛙脸男做作的闭上了一只眼睛,



[让小男孩就这样继续下下去直到分出胜负的话是不公平的,大家都不会开心。所以就只好让这个状况的始作俑者代理出战咯。虽然对你来说是有点不利,不过这就当作是你观棋不礼貌的惩罚吧。观棋不语是君子,小姐你打破了规矩不是吗?]



这是……



[有道理呢]



[对吧?]



[我明白了。那么作为我的道歉,这个提议我就接受并参加吧——不好意思了,这样好吗,少年。]



[好,好的!]



杰内特快速转过头去向当事人问道。少年的表情一脸呆滞,这时才猛然回过神来,连忙高声点头答道。



那么,现在就把意识集中在棋盘上。



杰内特重新望向棋子的配置。从这个局势开始的话,没办法短时间内分出胜负吧。刚才钻空子的下法会输。想要故意卖破绽引人中招恐怕也不容易。



女王动弹不得。右边的战车站位不错最好也不要动。这样的话下一手要考虑的,就是改变士兵的位置加强棋盘左边的战力,将对手注意力引向那边,再趁空隙用骑士从中路突破——



杰内特考虑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于是询问起来。



[在这之前先告知下,作为赌注的条件是什么?]



[【输了的话脱掉身上的衣服】喔]



啊啊,原来如此。



少年穿得这么少的原因,现在清楚了。分出了胜负的话,输的人要脱掉上衣才能了事,就是这么一回事。



这个蛙脸男,恐怕是这个赌博游戏的行家啊。



在列车上,寻找心机单纯的猎物,提出用游戏的胜负来消磨时间。



这种圈套一开始都是从赌点小钱开始,但随着赌局越来越白热化,等到肥羊醒悟到的时候,身上的已经一个子不剩全都被拿走了。



也就是说,如果自己刚才没有出声就这样看着的话,那少年接下来输掉的可就不光是上衣了。所以现在自己坐到了他的位子上,应该算是救了他。



等等。



交换。



衣服。



输个精光。



[……]



[……]



[……]



[……啊,稍微等一下]



杰内特突然醒悟过来,抬起了头。



她看向周围。



先前还在看着棋盘的男人们,这时已经齐齐的看向了这边……然后,露出了猥琐的笑容。



杰内特这时才彻底理解了。为什么刚才在谈论[选手交换]这个提议时,周围的男人们会异常团结的原因,也就是说因为……



[不,等等。这是开玩笑吧。这样条件会不会太过分了!]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这样胜负条件怎么可能接受。杰内特慌忙地抗议道。



[啊拉,胜负已经开始了喔?]



[这种事不算!我弃权!]



杰内特的反对根本没人理会。



情绪莫名高昂的男人们整齐地欢呼着,于是在这不清不楚的情况下胜负依然在继续着。



对胜负来说,内心动摇是大忌。



当心态失常时,就会露出破绽。这样,失败的脚步就已经靠近了。



第五步的时候杰内特下了一手错棋。



下第九步的时候,杰内特终于发现了第五步有多错了。



而到第十三步,这个错误彻底发作,局面开始不受控制。



等到第十七步,杰内特自己的棋子已经牺牲得差不多了。



开始第二十一步的时候,杰内特已经开始自暴自弃的想着用什么样的魔法能将现场炸掉后不留痕迹地逃走了。



到了第二十三步,等到杰内特察觉到时,自己已经开始无意识地吟唱[独立于无尽荒野——]这样的咒语了。如果说刚才只是做玩笑的想想,现在杰内特已经几乎认真的开始考虑要将这节车厢破坏掉来解决问题算了。



然后,第二十五步。



打算让身处敌阵深处被孤立的骑士逃走,杰内特伸出的指尖触碰了这个棋子。



正当她要拿起骑士的瞬间。



[不能这样下。]



她听到了小小的呢喃声。



杰内特缩回手指,循声望去。



一名看起来十二三岁,和那少年同年,或许更年幼的少女,正站在一大群男人中间,凝视着棋盘。



周围男人们的视线一下子转向了这个女孩。但是女孩完全不为所动,只是双目低垂,有些为难的摇了摇头。



这是个有着如同轻波般飘荡的银色长发以及晴空般碧蓝瞳孔的少女。



(这个孩子似乎也……在哪里见过……?)



杰内特再次觉得眼前的孩子十分眼熟。但是,果然还是想不起来。



[安丽柯塔……]



少年有些尴尬的低语的,大概这个女孩的名字吧。



然后这个名叫安丽柯塔的少女,强行钻进男人之中,来到了桌子旁,弯腰看着少年。



到底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呢。



这无言的视线诘问着少年,连周围的人也都看得懂。



[不,这个……就是顺其自然的。]



顺其自然?



[怎么说呢,对男人来说也有不得不战斗的时候……]



嗯,所以呢?



[……对不起。]



哎。



安丽柯塔发出了小小的叹息,然后看向杰内特。



[啊,有什么事吗?]



让开。



安丽柯塔无言的将杰内特从椅子上推开。



自己坐上空出来的位子,毫不迷惘的伸出纤细的手指,不假思索的将战车拿起,移动了。



[什……!?]



这是完全不可想的一步棋。



根本没有考虑敌阵的重重封锁,似乎只是让自己的棋子去送死,像是登上了开往失败的直通车,简直是最差的选择。至少在杰内特看来是这样的。



[喂,别乱来啊,这个胜负可不是游戏……]



杰内特慌忙想要制止。



[没关系的]



少年插嘴道。



[只要交给这孩子。就绝对没问题了。]



[不,不管怎么说那一步棋子都是……]



[没问题的。真的没问题的]



少年充满信心的如此断言道。令杰内特哑口无言。



而对这个突然的闯入者,那个蛙脸男令人意外的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用认真的表情注视着少女下的这步棋。



蛙脸男思考良久,终于将手伸了出去,移动动了士兵,将战车吃掉。至此,第二次的选手交换就已经成立了。



接着,没有丝毫犹豫,安丽柯塔快速地动着手指,这次是将主教置之死地。蛙脸男犹豫了片刻,再次移动自己的棋子将之吃掉。



这样的情况,接下来又重复了好几回。



牺牲在不断累积着,棋盘上的黑棋眼看就不多了。



[啊……]



时间此时似乎流动得出乎意料的快,己方已经就要溃不成军了。看着这形势的杰内特感到了绝望。正当她已经不想再看棋盘时。



[没办法呢……认输了,认输]



蛙脸男突然就像放弃了,说出了这样话。这让杰内特一时都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



[哈?]



同样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观众们一同望向棋盘。



黑色的士兵,正在狙击着白色的王棋。虽然白棋数量此时在棋盘上占着压倒性的多数,但白王已然无处可逃。



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