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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卷全(2 / 2)


很奇怪的是,这个节目跟我在老家那边最爱听的节目是同一个时段。更让人不禁要击掌赞叹的是,当某个球队的球赛进入延长赛时,电话打来的时间也会跟着往后延。



节目好像是AM播送的。



可是,我翻过报纸,也查过东京及日本全国各地的电台,却始终找不到播放「鲇川宇优音的深夜水族馆」,周波数为404的电台。鲇川宇优音这个DJ的名字也一样神秘。



节目的内容构成相当普通,有各种不同的主题,DJ鲇川宇优音会朗读听众的来信,信件被采用的听众会得到节目赠送的礼物。



譬如有一个「差一个字就差很多」的主题。



「福岛县的收音机昵称『最后的晚餐』先生所提供的!嗯,『差一个字就差很多』!一边嚷着『迟到迟到』一边跑着的女孩子很可爱,但是一边嚷着『地狱地狱』一边跑的女孩子就有点恐怖了!(注:日语中迟到发音为chikoku,地狱的发音为zigoku)哈哈哈!这个有点离谱了!」



节目内容一共有十五个主题,此外还有特别主题、歌曲点播,还有所谓的「普信」的听众来信等等。对我来说,除非我想考研究所或公务员的考试,否则支援考生主题其实已经跟我绝缘了,但是这个主题也让我很有亲切感。一开始,对于这个来历不明的节目,我有一种恐惧感,但是常言道,人是惯性的动物。不知不觉当中,我开始期待并且享受星期六的夜晚了。



就像以前一样。



开始收听这个节目之后,我不敢说沮丧的情绪整个复原了,但是却有某种程度的恢复,暑假结束之后,我开始正常上课,生活作息好像要弥补先前落后的那一大步似地加速运作,朋友也增加了,我也开始可以投注热情在社团活动中了,但是,只有星期六的夜晚,我拒绝和任何人有约,也不做任何工作,朋友之间流传着一些说法,说我待人虽好,但是只有星期六晚上却死也不肯跟朋友在一起,不过他们要怎么说我也没辙。



能够收听到那个节目的好像只有我住宿的那栋公寓的那个房间。在住家附近虽然不是完全听不见,但是收讯状况却非常差,根本就只能做个杂音听众。其实收听广播节目也不是什么坏事,但是我出于本能地觉得万一被别人知道会有麻烦,因此我都独自收听节目,而且是透过手机收听的,所以我也认为当然只能自己收听。当时我真的太不认真学习了,竟然完全不知道手机有扩音的功能。



当然对方听不到我的声音。虽然手机是处于通话的状态,但是就算我对着麦克风讲话,也形同对着收音机讲话一样,对方的回应当然是零。



我只是单向地收听节目而已。



感觉好舒服。



声音宛如深深地渗进身体内部很重要的地方。



当我一不小心漏听了节目的时候,我真的会觉得很沮丧,第二天星期天什么事都做不成。话虽如此,我能准时收听的时候,隔天星期日上午也只是睡懒觉,所以无论怎么说,我的周末根本就像过着醉生梦死的日子一样。



说是已经习惯了,但是对于我的手机为什么在星期六的深夜会变身成收音机一事,我并不是没有怀疑过。为了确认这件事,我不着痕迹地跟朋友们求证过,但是没有人的电话会发生这种现象。



既然找不到明确的答案,也搞不懂状况,于是我决定把答案归结到掉在手机上的那个充满回忆的积体电路上——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年代久远,除了我以外,其他人看来都只是一个不值钱的破烂的积体电路,因为某种原因和手机起了反应,结果接收到由某个地方的某个人发送出来的特殊电波。



这是不合理的想法吗?



可是我决定让自己这么想。



我希望在这个世界上有科学无法解开的谜题。



期盼某些事情发生至少是个人的自由吧?



5



可是,在我开始收听收音机,季节也循环了一圈之后,当我升上大二的某一天,我突然注意到一个不可思议的疑问,而且以前不知为什么都不会觉得不可思议。



「鲇川宇优音的深夜水族馆」。



听众会寄信到那个节目去。



不但如此,节目的最后,DJ还会报出收信的地点。也就是说,收听这个节目的人,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他人。



有人收听节目,而且还寄信过去。



我在来到东京之后,除了收听「鲇川宇优音的深夜水族馆」之外,并没有收听其他的广播节目,但是国高中时,我比谁都更热衷于收听收音机(这才叫杂音听众),所以我知道,在节目中被朗读出来的信件并不全然是听众寄去的,请代笔作家写出来的信应该不在少数。但是,「鲇川宇优音的深夜水族馆」里面的听众来信实在太多彩多姿了,要说是由代笔作家代劳,也未免太厉害了,我不认为是出自一两个代笔作家之手。



确实是另有其人。



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他非常享受这个广播节目,只有在星期六的深夜拒绝跟任何人往来的人。



很不可思议的是,这是一种让我宛如获得救赎似的灵光显现。我好像有一种感觉,我并不是孤独一人的。说穿了,独自拥有不能跟朋友或家人以及任何人说的秘密,让我有一种畏惧的感觉,觉得好像被追逼着一样。



注意到这件事之后,我到邮局去买了五十张明信片。



我是一个只专门收听节目的听众,之前从来没有寄过明信片到任何节目去。连有奖赠品的节目也一样。我很尊敬那些被称为明信片专家的人们,却从来没想过要成为这种人。



但是我现在却觉得非写些什么寄出去不可。我绝对不是孤独的。我不是独自生活在东京城里的。有人让我知道了这个事实。既然如此,现在就轮到由我来告诉别人了。为了在某个地方一个人度过星期六夜晚的某些人。



收信人的地址是个邮政信箱,宫城县的邮局。



总之我将所想到的所有事情都写了下来,所有的主题、「日常琐事」,最重要的就是收听节目所感受的印象,我把信寄到采用率最高的点歌主题去。



五十张。



我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我不认为自己是个很有格调的人,甚至可以说口才拙劣,在同伴当中,老是扮演被欺负的角色。脑袋里想的事情连一半都说不出口,更别说写文章了。老实说,我几乎没想过这么笨拙的我所写的信会在「鲇川宇优音的深夜水族馆」当中被朗读。



不过那也好。我总得做些什么事才行。



我所受到的感动竟然得不到任何回音,这是我无法原谅的事情。我可以忍受被打之后还不生气的没出息,但是我实在无法忍受在获得救赎之后连一声谢都没能说出来的无情。我也许是一个微不足道、一无是处的人,但是在讲五十张明信片投入邮筒的时候,我获得了深深的满足感。



就像将哥哥的收录音机解体时一样。



一个月之后。



「判决、无罪」的主题。



「住在东京都的收音机昵称上京区先生。哈哈哈,听起来也不知道是住在东京还是京都。嗯,『判决、无罪』!你在信上说『在电车上,坐在旁边的女国中生一直用手机打简讯,吵死人了!』但是又说『打简讯的手法有点笨拙』。啊,我很能理解,应该是刚刚拥有自己的手机吧?确实是很可爱!判决、无罪!」



五十张明信片当中只有这一张被采用。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语来形容当时的心情。



6



结局突然就到来了。



我像个白痴一样,深信只要乖乖地在绿灯亮时行走就不会被车子撞到,结果一台摩托车的车头灯却往我的侧腹部撞过来。



我的肋骨骨折,多处擦伤,人住进了医院。所有的家人都从老家那边跑到东京的医院来探望。大家都是第一次到东京来。



「哥哥,还好你没事。」妹妹含着眼泪说道。



我觉得好夸张,可是后来才知道,我竟然昏迷了三天之久。当时掠过我脑海里的不是为自己逃过一劫而喜出望外,反倒是体认到昏迷三天就代表我错过了星期六的夜晚而产生了失落感。



我几乎是处于中毒的状态。



可是,现在不是讨论这件事的时候。我找了又找,竟然找不到我的手机。我心想,可能是因为在医院里不准使用手机而帮我收起来了,然而结果并非如此。那个视红灯为无物的摩托车骑士在撞到了我的身体之后,竟然又用后轮压烂了我的手机。



手机被压烂。



当吊饰用的积体电路也一样。



被压得粉碎。



七零八落。



就好像遭到拿到螺丝起子的小孩的魔掌凌虐过一样,已经完全无法修复了。出院之后,我立刻去找了一只同机种,外形相当老旧的手机,从跟哥哥以前使用的同机种的收录音机上拔下同样的积体电路,在下个星期六的夜晚之前完成了整备出同样状况的作业,但是就结论来看,这一切的行为全属徒劳。外形虽然相同,但是内容物不一样时,收讯不到就是收讯不到。就跟哥哥的收录音机一样。



因为不管是在过去、现在或未来,这个世界上是不会有两个同样的东西的。



事情发生得真的太突然。



或许也有人认为突然开始的事物突然就结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我可不这么认为。至少十九岁时开始收听「鲇川宇优音的深夜水族馆」的第一年,距离将哥哥的收录音机解体之后的第十一年的我不这么想。但是我也没有因为这样就回复到收听「鲇川宇优音的深夜水族馆」之前那种半隐居的生活。



我不能这样。



而且如果我回到之前刚刚来到东京的样子,那就代表那个节目对我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那就变成什么都不是了。



变成什么都没有了。



我实在无法接受。



我有一种被剥夺了自己喜欢的东西的感觉。



我很受伤。



所以我继续乖乖上学,也不再想逃回老家了,因为我觉得,回到老家之后,我就很可能会否定国高中时收听的广播节目了。我绝对不是为了创造回忆或打发时间而不停地旋转收音机的调整钮的。



声音自有其力道。



音响自有其力量。



也许那是一种单向的沟通,不过我可以确定还是可以沟通的。瓶中信只要能流到某个人手中就算功德圆满,但是我不认为那个像瓶中信一样的电波只是在偶然的机缘下传到我手上来。我想告诉自己,那是必然的结果。我希望自己相信,我喜欢的东西是非常美好的。喜欢美好事物的我因此而得意成长。我希望自己能这样想。



当时的我能这么想。



现在的我也一样。



7



出院之后两个月,我收到一个小包裹。



寄件人是「深夜水族馆」。



可能是因为我寄去的信件被采用,所以节目单位送了礼物给我。



里面是一个卡片型的收音机。



所以,星期六的晚上,我依然是没有交际应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