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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章 高炉所在的小镇(2 / 2)




时过境迁,曾为开端的事件再度发生。



雪乃暗自感慨。如果苍衣不在这里,雪乃必会更深地沉浸在这份感慨之中。



而说到苍衣,他则是很感兴趣地触碰着外边陶窑的门。



他缺乏紧张感的样子,让雪乃怒上心头。



「……」



但是,如果让自己独自来这里的话,雪乃能够像现在这样平静地站在这里么?



上一次有神狩屋,这一次则有苍衣,她并没有感到强烈的不安。



可是一旦陷入只有自己和〈丧葬屋〉他们呆在这大山之中的情况,她还有自信不会感到不安么?不,如果真的被这么问起,雪乃会做出很定的回答,可就算这么回答,也只是在逞强。



那个〈丧葬屋〉站在自己面前,不会有人是感到完全安心的。



虽然相识也有好几年,可雪乃仍不明白〈丧葬屋〉心里想的是什么————不止如此,说极端点,她根本不明白〈丧葬屋〉是个怎样的存在。



雪乃身为〈骑士〉,对默默履行职责的〈丧葬屋〉十分敬重。



他是个把自己当作道具一样挥舞,只顾默默运走尸体的孤高的掘墓人。通过不断地与〈泡祸〉战斗,来达到无限接近“孤高的怪物”的这个概念,是雪乃所向往的。可能也是雪乃理想的体现,他作为一个模范让雪乃觉得,自己有朝一日或许能够达成自身的理想。



可是,也因此在无法到达那种境界的雪乃眼中,名为〈丧葬屋〉的生物超脱了她自身的理解范畴。而且,由于和〈噩梦〉太过同步,他遭到了〈断章〉的严重侵蚀,以致在他周围总是微微飘散着〈噩梦〉的气息,谁也无法断言他没有被疯狂所侵蚀。



现在能能够断定的,是他不与他人说话。



而无法判断他是否被疯狂所侵蚀也就意味着,不知道何时他的〈断章〉会从内部破坏他那名为精神的外壳,化为〈噩梦〉满溢而出。



要和这样的“他”一起,呆在人迹罕至的深山里,雪乃实在心里没底。



尽管雪乃出于反抗意识对神狩屋说过「我一个人就行了」,但若是最开始就让她独自前往的话,内心深处肯定会犹豫。



倒也不会拒绝吧。



就算只身一人,到头来应该还是要来。赌上自尊也要这么做。可是,内心会隐隐约约地压抑着不安。



说实话,可南子的存在应该能对这种心理有所缓和。可是在前些天发生的那起事件中,雪乃了解到了。迄今为止一直担当〈丧葬屋〉助手,作为交际窗口的可南子,并非自己以前所想的那种能够让人放下心来的人,而她根本就不是人。



雪乃现在,对苍衣能够陪在自己身边感到安心。



她心里明白这一点,可这也让她无比烦躁。



雪乃讨厌苍衣。讨厌这个一回过神来,就总是站在位于自己死角的重要地方的家伙。



她总算明确地意识到了。自己不想承认但确实必要的地方,或者说自己不愿面对的软弱的地方,在自己回过神来的时候,总是被一脸善意的苍衣所占据,这让自己讨厌得无以复加。



「………………」



于是雪乃转过身去,朝着身后正兴致勃勃地盯着陶窑门的苍衣,偷偷地瞪了过去。



『————在这么厉害的地方,还是别发呆为好哦?雪乃』



这时,盘踞在雪乃身旁的,本就十分昏暗的工房的影子里,如同渗出一般,突然出现了一位身着黑色哥特萝莉装的少女,面带笑容地向她轻声细语道。



她有张和雪乃就像双胞胎一样神似的白美脸庞,流泻般的长发上扎着和雪乃一样的黑色蕾丝缎带。可是与凛然的雪乃截然相反,她浑身散发出强烈的少女特质与颓废感,恍如幻影般虚无缥缈,明明透明到能看到身后的墙壁,却又拥有着与那透明感毫不相及的极其冰冷的存在感,她的脸上挂着笑容。



「……姐姐,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不知道么?就算被这口窑吞噬也不知道么?』



时槻风乃的亡灵就像邪恶的妖精一样,浅浅地笑起来,回答悄声发问的雪乃。



『长期暴露在〈噩梦〉之中的东西,可是会沾染〈噩梦〉的哦。你觉得,这里面究竟有多少人被活生生烧为灰烬,然后其肉里渗出的脂肪、恐惧、惨叫————以及〈噩梦〉沾染在其中?』



「〈遗物〉……!」



雪乃的话,如低吼般吐露出来。



偶尔确实会有这种东西产生。强烈或长期持续暴露在〈噩梦〉之中的物体,就会像〈断章〉留在人体内一样,使〈噩梦〉残留其上,令其存在变质。



由于没有人类精神那样的『容器』,能寄宿在物体之上的〈噩梦〉非常微量,多半也不具备引发〈泡祸〉的能力。但是,它们足以让敏感的人感受到,尽管能够引发〈泡祸〉的〈遗物〉只有极小概率存在,而且最多只能引发极其微小的〈泡祸〉,但不能保证它们是绝对安全的东西。



雪乃不知道这口窑是怎么回事,但安置这个大铁箱的角落所释放出的异样而阴森的气氛,应该不仅仅是错觉。



漆黑如炭的黑暗,与被寂静盈满的半开的铁门。



就算什么时候有只烧焦的手从里面伸出都不足为奇的窑。她的身体不由地动摇起来,鞋底踩到散乱的碎陶片,发出细微的声响。



这时,雪乃的目光留意到了这些陶器碎片的一部分。



这些碎片感觉是破碎的盘子的一部分,可能是在窑内变了形的废品,就像波浪一样歪歪扭扭。或许是心理作用,这些碎片与其说像盘子,更像是用土塑造的苦闷的人脸的一部分,也或是被打碎的死者面型。



还有某些碎片,看上去就像折断的手指。



「唔……」



雪乃意识到自己有些胆怯,不由地抿起嘴来。而在一旁俯视般直直盯着铁门的风乃,此时回过头来,眼睛转向雪乃,然后她眯缝双眼,用有些心醉神迷的口吻说道



『这口窑,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了哦』



然后她窃笑起来,说道



『这个地方,是墓场哦。而这个,就是火葬场的高炉。……好了,我还是来讲雪乃喜欢的“职责”的话题吧。你要去寻找的,就是强行打开这个火葬炉的铁门,从里面逃出来的亡者对吧?不觉得光是想想那个样子就让人雀跃不易么?如果我们的父母,也能这样就好了呢?』



「……!!」



心中的黑色感情涌了上来,雪乃狠狠地瞪向风乃,然而风乃却看着雪乃的背后,带着看似愉快阴森笑容渐渐消失。而她视线的方向,苍衣正一脸担心地看着她们。



3



事情其实很简单。



昨日〈丧葬屋〉他们从某个小镇回收来的〈泡祸〉受害者的尸体,在焚烧处理过程中门不知怎的将门打开并逃了出去。



而对于可能已经逃入山林里的尸体,需要通过雪乃的〈断章〉————准确来说是让风乃来将其找出来。殊不知尸体逃走的事情激发了风乃的兴趣,省去了千方百计让平时不配合的风乃出动的功夫,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却也令雪乃很不开心,心里甚至有些发毛。



这些先不提————



「久等了」



离开用作居住区域的建筑物,听着靴子踩在山土之上发出的砂石声,雪乃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出门前她换了一身衣服。所以从房子里离开的雪乃,身上穿的并不是学校的制服,而是换上了一双厚重的黑色靴子,和一身漆黑的哥特萝莉礼服。



她选择的是一套便于行动的服装。但话虽如此,充其量也不过是相对而论罢了。



以前来到这里的时候不得不在山里拼命走,到头来衣服全都报废了。而这件衣服报废掉的可能性也不低。



虽然山里不比街上,可以不用太在意别人的目光,可那种样子还是让人有些为难。



金钱也是问题。时槻家拥有相当庞大的资产,幸存下来的雪乃继承了这笔资产。所以雪乃并非一贫如洗。



可是这些钱现在由善良的伯父和伯母在管理,雪乃现在只能定期拿到一笔零花钱。虽然这笔零用钱当然充裕,可这类衣服实在算不上便宜,因此雪乃私人使用的金钱,几乎全都投在了她的“战斗服”之中。



这是被血弄脏、弄破,马上就会报废的高价战斗服。



那毕竟是自己的钱,只要开口,要多少伯父和伯母也都会给,但是雪乃到头来还是没办法这么做。



她对现在状况并没有不满,反而有些为难。索要金钱固然无可厚非,但雪乃觉得,要得太过分的话,会让伯父伯母担心的。



雪乃不想给他们添麻烦。



而且最关键的是雪乃明白,伯父也好伯母也好,都决不乐意雪乃继承时槻家那个最大的『异物』————时槻风乃的兴趣。



由于两人认为,雪乃之所以模仿风乃,对哥特萝莉装产生兴趣,是同时失去了父母还有姐姐的心灵创伤所引起的,所以虽然表面上什么也没说,但他们不仅不会认为这是好事,甚至会觉得有些害怕。



对————“令人害怕”。



这一点对雪乃来说也是一样。



因为令人害怕,所以是“力量”的象征。



以时槻风乃之名,从雪乃身边夺走一切的,恐怖而美丽、无坚不摧、怪物一般的力量的象征……



『呵呵,那就开始找吧。寻找那从火葬中逃走的可悲亡者』



那只怪物,笑了。



在工房围绕着的院地中央,风乃与从建筑物中出来的雪乃正面相对,她的身影仿佛失常的镜像一般,轮廓模糊。



『抗拒火葬的死者。真有意思,究竟是怎样的死者呢』



风乃说道。



『自愿被火葬的死者,究竟是因为怎样的不满而逃出来的呢?不燃尽的话,痛苦就会永无止尽地延续下去。明明早点火化才更好呢』



「别说废话了,干活吧」



雪乃低声说道。



就这样,之前等待雪乃的众人走上近前。



戴着围裙的可南子,简便地穿着白衬衫袖子挽起的〈丧葬屋〉。然后是仍旧一身制服,和平时如出一辙的苍衣。



不过,可南子和〈丧葬屋〉姑且不论,就连苍衣都为了走山路给准备了一把小型柴刀。只是苍衣还是显然对收在木制刀鞘中的柴刀束手无策,只能连刀带鞘地拿出来,向雪乃问道。



「雪乃同学的呢?」



「我哪儿需要」



刚对风乃低吼过去,雪乃又对苍衣冷语相加。



拿着柴刀的话就没办法用美工刀了。雪乃无意识地将手放在了左手手腕上的绷带上,苍衣也立刻察觉到了,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啊,这么回事啊。抱歉」



苍衣坦率地道了歉,挠了挠脑袋。



他的这种态度,也让雪乃很心烦。雪乃没有回答,而此时苍衣瞥见了正眺望着周围的林木与天空的交界线的风乃。似乎是听到了雪乃和风乃刚才的对话,苍衣压低声音,向身旁的可南子问道



「请问……逃走的死……呃……“受害者”,是怎样的人?」



「……」



雪乃很不痛快地抿起嘴。



竟然又对无关的事情感兴趣。活过来的尸体,就只是活过来的尸体。



为什么会死,死的是怎样的人,这些事情没有任何意义。就算知道了也只会让自己变得软弱。对这种事情产生兴趣,只能认为是对工作没有决心,或者是通过同情别人来达到自我满足。



「对不起……」



当然,被问到的可南子发愁了。



「我不知道。当我们接到〈支部〉的委托到达现场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死了」



「啊,是这样么……这个样子啊」



雪乃实在忍不下去了,火大地说道



「不说就不明白么?笨死了」



「不,怎么说呢……我觉得在谈论别人的时候,将死亡完全当做前提,果然还是不太正常」



「就是不正常哦。这个地方。我们。我们的职责,都是」



苍衣有些发愁,而雪乃句句带刺地说道。



「明明要面对不正常的事情,却还要用正常的思维,简直怪得要死。所以我才说你连这种觉悟都不够。一直,从一开始就这样觉得!」



「啊哈哈……」



虽然雪乃使尽浑身力气声嘶力竭地吼了过去,可苍衣却有些开心地笑了起来。



「谢谢你为我担心」



「杀了你哦!!」



雪乃已经完全脑袋充血。



「你就自己去死好了。死了之后在给我在那口窑里烧掉」



雪乃灌注真正的杀意,低沉强硬地说道。



「这样一来,你也就能明白我说过的话了。被〈丧葬屋〉先生的〈断章〉起死回生的尸体,和人类根本就沾不上边」



「咦?这话什么意思……?」



「虽然到这里来之前什么都没说,但我觉得〈丧葬屋〉先生很古怪。还有能和可南子小姐正常对话的白野同学你也是。再说一句,拜托〈丧葬屋〉将瑞姬复活的那个叫驰尾的家伙,更加古怪。这不奇怪么?你就没想过么?你什么都不知道吧。要是知道,就明白这种事到底有多么愚蠢了」



雪乃一口气把话说完。一直以来闭口不提的事情,全都喷发出来。



「咦……」



「知道吗?我在两年前,杀过就像这次一样逃掉的,被〈丧葬屋〉先生的〈断章〉复活的人」



雪乃恶狠狠地盯着苍衣,说道。



「所以我知道。我只是觉得要对你解释简直蠢得要命,神狩屋似乎也是看你一派安然特意没告诉你,但那些根本不是人类」



雪乃断言道。〈丧葬屋〉似乎在听,可南子似乎也在听,但他们就算恼怒也好,忧伤也好她都无所谓。此时所需要的,是把事情完全说清楚。



「听好了?就算被四分五裂,就算被切成碎渣,这些碎片全都会保持着鲜明的感觉死而复生哦?然而意识却属于原先的人。能够忍耐这种事情的人,根本就不可能存在。会发疯的。所有人,无一例外。可是为了起死回生,所有人都必须经历被〈丧葬屋〉先生肢解的过程。要是我,我宁愿死,也绝对不要那样!更何况是一直以那种状态强制地活下去,这种无视人的人格,泯灭人性的事情」



雪乃低沉地吼叫。苍衣哑口无言。在这杳无人烟的山里面,只有削磨神经的蝉鸣声,令人不快的沉默蔓延开来。



「…………………………」



雪乃上气不接下气,肩膀激烈地上下起伏。



在蔚蓝的天空以及树荫创造出的这片空间中,沉默静静地持续着。



暂时的沉默之后。



还没有完全调整好呼吸的雪乃,断断续续地,低沉地,接着说道



「……我一直将使用自身的恐惧,默默完成自身职责的〈丧葬屋〉先生当做一名〈骑士〉,尊敬着他」



她压低声音接着说道



「就算〈丧葬屋〉先生精神不正常,也与职责无关。我只是想让白野同学你先明白,一旦〈丧葬屋〉先生的疯狂突破极限化作〈异端〉,就会把呆在一起的我们卷进去,不断播撒〈泡祸〉」



「什……」



「我无法容忍你这种缺乏危机感的样子。还有可南子小姐也是。不好意思,我无法像原来那样看待你」



然后,雪乃对可南子也是如此说道。



「当时我看到了逃出去的家伙————看到了被解体,胡乱挣扎,边哭边喊拼命求救的“尸体”。那东西闯进了远在五十公里开外的山那头的民宅,杀掉了住在里面的一对老夫妻,并吃掉了他们。另外,那东西不是硬闯进去了,而是很正常地按响了门铃,让里面的人给它打开玄关的。向存活下来的孩子问明经过之后,真的让我不寒而栗。那东西明明精神已经完全失常,一只胳膊和半边身体还一起装在〈丧葬屋〉带着的水桶里,可它竟然能做出普通人一样的行为,随后又像野兽一样把人咬死。你明白么?可南子小姐,就是这种东西」



「……!!」



苍衣露出略微抽搐的表情,茫然地看了看可南子。没错。就该这样。这样就能稍微明白和这份职责扯上关系,究竟意味着什么了吧。



雪乃也朝着可南子看去。这个人,不对,这东西,真的没问题么?



一度发狂到人格支离破碎的人,能够治好么?会不会就像雪乃所想的那样,其实只是一只暂时装作正常的怪物?



「……」



投去的眼神中,充满了戒备。



可是就算被这样的目光对着,可南子穿着围裙的样子还是那么平凡,她露出有些伤脑筋的微笑。而且————



同样被矛头所指的〈丧葬屋〉,就像没把雪乃的话当一回事,或者是根本没有在听一般,继续进行着从车上撤下行李的工作。



「…………………………」



明明不可能没听到,却完全不加理会。不,与其说是不加理会,更像是对自己的话题漠不关心。



别人怎么看待〈丧葬屋〉,〈丧葬屋〉没有任何兴趣。



〈丧葬屋〉就是如此“孤高的怪物”。看到他,雪乃心中涌上一股疑惑与紧张以及羡慕交杂在一起的,难以形容的感情。



「…………!」



无法退缩的沉默,持续弥漫。



片刻。片刻之后,可南子终于开口了



「是啊」



她轻轻地,呢喃了一声。



「我想过也把这件事包含在内,做一番说明。我觉得时槻虽然对泷的〈断章〉有一些了解,但仍有很多事情想要了解,然后希望白野也能听听」



和埋头做事的〈丧葬屋〉不一样,身为“真正的怪物”的可南子所说的话中,能听出几分寂寥。



「不过,先完成眼下的工作吧」



「……」



说完,可南子转过身去。



些许的罪恶感刺痛雪乃的心。但雪乃认为自己不需要这种罪恶感,强行将它抑制下去。



风乃浅浅的微笑着,凝视着这样的雪乃。



『………………呵呵……』



这个没人能够看到的亡灵,看透了雪乃的心中所想,像是对雪乃半吊子的态度觉得可笑,又或是觉得可悲一样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