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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1 / 2)



尽情染红西方天际之后,夕阳才没入位于多摩川上游那座平缓的绵延山峰后方。



一片蓝紫色的透明帷幕飘向天边。夏季的夕阳景致总是让人感到有点心酸。吹过堤防的微风已捎来下一个季节的气味。



多摩川河床地上架起了一座巨大箭楼。高度约七公尺左右,在以木材及壁板组合而成的内侧填满了浸泡过油的稻草束。有将近数百名来自多摩川沿岸共同体的居民,齐聚在这座箭楼周遭。



人们的表情不带任何快活色彩。随处可见面露沉痛神情的民众跟家族或朋友手牵手、肩靠肩地排排坐在一起。



与白河移民地的血战落幕至今,已过了整整两周时光。



今晚,是专为参加那场大战而不幸葬身沙场的战士们所举办的慰灵祭。



这块河床地虽曾于初夏时分举办过一场热热闹闹的星夕祭,但到了夏季尾声的现在,当时那股喧闹气氛的痕迹早已荡然无存,只剩失去亲朋好友的遗族们的悲痛心情沉淀于此。



等到晚霞为夜色所涂抹,星光彷佛银沙一般洒落在河面上之际,只见调布新町町长高比良启十举起右手,点火引燃这座箭楼。



追悼的火柱直指星空。由烈火轮廓纷飞四散的无数黄蔷薇色粒子彼此交缠,恰似跳着圆舞曲的妖精一样飘向悲伤的黑夜。



送葬笛声依偎着这团大火。纤细、高亢、飘渺的梦幻旋律化作清澈水流,环绕于吊唁行列的缝隙之间。或许是眼帘内侧映出了不归人的面容吧,只闻河床地的各个角落纷纷传出伤心啜泣声。



町役场的职员们从箭楼取出火苗,移转至灯笼里的蜡烛上头。构成灯笼表面的彩色和纸上,画有用来告慰英灵的幻灯图案。只要点燃蜡烛,朦胧色彩就会浮现于黑暗当中。蜂拥而至的民众从职员们手中接过灯笼,把带有故人回忆的物品、自己的头发,或是从附近摘来的野花放入其中,再相继将灯笼提至多摩川的昏暗水面上放流。



僧侣们开始诵经超渡,数百盏灯笼带着黄色、橙色、淡红色的火光溶入波浪之中。这些即将消逝的色彩缓缓沿着河川飘向下游。逝者已矣,这项仪式宛如将瞬息万变的生命过程,浓缩成这短暂片刻一般,既悲戚又绝美。



身穿一袭全新子鹿色军服的由纪,将自己的头发放进接过手中的灯笼后,随即走下先前为了进行护岸工程而设置的石砌阶梯,从那边伸长手臂、将灯笼摆至河面上放流。柠檬色灯笼轻轻摇晃,与其他色彩相互依偎,在漆黑水面上映照出自己的色彩,并缓缓流向前方的黑暗。



双膝跪在石砌岸边的由纪,定睛目送渐渐变小的柠檬色灯笼远去。死去的战友,以及自己杀死的敌军,由纪为了这两者献上自己的发丝。



一旁的理绪,也将彼岸花放进由蓝绿色和纸贴成的灯笼,再伸长小小双手放到河面上。悲伤情绪也渗透了她那张稚嫩的脸庞。时常在路上互打招呼的农夫,经营杂货店的亲切大叔,以及偶尔会将卖剩的鱼肉送给她的鱼贩大哥都成了不归人。他们都是压根儿不适合当兵打仗的和善好人,却为了守护这座城镇及家人而奉献出自己的宝贵生命。剩下的人唯一能做的,就是由衷悼念及感谢他们的牺牲。



理绪将头靠在由纪肩上,定睛注视着黑夜深处的诸多色彩。



无常的烛光恰似繁星点点彼此交缠、闪闪发亮,渐渐消失于黑暗的尽头。



理绪和由纪不发一语,目送着自眼前飘过的灯笼渐行渐远。



「久坂前辈,可以坐你旁边吗?」



怱闻有人出声询问的由纪回头一看,只见提着柑橘色灯笼的牛丸露出一脸无精打采的神情。自从那场战役结束以来,他就一直维持着苦恼不已的样子,也失去了往常那股充沛活力。



由纪嘴角微扬,露出淡淡微笑。



「嗯。」



牛丸一脸过意不去地屈膝跪在由纪左边,同时简短向理绪打了声招呼后,才将灯笼放到水面上。接着他弯腰坐下,双膝并拢靠于胸前,露出几乎快哭出来的带泪目光,注视着逐渐飘走的火光。



「我好怕我自己。」



经过漫长的沉默,脸依然向下的牛丸嘀咕着说道:



「我……我……记得一清二楚。怎么斩杀敌人,怎么让敌人再也无法挺身对抗我……这些我全都记得。」



「嗯。」



「当时,我的头脑非常清晰,集中力大幅提升……每个敌兵的一举一动,我得看得清清楚楚。该说是他们的动作,还是说他们行动之前的动作呢……总之我就是知道接下来敌人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来攻击我。」



「嗯。阿牛,当时的你确实就是那种感觉。真的非常厉害。」



「不,可是,我总觉得……有一种自己并不是自己的感觉……好像有个我不认识的人在操纵着我一样……」



牛丸努力摸索着能够准确形容出自己当时所处状态的字句,但却怎么也想不到。随后他露出像是被雨淋湿的弃犬一般的表情,望向由纪。



「我当时是不是像个杀人魔?像个不把杀人当成一回事的冷酷恶魔?实际上,当时我确实觉得杀人根本不算什么。而且不仅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呃……我……」



句尾的声量颓然变弱,就此消失于黑夜尽头。理绪向前探出身子,十分担心地看了牛丸一眼,接着收回身子仰望由纪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