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银之风,吹来死亡(2 / 2)
是要对少年下手呢?还是选少女?
瞬间的犹豫过后,伊帕西选择了前者。
他大概也知道自己被锁定为攻击目标了吧,只见少年从腰际抽出剑身。
与其说是剑,以「短小的弯刀」来形容应该比较正确。弯曲的刀身尺寸短小,是一把长度仅三十公分左右的双面刃,少年反手握着那柄弯刀。
他看来并没有发动炼术的迹象,就以近身战一举突剌解决掉他吧。对手仅着轻装,不管攻击哪里都不是问题——计算出一步到达那里的时间,伊帕西在他眼前停下脚步。这是对自己而言最佳的攻击距离。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伊帕西锁定了少年的腹部。
在要开始行动之前,屏息以待的伊帕西深深吸了一大口气,但是——
嗅闻到的却是几乎灼烧喉咙的强烈甜美香气,让他不由自主地咳了起来。
「咳……唔……?」
——这个是……
炼狱毒气,而且还是相当高浓度。
换言之,炼狱之门早已经打开了。是少年做的吧,刚才握住弯刀的动作就是为了发动键器吗?
刀尖颤动着,连该有的攻击动作都无法继续。少年面无表情挡掉了伊帕西的剑身。比想象中还沉重的冲击力道让手里的剑弹了一下,互相撞击的部分所涂抹的「灼水(Siena 6)」也因这样的交集而喷出火焰。
伊帕西往后退开一步,挥了挥剑身将火焰散去,同时调整呼吸。
胸腔、肺部都在叫嚣着疼痛。连具有炼术师容忍力的身体都感到苦不堪言,那郅底是怎样的浓度啊?
「刚刚的是……」
拉开距离觅得一丝空档好好调整呼吸。
这时,站在少年旁边的少女一脸迷茫的看向这边,淡淡出了声:
「……弗格。」
从她嘴中吐出了几个字,听起来应该是少年的名字吧。听到呼唤,他的视线也转向少女所在的方位。
「怎么了?艾儿蒂?」
他用十分恭敬的态度询问少女,就像少女忠心的随从一样。
——艾儿蒂,还有弗格。
伊帕西在心里不断重覆这两个人的名字,在警戒状态中等待他们接下来的对话。
她用不甚在意的语气轻喃:
「只要全部杀掉就行了吗?」
「什……?」
伊帕西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
她不过是个年幼的少女啊……
自己和负责后卫的男人,两个炼术师加上其他的研究员们,面对加起来有十五人之多的一票人马,她却好像完全不当一回事——
「嗯,是的。」
少年悠然自得地点了点头。从他的态度看来,同样也不把伊帕西这群人当一回事。
「用什么方法都可以,就照你喜欢的方式来吧。」
别开玩笑了!不对,就算开玩笑也该有个限度。
这个小丫头才几岁?十三还十四?了不起就十五吧?就算她是炼术师,也不像什么箇中翘楚啊。况且更重要的——少女身上并没有类似键器的东西。别说是手杖,她连把短刀都没拿。完全就是赤手空拳。
没有键器就无法打开炼狱之门。还是说,她藏在裙子里了?
「我知道了。」
少女满不在乎地应了一声,往伊帕西所站的方向踏出一步。
伊帕西不由得用力握住剑柄。
这是怎么一回事?在这样的疑问冒出头之前,怒气抢先一步涌现出来。别开玩笑了!
那个小丫头和小鬼头,根本就是在对我们——不,他们根本是在侮辱我。
在炼术师之中,伊帕西或许还只能算是只菜鸟,对炼术的熟悉程度可能也无法与背后那个老练的男人相匹敌。但是,他对自己的剑术很有自信,也累积了不少与炼术师针锋相对的战斗经验。这样的自己,没道理会输给眼前这个比自己还小四、五岁的女生。
这不能称作自信,只能说是种傲慢,只是伊帕西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灼水(Siena 6)」早已融入大气,消失无踪了。
所以伊帕西再次启动键器,将炼狱之门打开召唤出气。
「半梦半醒╱楔╱缘╱撕裂╱病╱或者,飞散。」
再度吐出咒语。这一次,他用远比上一击还要繁缀的语言编织术法。
「黑金╱白银╱铜╱聚合╱一个不留╱蠢动……!」
在伊帕西所持的刀刃周围,出现了几乎无法直视的微小铁片并开始聚集。那些尖而锐利的铁片各别以独立的姿态快速旋转,发出奇怪的剌耳声响震动着周围的空气。
「断裂钢(Autumn 11)(Autumn 11)」——约莫十年以前,一个为了实验而随机杀人,被判处多重极刑的疯狂炼术师,雷德·欧塔姆所发明的第四冠术式。碰上回转的细微刀刃别说是「障壁(Ehrle 2)」,就连钢铁铠甲都能削断——这也伊帕西的最后杀手。
这一次,攻击的目标换成少女。彼此虽是敌人,但直到前一刻伊帕西都还不忍心对一个小女孩痛下杀手——不久前还是这么想的,但他已经改变心意了。
「喂!」
伊帕西没有回头,直接对站在身后的男人喊道。
「帮我掩护!」
「……知道了。」
男人以低沉的声音作为回应。
说是这么说,但伊帕西并不打算站在原地浪费时间。刚才那句话也隐含着「不用你帮忙」的意思。就在一旁默默看着吧,我一个人就能解决这些家伙了。
——如果……
如果伊帕西能再多累积些经验,或许就能察觉了吧。
察觉到刚才对方明明没有半点启动键器的动作,却能使出「障壁(Ehrle 2)」的异常现象。
察觉到刚才与少年对峙时,不慎吸入高浓度毒气的不自然之处。
还有外头明明布署了五名炼术师守卫把关,少年与少女还是轻而易举地从大门侵入圣堂,这几件事实摆在一起也就意味着——
面对摆出战斗姿态的伊帕西,还有在他身后再次发动「冻矢(Ain 3)」的后卫炼术师,甚至是聚在一起却只会呆愣在原地的十三名研究员,少女满脸不屑地睥睨了一圈——
哼,她发出一声嗤笑。
这个时候,伊帕西的视野里出现了奇怪的一幕。
她的上半身——紧贴着身体曲线,类似内衣的薄软无袖上衣不知为何竟只包覆了身体的前半部,就像一条围裙怎么看都不太正常。
换句话说,少女的背部正赤裸裸地曝露在空气中。从背部到圆润的肩膀上彷彿缀满了某种黑色纹路。
不,这不是错觉。
是剌青吗?不,不是的。直到前一刻,少女身上并没有那种东西,而是突然之间凭空出现的。那一片片的纹路正微微蠢动着。
从肩口所能窥见的部分大概只有微乎其微的冰山一角吧,看不见的背部应该有更为复杂的纹路才是。那是由直线构成的几何学图案,乍见之下就像一幅不规则的图表。一条条的直线都彷若有其生命般不甘寂寞地蠕动,线的前端甚至脱离少女的背部肌肤成为独立的个体,不停地朝着虚空延伸。
绘于肌肤上的图形渐渐移转成三次元的产物。或者该说,那就是以线描绘而成的凤蝶图纹。
出现在她肩头与背后的图形,不知为何竟与这座圣堂地板上所描绘的阵形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用于启动炼术之际所需要的一种仪式——象是……「炼术阵」的特征图案。
「……唔,别开玩笑了。」
伊帕西身后的男人喃喃出声。无视于现场的气氛,那声音简直像快笑出来了。
「这丫头是怎么回事?居然使用炼术画出炼术阵……」
所谓的炼术阵,规模原本就是咒语或动作所无法比拟的,只有在必须发动高级炼术时才会使用的仪式。如果把咒语、动作形容成「异国语言」的只字词组,炼术阵就可以算是一本书了。事实上,五十公分的四方阵形所能发挥的效果,大约相当于一百条咒语或一百种动作。
但炼术阵的形状极其精密且繁复——若没有专业人士经过长久熟练的计算,决计是无法构筑出来的。直到前一刻还聚在一起作业的那群研究员们就是最好的例子。
然而,眼前的少女却一派轻松地将复杂的炼术阵形描绘在自己背上。
她甚至不需要计算,而且……居然使用炼术创造炼术。
可是,描绘炼术阵形的炼术又是怎么被构筑出来的?靠咒语?还是动作?完全没有那种迹象啊。莫非是靠她本身的意志?光靠自己的意志,就能轻而易举地干预炼狱吗?
「怎么可能……」
炼狱可是异世界啊。
异世界有异世界的规则。想用炼狱毒气创造假想物质时,必须把自己心中所想按照异世界的规则翻译传达出去才行。
而她,居然不需要事先翻译。
再加上,能即兴创造出炼狱阵形,这种行为简直——
简直是——把炼狱的语言当成母语,信手拈来一样不费吹灰之力啊。
不知不觉间,少女的周围飘浮着一些蓝色的物体。
数量共有十五个。从外表看来,是类似水晶形状的固体。
色泽与「灼水(Siena 6)」相似。但是,只要看过她背上往虚空延伸扩展的炼术阵规模,就会知道与「灼水(Siena 6)」那种小鼻子小眼睛的炼术根本无法相提并论。照目测,力量大概有吟诵一百五十条咒语的程度吧。
伊帕西不由得对自己的行动感到后悔。
现在根本不是发动「断裂钢(Autumn 11)(Autumn 11)」的时候。最该做的,应该是想办法造出尽可能厚实且宽大的「障壁(Ehrle 2)」来保全性命才对。
少女嗫嚅似的开口了。
「——『烈焰』。」
(插图055)
刹那间——
十五块蓝色的水晶朝伊帕西等人袭来。
速度接近发射大砲,背后的研究员们甚至来不及反应。
水晶依序剌穿了他们的身体。
年轻男人的腹部、中年女人的头部、老头子的肩膀、年轻女性的腰。伊帕西往后跳开拚了命地闪躲,但子弹却在空中改变轨道,紧紧尾随跟来。就算身体有着再好的反射神经,一次又一次努力避开攻击,伊帕西的右手还是不幸牺牲了。
子弹划过手肘的皮肤,接着贯穿,然后切断了手腕。子弹就这么嵌入伊帕西身后的桌子。
无论如何总算是捡回一条小命,伊帕西倒卧在地上时,一阵轰隆巨响震痛了鼓膜。
「咕……啊!」
那是一阵吹拂过全身上下,热辣辣的疼痛。是热风带来的烧伤。
水晶击中目标后,就会以十分壮观的姿态,与被剌的受害者一同爆炸。
里头恐怕含带着高浓度的「灼水(Siena 6)」吧。说不定那些水晶是经过压缩固体化。能一次创造出十五个那种东西,以高速击出,甚至能控制水晶的飞行轨道。
不是开玩笑的。刚才那一招的威力之强大,已经足以和第二冠术式匹敌了。这种战术兵器并不常见——若没有好几个术者同心协力长时间构筑根本不可能发动得了;换句话说,那是相当高等的炼术。
爆炸四散的那些水晶碎片当然也带有起火的性质。墙壁、地板、天花板都成了触手可及的燃料,转眼已将圣堂包覆在熊熊烈焰当中。
「啊,呃……唔!」
只能靠眼角余光注视这一切,伊帕西无力趴倒在地。
他还没有死,但也没办法再继续战斗了。
右手的肘部以下都没了,鲜血不断大量地流失。更惨的是,刚才随着爆风刮来的一大块木片正深深地剌在大腿里。衣服都烧焦了,背部也有大面积的灼伤,就算想使出愈疗炼术,武器也下落不明。
算了,就算武器还在,这样的伤势也不是炼术治得好的。愈疗炼术最多也只是加快新陈代谢的速度而已。炼术创造出来的东西到底还是幻想物质,就算制造出已然失去的血肉骨头,过没几分钟还是会还原成毒气。
周围是一片火海,想逃也没得逃。
讲明白点,一切都结束了。
「有两个人没能一举击毙。」
火焰筑起的炎壁那头,少女正在向少年报告。
释出那种足以跟跟战术兵器相提并论的炼术,在短短一瞬间虐杀了十几个人,她居然可以连眉毛都不动一下。
那种异常的反应令伊帕西感到恐惧,并开始思考她话里的含意。
有两个人没能一举击毙。
要是自己算一个……的话,那另一个是谁?
试着把嘎吱作响的残破身体翻过来确认一下背后的情形,但想想还是算了。其实也用不着确认,那些研究员肯定是活不了的,有可能活下来的,除了那家伙之外不做第二人想。
伊帕西不由得笑了出来。
「……咯咯,哈哈哈……」
褐色皮肤、满脸髭须,过分亲切的炼术师。
一边颔首答应掩护自己的同时,其实就做好拔腿逃命的如意算盘了。圣堂被大火包围的那一瞬间,他恐怕就已乘机消声匿迹了。
「不会有问题的。」
少年出声回应后,就在圣堂中央——描绘到一半的炼术阵旁蹲了下来,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大概是在调查什么吧。
一会儿过后,他从地上捡了什么站起身,对少女露出一抹微笑。
「目的已经达成了,我们回去吧。」
少女手指着伊帕西,询问少年:
「弗格,『这个』该怎么办才好呢?」
「哈……居然用『这个』称呼我,太过分了吧。」
伊帕西努力集中因失血过多已经开始朦胧的意识,笑着对他们回应。
以自己为首,在场所有人大概打一开始就没有被当成人类看待了。说得好像他们刚才的所做所为不过是捏死一只蚂蚁罢了。这么一想,别说是罪恶感了,难怪那个小女生可以连眉头也不皱一下——唔,也是啦。拥有那种夸张的能力,我也没办法把他们当作人类看待。在怪物面前求他们手下留情,未免愚蠢过头了。
「不把他带回去没关系吗?」
跟话里的内容完全背道而驰,口气倒是很纯洁。
少年对提问的少女摇摇头。
「没那个必要。我们接到的命令只有来这座圣堂摧毁仪式而已。而且……反正他什么都不知道。」
「说得真好啊,小子。」
一副好像什么都明白,正滔滔不绝说个没完的少年着实令人不快。伊帕西象是模仿那个男人露出自大的模样,鼻子里哼笑着:真是个小笨蛋。
「真……可惜。逃走的那家伙可是什么都知道喔。」
「这跟我们没有关系。晚点警察军就会开始搜索了。」
话说回来,刚才这家伙也自称是王属炼术师。
——也就是这个国家……而且还是王宫里的亲卫队吗?
这样的话,大概也能理解今晚怎么会被搞得这么惨了。
自己所护卫的那一伙人大概企图颠覆国家吧。他们所绘的炼术阵肯定是能将这一带炸个灰飞烟灭的恐怖玩意。
又或者,那是「炼禁术」……
「需要给你个痛快吗?」
面对思绪不停运转的伊帕西,少年开口。
火焰几乎吞没了整间圣堂,这栋建筑物随时有可能崩塌。
所以伊帕西摇了摇头。
「用不着,反正……只是早晚的问题。」
意识已经混沌不清,还特地让敌人帮忙补最后一刀实在太令人不爽了。
「是吗。」
少年相当干脆地走开了。
没有遗憾、没有执着、没有同情,就连多说一句话都没有。还真是清高啊。伊帕西吐出一口叹息。但少年依然没有回头多看他一眼。
†
「艾儿蒂,我们走吧,今天辛苦你了。」
少年——弗格用恭敬的语气敦促着少女。
然后转过身,往泰半已被火势包围的圣堂大门走去。
可是他马上就停下脚步,一脸诧异地回过头来。
少女——艾儿蒂依然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
「怎么了吗?」
弗格开口。
艾儿蒂仅是瞪着他。
似乎很不开心地噘着嘴,却沉默不语。
「嗯……」
艾儿蒂绷着脸,僵硬地朝他伸出一只手。
「工作都已经结束了,可以吧?」
弗格很是困扰的耸了耸肩,又扒梳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终于象是妥协般,露出一抹温柔的微笑,轻轻牵起她的手。
艾儿蒂的表情瞬间明亮起来。
跟刚才的模样有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彷彿很开心,开心得不得了。
少年和少女手牵着手,转身离开了被烈焰吞没的圣堂。
「欸,回去之后来玩游戏吧,弗格。」
「好是好,你想玩什么?」
「玩『征服世界』好了,你当米兰达侯爵,我当费奈塔公主。」
「我明白了,艾儿格。」
背对着两人联手造成的惨剧,他们看起来就像一对小情侣。
撑着随时会飘远的意识望着他们两人的模样——
快要死去的炼术师,伊帕西.特特斯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故乡。
真对不起哥哥和父母。下个月开始没办法再寄钱给他们了。
那个贫困的小村子仍会像往常一样,把生下来的婴儿灭口吧。跟自己一样的孩子又会来到这个地方,然后像自己一样死去。想到这点就开心不起来。
忽然想起——伊帕西曾偷偷暗恋过那个青梅竹马的表姊不晓得现在过得怎么样?
她比自己早一年离开了村子到匍都打拚,所以伊帕西才会追着她的脚步,心里深信只要去到同一个地方,一定马上就能再见到面。待在那个小村子的他,完全不知道莹国首都占地有多么宽广,也不清楚那里的居民众多。
伊帕西的希冀理所当然地落空了。他被分配到与她不同的工厂,从此再也没见过面,就这样过了七年。她该不会早就已经死了吧……他曾经想过这样的问题,想着想着就害怕了,所以在当上炼术师后,他也从来没有认真寻找过她的行踪。
——特莉艾拉,你过得好吗?
如果她已经死了,这次说不定能在天国相会。
这个国家信仰新教真是太好了。正统的丁字教都把使用炼术的人当作异端,死后只能下地狱。
搞不清楚此刻溢满心里的究竟是希望还是绝望,青年的意识就此断绝。
留下的只有火焰和尸体,还有那间即将崩坍的圣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