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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少女藏身在桌子底下。



先来说明一下当时我所使用的家具吧,虽然已经换过几张,但这个型号的书桌现在依然被我用来当作工作桌使用(这也是日常规律,所谓的一贯性),摆在我大学时代租贷公寓里的,是像小学生使用的那种学习用书桌。桌面上还附有书架相当便利……这就是理由……不对,这都是之后才附加上去的理由。念到大学还在用那种小学生才会使用的书桌,真正的原因就只是『从小就一直使用』的关系。



这一点又不会给其他人带来困扰,我现在也靠这张书桌让工作进行得相当顺利,所以应该没有关系吧。没有任何人可以因此向我抱怨。



不管是怎样的桌子,只要还是张桌子,小孩子几乎都能轻松藏身在底下,就算今天我摆在房间里的是可以把桌底下看得一清二楚的玻璃桌,少女也只要换个地方躲起来便成。



床底下、衣柜里、厕所、阳台,小孩子想躲在哪里都不是问题。只是她选择的地方正好是桌子底下而已。



回到家的我先是把外套脱了扔在一旁(就算扔在房间地板上我也完全不在意,这个坏习惯我到现在都还没有改正过来),先洗洗手漱个口,总之就是把一些琐碎的小事处理完后,我直接走向书桌,打开了文书处理机。



当时我也是在写小说……应该说,写的是投稿用的小说,使用的却是文书处理机。对于电脑我实在没办法轻易出手……不,我是根本没有出手。对过着日常规律生活的我而言,走在时代最先端的技术和机器全都是该小心戒备的对象。就连行动电话,我也是观望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终于购买的。我想当个跟不上时代潮流的怪人,我无法否认这的确是很大的原因之一。我也不是不喜欢新东西,但不管怎么说,工作上的必要性——也就是把那些先端技术当成资料购买,我个人是比较偏向如此啦。



顺带一提,文书处理机,也就是所谓的word processor现在已经停止生产了。我曾经调查过,电脑搭载了太多机能,先不说其中那些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去使用的功用,我认为如果在工作的同时还分心进行其他琐事,只会搞得无法专心做好一件事。我是那种在工作时连听到声音都会感到很厌烦的类型。世界上当然也有会开着电视或广播边工作的作家,但对我来说,那简直是天方夜谭般不可思议。每到年末,当附近的工地开始进行道路工程时,我就只想远远地逃到一个静谧的地方,我就是这么一个神经质的男人。可以的话,将来我想在隔音室里工作。只有敲键盘的声音会让我感到身心舒畅。



所以我打从心底热切盼望有哪间制造商能推出没有附加其他机能,只要能让我打字就好的文书处理机。我怀抱一丝淡淡的希望,或许把心愿写在这种地方就真的会有哪间奇特的制造商完成我的冀盼也说不一定呢。



让我们回到主题。



我打开文书处理机的电源,然后,就到这里为止。



摆进桌子底下的左脚突然感到一阵剧痛。



是被图钉还是什么刺到了吗?都怪我什么都爱随手往地上丢才引来这种灾难,可是不对啊,不管我是踩到什么,痛也应该是脚底觉得痛吧,小腿会感到疼痛也太匪夷所思了。



我反射性地拉开椅子,往书桌底下探看——



一个小学生模样的少女就像妖怪般躲在桌子底下,她手里的小刀正隔着牛仔裤刺进我的小腿。



少女没有看她手里的小刀、没有看被刺破的牛仔裤,甚至没有低头看看我被她刺伤正流出鲜血的腿部,只是静默地——也就是一语不发地从桌子底下抬头望着我。



观察似她抬头望着我。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终于理解这个少女就是一个星期前的那个少女,也是今天早上窥视着摔倒在路上的我的那个少女,同时她也是把直笛扔向登山越野车的犯人。直到这一刻,终于——终于所有的线索都联系在一起了。虽然说已经太迟。



在此同时,过去我想都没有想过的事也一件接一件连锁似的全都串联起来了。



我,总是谨慎小心的我,果然没有弄丢钥匙。是少女趁我摔倒的时候,偷偷从我的口袋里把钥匙拿走了。不会错的……然后少女就利用那把钥匙,不法侵入到我的房间里。她抢先一步进到屋子里,屏息等着我归来。



既然都注意到这些事了,我用不着再去确认钱包,因为我知道她一定也趁着我昏过去时,把登记了我住处地址的学生证连同钥匙一起拿走了。就算不是学生证,也会是其他写有我住处的证件。少女相当有计划性地侵入了属于我的领域,她就在这里等着我。



相当有计划性?



哪里有计划性了?



其实只是凑巧变成现在这种状况罢了……对我而言,则是陷入了再糟糕不过的窘境……可是,如果要说最糟的情况,应该是我从登山越野车上摔倒时就不幸丢了这条小命,而不是钥匙跟学生证都被偷走这种小事。况且在房间里埋伏得冒上多大的风险啊,根本用不着想像就能知道了。例如直到刚才为止还在帮我换锁的锁匠……除了我以外的第三者也很可能会进到这问屋子里来啊。要是我一时起意请锁匠进屋来喝茶的话(要想像如此具社交性的自己真是件难事,但也不能说完全不可能。虽然相当稀少,但偶尔我也是会对其他人表现体贴的一面),到时候就会发现躲在桌子底下的少女了。桌子底下虽然是很适合玩捉迷藏的藏身之处,可是想在两双视线底下躲起来不被找到也不容易吧。除此之外,虽然可能性很低,我还是有机会带朋友回家来的……唔,不过我的确一次都没有让朋友进到这间屋子里就是了。



不管怎么样,以这一点而言,别说她的行动多有计划性了,根本只是走一步算一步,不过也因此让人对这名少女勺不晓得到底想做什么』的疑问愈发深植脑海。



反过来说,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就算了,但要是还有其他第三者在场,一想到这孩子可能会动也不动地一直拿着小刀躲在桌子底下,如此怪异的行径实在让人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



这时,少女用极微小的音量说了一句话。跟那一天为了朋友而高声哭喊的叫声全然不同,从她嘴里吐出的是相当低沉的声音。



我知道她在说话,可实在听不清楚她说了什么。因为她的音量真的太小了,让我听不清楚的另一个原因是充满整个房间的压迫感。



不过,她说的应该是句非常险恶的台词。至少绝不会在这个时候脱口来一句『初次见面』之类的招呼用语。我是这么认为的。



「…………」



然后沉静地、真的是非常非常沉静地,她又喃喃自语了一声,完全的沉静,少女的另一只手也掏出一把已经出鞘的小刀,一把对着我的脚,另一把则对着我的脸孔。



12



如果我得在小说的一幕场景中描写男主角被人持刀威胁,像我——又或是我以外的其他作家,一定会在下一幕让男主角英勇地夺过刀刃,彻底击退那样的暴力行径。



但在现实世界中,想达成这一点是很困难的。手持武器的对象,基本上就是危险的代名词。就算本人没有那样的意图,只是作势威胁才掏出刀刃,但只需要出现任何一点状况,就会引发无可挽回的意外事故。



何况这个时候拿着小刀站在我眼前的,还是个不晓得有没有搞清楚是非黑白的小孩子。别说一点小状况了,就算什么状况都没发生,她也很有可能随时一刀往我身上狠狠刺下



在这里我得对前面的叙述稍作修正,刚才我的描写手法有点太夸张了,我那只被少女一刀刺下的小腿与其说是『被利刃刺伤』,其实应该用『被利刃划伤』来表达比较正确。因为牛仔裤都裂开还流血了,我才会有受重伤的错觉,事后仔细确认了一下,其实我的伤口并没有那么严重。但当时我只意识到被刺伤了,而且接下来她很可能还会继续刺下好几刀。



如果这时我别故作镇定,只要放任自己因疼痛哀号,掀翻椅子倒在地上大哭大叫,说不定会有个比较好的结果。但面对这个刺伤自己的少女,我却选择摆出年长者的姿态。不过是被刺了一刀嘛,我装出毫不在意的模样,装出打从一开始就知道少女藏身在桌子底下,明知她就躲在这里却还故意坐在这张椅子上,真是无可救药。



如果能从未来向他喊话,我真想对这时候的自己说一句:「你就直接被她刺死吧!」唔,不过如果十年前的我就这样死去也很困扰就是了……反正,我就是摆出那副悠哉到让人忍不住想翻白眼的死样子。



不,我怎么可能在遇到这种状况时还如此悠哉,当然是陷入无比的混乱之中,脑海里冒出了各式各样许多想法,也思索着是不是该像小说里的男主角一样从少女手中夺走小刀。



但其实根本用不着多想。因为我知道,自己是办不到的。说办不到太夸张了?考虑到小孩子的腕力,应该有八成机率会成功?怎么可能。就算成功机率高达九成,找还是不会动手的。还是会做出我办不到的结论。



问题就在于对方只是个孩子啊。就如同我刚才所说的,是因为某种契机,就算没有任何契机也好,少女都已经对我亮出小刀了,我要是真的动手和她争夺那把小刀,那把刀很可能会不小心划伤少女的肌肤,要是在她脸上留下严重的伤痕,就算在法律上我是属于正当防卫,我终其一生也会为此所苦吧。不,说不定还不只是受伤。譬如说,那把小刀若是深深插进腹部,就算运气好一点,小刀避开了重要的器官部位,但也很可能会因出血过多而死。毕竟小孩子的身体不比大人,稍微一点点的出血都很可能丧命不是吗?要是演变成那种状况,光是怀着罪恶感也难以赎罪吧?我的精神可能会因此变异,比现在还要严重许多的变异。



说了这么多,听起来好像我对眼前这个拿刀指着我的对象相当顾虑,我不肯动手当然还有第二个理由,而且这一点对我而言才是真正重要的。



想要成为作家的我,在相互争抢那两把小刀的过程中,只要有一成的可能性会伤害到我的手指,不,就算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我就不可能豁出去做这种赌注。我想都不敢想要是有个万一,要是我不小心被刀刃割伤的话……说出这种话后,也许又会有人觉得我在夸大其词了,如果要坦率地说出我这时候真正的心情,郡便是「还好被刺伤的是脚而不是手」。



我想,那些想成为作家的人们都会认同我的论点吧。如果是现役作家,一定更能理解我的想法。直到现在,我还是认为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不管之后会有什么下场,我没有一丝迷惘地认定十年前那个没有做出抵抗的自己再正确不过了。『不用刀就能杀了○○呢~』这辞汇可以在○○中任意添上各种职业名称,若想杀了一个作家,一把刀真的就很足用了……不对,不管想杀了什么人,有把刀应该就很充足了吧,我想表达的是「作家更是如此」的意思。



所以我没有反击的能力。完全没有反击的能力。要是因此伤了我的手,那还得了啊!



如果少女只拿了一把小刀,我说不定还有逃脱的机会,但当她两手都持有武器时,我真的无计可施。在我挡下其中一把刀时,也许另一把就会直接朝我袭来了。



「…………」



我能做的只有听着少女念念有词……在这种状态下,不管思绪再怎么混乱,我没有乱了手脚的原因不只是因为正打肿了脸充胖子,如今回想起来,也许我心里某处早已经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没错,就跟在发现弄丢了钥匙时,浮上心头的『果然还是发生这种事了』进而接受的心情一样。遇上眼前的危机,我反而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话虽如此,就算是我也不可能预测到『有少女埋伏在房间里对我掏出刀刃』的状况而处处谨慎留意。只是觉得如果是一个星期前目击到的少女『大概会做出这样的事吧』,所以心境上才会坦然接受,也得以保持冷静。但在这种状况下,这种冷静根本足多余的。



一部分的感情已经死绝的我,其实在过生活这点上还算挺便利的。像在遇到考试周期时就是相当重要的利器,不管心里的惨叫早已哀鸿遍野,或是传来多尖锐刺耳的噪音,我都能靠理性挺过一切灾厄。现在也是多亏了那死绝的情感(对一开始就不存在的感情表达感谢好像也有哪里怪怪的),我才能达成月产一千页以上原稿的痛苦修行(把工作当成苦行实在不太好,但我认为这句话才是最合适的词汇。其中也包含为了达成目的而禁欲的意义。『自己都写得不开心,怎么能让读者觉得有趣呢?』这句出版业界流传已久的俗话,我还真想问问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不削减自己的骨髓肉身,又怎么能让人们感到欢愉呢?)。



可是这个时候,至少在被小刀抵着的这一瞬间,与其心旌动摇,我反而希望能与那把小刀正面相对。不管在其他方面有什么欠缺的,只要还能保有冷静,就算不是我这种会乱七八糟想一堆有的没的的人,最后也会得出当对方持刀时就不该抵抗的结论吧。



在这种时候能成为英雄的,就是那种会表现出娱乐产物主角才有的行动力的,大概只有脑子发热的笨蛋吧。那种只是带点小聪明,却自以为聪明的家伙就是会在这种时候把自己推入泥淖之中。还以为自己有多贤能呢。



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毕竟我也没有乡余的空档去注意时钟。



面对那个边观察我的反应,嘴里边小声地念念有词的少女,我只能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若是移开视线,说不定她就会趁此机会往我身上狠狠刺下一刀。但她也是个教人难以直视的对象。因为完全看不透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没办法区分他人脸孔的我,往后不管身处在如何人潮拥挤的地方,无论经过多久,就算是十年后的现在,我一定也能一眼认出这名少女吧。因为我们曾这么长时间地互相凝视……不是的,并不是这个原因,而是因为我发现她有种非常不同于常人的特殊性。



我想,说不定这孩子的感情也死绝了吧。拿刀刺人这种行为跟压力只有一纸之隔,但反过来说,不为乐趣却能做出这种事的少女简直就像个背负着PTSD(注3)的战地军人一样。也许有人会认为把居住在和平日本的小学女生比喻成战地军人未免太过滑稽,甭说别人了,连我都为自己当时对少女所做的评价感到诡异,但我对少女的感想就是如此,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朋友被车子辗得四分五裂凄惨死去的悲哀,和就算如此还是得把玩到一半的游戏找到定点存档才行的坚持,能让这两种心情毫无抵触同时存在的少女就跟我一样,不,她远比我更加激烈,也许她的感情已经全部死透了。



我就是这么想的,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我一直都明白,自以为能够理解他人,在与人来往、在人际关系的构筑上是最要不得的想法。我一直都明白?不对,我根本什么都不了解。否则在幼少年时期就不会好几次、好几十次重复同样的失败了。一直到现在,我也不断重复着相同的错误。自以为能互相了解,却只是不断给周围的人们带来麻烦。人类就算不互相理解也能相处得很好,脑子虽然能明白这个道理,却没办法付诸实行。我体内感情尚未死去的部分太碍事了。怎么不快去死一死啊,我打从心里这么想。对我的心。



3 创伤后心理压力紧张症候群,指心灵受创后对承受压力产生障碍,超越忍耐极限的压力。例如在遭遇过战争、灾害(地震等等)、恐怖攻击、意外事故、犯罪事件后造成的身心障碍。



「…………来……」



这时,我彷佛第一次听见少女的声音。所以我反问了一声。听是听见了,但只听见语尾还是不算听懂她的意思。虽然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方式、怎样的语气跟拿刀对着自己的小孩子说话才好,不过眼前的状况总算出现转机,我可不能平白失去这个机会。能再说一次刚才那句话吗?说出这句传达希望的台词时,我的声音一定都走调了吧。



其实不管她手上有没有拿着刀,我几乎从来没有跟小孩子说话的经验,就算是那几次绝无仅有的经验,我的声音一定也都走调了。说句真心的,与其要我跟小孩搭话,还不如跟同年级但不认识的女生说话来得轻松。



但在这种情况下,也没办法说出那种任性的话就是了。我挤出所有勇气,在稍有差池可能就会发生血腥惨剧的紧绷状态下,第一次向少女出声。



「……来……」



少女开口了。大概是从我的反应明白我还是没有听懂她说的话,于是又说了一遍。



「站起来。」



她说。



「站起来。」



我把这句话当成神明下达的指令,立刻从屁股紧黏着的椅子上站起身。也许有人会说:「居然乖乖听小孩子的话,你也太丢脸了吧?」的确是这样没错,如果真的觉得我太丢脸让人看不下去,我只能劝你这本书就别再继续看下去了。因为从现在开始,几乎每一幕场景我都会乖乖听小孩子的话。如果不想看到我那么难堪的模样,就当作我的回忆到此已经告一段落,快点把这本书阖上吧。就当他已经被少女刺杀身亡了。



反过来说,现在我还能像这样继续活着,也是因为这个时候我对少女所说的每句话都言听计从的关系。所以若是期待我拿出男人的一面表现魄力,我也只能劝你把这本书阖上别再继续看下去了。为了活下去,就算是小孩的话我也会听的。不管再怎么丢脸难堪,这都是我的真心话。任谁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不是吗?不,不是这样的,如果有那种贯彻自己的尊严宁愿选择死亡的人存在,我当然也觉得很厉害,能贯彻尊严是件了不起的事。可是,死是不行的。



一从椅子上站起身,被刺……被划伤的小腿所传来的尖锐疼痛也跟着倍增。我几乎就要当场蹲下去。但少女对我下达的命令是『站起来』而不是『蹲下去』,所以我当然不能蹲下去,必须继续站着才行。



因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少女与我之间的距雕也被拉开了。少女正避开椅子从桌子底下钻出来,以位置关系来看,或许可以不用手而是一脚将她踢开。也就是所谓的前踢。我学的是柔道,并不是着重于打击的格斗技,尤其对踢击根本不拿手,但踢个小孩子哪需要什么技巧。她就站在容易踢中的位置,这个时候我只要瞄准少女的脸部一脚踢出去,或许整起事件就可以到此告一段落,所有读者也能安然阖上这本书了。虽然是很残酷的事件,但至少不会留下深刻的精神创伤,而现在的我也不会存在,将来可能会是一个产量还算过得去,却是个相当踏实的作家,但事情发展并非如此。



我对于踢一个小小的少女,心里很是抵抗,这并不是谎话。如果怕被别人误以为我是故意耍帅才这么说的话,或许不该扯出这样的理由,但事实就是事实,我必须照实叙述出来才行。踢一个毫无防备从桌子底下爬出来的少女,和踢一个双手执刀恐吓别人的少女都是一样的,我真的没办法做出那种行为。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理由,这个理由完全合情合理,一说出来就能获得众人的认同,就是即使我想踢,但我的脚已经受伤了。不管是要以受了伤的脚来踢,还是用受了伤的脚当作固定平衡的轴心都相当困难……我是这么想的。总之我就是很迷惘,受了伤的脚到底能不能确实踢倒少女?真要踢的话,又该用哪只脚来踢?要是有时间考虑这些事,就该在考虑之前一脚踢下去才对。



这些如果都是算计就太恐怖了。



我的意思是,少女为了确保自己能安全地从桌子底下爬出来,为了不在出来时遭受攻击,所以才先发制人,带着威胁意图割伤我的脚的话,那样的城府心计实在是太恐怖了。



但在此同时,如果这些都不是经过计算的,那也是很恐怖的一件事。



如果少女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也不具任何意义,只是单纯因为『有东西挤进自己藏身的桌子底下』而刺了我的脚一刀……世界上还有比这更恐怖的事吗?几乎都可以追加写进百物语(注4)里了。



结果在少女从桌子底下钻出来,站直身体,重新握好手里的小刀之前,我就只能像个老练的管家在一旁沉默地看着她。



仔细想想,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少女的全身,而且还是正面全身。一开始当我『目击』到少女的时候,看到的不是背影就只有半身,要不就是蹲下身抱住她朋友头颅的模样;第二次是骑自行车摔倒的时候,看到的只有她的脸孔……就连在刚才,我能看见的也几乎只有她那张脸而已。



反正之后的叙述中也必定会提到,我就在这里直接明讲了。整体而舌,她看起来就像是个『似乎很有教养』的女孩子。她的服装和发型都给人这样的感觉。最近因为工作取材的关系,我远赴了法国一趟,对这趟旅行留下印象最深的感想就是『小孩子看起来都很有教养』。这里的父母都很疼爱孩子吧,那个国家带给我这样的感觉。这种想法并没有以任何资料做为基准,单纯就是我个人的观感印象,说不定事实压根不是如此。只不过说到Baby Car(婴儿推车)这个日式英文,国外好像多半称为Stroller,在那个国家里,小孩在长得很大之前确实都会一直坐Stroller。以日本人的眼光来看,大概可以说是『疼爱期很长』吧。或许就是因为疼爱期很长,才会显现出孩子的教养态度,我觉得似乎也不是一件坏事。但这也是我没有根据的妄想就是了。



4  春夏的夜里聚集数人讲的恐怖故事。每说完一个故事就会吹熄一根蜡烛,当说完一百个故事变得一片漆黑时,就会出现真正的鬼怪。



无论如何,我对少女的印象就是『看起来很有教养』。这只是基于她的外表所归纳出的印象,以内在层面来说,我实在不认为她有好好接受过教育。如果是有接受过良好教育的小学四年级学生,在接过做为课堂教材的小刀时,就该知道不能把刀刃对着别人。就算老师太失职,没有教导学生不该这么做,应该也要懂得这个道理才对啊。不用别人提醒,也该明白不能这么做吧。所以在这个时候,我也没有对少女说出「不能把刀锋对着别人喔」这种话。我并没有了不起到可以去教育别人的思想,况且对一个正拿刀威胁他人的少女,我想不管说什么都只是白费力气,老早就抱着放弃的心态。



可是反过来说,关于少女的内在层面,我当然也没有因此对她做出『真是没教养』的评断。『有教养』的相反词就是『没有教养』,我认为所指的应该较为偏向内在层面,但是拿刀对着我的少女并没有『粗鲁』。P乱来』、或『蛮横』这些特质……她看起来完全不像那种是在理所当然会持刀恐吓别人的世界里活过来的女孩子,如果我没向大家传达这个事实,对少女也未免太不公平了。不过在这种状态下,根本就没有什么公正公平可言……



该怎么说呢,就把我能不能好好表达当作是种赌注吧,『少女只是拿刀对着我』这就是我感受到的印象。其中,。个人的意志或感情都相当稀薄。



一部分的感情已经死绝了,又或是大部分已经死绝了——关于我对她所做的预测,说不定出乎意料地并非只是虚设。



接着再说到体格上的差距。我大概比一般男生的平均身高再高一些(我的意思是在事发的这时候,跟现在的数据相比说不定只有平均身高了),少女的身材则很符合小学四年级学生的年纪而相当娇小,在我记忆中对她的印象,彷佛只到我的膝盖,但只到膝盖确实是矮过头了(如此一来,她连蹲都不用蹲就能躲进桌子底下吧),这毕竟只是我记忆中的印象,实际上看起来应该有到腰部吧……可即使是如此,我与她之间的体格差距也够明显了。



……那两把小刀大概只有我的无名指长度,我不知道这样足不足以消弭我们之间体型上的差距。但至少在『不知道足不足以』这一点上,我说不定还是有赢面的。



当她躲在桌子下、躲在阴影里时,无法看清全貌的少女是很恐怖,但当她走到日光底下(当时的时间已经过傍晚了,与其说日光,应该是走到日光灯底下比较正确),少女再怎么样也就只是一名少女……我并不觉得她像个妖怪、或是什么怪物。



可是好恐布,还是一样好恐怖,如果少女的身高有倍数以上,如果比我还高出数倍,这样当然也是很恐怖啦,但跟我感受到的是完全不同的恐怖。



不管是身高或凶器,这些都是因为『存在』才不让人觉得害怕。相反地,有什么东西就是因为『不存在』才显得恐怖。应该有却不存在的东西从我的心底深处拉扯出无休无止的惶恐不安。



「后面。」



少女开口了。



「转到后面去。」



这句短促且有断句的话,果然也感觉不出一丝意志。彷佛她只是说了她该说的台词。



转到后面去,我乖乖顺从她的要求。



背对持刀的对象是多么危险的行为,不用多加解释我想大家应该也都明白吧,但我还是没有一丝迷惘地乖乖照做了。我很听话。



对我而言,僵持不下的状态反而更恐怖。要是没有和少女做任何语言上的交流,彼此动也不动只是面对面互相凝视着,恐怕我就要窒息了。与其演变成那种情况,就算多多少少得踏入危险地带,但状态有所改变应该是比较好的……其实这样的发展究竟是好还是坏,我也不是很清楚。从十年后回头看看十年前,该怎么说呢,我不得不认为当时的判断是有些怪怪的。当时的我是不是思绪太混乱了呢?在这种时候,我是不是该抹杀那些尚仍存活的感情,继续与少女面对面对峙呢?反正她手里的刀也与我拉开距离了。



但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未来的我在这边嘟囔抱怨也没办法改变任何状况。事发过后什么大话都能说,但从未来裁决过去的自己未免太没有建设性了。总而言之,我很干脆地转身背对少女。明知道那一瞬间得背负多大的风险,我还是那么做了。



然后,我就被刺了。



不对,这么说跟事实有些出入,但我确实有种背部被刺了一刀的感觉,彷佛连肝脏都被一刀贯穿了。



可其实就跟小腿被划伤一样,只是『衣服被割破了』而已。就像裁切垫造成的反髋效果,我的身体也有种被切开的错觉。



念小学的时候,我可以用自己的大腿当成裁切垫,再拿出美工刀把纸张割得相当漂亮。只要是想割的纸张,我就能随心所欲地将其割开,从来不曾割破自己的裤子,更遑论是藏在裤子底下的双脚。当时的我拥有这样的特技。我并不是想说特技怎么样的(结果班导发现后把我训斥了一顿,虽然无法理解但我还是乖乖放弃这项特技,现在大概也做不来了),只不过少女似乎不拥有这样的才华。



她虽然没有刺我一刀,但我刻意装酷的反应可能是夸张过头了,皮肤被划开当然会出血,而且还伴随着疼痛。



再说了,一个在日本过着普通生活的人类,一般都不会有被利刃伤害的经验吧?除了这名少女之外,我也不记得曾被别人如此伤害过。这跟交通事故下一样……所以说我才会有如此夸张的反应,认清楚这点的话,我想应该没有人会因此谴责我才对。



可是——



「呵。」



身后彷佛传来了笑声,让我感到无比冲击。我的身体反射性做出的反应,对少女来说『很有趣』吗?划开别人的肌肤,看着鲜血涌出『很有趣』吗?



要真是如此,可就不得了了。



直到刚才为止,少女并没有表现出那种特质,但说不定在她做出『具体的』行为之后,也让她体内的什么跟着觉醒了……某种全新的感性或许就在这一瞬间从她体内诞生了。



看到他人流血就会感到喜悦,这种嗜虐的感性说不定就在刚才那一刹那诞生了。多么恐怖啊。那种诞生实在无法让人诚心祝福,真的很抱歉,但我就是说不出祝你生日快乐那种话,如果关系到我的自身安全就更不用说了。



当然跟生命息息相关也是重点之一,但我实在不愿意以被害者的立场,造就那种野兽似的感性诞生。我才不想成为原因。



抱着完全自保的心情,我直接了当地对背后的少女提出:「你到底想做什么?你有什么目的?」我的声音应该是有些颤抖走调吧,但为了不刺激到少女的情绪,我还是尽可能以缓慢又平稳的语气说话,也就是试图装得很冷静……说的好像有多帅气似的,其实从我口中发出的只是完全走了调的声音罢了。



「呵、呵、呵……」



我感觉身后的少女仍继续笑着,但应该只是我漫画看多了,才会下意识地认为在这种时候就该出现那样的场景卜以现实层面来考量,她说不定只是叹了几声气而已。



因为接下来,少女开口说出的是:



「我的名字叫U。」



非常普通且随处可见,但礼仪相当正确的自我介绍。



「我叫U·U。」



13



虽说礼仪正确,但她毕竟只是个小孩子,当然没有饱经社会洗礼的上班族那种谦逊多礼,反而比较像『扮家家酒』般以童稚的方式表现出礼仪,很难说她自我介绍的礼貌性语气已经浑然天成……当时大家总说对大人表现出旁若无人态度的小孩子似乎有愈来愈多的趋势(话说回来,现在反而很少听到那种假设性的说法了,大概是从已经相当普及的网路资料中,大家都知道以前的小孩子也相当旁若无人,而彼时的那些小孩在长大成人之后同样也很旁若无人的关系吧。仔细想想,好像再也没有比现代更难维护大人威严的时代了。因为早就知道不管装得再怎么堂皇,每个人过去都曾有既笨且傻的时期),对我而言,少女她……不对,在她报出自己的名字之后,我就该以U称呼她才对,U表现出的态度着实令我感到惊讶。



我很惊讶,同时我也以为或许能和这个孩子沟通,当时我仿佛见到了一丝光明。但那不过是错觉罢了。



不管怎么说,当时的我还只是个过着和平日子的大学生,因为还没尝过这社会的酸甜苦辣,才没能理解『拿刀抵着自己的对象主动报出名字』这个举动背后包含了多重大的含义。



我看见她的长相。



她并没有隐瞒身分。



甚至主动报出自己的名字。



简而言之,她不是没有想到要保护自己,就是早就决定要杀了刀尖对准的对象,后者的话就不用说了,但就算是前者,被她拿刀威胁的那个人恐怕也不会平安无事。而被她拿刀抵着的那个人——也就是我本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安然度过这一关……



很有礼貌,这不能代表什么,更遑论是当作评断一个人好坏与否的基准。无论是谁,只要有心就能把话说好……身为作家的我居然写出这种句子,说不定有哪里出了问题吧。



「…………」



我又听不清楚U在说什么了,所以只得再问一次,这次U停顿了一会儿后——



「一起。」



才又开口。



该怎么说呢,就好像在调整音响的音量般相当不自然。又像是在调整机械的声音大小,总之那是段很诡异的空白。那时候我甚至很愚蠢地想,这孩子该不会是先利用MD录音,再把声音播放出来假装在说话的样子吧?(但做那种事又有什么好处呢?U都已经报出自己的名字了,而且还把贴有班级姓名小贴纸的直笛往我扔来。她早就不打算隐藏自己的身家状况了呀),直到此时此刻一边回忆一边写出这段文章时,我才想通了U那种不自然的沉默和听不清楚她每句台词的原因。



并不是什么艰涩难理解的状况。只是不习惯与人交谈的人类身上经常可见的生理现象罢了。自从接触了这份工作后,我常常会有把自己关在家里或饭店房间足不出户,也不和任何人交谈就这样度过一个月有余的时期,等终于完成稿件,到了要把稿子交给编辑时,才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好好说话,有时甚至会脑子一片空白说不出话来。



我不晓得该怎么说话才好了。不会控制声音的大小,无法掌握对话的时机,不时会和对方同时开口,造成抢着说话的结果。无意识地截断对方未竟的话,然后话说到一半时,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话题一旦跑掉就再也拉不回来,毫无意义的沉默过后,又像从牛嘴里淌流出的唾液一样继续劈里啪啦说个没完没了。



换言之,这种过于日常谁都不会注意到的事,也就是『和人对话』其实也是一种了不起的技巧。就跟骑自行车或使筷一样,对办得到的人而言,是很理所当然再简单不过的事,但在时间的冲刷下有时也会忘记……以这层面来说,短短一个月就能让人忘了该怎么说话,说不定说话远比骑自行车或使筷还更困难呢。



「请你跟我,一起来。」



好不容易她的音量终于调整到适中的状态,但在断句上却出了点问题,让她的音调听起来有些可笑。U说完后,又接着往我的背部划下一刀。



疼痛窜过我的身躯。人类的痛觉其实还挺迟钝的,我并不知道她究竟在我的身上造成什么样的伤口,一想到刚刚划下的第二刀可能会在我的背上形成一道十字伤痕,我就忍不住全身发麻。十字伤痕。那种东西我同样也只在漫画里看过。要发生什么事才会造成那种伤痕啊?原来如此,只要发生这种事就会造成伤痕了——我深刻且疼痛的体会到了这一点。痛感,正如字面上的涵义。



其实我不太喜欢U对我的背做出那种事,虽然只是在划破的伤口上描绘似的用刀尖再划过一遍(就算是十年后的现在,写出这段记忆仍让我全身发寒),但这时侯的我根本没办法做出任何判断,在这种状况下,我哪能用三面镜确认自己的后背,而且我房里也没有三面镜。



「不然的话,会吃苦头的。」



顺序搞错了吧?我心想。不过仔细想想,比起搞错该冲向朋友身边还是把游戏存档的先后顺序,这次的顺序也不算搞错吧。先让对方亲身体验疼痛再加以胁迫,的确能收到很不错的效果。事实上,在这之后我也说一不二地走在前方跟着U……不对,既然是我走在前方,不管用什么词汇表现都会酿成矛盾,没办法解释清楚。



可是我与她之间终于达成(类似)对话的关系,对于U的要求我不得不加以反问。也就是「为什么我得乖乖跟U走不可?」还有「为什么U会出现在这里?」这一类的问题。第二个疑问中出现的『为什么』问的并不是我自己就能循线掌握的手段与方式,而是跟第一个问题一样,我想知道的是她真正的目的。



U回答了我的问题。



「我了。」



答是答了,我却听不清楚。在这种状态下,因为没有听清楚而开口反问也具有相当大的风险,但我就是没听清楚,所以才不得不开口重复询问一次。当时的我对于U『不习惯和人对话』这件事当然还不清楚。只是单纯认为她是个声音很小的女孩子而已。



「因为你看到我了。」



U重复了一递,用稍嫌过大的音量。虽然还不至于被隔壁的邻居听到就是了。



「因为你看到我了,所以要带你走。」



乍听之下毫无脉络可寻,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育我,我明白U的说词代表什么含义。只有在一个星期前,目击了那一幕景象的我才能明白。



这么说起来,我的确是看到了。在那短暂的时间里,我已经看透U这名少女的本质。



可是,所以她来了,所以她要把我带走,这又是什么道理?如果没有先把这一点串联起来,实在很难当作U已经回答了我的问题。到此为止了。我问你答的回答时间到此告一段落。打一开始,在这场对峙中握有主导权的U,根本就没必要亲切地回答我所提出的问题。相反的,她简直可以说是亲切过头了。



「走。」



U用刀尖戳了戳我的背部。这是极其危险的行为,谁知道一不小心会演变成什么局面。于是我只能乖乖顺从她的要求往玄关方向走去。我人一走过,鲜血便飞溅在地毯上,但我还没有冷静到选在这时候计算地毯拿去送洗得花多少钱。我套上鞋子,来到公寓长廊上,接着拿出刚换过的钥匙锁上大门。新钥匙还闪闪发着光。



这段期间,U始终紧贴在我身后,就像背后灵一样。不,用背后灵来形容好像不太对。当然我(从我过往的作风,读者们可能都猜到了吧)一点都不相信灵魂的存在,可是若基于虚构这点来说,背后灵的定义应该不包括拿着刀在身后动不动就戳你一下的那种人吧。不过在这个时候,U已经能掌控好力道,学会在施力时不划伤皮肤。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啊,在这种局面下,我的确是没办法夸奖她,不过总比被她乱刺一通要好多了。



「下楼、梯。」



U催促道。我当然知道不可能只有下楼梯这么简单,U应该是打算把我带离这栋公寓,到其他地方去吧。要带我出去?乱来也该有个限度啊……虽然说她已经对我做了许多乱七八糟的行为,但走出这道房门到别的地方后,肯定会从其他的角度产生更多麻烦。



我当然不可能在走下楼梯时采取什么行动。因为在走下楼梯时,有个手执刀刃,带有明确攻击意识的人就站在我身后。就算试着逃离她的掌控,就算能躲过尖刀的威胁,只要她用力往我背上推一把,一切就都结束了。走在楼梯间时,体格差距与年龄差距根本没有半点意义。



为了表示抵抗,我还是刻意放缓了速度,花了很长的时间才走完六层阶梯,可回过头仔细想想,这种做法好像只是在配合小孩步伐的亲切大人而已。大学生算是大人吗?就算是从三十岁的现在回过头来审视,我也搞不太清楚……反正不管亲不亲切,以一个小学生来说,大学生已经完全算是大人了吧……但U又不是一般的小学生,不晓得她究竟怎么看待走在前方的我就是了。



我就这么被催促着走出公寓。



「右边。」



没有稍作休息,我只得遵从U的指示在马路上继续迈开脚步(公寓附近正好是没有人行道的地区)。我的登山越野车已经没办法骑了,就算还能骑,也是后轮完仝露出、无法双载的自行车,不管怎样还是只能选择徒步前进。



「笛,怎么样了?」



过了这么久,U终于吐出除了命令以外的台词。那是询问。但我不知道她口中的笛是什么东西,只好出声表达自己的不解。



「我的直笛。」



她重复了一遍,我才终于明白她的意思。



「我的直笛,怎么样了?」



没想到她问的是那支把我的登山越野车破坏得再也无法骑乘的直笛。那支贴着U名字小贴纸的直笛。直笛怎么样了?可以确定的是那支直笛现在不在我的手上,因为我连换件衣服的空档都没有就被押着离开公寓了。



关于那支直笛,结果我还是没能将它丢掉,而是把它拆解后放到包包里了……身为一名大学生,在包包里插着一支直笛走在路上还是有点难为情,所以我才会自作主张将它拆解了。



那装着直笛的包包呢?简单来说,就是被我遗忘在房间里了……不对,那是我有好好缴房租、属于我的房间,说忘在那里似乎有点怪怪的。应该要说「好好地放在房间里」才对。这也不对啊,那支直笛并不是我的……不不不,现在不是在乎那种枝微末节小问题的时候。总而言之,在进到房间打开文书处理机的电源前,我应该是把包包放在固定摆放的位置。



我照实将这件事告诉U。



听完我的回答,U陷入沉默。不对,基本上她一直都是沉默寡言的,我也无法判别这时候的她是陷入沉默还是恢复平常的沉默状态……如果是前者,她也许正在思索该不该回我的房间取回直笛吧。



「学校要用……」



她的声音依然很小声,不过也许是时机刚好,我听清了从她嘴里吐出的台词。学校要用?要用是指要使用的意思?也就是,学校需要使用到那支直笛吗……U果然是在烦恼该不该回去拿直笛。这么说起来,我也注意到那把抵在我背上的小刀戳刺的频率似乎减少了。



如果上课需要用到的话,她应该很想回去拿吧,应该说,是该回去拿才对,但一个小孩子要爬六层楼实在太辛苦了。



我没办法看U露出如此烦恼的模样,只得告诉她那支直笛在插进自行车的轮辐间时就已经被绞坏了。言外之意是就算回去拿也没有用,但传达这件事对于被人拿刀威胁的身分来说,未免太自寻死路了。浪费时间又没有意义的亲切直到现在仍是我个性中的一部分,在这种时候展现亲切简直像是在说「别管那根直笛怎么样了,快点带我丢你要去的地方啦」。既没意义又愚蠢得要命。



「……是,这样啊。」



U开口,



「谢谢你。」



然后补上这么一句。



直笛坏了却跟我说谢谢?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好像有哪里怪怪的,但她刚才那句「谢谢」应该是感谢我告诉她这件事吧……以状况来说,弄坏了直笛的或许是我的自行车没错,但直接的原因还是把直笛扔向自行车的U,对『弄坏直笛一事表示感谢』抱有疑问本来就有哪里不太对劲。



「那我们走吧。」



况且那句感谢完全感觉不出半点诚意,怎么听都像是MD录音播放出的效果,加上她那么干脆的态度,说不定U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拿回那支直笛吧。



我希望是这样的,这是我怀抱希望的观测。



也就是所谓的优先顺序……那根直笛要是没有坏掉,U也许会重回六楼取回直笛。如果真的变成那样,我不晓得会受到多么严重的冲击。



比起带着我离开——这种足以称得上是绑票的行为,她优先选择上课用的直笛的话,不就跟比起朋友的死亡,她更在乎游戏存档是一样的道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