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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来了。」



当U说着这句话回到家时,我已经不在置物间里了,而是站在U的面前,伫立在玄关的脚踏垫后头迎接她的归来。并不是来不及赶回置物间、不是来不及把拆开的拉门重新装回门框滑轨上……



若想做那些事,我完全不用担心时间不够。



只不过,这场绑架闹剧、这出监禁戏码已经没必要再去补救了。就连一点残渣都无须剩下



如果只是配合小学生的幼稚犯罪,陪她玩玩是无所谓……但囚禁我的并不是U本人,而是用那种方式将U养大,把U养得不伦不类的那对父母。所以我真的没办法再继续配合她瞎闹下去了。我又不是闲着没事干……老被别人家里那对没资格做为人父、人母的双亲牵着鼻子走,谁受得了啊!



这场绑架闹剧该落幕了。



可是我没办法一声不吭地掉头离去。不管是继续假装被关在置物间里,或是趁U去上学的时候偷偷跑走,不管哪一种行为都让我觉得跟U父母的作为没有两样。那只不过是在欺骗孩子罢了。所以我才会站在这里迎接她回来。堂堂正正地……虽然是有点弯腰驼背啦,但我还是面对面地看着她,对她说「欢迎回来」。



「…………」



U看着原本该是被她锁起的来我居然跑出置物间……马上就明白了一切般,没育多问什么,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年纪虽小,在绑架这一点上同样可以看出她的稚拙与浅薄之处,不过考虑到小学四年级学生的年龄,U已经算是个非常聪颖的少女了吧…………光是看到我不在置物间里,她就明白了个中因由,毋须再多做说明。



她什么都没说,不代表她没有受到伤害。该怎么说呢,被人以最残酷的方式告知圣诞老人根本不存在时,人类会展露出的表情,现在就浮现在U的脸上。



我明明那么小心翼翼地不愿伤害到U的心情和尊严,可到头来,我还是伤害了她。



可是没有办法。这是无可奈何的事。



要是能拯救被父母虐待、用扭曲的方式养大的U是很帅气没错,若能让U恢复成一个正常的人就更棒了。但我只是个想成为作家的大学生,怎么可能办得到那种事……不具备任何专业知识,也没接受过儿童辅导研修的我,根本不晓得该跟U说些什么才好。我甚至没办法张开双臂拥抱这个刚从学校回到家的可怜少女。要是这么做而压到她衣服底下的伤口,不是会让她更痛吗?



既不是救世主也不是英雄,我只是个路边随处可见的家伙罢了。



我只能用这种方式,向U传达事实。



「…………」



U依然保持沉默,脱去鞋子走进家里……就在她踏上玄关踏垫的瞬间,突然无力地往我的方向颓倒。就像校长的致词太冗长时,因贫血而昏倒的学生……U依靠着我瘫软倒下。



「好累。」



我听到她细哑的低语。不对,这或许是我自以为是的幻想。无论怎样都好,当我接住她瘦小的身躯时,U彷佛睡着般失去了意识。



她真的是……真的真的真的是达到极限了吧。不是什么扯紧的丝线,她根本是一条绷到极限的橡皮筋。但对我的监禁以『失败』告终后,U多多少少总算可以从那本『制式记事本』解脱了……



如此一来,她也能稍微轻松一点了吧……我轻手轻脚地抱起U的身体。尽管还背着书包,她实在轻得不像话。把我囚禁了整整六天的少女就像一件用单手就能提起的轻便行李……可她不是行李,是个货真价实的人类。



她是个人类。忘了这件事的家伙已经死在这个家的二楼了。



我抱着U走向起居室,由于我打开寝室的房门,此时二楼正飘散着浓重的尸臭味,并不是适合用来休息的环境。



我让U躺在起居室的沙发上,为她卸下书包。她已筋疲力尽了……应该说,U的身体就像电池耗尽般一动也不动,这时候的她怎么看都只是个小学生。但这孩子的人生已经损坏到无以复加。甚至荒唐得无法挽回。



有些人当然会抱持着不同的论点,才没有什么是无法挽回的……即便身处在相同的环境里,也有很多出人头地的案例啊……真的是这样吗?U往后的人生真的能再一次步上正轨吗?她真的有办法变成人们口中所谓一般人的那种一般人吗?



我觉得不可能。



确实在相同的环境里也是有出人头地的案例,但不可能每个人都那么了不起,大多数的人一旦踏错那一步,就再也没办法回归正轨了,难道不是吗?



当然这只是我个人无法相信而已,她一定能成为一般人的。她当然会成为一般人,人是会改变的,会成长,也会进化。



但这必须花费莫大的努力还有无穷无尽的时间……所以我没办法改变U,也没办法守护她。光是自己的事就够让我焦头烂额了,实在没办法为了U做出献身式的自我牺牲。



『就算是不认识的陌生人也要温柔以待』——存在于那本『制式记事本』里的这句教诲,至少我是办不到的……



接下来我只会留下她,独自转身离开这个家。



我无法参与U将来的人生,也没办法成为U重要的人。相信神也不会对我有所期待吧。神并不是对我抱着什么期待,才把我摆在这个位置上的。因为,我就只是个随处可见,一个想成为作家的大学生罢了……



「…………」



不知道过了多久,U忽然睁开双眼。因为她的身体一动也不动,没办法说她起床了,也很难说她是不是已经醒了……她的眼神那么茫然呆滞,像极了死鱼的眼睛——不对,应该是像死人的眼睛。



我告诉她,再多睡一会儿吧。U毫无反应。不晓得她到底有没有听到我说的话。其实用不着我说,U似乎也打算继续睡去,但她并没有阖上眼。就像真的死了一样。不光是眼神死了,彷佛全身都一并死了去。



虽然不晓得她听不听得到我的声音,我还是忍不住开口。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吗?需不需要我帮你做点什么?我这么问她。然而这都只是为了自我满足罢了。在可悲可怜的少女面前,我唯一能做的就只是确认自己体内还有类似「良善」这样的情感。于是我开始莫名其妙地一再重复起来。如果只是为了自我满足,这些话说一次也就够了,可能是我那神经质的谨慎性格在此时发作了吧,你想做什么吗?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吗?我持续不断地问着。



「………………」



说故事。



……于是,U终于有了反应。



「请你,说故事,给我听。这样的话,我就睡得着了。」



说是反应,她的声音却很微弱。



但U确实是开口了。



「把拔和马麻……以前常常说故事给我听。在我睡着之前,会在旁边,讲故事……」



原来也有过那样的日子啊。就算是那种会把无解难题硬塞给孩子的父母,也曾经有过那样的时代啊……陪在女儿身边,为她讲故事的时代。



这个家庭的齿轮是从什么时候脱轨失速的呢?



在二楼那间整洁的儿童房床边,或是纠缠般躺着两具尸体的主卧房床边,轻声念着桃太郎或灰姑娘或白雪公主这些童话故事的岁月……原来这个家里也有过啊。只是再也没有那种机会了……会念故事的父母已经死了,而听故事的独生女虽然活着却跟濒死之人没有两样……



……有了。



有一件事是我可以为她做的。只有我才办得到的事。没错,只有我这个渴望成为作家的大学生,才能为U做到的事。



我总算找到了。



终于找到了,我唯一能为她做的。



为此终于感觉得到救赎的不是别人,就是我自己。



42



我开始说起『故事』。对躺在沙发上陷入半梦半醒间的U嗫嚅似的出声。因紧张而走调的说话声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平稳了。甚至不用去意识到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因为说话的并不是我,而是『故事』本身。于是名为我的个体消失了,现在的我只是传达故事的声音。



我向U传达的并不是像桃太郎那种『正义的强者最终将会大获全胜』的故事;也并非灰姑娘那种『真诚之人将会得到回报』的故事;当然更不是白雪公主那种『心地善良的人会得到一见钟情的美好爱情』的故事。



我对U说的……从我嘴里编织出的故事,是关于非一般的人类就用非一般的方式得到了幸福;思想怪异的人就维持着怪异的思想,然后得到幸福;异常的人就当个异常的人,从此也能得到幸福。不管是没有朋友的家伙、没办法用言语表达心中所想的家伙、无法适应周遭的家伙、个性扭曲的家伙、喜欢唱反调的家伙,都这么保有自我本色最终得到幸福的故事。得不到恩惠的人就算得不到恩惠,也能好好活下去的故事。



譬如只能依靠语言勉强维持生计的少年,和支配世界的天才蓝发少女的故事。又譬如是病态地笼溺着妹妹的哥哥,和不能容忍把事情搞得暧昧不清的女高中生的故事。只靠知识与勇气便能拯救地球的小学生,和梦想成长与成熟的魔法少女的故事。重视家族爱的杀人鬼,和被杀手魅力吸引的针织帽少女的故事。帮助濒死怪物的伪善者和爱上他的吸血鬼的故事。讨厌去电影院的男人和他第十七个妹妹的故事。在与世隔绝的小岛长大,没有感情的高大男孩和被恨意与愤怒灼身情感丰沛的小姑娘的故事。了解挫折的格斗家与无视挫折的格斗家的故事。与自身想法背道而驰的畅销作家与求职中的侄子的故事。爱看冷门怪书的嗜书者和住在书店里的怪人的故事。不管做什么老是失败的承包商和因为喜欢这样的她而任凭摆布的刑警的故事。只能靠意志活下去的女忍者和守护她的首领的故事。



杂七杂八地说了许多,虽然每段故事几乎都没有共通点,可是基本的主题只有一个。



就算是偏离了正道的家伙、因为犯了错而脱离社会的家伙们也都能好好的——不,或许也没好好的,但大概还是能愉快的、有趣的、并怪异地生活下去吧。



这就是隐含在故事里的讯息。



无论是我或U,或者不管谁都好,就算我们什么都办不到,至少我们都还能活下去,我不断地告诉U这点。



黄昏不知何时已悄悄降临,纵使夜幕升起,我们还是什么都没做,我依然为U说着『故事』,U就继续听我说。